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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穿过梅林来到温如蕴的住处, 司遥心底装有事情,心不在焉,只下意识跟着温如蕴走。


    来到?卧居, 温如蕴正要推门的手顿住, 道了句:“我的房间, 你别进来。”


    后推门入里,复掩上门。


    司遥听后心中愈发酸涩。温如蕴失忆后将她惯得太过, 几乎事事依她,从不冷脸。


    如今得到?此般冷漠对待,连架也不同?她吵了,强烈对比之下只会更显难受。她站在门外?, 缄默不语。


    过了约莫小半刻时?间,门被推开。温如蕴背上负着匡正剑, 一只手?里提了半大的麻布袋子,里头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些什么, 混着一股泥土味道。另一只手?上拿着把犁。


    司遥还未来得及看清屋内模样, 门“哐”地一声?又被关上。


    温如蕴迈着步子朝梅林走去, 司遥提裙子跟上, 随着脚步迈开,裙摆的兔子也跟着一跳一跳, 裙边炸开了炽红的花。


    她跑到?温如蕴身边,一把擒住他手?腕,银色护肘冷硬无比,隐隐散发?着寒气, 司遥道:“温如蕴, 你别不说话,理理我好不好。”


    温如蕴步子突然一停, 道了句:“松开。”


    司遥:“我不松,一路上你就?没和我说过几句话。”


    “不松算了。”温如蕴继续往前走。


    看着他双手?满满,司遥自告奋勇道:“我帮你拿一个。”


    温如蕴:“不要。”


    “哦。”


    司遥:“孟婆汤一事,对不起。”


    听司遥提及孟婆汤,温如蕴心情愈发?差劲,脚下步子不觉加快。


    若不是自己在跳井前在身上点?了几下,疏通经络,消散了孟婆汤大部分药性,恐怕在凡界一辈子都不会恢复记忆,由她玩弄自己感情。


    虽然药性是消散了大半,可副作用难免,温如蕴投胎后身体极差的原因,也与此有关。


    温如蕴狠狠冷哼出声?。


    又想起在凡界,因为体差,被司遥安排泡凝露时?昏迷,貌似是那不知是何身份的糟老头子将?自己从浴桶中捞起,温如蕴越发?心梗。


    见他只顾冷哼,司遥小心翼翼道:“我说,对不起。”


    温如蕴:“那老头是谁。”


    见他总算愿意和自己多?说话,司遥先是欢喜,后又一愣,“老头?”


    “你找的那劳什子师傅,三清派竹屋那个。”


    见温如蕴面色不善,司遥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范七干了什么事,试探性问道:“你找他做什么?”


    温如蕴咬牙切齿道:“若不是你让我泡那凝露,我会被他……”脱口而出的话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温如蕴脸色和范七的衣服一样变了好几番,最终把话吞进肚子里。他也是有羞耻感的神。


    想到?凝露,司遥突然就?开窍了。


    初来三清派时?司遥给他泡了几回凝露,后来恰逢灵镯感应到?判官笔方位,司遥将?泡昏迷的温如蕴搬到?床上后,就?跑路了。


    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将?此事嫁祸给了范七?所以,温如蕴是觉得自己被一个老头看光了。


    这算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要命。


    司遥顾不得其他,连忙解释道:“不是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那次你泡澡泡昏迷后,是我将?你弄上床的。你没有被……总之,不是他。”


    温如蕴抓住了重点?,“所以你怎么知道我想问这件事,你故意让那老头说的那般引人?误会的话语?你耍我?”


    司遥主动?认错,“对不起,我错了。但是确实是我把你抱出来的。”


    “够了!别说了!”温如蕴吼道,心下又羞又恼。


    司遥手?还放在他护肘上,二人?距离较近,她清楚的看到?温如蕴耳根一片已经红透。


    想来是又害羞了,不由得想到?成亲夜,他伏在身上,鬓夹冒汗,耳根也红透,一副动?情的模样,突然老脸一热,触电般松开温如蕴手?肘。


    话说陌玉恢复记忆后,虽盛怒至极,可也同?她做了那般事,为何,如今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的模样。


    照理来说,亲也成了,睡也睡过了,而且是陌玉主动?的,等他气消过后,他们关系多?多?少少也会有些改变了吧?


    得早日让他消气,唉。司遥内心长叹。


    出了道观,沿着山间小路来到?一处村庄,温如蕴放下麻袋与犁,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


    “谁呀?”屋内传来一道垂垂苍暮之音。


    温如蕴温声?道:“赵奶,是我。”


    “呵呵,温观主又来照拂我这寡人?了。”听到?温如蕴的声?音,话语间染了几分活气与愉悦。


    门被一老媪打开,老媪身躯佝偻,双鬓花白,皱纹似老树盘根紧紧扒在脸上,双目经过岁月的搅和,已然浑浊,不复少时?明澈。


    她脸上洋溢着笑,是对热闹到?来的喜爱。


    温如蕴将?麻布袋子打开,先从里提出一袋白布装的米,递给老媪。


    老媪也不推拒,从容接纳,只是目光一直放在温如蕴身旁的司遥身上,不经意道:“这位姑娘我瞧着怎有几分熟悉?”


    她浑浊的目往司遥身上端详片刻,忽道:“呦,瞅我这记性,我说像谁呢!汤圆!”


    老媪温吞吞将?将?米袋放置一旁矮桌,冲司遥道:“姑娘就?是汤圆他娘吧!汤圆的眉眼,简直是随了他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未等温如蕴发?话,司遥率先出声?,“是的,王奶眼睛真好!一眼就?瞧出来了。”


    老媪闻言发?自内心的笑,“十八年前温观主孤家寡人?一个,没想到?十八年后,不仅模样照旧,就?连媳妇儿孩子都有了。姑娘也是修道之人?吧?看着真年轻呐。”


    “我……”


    温如蕴忽然一把抓过司遥手?腕,拉着她进屋,“行了,还没吃饭罢,王奶你去摘点?菜。”话是对老媪说的,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老媪知晓他这是不喜自己过多?询问他的家事,便闭了嘴,道:“好。”转身去地里采摘菜。


    司遥嘴角衔着一抹笑,眼神始终不离温如蕴,由对方将?自己拉进堂前。


    既然没有反驳自己是汤圆他娘,那说明,是不是他心里也有自己的?司遥心中大胆猜想。


    “温如蕴,你带汤圆来过?”


    温如蕴闷着声?,“嗯。”


    “嗷……”


    余光没给司遥一个,温如蕴将?先前的米袋子打开,舀了碗米,就?着水缸舀的水开始淘米,动?作干练。


    淘好米,又在锅内加了水,盖上盖子,司遥在一旁看着他忙,旋即自告奋勇道:“我帮你生火。”


    温如蕴:“不用。”


    他门轻熟路从柴火堆取了柴,折断,塞进炕里,指尖一打,炕里便生了火。


    司遥几乎插不上手?,索性抽了根凳子坐下,在桌上托着腮看他动?作。


    “温如蕴,你还在生气。”语气肯定,“是因为孟婆汤吗?”


    温如蕴手?上动?作不停,还在涮另一口锅,只是微颤的羽睫暴露了他的情绪。


    “阿蕴,告诉我好不好?”司遥突然唤道。


    温如蕴羽睫颤得更厉害,他背对着司遥,手?上涮锅的动?作也更加用力?,指骨微微泛白,“不是。”


    司遥先是一愣,随后起身,身体愈发?凑近他,竟隐隐有股压迫感,“既不是孟婆汤,那你在气什么?”司遥想不通。


    温如蕴声?音冷冷,“你自己想。”


    司遥道:“我自己想可以,那你得先把玉簪还我。”


    温如蕴忽然转过身,一字一句强调,“玉簪是我自己做得,凭什么给你。”


    司遥理直气壮,“那是凡人?阿蕴给我的定情信物,我凭什么不能讨回来?”


    温如蕴一噎,半晌,喉咙憋出两个字,“不给。”


    “玉簪也不给,汤圆也被你带走,什么都不给我留。阿蕴,你好绝情。”司遥勾勾手?指,四乙悄悄化作白绫,伏在司遥手?腕,蓄势待发?。


    司遥忽然抓住温如蕴两只手?,刚碰过水的手?泛着微微凉意,温如蕴同?触电一般,就?要将?手?抽回,四乙找准时?机一下绕上温如蕴手?肘,缠紧。


    温如蕴手?顷刻就?被四乙缠成了白粽子,他黑了脸,“你要做什么?!松开!”


    “不松。”


    背后匡正剑感受到?主人?起伏的情绪,猛地出鞘,玄色剑身泛着黑金色泽,颤动?不已,就?要朝四乙斩去。


    司遥立马指向?浮在空中的匡正剑,眼神犀利,似乎在说:你敢斩一下试试?


    匡正剑被她一指,顿时?僵在半空,四乙尾端趁机给它来了一巴子,匡正像是受了天雷一击般,脱力?倒地,不再动?弹。


    此情此景,此般无力?感,和当初上天庭是如此相似,温如蕴气得两眼一翻,大骂出声?道:“怂包!”


    司遥两指掰过他下巴,“骂一个开了灵的死物作甚。”温如蕴要使法力?,被司遥在身上点?了几道,再也用不出来。


    上回情况特殊,司遥没有防备,这才被温如蕴封了法力?,无力?反抗。


    这回司遥早有准备,捆手?封穴一气呵成。况真要打,温如蕴还不一定打得过她这个老油条。


    司遥拉过人?,把他摁在凳子上,身高上司遥顿时?压了温如蕴一头,乍一看,温如蕴仿佛是个被强迫的良家妇男。


    当然,也差不了多?少。


    司遥道:“玉簪,给不给?”


    温如蕴忿忿别过头,“不给!”


    司遥俯下身,双手?强制掰过温如蕴脑袋,盯着他双眼。瞳孔漆黑,深不见底,似有深邃漩涡要将?人?给吸进去,温如蕴始终垂眼,不与她对视。


    一开口,呼吸喷洒在他鼻尖,触感轻痒,“当真不给?”


    温如蕴咬牙切齿,“不!”


    “玉簪都不给我,温如蕴,阿蕴,看来你真的很讨厌我。”语气沮丧,带有几分伤心意味,以及几不可闻的,哭腔。


    第112章


    温如蕴忽的抬眼, 视角却闯入一副笑眼。


    司遥哪儿有哭,这人精着呢。


    意识到被耍,温如蕴正要气愤挪眼, 却听她道:“不对, 如果讨厌我, 为什么……成?亲那天,明?明?恢复了记忆, 还要继续做下去?”


    听懂她在讲什么,温如蕴双颊顿时爆红。


    司遥继续不依不饶道:“不过你也没到,应该算不得破了你这童子身吧?”司遥说了一番孟浪之话后,细细观摩他?面色。


    此话一出, 如疾疾烈风拂过寥寥星火,在温如蕴面上燎出一片火原, 温如蕴垂眼,耳根红得几欲滴血, “不是你自己馋、馋, 我那是一时气愤, 才……”


    司遥观他?表情有微忿, 有羞涩,以及难堪, 独独没有厌恶之色。


    便是捆了他?手,他?也只是嘴上气一番,可并没有猛烈挣扎,对于自己的触碰也不反感。


    如此, 司遥心底始终悬着的心忽然?就松了, 如释负重。嘴角也露出一抹笑意。


    如果温如蕴真的讨厌她,记忆复苏后决计不会是那般反应, 狠狠揍她一顿还来不及。


    如今试探一番,司遥心中更加确信,温如蕴并不讨厌她,更甚……


    她微微垂眼,问道:“所以你之所以不开?心,是觉得凡界所发生种种,我都只是为了馋你身子?你觉得我与你成?亲是在玩?”


    闻言,温如蕴紧紧抿唇,眼眶隐隐红了,浑身委屈快要化作实质溢出来,“难道不是吗?!”


    司遥一见,心都软了,双手复捧过他?脸对着自己,“若我说,凡界种种,皆出自我真心,成?亲也是,并不是单纯馋你身子,你信吗?”


    温如蕴头转向一旁,明?显不信。


    司遥堕云雾中,一头雾水,便是把?脑袋凿穿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才让这厮以为自己和他?在一起?,就是为了馋他?身子?


    司遥正欲继续问,却听外头传来走路动?静,老媪摘了菜,回来了。


    四乙立马回到手腕,温如蕴得了手,起?身往后猛退一步。背后是桌子,再退也退不到哪里去。


    匡正剑趁乱缩回剑鞘里,继续在他?背上装死。


    司遥扯过凳子重新坐下,温如蕴则避开?她裙摆,重新去到灶台涮锅。


    老媪一进来,就见这画面,她笑吟吟将菜篮子放置桌上,温如蕴平复好心情后,转过身来,将菜篮子拎在手里,去大缸旁清洗菜。


    老媪道:“温观主又会照顾人,又会下厨,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夫君,好父亲呐。”


    听到父亲,司遥极力掩盖住内心笑意,点头附和,“王奶说得不错,阿蕴待我们母子可好了,无论成?亲前?,还是成?亲后,我连厨房都没进过。”


    老媪闻言连连赞了好几声好。


    二人又聊了许多,温如蕴则埋头做饭。


    因三人当中只有一人需要食五谷,因此温如蕴动?作很快做了两?菜一汤,端至桌上,汤还呼呼冒着热气。


    温如蕴给老媪盛了饭,并没有给司遥盛,只是找来空碗舀了碗汤推至她面前?。


    恰好这中也没有司遥爱吃的菜,她干脆就着汤暖胃。


    本以为温如蕴也要坐下,没曾想上完菜后,他?径直转向门口,拎起?犁与麻布袋子就往外走。


    司遥出声询问道:“你去哪儿?”


    温如蕴头也不回,“犁地。”


    “啊?”司遥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媪解释道:“冬日地里结冰,土地难翻,温观主体恤老身腿脚不便,所以今日前?来帮忙。这件事温观主没和您说吗?”


    “原来如此……”司遥目光随着他?的背影远去,放下汤碗,“王奶你吃,我去帮忙。”


    老媪道:“唉,多谢姑娘。”


    出了门,等找到人,温如蕴已经开?始翻土。冬日寒冷,地里泥土被冻得生硬,铁器将这些土犁得稀碎,再复翻起?。


    鼓鼓的麻布袋子被放在田坎,匡正出了鞘,锋利的剑身将麻袋里的土豆削成?一块块。司遥手指一勾,匡正剑身一颤,不容拒绝地飞到司遥手里。


    匡正剑通体玄色,剑柄嵌有一颗黑金圆石,如今仔细看了,才发现剑身竟还刻有腊梅细纹,回想往日一百多年,貌似从?未听说过他?喜欢梅花。


    还是今夕到了他?住处才察觉。


    松了手,匡正又颤颤巍巍飞回麻袋口,继续削土豆。


    司遥站在田坎处,见他?不愿使法力,干脆也挽起?袖子,一脚踩在坚硬的田地,另一只脚还未踏及,腰部一紧,自己就已经被温如蕴单手提上去,落在干净地了。


    “你下来做什么,别给我添乱。”将人放下后,温如蕴冷硬道。


    司遥笑眯眯地盯着尚且扶在腰间的手,“见你一个人辛苦,就想来帮你呀。”


    她的目光犹如一道惊雷,炸在温如蕴手背,意识到自己因为失忆时的旧习惯还未松开?手,他?立刻将手抽回。


    又拿着犁转回地里,“不需要。”


    见他?拒绝,司遥也不强求,干站在一旁也无聊,便开?口询问道:“这王奶家里瞧着也有好几间屋子,应当是有家人,怎么不见他?们来照拂老人?”


    温如蕴一犁下去,淡琉璃的眸中净是黑云,“十八年前?他?们一家除了老人,余下人全去了城里。”


    “然?后呢?”


    温如蕴只给司遥留了个后脑勺,司遥并不能看清他?面色。


    “都死了。”


    司遥一怔,“是陆钰吗?”


    “嗯。”他?紧抿下唇,手上动?作愈发卖力。


    回忆拉到十八年前?,那时温如蕴怒气冲冲追到鬼寻仇界,就是因为陆钰趁他?不在屠了自己一城,如今听来,这被屠的城貌似就是逸仙城。


    王奶瞧着也有七十好几,孤家寡人茕居,可怜人一个,也难怪他?会到此帮忙种土豆。


    心下叹了口气,对于陆钰的杀意也更浓了几分。


    陆钰逃命期间,也不知何时投靠了背后之人,踪迹变得愈发难寻。


    匡正将土豆切完后自动?归鞘,将田地翻完,温如蕴开?始把?土豆块埋进地里,过程枯燥,他?眉眼不见丝毫不耐烦之色,神?情专注。


    司遥呆呆地盯着他?动?作,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忙完,温如蕴提着空麻布袋子与犁回到地面。


    “走吧。”


    鞋子上沾满了泥巴,这些泥却在温如蕴回到地面时全数消失,鞋子崭新如初。


    司遥跟在温如蕴身旁。


    将麻袋与犁放到老媪院中,察觉屋内一阵轻缓的呼吸,便知她是睡着了,二人动?作细微,没发出多大动?静,后离了村。


    走在山间阡陌小道,天气转寒,空中又开?始洋洋洒洒挥下大片白羽,这些白羽落至树梢,小道,头顶,大地顷刻盖上白棉,银装素裹。


    司遥抬手想将头顶白雪拂去,忽然?顿住。


    “阿遥,你瞧,如今我们都淋了雪,也算是提前?共白头吧。”


    温如蕴柔和中夹杂几许愉悦的声音自脑中不断回荡,盘旋。


    司遥抬眼看向温如蕴脑袋上与肩头落的雪,抬到一半的手鬼使神?差又放了下来。


    她偷偷的,仿佛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般,小心揪住他?腰间银带。


    现在,也应该算共白头吧?


    头顶一暗,一柄红伞撑开?,宛若撑花,完完全全将外头风雪与司遥隔绝,红伞上画有一朵腊梅。


    伞是金城二人定情时有的,腊梅是成?亲前?司遥亲自点的。


    由于伞尽数朝司遥倾斜,将她罩了个严实,导致温如蕴左肩头依旧落了雪。


    不消片刻雪瓣融化,在他?肩头晕出大片深渍,让本就是玄色的布料更加暗沉,黑如渊墨。


    倾斜的伞身是属于温如蕴刻在血肉骨髓里对于司遥的偏爱。


    司遥无声无息朝他?身边凑近,直到肩头挨着肩头,另一只手再扶上伞柄,轻轻将倾斜的伞拨正。


    伞身刚好将二人笼罩在里。


    司遥盯着他?矜冷出尘的侧颊,缓缓道:“阿蕴,你还没说,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只是为了睡你?”


    温如蕴眉头一拧,转头看向她,“你一个女子,为何嘴里满是孟浪之语?”


    司遥:“那不然?你要我怎么说?你不就是误会这个了吗?”


    温如蕴一噎,“你自己猜。”


    司遥:“猜不到,不想猜。”


    温如蕴又重重冷哼一声。


    “在凡界时我也挺矜持,除了成?亲那会儿……以前?貌似也没做过什么事儿吧?”


    “没有做过?彩云山温泉你那般对我,且雪鬼的水月镜花里你又……”话语一顿,温如蕴意识到自己一气之下说出了心里话,连忙闭嘴。


    司遥步子一顿,放在他?腰带上的两?指一个用力,把?温如蕴也给扯回来站定。


    隔着空气望着他?,目光幽幽。


    “水月镜花——”司遥挑眉,“奥,原来你还有这事瞒着我,水月镜花里的你,原来不是幻境啊……原来那时候你就对我心怀不轨,还引诱我亲你!”


    几番话下来几乎要将温如蕴捶到地里,司遥继续道:“还有流浪琴师,万一我突发奇想让你为我弹奏,你怎么办?”


    温如蕴清楚自己那如魔音凿耳的琴技,耳朵已经开?始散着热气,他?强撑着面无表情道:“不怎么样,况此举本来就是为了唤醒你不得已而为之。”


    司遥想了想,水月镜花的自己是没记忆的,所以温如蕴下意识觉得自己平时对待他?人就是那般孟浪,这才给了他?自己馋他?身子的误会。


    她决定给自己正名。


    “其实……也不是所有人我都这样,虽然?我那时没记忆,可但?只有你对我胃口,若是换作他?人,我才不会动?手动?脚。你不能误会我。”


    “而且我是决计不会与不爱之人成?亲,甚至睡觉。”


    “所以我和你在一起?,就是因为喜欢你,没有外因,只是单纯的喜欢,仅此而已。”


    第113章


    一派剖析心?之语, 早就砸得温如蕴头晕眼花,脚踩云端。


    等稍稍缓过脑中眩晕,他道:“知道了。”温如?蕴现在勉强相信了司遥这番说辞。


    司遥眼中熠熠, 又凑近了些许,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你原谅我了?”


    温如?蕴眼中暗流几转,俯身附在她耳畔, 薄唇轻启,“做梦。”心?中火更大,说完话后径直朝前走去。


    司遥扯住他腰带,努力追随他的步伐, “做梦?你还?是不信我是真心?喜欢你的吗?!”


    “我相信,但是我不原谅你, 因为我还?在生?气,而且不是因为这件事生?气!”


    她脑中急转, 灵光一闪, 赶忙道:“我知道了, 你是不是在生?我那次笑你弹琴的事?!”


    在温如?蕴送完玄冥幽火后?, 他闭关养伤许久,司遥也因耗费精血休息一阵。


    等身体?恢复大差不差, 司遥掐指算算,温如?蕴受的伤也该好了,于是她连夜收拾收拾就跑去了上天庭。


    彼时温如?蕴回到上天庭刚处理完公务,路过自?己破烂仙府时, 看见幸存下来的书房上还?余有一把琴, 心?血来潮,便进去抚琴。


    周围倒是没有什么神官路过, 弹完破破烂烂的一曲后?,温如?蕴复盘方才弹奏的“曲子”,陷入自?我怀疑,随即不信邪地又弹了一首。


    怎料这首老媪呕血的曲子刚弹到一半,左旁一暗,一璀璨如?火的红衣身影顿闯入眼帘,直击心?底。


    司遥不知何时闪现,笑眼眯眯坐在窗框,手托着?下巴,招呼道:“喂,温如?蕴,你在做什么呢!”


    她指了指温如?蕴手下古琴,意?味深长道:“哦——你在弹琴~我大老远就听到了,这般独一无二的琴声,一听就知道是你!哈哈哈哈哈!”


    偷偷弹琴被司遥撞破,内心?顿时被羞愧与难堪充斥着?,但听着?她银铃清脆的笑声,又仿佛塞了一团棉花,满腔鼓胀酸涩。


    放在琴上的手不由得用力下摁,根根琴弦在掌心?勾出一条条白印。


    司遥还?笑个不停,“你怎么老是脸红,弹琴难听又不是什么大事,哈哈哈放心?!我绝不会和别人说!”


    见她一直笑得停不下来,温如?蕴心?中愈发羞愤,到最后?冷冷盯着?她笑完。


    司遥笑着?笑着?,嘴角不自?觉平了下来。因为她看见温如?蕴表情?已经不对了。


    心?中一咯噔,司遥不觉直起了身,“我不笑了。”


    温如?蕴只?是幽幽瞥了眼她,手底古琴“啪”一声,碎成?了两?半。


    司遥眼前一花,人就不见了踪影,她知道,自?己又将人惹毛了,这场谈和还?未开始就被自?己搅碎在了肚子里。


    她只?好打道回府,结果还?没想?好怎么跟人道歉,温如?蕴便老是躲着?她了。


    再后?来,温如?蕴也学会了怼她,因此二人又僵持了许多年。


    听到司遥提起陈年旧事,温如?蕴捏伞的指骨收紧几分,额头几欲青筋爆起,“不是。”


    司遥不妥协,又反复提及往事,恨不得将以往所做之事尽数例一遍,结果说着?说着?,心?里跟团空心?铁似的,愈来愈虚。


    自?己以前好像,貌似,对温如?蕴确实有些过分了。


    反观温如?蕴,接连说了好几个“不是”,脸上并无什么,只?是整个人气愤中夹杂了些许不易察觉的委屈。


    到最后?,温如?蕴猝然瞪向她,一手指着?自?己脸,“你好好看看,看看这张脸,看仔细了!”


    司遥闻言照做,眼神将他面容扫了个遍,直勾勾盯着?他,反倒将温如?蕴盯得不好意?思,他乌龟似的缩回脑袋。


    小?声道:“想?起来了吗。”


    司遥如?实答道:“……没有。”


    “当真一点不记得?”


    “啊?”


    温如?蕴深吸一口气,又道:“我问你,我们第一次见是什么时候。你答出来,我就原谅你。”


    “一百多年前,飞升台。”


    温如?蕴:“不对。”提示到这里,温如?蕴索性不再开口,他觉得,如?果由自?己提出来,心?里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必须让她自?己想?起来!


    司遥一怔,不对,那还?能是什么时候?再往前推温如?蕴就是名副其实的小?屁孩了啊。


    绞尽脑汁也没想?到到底在何方见过他,司遥牵着?他银带的手不由得攥紧了几分,“要是猜不出来,你是不是……就不理我了?”


    声音弱弱,带有几分小?心?翼翼。


    温如?蕴听后?心?里酸酸的,可转念想?到她做过的事,强忍住酸涩道:“再看。”


    “再看……那就是还?理我。”


    温如?蕴心?想?:勉强理理她,等她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后?,再原谅她吧。


    ……


    街道上,车马宣阗,人声鼎沸,除夕挂在树梢的红灯笼还?在。已至夜幕,司遥与温如?蕴寻了家客栈落脚,决定?先暂时在此处住一小?段时日。


    此地名唤灵山县,坐落于灵泽国中部。之所以选此地驻扎,是因为无论何方情?况危机,二人都能走最少的路程赶到。


    “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小?二热情?道。


    司遥下意?识道:“住店,来间甲字号房。”


    还?没等小?二答话,一道男声插进,不容置疑,“两?间。”将手中银钱递予他。


    小?二看看司遥,又看看温如?蕴,最终带着?笑意?热情?接过温如?蕴手中银钱,“二位客官稍等!”


    司遥暗戳戳揪了揪袖子,心?下止不住失落。


    趁小?二拿房牌的空隙,司遥凑近温如?蕴耳旁道:“是不是我想?到了,你就原谅我,我们还?是道侣?”


    温如?蕴勾唇,俯身带过司遥一只?手,往自?己发带上引,他道:“没错啊,只?要你想?到你之前做了什么,我就原谅你,且任你揉搓。”


    司遥眼底暗云几转,“可是你说的。”


    温如?蕴:“是。所以,在此之前,你都不能碰我一根手指。”说罢,松开司遥手,后?退一步,同她保持陌生?人距离。


    司遥脸上一裂。


    小?二走来给?二人递上房牌,温如?蕴接过房牌,直往楼上去,只?给?司遥留下一道背影。


    司遥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势要将脑子里几百年的记忆全都翻过一遭,好想?想?第一次遇见他到底是什么时候。


    回到屋内,司遥将范七召了出来。


    范七一如?既往的模样,套了件橙衫,手中折扇扇个不停,“大人。”


    司遥见他第一面,便问道:“范七,往前一百多年,就温如?蕴飞升之前,我可去过凡界?”


    范七揉了揉脑袋,脑子里塞了几百年的记忆,早就混乱不堪,哪儿还?记得清。他认真回想?一番,貌似司遥一直在熬汤送魂。


    于是道:“应该……没有?大人好像一直都在熬汤。”


    司遥眉头一皱,“那怪哉了。”


    范七疑惑道:“大人问这作甚?”


    司遥挥挥手,“不做什么。”她手在范七肩上一拍,法力源源不断涌入他体?内,“在凡界时答应你的法力。”


    盼了许久的工钱终于发了,范七跟吃了鸡血似的,双眼放光,“多谢大人!”


    司遥:“行了,工钱拿了,也该做事了。最近一次死人是在什么时候?”


    范七:“大人说得可是灭镇或灭村那怪事?”


    司遥:“正是。”


    范七大手一挥,一张卷轴出现在手中,将卷轴摊开,范七仔仔细细看了几番,后?道:“最近一次就在灵山县隔壁一个村,叫什么“王家庄”。”


    “同往期一样,都是一夜之间尽数暴毙。”


    司遥道:“人是怎么死的?”


    “尸体?上有残余祟气,且尸身没有明显致命外伤,看着?像是被邪祟一类冲撞了魂体?而死。”


    司遥陷入沉思,又道:“死人的规律如?何?”


    范七:“少则三?月一次,多则五月一次。都在灵泽国以及附近城镇,还?是灵泽国内居多,亡者占了九成?。”


    他又道:“且亡魂都被抹了死前那段记忆,道不出有用信息,只?能送去投胎。”


    司遥:“我知道了,王家庄人被灭是什么时候的事?”


    范七道:“距离今天恰好过了三?个月。”


    如?此意?味着?,接下来的时日里,灵泽国某个村,或某个镇又将惨遭毒手。


    需得严加戒备,在幕后?之人下手前赶到地点救人。


    “行了,知晓了,你继续去忙吧。”司遥道。


    范七:“好嘞,大人再会。”身形一没,消失在原地。


    司遥推门而出,转而敲响了隔壁房门。


    门被推开,屋内烛火随着?门开的微风轻轻摇曳。来人散着?绸缎乌发,只?着?白色里衣,看样子是准备就寝。


    即便飞升一百多年,温如?蕴身上还?保留诸多凡人习俗。


    例如?即便有清洁术,他定?时也要沐浴一回。神不用食五谷,而他只?要有条件便会吃三?餐,却不重口腹之欲。


    再比如?睡觉时,他定?要脱衣去袜,摘掉发带,盖衾而眠。


    司遥盯着?他垂在身前柔顺光滑的发,道:“方便我进去吗?”


    温如?蕴没说话。


    “关于帝君交代的任务。”


    闻言,他才微微侧身,留出一人宽的缝隙,容司遥过。


    司遥毫不客气钻进屋里,发顶堪堪擦过温如?蕴下唇,勾走了他的视角。


    温如?蕴旋即将门关上,随她入里。


    司遥坐在凳子上后?,温如?蕴才道:“什么事?”


    “关于小?镇村民被屠一事。”


    温如?蕴眼中暗潮跌宕,“然后?呢。”


    “最近一次屠村发生?在三?月前,而两?起案件间隔最少是三?个月,所以很快又会有地方会遭殃。”


    温如?蕴颔首赞同,“我知道。我已经放了神识在整个灵泽国地底,一旦何地发生?异动,我会立刻察觉。”


    他补充道:“被屠的村镇我看了地图,地点上并没有任何规律,幕后?之人仿佛是随机下手。”


    “不过,有一个共同点。”


    第114章


    司遥道:“什么?”


    “被屠的村镇地虽小, 可居住人数却不少?。”


    司遥一愣,这一点倒是忘记询问范七了。


    温如蕴又道:“举个例子,上一个被屠的王家庄, 与我们所处的灵山县相?比, 你觉得哪个大。”


    司遥:“自然是县大。”


    温如蕴:“不错, 县比村要大了不少?。按理说王家庄的人数应该是不如灵山县多,但事实恰恰相?反, 王家庄的人数与灵山县相?比,相?差无几。”


    王家庄虽为村,可人数比起普通村庄的人数来讲,要多上许多, 直逼一个县的人数。


    温如蕴:“我查了好几处遇害的村镇,人数皆如此, 要比普通村镇人数多上许多。”


    司遥道:“那接下来的注意力就得放到这种类型的村镇当中。我怀疑这凶手之所以选择人数多的村镇,一来是为了省时间, 毕竟地方小, 二?来……杀的人也多。”


    幕后之人仿佛只是单纯的想杀人, 而且想花最短的时间杀最多的人, 毫无目标可言。


    一般邪祟害人要么是为了食凡人生魂,要么是为了吃他们的血肉精气。


    可被屠的人除了死前记忆消失, 魂体完好,就连尸身也无外伤,二?者条件都不符合,令人毫无头绪。


    司遥道:“罢了, 明日我们去王家庄看?看?罢。”


    温如蕴颔首, 淡淡看?了眼窗外,天?色漆黑, 什么也看?不见。


    “时候不早,既然商讨完了,你回去罢。”


    认真讨论案件的温如蕴神色肃然,倒能看?出几分在?帝君手底下办事时的严谨果断。


    司遥托腮看?着他侧脸,忽道:“若是我一辈子都想不起来怎么办?”


    温如蕴指尖一顿,下意识蜷缩。


    司遥如实对他道:“对不起,在?鬼界熬汤熬太久,我实在?想不起来了。我印象中,我们第一次见面确实在?飞升台。”


    看?着司遥愧疚的眸,内心?“轰”的一声?,先前竖起的防墙与底线尽数坍塌,溃不成军。


    温如蕴周身忽然就笼上一层愁纱,落寞无比。桌案靠窗,他抬手轻轻一推,窗牗便被打开。


    屋外正在?落雪,不断落下的雪花挡住了天?上的月,他轻呼出一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叹息。


    他望着白雪飞扬的夜,迷迷糊糊的月,轻声?道:“你真的忘了我吗,姐姐。”


    司遥起初还?没意识到他这一叹息般的话语是在?喊自己,直到温如蕴转过头,直直望向她?,又道了声?:“姐姐。”


    她?这才?确定,这声?“姐姐”是在?叫自己。


    “姐姐?”


    温如蕴道:“是你先不要的我,先忘记的我。这次我不会再主动了,司遥,你喜欢我,就好好想,我不会再给你任何提示了,若是你想不起来。”


    他话语一顿,接着道:“就这样了吧。”


    司遥内心?不由得一慌,什么不要?什么忘记?什么叫做就这样?


    不容司遥继续交谈,温如蕴突然起身,一把拉住司遥手腕将她?往屋外带,力道之大,不容拒绝。


    “等等,阿蕴!”


    “砰!”眼前门被关上。


    司遥是真的慌了,她?到底什么时候见过他?


    她?回到屋里?,想到菁华比范七记忆力要好得多,决定给菁华传音。


    这头,温如蕴关上房门后,背靠门口,顺着冰凉的门板就滑坐到地上,脑中那抹模糊的红衣背影在?此刻愈发清晰。


    记忆里?的画面如同封尘已久的牛皮纸书,有朝一日拂去尘灰,重现光明。


    红衣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至成一个小点,消失不见,此后再也没出现过。


    此时的他就像曾经一般,抱膝靠坐在?门口,呆呆地,一动不动,等待她?的归来。


    大开的窗户涌进?风雪,将燃烧的蜡烛熄灭。此刻唯一的光源只有窗口处那倾泻而下的瀑素银光。


    光幕中,熙熙小雪在?银光的映照下舞动着身姿,唯美?素雅。


    另一端,靠在?门口的身影一动不动,任由黑暗肆无忌惮吞噬他的身体,他垂下头,将脑袋埋进?臂弯里?。


    凡人温如蕴怕黑,其实神官温如蕴也是害怕的。只是反应不如在?人界时大。


    就像上天?庭的温如蕴喜欢司遥,而凡界的温如蕴也不会忘记喜欢司遥一样。这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阿遥,不要他了,也忘记了他。温如蕴默默想着。


    处在?房间内的司遥同样焦躁无比,传音给菁华,他却没接,不知是在?忙还?是在?做什么。


    试了许久菁华也没有理她?,司遥给自己倒了杯茶,强压住躁动的心?,因为她?知道,越着急,越没有理智,反而会坏事。


    奈何现在?完全无厘头,又想起温如蕴先前那番话。难道他飞升时不止十八岁?还?是说自己与他前世?有什么感情纠纷?


    不然他怎么一副自己抛弃了他的模样?


    可细细回想,除了温如蕴,自己从未谈过其他感情,更何况始乱终弃一说。


    越想越乱,此刻脑子仿佛要爆炸一般,司遥干脆不想了,决定等菁华空下来。


    如此想着,她?掩上窗户,隔绝屋外风雪,上床睡觉。睡觉是时间过得最快的法?子。


    夜晚下了一夜的雪,客栈外无论是街道,还?是青檐顶,都积了层不薄不厚的雪。


    司遥很早就醒了,睡了一觉,心?中果真不再烦乱,她?试着联系菁华,依旧未果。


    也不知是许愿的信徒太多,还?是红线牵不过来的原因。


    还?有要事在?身,干脆放下此事,司遥推门而出,敲响了温如蕴的门。


    温如蕴睁眼,眉睫上的冰霜簌簌而坠,不消片刻,脸上布满的冰霜开始融化,凝结成水滴往下落。


    窗户一夜未关,寒气入侵,整间屋子冷若冰雪地,连窗牗下方桌子上都积了一层雪。


    温如蕴保持这个姿势坐了一夜,浑身血液也几乎被冻僵。体内法?力运转,融化了血液,暖意瞬间席卷全身。


    周遭寒气也如潮水般退去,窗牗关上,冰雪消失。


    屋内寒气不再后,他站起身,拉开了房门。


    司遥看?着他依旧散着发,着白里?衣,指了指他衣服,“你……刚醒?要收拾一下吗?”


    温如蕴垂眸看?了眼衣角,抬手一挥,除却头发依旧散着,身上顿时穿戴完整。


    看?向屋内空空如也的桌案,他欲要绑头发的手一顿,昨夜的的风着实不小,将原本置在?桌案的发带也给卷了去。


    身上除了伞,只有一支女人用的玉簪,温如蕴陷入了绑头发的困难。


    见温如蕴抬手,明显想绑头发,可手上依旧空空如也,司遥眼前一亮,她?立马扯下自己红色发带,递到他手上。


    “我这有发带,你拿去用。”


    温如蕴看?着手上红色发带,又看?向她?,“那你呢。”


    司遥手摊开,露出无辜一笑,“你不是有我的发簪么,用发簪也一样。”心?中忐忑。


    好在?温如蕴并未多说什么,手腕一转,一支紫玉簪出现在?掌心?。


    看?见紫玉簪,司遥心?中一喜,旋即又怕他反悔,立刻伸手拿过簪子。


    温如蕴熟练的将发丝尽数揽起,由于发带长度不够,扎马尾容易垮,他干脆放了一半头发下来,只束一半头发。


    司遥对着头发弄了半天?,奈何她?没有温如蕴如此巧的的双手,不能用一支玉簪将浓密的头发全簪住,也学?着温如蕴,放了一半头发,只将一半头发挽起。


    挽好头发,她?悄悄瞥了眼温如蕴,见他已经等了自己许久,便开口道:“走吧。”


    温如蕴身形一动,司遥也跟着他下楼。


    路过大堂时,许多旅客已经围在?桌前用早食了,司遥忽道:“你要吃东西吗?”


    温如蕴头也没回,“不要。”


    “好吧。”


    因死了人,王家庄连带着周围一带都荒无人烟,几乎没有普通人敢踏足此地。


    王家庄地界满地的纸钱,有新的,有旧的,风一卷,洋洋洒洒满天?飞舞,凄凉中又透着一股怪异。


    此处人死后,他们的尸体都被埋在?家门口。因此刚踏及村口,一眼便能看?见许多鼓鼓的坟包立在?家门口,一个接一个,无边无际。


    村民怨魂已被超度,里?头祟气也散去,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二?人对视一眼,司遥道:“分头找找线索罢。”


    温如蕴颔首,背着匡正剑去往另一条岔路。


    村子不大,逛了有一刻钟差不多就到头,司遥准备折回去寻温如蕴,转头一看?,身后不知何时被茫茫大雾挡住了去路。


    大雾来得突然,悄无声?息。


    四乙如同感知到危险般,自动化剑钻入司遥手中。司遥盯着不断逼近的大雾,全神戒备。


    大雾仿佛悄悄潜伏的野兽巨口,只等着猎物主动钻进?去,然后一口吞掉。


    不知里?头有什么东西,司遥不敢轻易进?去。


    干脆骈指一举,一道烛火大的幽幽蓝火出现在?两指间。再朝前一指,蓝火旋即转为脑袋大小,朝雾气打去,火焰迅猛扩散,几乎要吞噬整片雾霾。


    一道黑影破开雾气而出,司遥下意识举剑抵挡,四乙与匡正打了个照面,攻击还?未开始,就被对方敛住。


    见是熟人,司遥也收回剑,“这道雾突然冒出来,恐怕有异。”


    温如蕴看?着大雾里?的蓝火,摇了摇头,道:“此雾无害,里?头没有东西。不过还?是小心?为妙。”


    司遥点头:“这边没有什么发现,那头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温如蕴颔首:“有。”


    司遥:“有什么?”


    他蹙眉,似乎在?想要怎么形容才?合适,最后他道:“有一间怪庙,就在?那边,阿遥,我们去看?看?吧。”


    司遥道:“好,你先走,我收火。”


    “嗯。”温如蕴转身往雾里?走,身影很快被大雾吞噬。


    司遥收了玄冥灵火,接着,将四乙举起,往他身后狠狠一刺。


    “嗯!”一道闷哼自口中溢出。


    第115章


    温如蕴缓缓回头, 带着浓浓不解,“阿遥?”


    司遥将剑拔出,退后一步, 避开缓缓飘来的雾气, 她道:“怎么突然叫我阿遥?”


    温如?蕴心中不解更?甚, “我不是一直唤你阿遥吗?阿遥,你为何伤我?”他看着自己尚且在流血的腹部, 神思迷茫。


    勾勾手指,四乙化作白绫趁其不备将他捆住,司遥拉过四?乙另一端一勾,将他扯离雾气范围。


    见?他还装, 司遥颇感无趣,开口道:“行了, 别装了,早就暴露了。”


    “温如?蕴”神色一怔, “你在?说什么?阿遥?”


    这一声声阿遥叫得真刺耳, 现在?温如?蕴对自?己可不是这种态度, 而且也不唤自?己阿遥。


    更?甚, 司遥看向?他手中那把剑,外形仿得不错, 可惜,匡正从来不敢对上四?乙。


    也不知?此人是观察二人到半路就跑了,还是只在?凡界匆匆一瞥,把温如?蕴对自?己的性子琢磨了个大概, 就易容跑来迷惑自?己。


    他怕是不知?道, 二人早就闹了矛盾,现在?只是表面看着和?谐罢了。


    这些司遥定是不会同他说的, 便随口胡诌道:“真正的温如?蕴虎口被我用特殊火焰弄了个伤,现在?还有结痂呢,再看看你,什么都没有,连仿人都观察不仔细。”


    “温如?蕴”听后果?低头看了眼被缚的手,虎口光洁如?初,须臾,他喉中溢出低低笑容,随后道:“倒是我大意了。”


    见?他终于不装了,司遥扯着白绫将人又往后带了几步,前方白雾越逼越近,背后靠山壁,已经无路可退了。


    沉思片刻,司遥一把拎住“温如?蕴”后领子,足尖一点,飞到半空,看清了地上全貌。


    原来这片雾只围在?司遥周围。除了司遥方才站的那片地被围了雾,其余地界空空如?也,只有满地的纸钱。


    司遥拎着他出了雾圈,来到空地,决定带着他去对路找温如?蕴,而这个假“温如?蕴”被司遥下了禁言咒,一言不发。


    走到村口,远远看见?一个玄衣身影抄手矗立在?原地,看着面前的“破庙”。


    司遥缓缓朝他走近,手腕突然被白绫触及,随后白绫化作?白玉镯挂在?她手腕。


    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司遥往后一看,果?真看见?一截枯树枝掉落在?地。假“温如?蕴”也是分?身化的。


    好在?最近见?惯了分?身,司遥早已做好人消失的准备,也没有太过惊讶。


    复朝前走去,越走近,温如?蕴身前那破庙也越清晰。


    庙身不大,建筑已经破旧不堪,有了岁月的痕迹,门口的门槛都是用土坷垃草草堆的。庙内长?时间没有人打扫,墙角已经结了厚厚的蛛网,连供奉的神像坐台都积了层灰。


    但是神像身却干净无比,没有染上丝毫尘埃,像是长?期有人打理的模样。


    神像模样也奇怪,法袍加身,盘腿坐在?台上,右手杵着一法杖。再观他的脸上,却带了张面具,瞧不清面容。


    不露脸的神像,除了在?水坞村见?过的水神灵淮的法身,就只有这位了。


    毕竟神官的法身若是没有脸,那信徒供奉的香火也就归不到他身上。又有哪个神官会拒绝送上门来的香火?


    司遥正欲凑近好好观察一番这神像,顺带问?温如?蕴,“这神像供奉的是哪路神官?”


    温如?蕴闻声回头,却是瞳孔骤然一缩。


    司遥抬头,透过他瞳孔看见?——自?己身后有一大片白雾悄然逼近,雾身已经触及她的后脑勺,就要无声息将她吞噬进去。


    雾来得猝不及防,令人丝毫不能察觉。


    温如?蕴反应迅速拉过司遥手腕,刚准备用力一带,将她带进庙里,却有一股更?强大的吸力自?司遥身后传来,将她往雾里扯。


    就在?温如?蕴与白雾僵持不下时,司遥心念一动,她传音给?温如?蕴道:“阿蕴,松手。”


    温如?蕴紧紧拉着她的手,紧皱眉头,“不松!”


    司遥:“你听话,这雾是冲我来的。既然幕后之?人迟迟不现身,不如?以我作?饵,引他出来,看看他要作?甚。”


    温如?蕴紧紧抿唇,握着司遥的手又紧了几分?。


    感受着白雾不断传来的巨大吸力,司遥道:“阿蕴,相信我,我不会有危险,待会我会给?你传音。”


    望着司遥眼中无比坚定的神色,温如?蕴终究拗不过她,缓缓松开了她的手,“我跟你一起?。”


    说罢,要与她一齐进入雾区,怎料肩上传来一股推力。


    完全没入雾区前,司遥将他推了出去,“我一人进去足矣,你在?外面候着,遇见?不对我会叫你。”


    温如?蕴看着雾区将她身子完全隐没,伸手向?前,什么也没抓到,白雾“吞噬”完司遥后,心满意足的消散,很快王家庄又恢复清明。


    司遥随着白雾一齐消失不见?,温如?蕴面色顷刻刷白而又惨败。


    没入白雾时,司遥手中灵火祭出,四?乙也化剑待发,全身戒备,可什么也没出现。


    眼前白茫茫一片,脚底土地开始微微颤动,不消片刻停下抖动。司遥察觉到脚下触感不同了,往下一望,发现原本泥地不知?何时成了青砖地。


    白雾也没有攻击人的意思,将司遥送到地方就渐渐散去。


    眼前场景豁然开朗,这是一座小镇,只是现在?镇上不复往昔繁荣热闹,一片死寂。


    原本活生生的镇民在?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地方倒了满地,变成死尸,远看尸体上没有任何伤痕,地上也无丝毫血迹。


    司遥这下知?晓白雾是做什么用的,恐怕是一个简易的传送阵,将她传送至此。


    而先前那假“温如?蕴”也许并不是来者不善,相反,很有可能是想将她引诱致此。不由得想到灵城后山那一次,以及送令牌那次的黑衣人,不知?与这假“温如?蕴”是不是同一个人。


    这回司遥来晚了,就连二人布下的神识也未被惊动。难怪帝君会说派下来坐镇的武神也捉不到凶手。都还未反应过来,村镇就已经被屠完。


    不确定凶手是否还在?,避免打草惊蛇,司遥立马隐匿了身形。


    旋即走到一具尸体前,仔细探查。尸身尚且带着余温,像是刚死不久,可尸体内外都没有范七所说的祟气。


    又观察了好几具尸体,都如?此。


    那后来尸体上的祟气如?何来得?司遥干脆找了一处较高的屋檐一跃而上,借机俯瞰到镇上全貌。


    整座镇上密密麻麻全是倒下的尸体,不过其中一条街道上,两道矗立在?尸堆中的身形格外引人注目。


    一个是司遥无比熟悉的人,陆钰;另一个蓝衣身影,较为陌生,司遥不认识。


    她屏住呼吸,慢慢朝这条街上靠近。


    两个人的模样愈发明显,他们的交谈声也清晰入耳。


    陆钰俯下身,扯了尸体一条手臂开始啃食,啃得嘴角满是鲜血,他恶狠狠道:“都怪那该死的孟婆,害得老?子一次次重伤,都多久没吃过人了。”


    说罢,他又凶狠咬下一块肉,在?嘴里咀嚼,像是把这条手当成了司遥。


    蓝衣人道:“行了,大人让你来散祟气,不是让你来吃人的。动作?快点,待会儿勾魂的鬼差该来了。”


    陆钰撇撇嘴,“知?道了。”


    三下五除二将手臂啃得只剩一副骨架后,随手丢到地上,蓝衣人见?后手中一道火符出现,将骨架焚得一干二净。


    不忘道:“没收拾。”


    陆钰冲他后脑勺翻了个白眼。


    很快二人开始动手,手中磅礴的祟气喷涌而出,很快覆及整座镇上的尸体。


    黑压压的祟气分?成无数条缕,遇见?尸体就自?动往里钻。


    这回司遥总算明白尸体里的祟气是如?何来得了。


    方向?一开始就错了,所以无论哪个神官来,又在?地底布下多深的神识,都不会察觉到凶手作?乱。


    因为害人的不是邪祟,而是神官。


    金城蒙蔽了尘见?月双眼的杳杳便出自?上天庭。而杀人的凶手用的是法力,不是怨气祟气,所以其余神官,包括温如?蕴布下的神识丝毫感知?不到凶手行凶。


    事后凶手派来陆钰他们往尸体上撒上祟气,目的就是为了迷惑一众神官,让他们将目光放到邪祟身上,从而注意不到自?己。


    原来如?此。


    陆钰撒完祟气,又道:“别急着走,大人找我们去一趟。”


    蓝衣人动作?一顿,“现在?就去?”


    陆钰:“嗯。”他补充道:“大人又找到一处‘神弃之?地’,周围也没什么厉害神官坐镇,里头凡人还不是任我们宰割。”


    蓝衣人眉头一皱,“这么着急就要下手么?上次金城不就突然出现了个巧神,还是孟婆?总之?坏了大人的事,亡魂也没收集到。”


    “想来金城一遭这些神官定会多加警惕,突然又捉走一城亡魂,恐会多生事端。”


    陆钰冷哼一声,“这话你自?己去说呗,鬼知?道他在?急什么。”


    蓝衣人摇摇头,想到什么似的,又道:“还不是怪你,不听命令,擅自?开启鬼门,导致万鬼坑提前暴动到现在?。”他点评陆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陆钰道:“还不是见?着仇人,分?外眼红。开个鬼门而已,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么。”


    蓝衣人道:“鬼门根本没有要开的必要,你这一搅和?,反而坏了大人的事,万鬼坑因你私自?行动,暴动到现在?,你还说大惊小怪?”


    “要是我,我就不救你了,任你死在?那些神官手里。真不明白大人怎会一次次救下你这种蠢货,也不怕有一天招来祸端。”


    陆钰脸一黑,周身怨气顿时暴涨,“谁是蠢货?!你再说一遍?”


    蓝衣人冷笑,“谁是蠢货,还不明显么?”


    他们周身怨气暴动,像是两把拉到极致的弓,一触即发,只等将对方射穿。


    突然,二人像是摁下了静止键,一动不动,接着,同时转过头,看向?一侧,“谁?!”


    第116章


    司遥顺着二人看向的方位望去, 心头一紧。


    一个小女孩自屋内缓缓走出,步履跌跌撞撞,四五岁的模样, 怀中还抱着?一个布衣娃娃。她看着周围扎堆的尸体, 一脸茫然。


    陆钰看见小孩后, 粲然一笑,“还有个漏网之鱼——正合我意, 好久没吃过?小孩了?!”


    蓝衣人脸色不太好,“都什么时候还想着吃人,把人处理掉差不多该走了?,鬼差要?来了?。”


    陆钰一脸贪婪, 徐徐道:“不急,人才?死, 鬼差哪儿会来这么快。”说罢,朝着?小女孩走近。


    司遥目光紧随着?陆钰, 手中暗暗蓄力。


    身后一热, 突然出现个人一把拉住她腕子, 有淡淡梅香自鼻口钻入, 松懈了?司遥警惕,她转头错愕道:“你怎么这么快跟来了??”


    温如蕴一脸沉色, “我给你传音你没应。”自她背后揭下一张符纸,举到半空,这是一张传送符。


    司遥恍然大悟。


    因为身处传送阵,隔绝了?外物传音, 温如蕴传音司遥没听到, 便以为她遇见了?什么危险,就催动传送符跟着?她过?来了?。


    司遥将食指杵在唇边, 朝他“嘘”一声,后将目光投向房檐下,示意他隐身。


    温如蕴见街上站着?两?个人,周身法?力涌动,瞬间隐匿身形,抽空道:“怎么回事。”见司遥没出什么事,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来。


    司遥:“如你所见,我们?来迟了?。”


    温如蕴目光紧紧盯着?陆钰,看清他的脸后,手背额头青筋暴起,目光似要?将他钉穿,“陆、钰!”


    知晓看见陆钰让他想起十八年前屠城一事,也知他心中难受至极,司遥一手覆上他手背,轻轻安抚,道:“暂时莫动。”


    她指向蓝衣人,“这俩人沆瀣一气,背后有主,我方才?听他们?对话,说是他们?背后主子找了?座城,准备下手屠城。”


    二鬼口中的“神弃之地”,想必是指同金城那般,没有神官坐镇,地处偏僻的城池。


    司遥目光凝重,“就像金城那次,幕后之人与?这两?个人是同一批。我们?得想办法?跟上他们?,找到他们?要?下手的目标,阻止屠城。”


    听闻司遥一番解释后,温如蕴勉强压住躁动的心,余光看了?眼手背上的手,闭眼,深吸一口气。


    陆钰已经?凑到小女孩跟前,他蹲下身,不怀好意地笑着?,“小妹妹,怎么会在这啊?”


    小女孩看了?眼对她来说宛若一座高?山的陆钰,缩了?缩脑袋,怯怯道:“阿娘,阿娘把我关在柜子里,太闷了?。”


    因为太闷了?,所以小女孩推开柜门?,跑了?出来,遇见了?还未离去的凶手。


    陆钰哈哈大笑,指着?她,转头看向蓝衣人,“哈哈哈!你看,蠢不蠢?真好玩哈哈哈哈!”


    小女孩立马被他吓得哇哇大哭,陆钰听着?贯耳的哭声,暴躁的揉了?揉头发,“妈的别哭了?。”


    蓝衣人口中道:“喜怒无常,神经?病。”


    陆钰对于这称呼欣然接受,“老子要?是正常还会是厉鬼嘛!”


    听见小女孩哭声,温如蕴猛地睁开眼,朝前探出身子,这才?看清方才?被青檐顶挡住了?身形的小女孩,见陆钰对一小女孩满脸狰狞,口中骂道:“畜牲!”


    司遥单手摁住他肩膀将他拉回,道:“温如蕴,你要?救一条命,还是救一城人性命?你现在下去,惊动了?他们?,定?会打草惊蛇。”


    “届时万一人又从我们?眼皮子底下跑了?,可就找不到他们?的目标了?,等下次再见,恐怕已经?听到他们?屠完城的消息了?。”


    温如蕴咬紧下唇,死死盯着?陆钰。


    见他总算安静下来,司遥亦将目光投向陆钰。


    陆钰已然狞笑着?将魔爪伸向小女孩,匡正与?四乙嗡嗡直响,司遥不禁在手中蓄满了?法?力。


    司遥发现,若是真要?看他活活吃掉一个小女孩,自己是做不到的,再看向身旁紧绷着?身子的温如蕴。显然,他也做不到。


    好在就在二人按捺不住,就要?行动之际,蓝衣人终于看不下去,动手了?。


    他手中一道祟气挥出,直接将女孩魂体撞出体外,女孩身体应声落地。她甚至还未来得及感受到痛就失去了?生?命。


    魂体飘在空中,懵懵懂懂闪着?微光。


    陆钰破口大骂,“老子要?吃活的!”


    蓝衣人毫不客气怼道:“吃屎吧你!走了?!”说罢,一把扯住陆钰后领子,二鬼化作一白烟朝远处飘去。


    司遥立马站直了?身子,“走!”


    回头一看,温如蕴蹙眉看向满大街的尸体,对司遥道:“你先走,我超度完亡魂就来。”


    看向这些尸体,司遥叹了?口气,将温如蕴手中传送符抽过?来,揣进怀里,“好。”随后化作一道流光,不远不近跟在二人身后。


    走之前,司遥将目光投向倒在地上的的小女孩。不知为何,先前看见小女孩独自走出的身影时,她脑中总觉这幅画面隐隐有些熟悉。


    陆钰与?蓝衣人一路在灵泽国空中穿梭,最终来到灵泽国皇宫内。


    司遥想要?跟进去,眼前遽然闪过?一道微弱白光,几不可见,她及时止住身子,远远望去,整座皇宫外头都被笼罩上一层结界,不防人鬼,只防神。


    如果贸然闯入结界,恐会惊动设下结界的人,司遥暗中布下神识,蛰伏在附近,等待温如蕴到来。


    在静待过?程中,脑中突然出现一道声音,语气带有不易察觉的恹恹,“司遥,听说你回来了?,怎么只见灵点,不见你来看我?”


    司遥感觉到他语气中的疲弊,问道:“有些忙,就没来找你。菁华,你怎么了??”


    因为凡界太多事堆在一起,需要?司遥处理,因此在做完自己的事后便马不停蹄去寻了?帝君,至于在凡界问菁华要?的法?力,她直接化作灵点遣小仙侍送到菁华府上去了?。


    菁华:“没怎么,这两?天信徒愿望着?实有些多,我这脑袋里到现在都还嗡嗡。”


    看了?眼毫无动静的皇宫,司遥问他,“菁华,你记得我曾经?和哪个男子有过?什么瓜葛吗?”


    菁华声音染了?些许趣味,“瓜葛?你孤家寡人天天熬汤,哪儿来的时间去谈恋爱?反正我是没见过?你身边出现过?谁。”


    “说到这,你这么早回来了?,陌玉那厮还在凡界?”


    司遥:“……没,他先恢复的记忆。”


    菁华呼吸一滞,“……那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不知想起什么,司遥老脸一热,她手掌作扇朝脸颊扇风,“没有。”


    “没打你,也没骂你?”


    司遥:“……嗯。”


    菁华有些不信,“那他作何反应?”


    这话着?实把司遥问住了?,也不知怎么形容二人现在的关系,她干脆道:“就那样,醒后就飞走了?,也没对我如何。”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菁华道。


    司遥:“就……把人追回来呗,反正我也喜欢他。”


    菁华:“罢了?,随你。”倒是同想象中的结果差得有些多,但陌玉也没对司遥做什么,菁华索性不再去管,毕竟司遥幸福掌握在她自己手中。


    有一道蓝光自皇宫顶端飘出,司遥屏住呼吸,等蓝光飘远,她道:“菁华,你同上天庭说一声,屠杀村镇的凶手就在灵泽国皇宫内,是个神,只是还不确定?是谁。”


    菁华道:“这又是什么新案子?”


    司遥道:“你是个大忙人,怎么有空关心凡界其?他案子,”见蓝光越飘越远,司遥道,“抽空给你细说,你先照我说的同帝君禀报就行。”


    想必帝君听闻应该会派神官下来守住皇宫。


    “行。”


    “不说了?。”


    司遥关掉传音,随蓝光消失的方向追去。


    一路穿过?许多地方,直到蓝光停在了?一处荒僻的后山腰,重新化作人形,冷笑着?看向四周。


    司遥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露了?,干脆也跟着?显露身形。


    四下荒芜,唯余枯木荒草,刚下过?一场雪,荒草尖被薄薄的积雪压弯了?腰,苟延残喘着?,旋即被人一脚踩在泥里。


    蓝衣人上前一步,脚下发出玉碎的雪声,他的声音如同腊月风雪般,凉澈心扉,“大人说宫外来了?个不速之客,我道是谁,原来就是你,坏了?我们?金城计划的那个谁。”


    司遥不多废话,召出四乙,腕经?几转,挑了?几个剑花活动活动手臂,“把我引到这不就是为了?打架么,废话还如此多。”说罢,举剑朝他面门?刺去。


    蓝衣人脚下踩风迅速后退,司遥运剑而追,四乙剑尖直逼他下颌,紧追不舍。


    直到把人逼上后山崖壁,他如同壁虎般几个几个攀爬跳到崖壁上方,未几四乙插入崖壁,“轰”一声响,火花四溅,前方被炸开一个巨大豁口。


    蓝衣人一跃到不远处站定?,眼中轻蔑也逐渐被凝重取代,“倒有几分本?事。”


    司遥抽出四乙,谦虚道:“本?事没有,收拾你倒绰绰有余。”抬手又是一记攻击。


    蓝衣人闪身避开,道:“招式都还未过?几次,大话未免说得太早了?。”


    一神一鬼打得不可开交,周遭十里地受到打斗波及,土都被翻上三寸。


    躲过?司遥一记猛攻,蓝衣人五指一屈成爪状,指甲暴涨三寸,尖端泛着?幽幽冷光,像是卒了?毒般,掌心也附上浓浓祟气,朝司遥面门?轰去。


    司遥正往后退,就感觉腰身一紧,一缕墨发拂过?头脸颊,顷刻被人揽着?腰身躲过?这击。


    一把玄剑匆匆自视线闪过?。


    匡正剑从蓝衣人身后刺入,直把他腹部?捅个对穿,司遥抓紧机会让四乙变成白绫,将他捆成一团粽子。


    温如蕴自道观梅林中熏染的一身梅香还未散去,梅香透过?发丝徐徐钻入司遥鼻尖。


    温如蕴带着?她落定?后,司遥抓住他散落的一缕墨发,送至鼻尖嗅了?嗅,半晌,她盯着?一脸肃寂的温如蕴,眼中尽是是错愕,“我想起来了?,你是?!”


    第117章


    “阿镜?”


    多?年未听?过的称呼自司遥口中溢出, 温如蕴眼前一阵恍惚,总算从眼前女子身上找回了点熟悉感。


    他想,他又是叫姐姐, 又是特意在身上?熏梅香, 总算让她想起自己来了。


    司遥看向?温如蕴的眼里多了几分不敢置信。


    方?才小女孩倒在一堆尸体中的模样令司遥分外眼熟, 加之温如蕴道观内满院的梅树,以及他身上?挥之不去的梅香, 封尘已久记忆也逐渐清晰。


    以前司遥却实没有同哪个男子有过什么情爱瓜葛,因为温如蕴那时?根本不算男子,只算个孩子。


    恰恰她忽略了这一可能,只想着自己是不是忘了有过一段情债。


    反观温如蕴, 他听?见司遥叫出这个称呼时?,只是目光悠悠盯了她半晌, 旋即道:“把人带回上?天庭再说。”


    此时?可不是叙旧的好时?候,司遥扯住白?绫一端, 朝他点头。


    蓝衣人被绑成粽子也依旧镇定?自若, 他看向?司遥道:“此番算我轻敌, 小瞧了你的实力。但?是, 即便你绑住我,我也什么都不会说。”


    司遥一脸莫名, “我要你说什么了?我只负责押人,这话你留着给司法殿的神官说罢。”


    毕竟审问这一类司遥可不擅长,她只会打架。把人捉到了送给上?天庭,其余审问之事, 就与?她无关。


    司遥也不顾蓝衣人脸色是如何黑, 与?温如蕴一齐回了上?天庭。


    把人交给司法殿后,二人踱步朝神武殿走去, 没用法力赶路,只为趁此机会谈个清楚,因为接下?来,怕是没有如此多?的时?机供二人谈心了。


    陆钰能够控制痋虫,想来是背后主子赋予的能力。他背后主子既是当初灭掉梵音国的凶手,也是朝金城下?手的幕后主使,接下?来,应该还会有城池以及村镇遭殃。


    司遥与?温如蕴要做的,就是去阻止他们屠城以及继续杀人。


    菁华将她的话告知帝君后,帝君应该已经派神官下?去驻守灵泽国皇宫,等着查清凶手,来个瓮中捉鳖。


    毕竟宫内人多?,为避免殃及池鱼,还是做足准备,确定?凶手再捉人得?好。


    只是令司遥想不通的是,为何他屠村镇时?不顺带收了这些?人的亡魂,反而要去寻那所谓的“神弃之地?”下?手,另外收集亡魂。


    他屠村镇意义?为何,收集这些?亡魂又是为了什么?五百多?年过去了,梵音国百姓亡魂究竟还在不在?


    眼下?一切线索犹如绕成一团的麻线,不能一剪子直接剪断,也不能硬扯它,只能耐着性?子,一根一根去将线条舒展开来。


    想到这,司遥揉了揉胀突突的脑袋。


    “头很疼吗?”温如蕴夹杂着些?许担忧的声音传来。


    司遥闻言转头,注视着他,道:“没,不疼。”停顿一瞬,她又接着先前的话题,向?他确认道,“我说得?对不对?你是……阿镜?”


    温如蕴眼中情绪流转,最终点头,确定?道:“对。”


    果真是他。看着他眼中流淌的诸多?情绪,这双眼,逐渐与?脑海中那双眼相重合。


    说起来,这也是一桩陈旧得?不能再陈旧的往事。


    一百多?年前,司遥自上?天庭去往鬼界准备上?班,途经人界时?,恰遇邪祟作乱,等她赶到时?已经晚了,那一家子的人都殒了命。


    于是司遥处理完邪祟后,顺带将这家人魂魄勾了去,一同带入鬼界,省得?鬼差还要再跑一趟。


    将魂魄丢给范七处理,自己转而去熬汤送魂。


    差错就出现在这。


    刚送完一个魂,大老远便听?见范七那可怕的哀嚎声,声音之尖锐,似要将鬼界的天捅穿。


    “大人啊啊啊!!错了大人!!!”声音由远及近,直逼耳蜗。


    司遥捂住耳朵道:“够了够了!别嚎了!有话直说,什么错了?”


    怀中一重,范七将一个人崽子塞进她怀里,“这个!错了!大人您勾错魂了啊啊!这是个生魂!!您快赶紧把人给送回去啊,晚了这小娃娃可就真死了!!”


    司遥心中一咯噔,忙放下?汤勺,举起怀中小人仔仔细细打量一番。


    小团子四五岁模样,睁着大大的葡萄眼,委屈巴巴地?望着她,眼中隐隐有泪花闪烁。


    小脸精致得?同瓷娃娃般,睫毛长长,柔顺的头发被白?玉雁冠尽数束起,因刚哭过,鼻尖与?眼睛还有残余的红。


    他就这么呆呆地?望着司遥,藏在锦袍丝绣下?的双手无处安放,只能无意识蜷缩。总之,怎么看,怎么可怜。


    司遥乍以为那户人全死绝了,便一道把所有魂全勾走,没曾想,居然?还有一个活口。


    司遥额头青筋爆起,内心暗骂了声“靠”,将小团子放进怀里。他下?意识搂上?司遥颈,将脸埋进她颈窝。


    “范七,看好他们,我去去就回。”司遥得?回去送魂。


    范七道:“知道!我守着,您赶快去啊!”


    不再废话,司遥闪身前往人界。


    来得?不算晚,还没有人来给这户人家收尸,满院的尸体倒了一地?,司遥将整座府上?翻了个底朝天,最终在一处地?窖里发现了他的身体。


    地?窖口被一堆尸体挡住,男女皆有。


    司遥将他的魂魄塞进身体,等他苏醒。守了没一会儿,小团子果真醒了过来,只是不知为何发着抖,双脸潮红。


    她伸手在他额头一探,许是魂魄离体的缘故,导致他多?多?少少受了些?影响,此刻正在发热。


    若是任由他烧下?去,极有可能把脑袋烧坏。秉着负责到底的原则,司遥认命抱起他去找大夫。


    这小团子自鬼界到现在一路就没哭过,只呆呆窝在她怀中,司遥疑心他是不是个傻子,便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团子打着冷颤,说话却实清晰有条,“阿镜。”声音如霜打的茄子,焉哒哒的。


    司遥道:“阿镜是吧,姐姐带你去找大夫好不好。”


    阿镜将司遥搂紧了些?,道:“嗯。”


    司遥心想:听?得?懂她说话,不是傻子。


    好不容易寻到医馆,阿镜又道:“姐姐,阿娘在哪儿。”


    司遥身体一僵,总不可能直白?告诉他,他阿娘死了吧,便拍拍他背,转移话题,“医馆到了,你怕扎针喝药吗?”


    阿镜摇摇头,“扎针不疼,药苦。我怕喝药,不怕扎针。”


    进了医馆,大夫给他看了病,司遥在外阁付药钱,小团子在内阁扎银针。药童趁此机会将他的药给拿去炉上?熬。


    不到一会儿,忽然?听?见一阵凄惨的哭声传来,司遥忙掀开竹帘往内阁去,阿镜正撕心裂肺地?哭着,小脸通红,他右手衣袖被撩了上?去,藕粉的嫩手臂上?有许多?银针。


    给他扎针的大夫手中又是一枚银针下?去,口中安慰道:“乖乖不怕,爷爷马上?就扎好喽。”


    司遥看着阿镜不远处,正在做鬼脸吓他的吊死鬼,心想:完了,还是迟了。


    吊死鬼脖子被拉得?长长,软趴趴的,面上?是老瓜皮色,双眼突兀几欲脱眶,舌头也伸得?老长。


    见阿镜看着他被吓得?直哭,玩心突发,鬼脸做得?更起劲。


    因为魂魄自鬼界走了一遭,现在阿镜的体质不同于以往,能看见一些?常人看不见的脏东西。


    阿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夫听?着也心疼,道:“娃娃莫哭了,爷爷轻点!”


    司遥一道法力打出,将这只吊死鬼打出药馆。阿镜哭声终于止住了,他看向?司遥,朝她伸出左手,“姐姐,抱。”


    大夫见司遥来了,道:“丫头,你是他阿姐是吧,赶快来抱抱他,这孩子方?才哭得?可厉害了,把我这心疼得?哦!”


    司遥无奈走过去,坐在榻上?,下?一刻怀中埋了个阿镜,司遥摸摸他顺滑的脑袋,轻声安抚道:“不怕了,不怕了……”


    哭累的阿镜总算沉沉睡去,大夫叹息一声,“总算不哭了。”


    扎完针,哄着他喝完药,等提着剩余药包出医馆时?,司遥看着阿镜犯了难。


    能看见脏东西,少不了一番哭闹,这样一下?来,哪个人家肯要他?如果把他送去道观,现在又不是修炼的年纪,送去了也无济于事。


    正想着怎么安排阿镜的去处,裙摆突然?被人扯住,阿镜努力仰头望着司遥,道:“姐姐,我要阿娘。”


    司遥看着看着,就想起了自己的弟弟,怵惕恻隐之心作祟,她蹲下?,将他抱进怀里,叹了口气。罢了,先把他留在身边养几年,顺带给他壮壮胆子。


    等大点了看看他有没有修炼天赋。若有,就送去道观,若没有,届时?他的胆子也大起来了,想来见着一些?脏东西也不会哭闹,就为他寻一户普通人家领养。


    就这样,司遥把阿镜带到身边,鬼界上?天庭两处跑。


    起初他还会哭着闹着要阿娘,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渐渐明白?,阿娘已经不在了,此后再也没问过司遥阿娘去哪儿了,只是黏司遥黏得?愈发紧。


    因为一些?邪祟怨鬼身上?的祟气和怨气是有味道的,司遥他们早就习以为常,可阿镜不习惯,于是司遥想办法做了个香囊给他挂在身上?。


    香囊上?熏的是腊梅香,长年累月的熏染下?,阿镜身上?也总是有一股腊梅香,头发处的梅香最甚。


    日子就这么糊里糊涂过了许久,直到第四年。


    阿镜刚满九岁,司遥想着再大一点人就该到了记事的年纪,摸了摸他的筋骨,发现他还挺有修炼天赋,便起了要把他送走的心思。


    想着这些?年上?天庭从未有过新神飞升,心中总觉有些?不对,司遥便寻了一处无比偏僻,但?周遭地?界又有神官坐镇的小道观,把他给送了过去。


    道观破烂,没什么人,但?观里有个实力不凡老道士,以及几个被他收养的小孩。


    彼时?这座山头是一座荒山,还没有名字,道观也没有名字,伫立在山顶,掩藏在蓊蓊郁郁的层林之下?,不易发觉。


    司遥牵着阿镜来到道观。


    走之前,司遥总是不放心,万一香囊坏了怎么办,他惯是不喜那些?味道。于是司遥寻来一捆梅树幼苗,与?阿镜一齐种下?这些?梅树。


    种完树后,司遥让阿镜留在院中,自己准备走。没想到阿镜突然?紧紧抓住她的衣角,破天荒的哭了。


    这是他六岁之后到如今,头一次哭。


    他问她,“姐姐,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司遥没想到他竟如此敏感,一下?子就猜到了,于是司遥为了安慰他,扯了个谎。


    恰逢雪花纷纷落下?,小雪堆积到枝头,将梅苞掩盖在下?。她拂手一挥,梅苞艰难地?顶破雪堆,舒展着每一片花瓣。


    满院的梅树幼苗顿时?花开满树,恣肆释放它那幽幽沁润的香味,顷刻间花香满院。点点鹅黄点缀在枝头,像是一片蓊蓊黄雪。


    司遥道:“我只是暂时?要出一趟远门,等明年梅花再次盛开,我就回来了。”


    阿镜止住了哭声,面色参杂着疑色,“真的?”


    司遥无比认真扯谎道:“真的,所以你乖乖的,听?道长师父的话,好不好。”


    阿镜缓缓松开了司遥的衣摆,他抹干了眼泪,道:“好,阿镜相信姐姐,姐姐一定?要回来。”


    司遥顶着他无比信任的目光,怀着愧疚头也不回地?跑了。


    当初的阿镜就是如今的温如蕴。也不知为什么,发生在他九岁那年的事,竟能一直记在心中,直到飞升也没忘。若不是温如蕴一再提示,司遥差点都要忘干净了。


    不过这下?司遥总算明白?,他那些?委屈以及生气的情绪从何而来了。但?从模模糊糊的记忆里翻出那抹小小的身影,怎么都不能和眼前高大的人对上?号。


    她嘴唇蠕动,无语半晌,最终吐出一句生硬的感叹,“你,居然?还认得?我。”


    但?转念一想,她忽道:“不对!往前一百多?年你怎么不说,为何从凡界回来才提这件事?”


    回想二人刚见时?,温如蕴可不像是认识自己的模样。


    听?司遥这么问,温如蕴以拳捂唇,道:“我也是前不久才认出你来,只是还未来得?及说,我们就到了凡界去了。”


    九岁的记忆却实比较模糊。九岁时?,司遥走后,老道给他取了“温如蕴”这个名字,后开始教他修炼。


    第118章


    司遥走后的第一年, 温如蕴每天呆呆地站在院子里,等司遥兑现承诺,来接他走。


    一年过去了, 梅树长势喜人, 已经比去年要粗了一圈, 也高?了许多?。温如蕴从冬至等到开春,从花开等到花谢, 等到新雪初霁,柳条抽芽,她依旧没有来。


    仅仅一年,司遥的脸已经在脑海中有些模糊, 就如同处在水里看岸上的人,怎么也看不清。


    温如蕴害怕自己忘记司遥, 于是提笔画了一幅司遥的画像,一袭红衣, 一柄白玉剑。


    红衣似火, 白剑胜雪。


    在幼年印象中, 画中女?子是何?等风光恣意, 神采飞扬,待自己又是无比温柔, 事事依他。


    到了第二年,温如蕴已经知道,她不会?来,他叫了四年的姐姐, 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再也不会?来。


    只是温如蕴抱着?侥幸心?理,每日都会?站在廊檐下, 静静地望着?梅林外,她离去的那个方向,期盼她的到来。


    第三年,他已经彻底忘记了司遥的样子,只依稀记得她喜爱穿红衣,还有一柄白玉剑,常常在一个地方干坐着?熬汤,还是煎药?


    第四年,老道修炼突破未果,驾鹤西去。温如蕴不再等她,他将她的画找来铁盒子锁上,潜心?修炼,只等飞升。只是心?中依旧记得,有个人将他带到这里,抛弃了他。


    铁盒不知被放到哪个地方。终日枯燥修炼,还要带几个比自己要小的师弟。


    温如蕴在感到疲弊时,常常会?透过窗牗看向院中梅林,自九岁起就陪伴自己的梅林,淡淡的清香会?驱散他一天的疲劳,只是有时候常常会?想起她,却忘了她的模样,声音。


    温如蕴在十八岁这一年成功飞升,他遇见?一个特别的女?子,往他死水般的生活中掷入一颗石子,涟漪自水面层层晕开,乱了他的心?房。


    后来,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一不是往他心?中掷入一颗又一颗石子,到最后,心?底一摊死水也因?她变得沸腾,翻涌不止。


    温如蕴一见?到司遥就会?心?跳变快,不见?她时会?止不住地想她,在她撞破自己弹琴时的嘲笑而感到羞愤和自愧,因?为他并不想让司遥看见?自己短的一面。


    温如蕴想,这应该就是话本中所说的,喜欢。


    可他面对司遥,总是很别扭,不敢表明心?迹。想与?她多?多?相处,却总被她不解风情?的话语气个半死,到后面,温如蕴也不知该作何?了。


    某日回?到道观,在整理屋子时,无意将一个发旧的铁盒子翻出来,铁盒子周身?附有法力,这才让它保存一百多?年。


    打?开铁盒,他看见?一幅熟悉而陌生的画,记忆中那幅无比精致的画,在如今看来是如此潦草。


    画中人的红衣被红颜料糊成一团,就连手中那剑也是歪歪扭扭,乌发,白肤,五官模糊,分不清鼻子眼?睛。


    女?子红衣,乌发,白玉剑,温如蕴认出来,所画的人就是司遥。而司遥熬的不是药,是孟婆汤,她整日坐在一个地方不是为和人聊天,是为送别人去投胎。


    随着?画重见?天日,封尘多?年的记忆也随之而来,原来当初抛弃他的,便是司遥。


    自凡界恢复记忆以来,委屈,欢喜,生气,各种情?绪交杂在一起,温如蕴难受了许久。


    可如今看着?眼?前的人,他想,或许失一趟忆也是不错的,至少司遥也喜欢上了自己,凡界这一趟,值。


    司遥试探牵上温如蕴的手,握紧,他没拒绝。


    她问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鬼界,我?熬汤的地方,我?想起来了。所以,你说的话还作数吗?”她将二人紧扣的手举到跟前轻轻晃动。


    温如蕴极力压下唇角,歪过头,语气似勉强,“将就作数。”


    司遥看他这副小傲娇的模样,眉眼?弯弯:“那就是作数,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温如蕴默默红了耳朵,闷着?声音“嗯”了声。


    神武殿已经出现在视野范围内,司遥又道:“阿蕴,对不起。”


    温如蕴止住步子,转过身?,认真冲她道:“我?说过,不用道歉。”


    司遥还欲说什么,温如蕴已经一把牵过她,往神武殿走去。


    殿门开启,帝君负手站在殿中,看样子,早已等候多?时。


    “司遥,陌玉,你二人来了。”


    司遥与?温如蕴抱拳行礼。


    司遥道:“禀帝君,经查证,屠我?梵音国的凶手与?近年屠害村镇的凶手乃同一人,且极有可能是位神官。”


    梵音国为痋虫所灭,而陆钰能控制痋虫,又出现在小镇,为他口中所说的“大人”布置案发现场,本末凶手是同一人,早已达地知根。


    帝君颔首,他自袖中拿出铜牌,大写的“悯”字刻在牌正?中,“我?已派人去查过,这枚令牌出自灵泽国国师悯尘之手,乃国师的身?份令牌,或许可以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


    司遥接过令牌,心?中一动,不由得看向温如蕴,温如蕴也是神色一凌,悯尘,这个熟悉而陌生的称呼,便是助五皇子拉下太子,令温丞相家倒台的元凶。


    悯尘国师现下便入住皇宫,为皇帝炼丹祈福,寻长生之道。黑衣人既送来这枚令牌,想来有他的道理,那幕后之人与?这国师有什么关系也说不定。


    帝君道:“司遥,既然你是痋虫案其中受害者,这缉拿元凶的任务授予你,最为合适不过。”


    帝君拂袖一挥,金光闪烁,司遥手中出现枚方方正?正?白玉牌,玉牌上没有字,表面光洁如初。


    可司遥知道,这是一枚能调动司法殿神兵的令牌,司法殿,乃上天庭战力所在。心?中大为震撼,她道:“帝君,这……”


    帝君:“你且收下便是。”他转头看向温如蕴,“陌玉,接下来你的职责便是辅佐司遥捉拿元凶,望你二人齐心?协力,互为犄角。”


    司遥与?温如蕴同时拱手道:“定不负帝君所望。”


    帝君点点头,看向二人眼?中满是欣慰,“元凶伏法后,全权交由你来处置,我?得去一趟万鬼坑。”


    司遥瞳孔一缩,“您亲自去,不用分身??”


    温如蕴眉头亦紧锁。


    帝君点头,“万鬼坑暴动愈发频繁,且鬼王相互吞噬的现象也频频增多?,现在已经有几个格外厉害的鬼王诞生,不能再由它们继续互噬下去。若只靠分身?,我?恐制不住他们。”


    加之万鬼坑对法力有限制,任谁进去法力都会?被压至两成,纯靠分身?想要收拾鬼王,已经力不从心?,只能本体?亲自下场。


    “可封印还在,您怎么出来?”司遥问道。


    封印乃帝君倾尽全力而下,帝君进入万鬼坑只会?剩下两成法力,仅仅靠这两成法力,又如何?闯出全盛时期布下的封印?


    帝君听后淡然一笑,“便是出不来也无妨,少一个帝君,也会?有下一个补上。留在万鬼坑内,阻止鬼王诞生,也不错。至少,也能为天下除去一个隐患。”


    帝君之位,非神官能决定,乃天定。


    若是这个位置空缺下来,天道会?选取一位举备懿行,公平公正?,且心?怀苍生之神来做。


    如果找遍整个上天庭也没能寻到符合条件的,天道宁愿去凡界找。找到后,会?擢此人飞升,冠以功德之光涤身?,将他推上帝君之位。


    上一任帝君为救苍生,与?荧惑罪神同归于尽,帝君之位为此空闲好长一段时间,就在上天庭快为了这个位置而乱套之时,一凡界之人陡然飞升,被天道推上此位,便是如今的帝君。


    既然帝君心?意已决,旁人自不能再过多?干扰,二人选择缄默。


    “好了,你们去吧,我?也该动身?了。”帝君道。


    “是,帝君。”司遥与?温如蕴退出大殿。


    路上,迎面走来一男子,挡在司遥跟前,神色肃穆,一丝不苟,正?是鹤梦疑。


    鹤梦疑道:“上天庭我?逛了个遍,没有感知到宴清的心?。”


    司遥眼?前一亮,道:“鹤梦疑,你来得正?好。”她补充道,“上天庭没有,兴许灵泽国皇宫内有,我?们现在去一趟凡界,你好好感受感受,皇宫内有没有你弟弟的心?。”


    黑衣人夺了鹤宴清的心?,这回?有鹤梦疑在,这下不用担心?误伤他人,就能精准找到他,那结界,自然也不用在乎。


    闻言鹤梦疑神色凛冽,眼?中尽是杀气,“带路,现在就走。”


    “好。”司遥牵上温如蕴,给他解释,“这是我?们途径灵城时遇见?的守护神,清梦神君,鹤梦疑。”


    温如蕴朝他行礼,“清梦神君。”


    鹤梦疑显然急于寻找杀害弟弟的凶手,连礼节也顾不得多?少,匆匆点头,以示回?礼。


    温如蕴见?状,道:“阿遥,我?们出发罢。”


    司遥点头,当即朝着?灵泽国前去。


    甫才落地,手中玉牌一闪,感知到玉牌存在的司法殿神兵闪至几人跟前,他朝司遥行礼道:“大人。”


    司遥也不客气,直问道:“皇宫内可有可疑人员出走?”


    神兵:“属下等分别守在结界四周,暂无可疑人员出现。”


    那就是还在皇宫内了,司遥在皇宫附近设了个更大的结界,将原本结界笼罩在里,神官与?邪祟厉鬼皆不可出。


    接着?,司遥召出四乙,举剑朝原来的结界一劈,空气无形流动,结界碎了。


    还未等司遥发话,鹤梦疑就已率先?化作流光飞往皇宫各处,去感应弟弟的心?脏所在。


    至于司遥,行至半路,胸口突然一烫,她止住步子,负手捂住发烫的心?口。


    温如蕴一脸紧张,“怎么了?”


    司遥将白玉令牌塞至温如蕴手中,“陆钰在杀人,我?得去阻止他,你拿着?令牌,去助鹤梦疑,若是你们打?不过那人,就动用玉牌,找司法殿的神兵相助。”


    不等温如蕴回?答,司遥施展缩地成寸之术朝着?陆钰的方向而去。


    温如蕴握紧玉牌,不知想到什么,他显露身?形,随手抓了一个宫人,眸光幽如深潭,似要将人吸进去。


    “你们国师悯尘,现下在何?处?”


    宫人呆呆地望着?他漆黑瞳孔,犹如会?说话的木头人,“在,在保宁殿。”


    温如蕴轻声道:“现在给我?带路。”


    “好……”


    一番折腾,天色已然暗淡,漆黑的幕布笼罩了整片天。


    司遥发现,陆钰现下所在的城池,果真如他所说,乃“神弃之地”,此处没有神官坐镇,灵力稀薄,就连邪祟也极少。


    此时整座城被一道结界笼罩,城内,火光肆溢,哀嚎声连天,城中满是乱爬的痋虫,一旦找到活人,便不客气将他吸成人干。


    陆钰走在街道正?中,痋虫群自动避开陆钰,朝周围乱窜的人袭去。陆钰看着?自他身?边跑过的人群,眼?中带着?玩味,好似将这些人当作盘中之餐,只等他来挑选。


    很快陆钰一把拉住个孩子,狂笑道:“总算让我?逮着?一个了,哈哈哈哈哈!”


    他将小孩脑袋掰到一旁,露出獠牙,准备朝他咬下,不料一道蓝火朝他面门打?来,陆钰被迫放下小孩,捂着?脸,大喊:“谁?谁敢袭击小爷我??!给老子出来!”


    蓝火以司遥为中心?,迅速扩展开来,将地上痋虫焚烧殆尽,接着?不等陆钰再吼,四乙直直刺向他喉间,捅个对穿。


    陆钰捂着?喉咙,口中发出“嗬嗬”残声,司遥拔出四乙,又是一剑捅向他丹田,将他钉在地上。


    脚底踩上他喉间,狠狠碾压,司遥心?底怒火中烧,朝他问道:“你怎么来到这的?”


    见?是司遥,陆钰脸上先?是闪过一阵愠怒,后突然露出森森诡笑,“当然是传送阵啊,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赶来了,那死鬼呢?”


    司遥声音如卒了冰,“自然被我?捉到上天庭去了。”


    闻言,陆钰哈哈大笑,“我?就说他是个狂妄自大的蠢货哈哈哈哈!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还主动提议要把你引走,再解决掉。”


    “这下倒是把自己送上门了吧?!哈哈哈哈哈!”


    “呃!”


    司遥踩向他喉咙的脚更加用力,“你背后主子让你来收集百姓亡魂,意义为何??”


    陆钰艰难道:“你自己猜?!哈哈……呃……”


    “你主人屠那些村镇,又是为何??”


    陆钰不再说话,只是笑意盈盈死死盯着?司遥。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主子之所以杀这么多?人,目的就是为了让万鬼坑暴动是吧。”


    陆钰脸色一扭,“你怎么知道?!”


    司遥想,她猜得没错。


    这些年帝君不断击杀一些厉害的鬼王,鬼王诞生的速度比不上新鬼入万鬼坑的速度,眼?看万鬼坑的鬼越来越少,于是幕后之人开始专挑人多?的村镇下手。


    而村镇治安不如城县好,所以犯杀业的人也就更多?,这些人死后想投胎,自然免不了要祛除身?上怨气。


    据司遥所知,想要祛除怨气的这些鬼中,有一半会?选择跳渡河,可能从渡河游上来的鬼寥寥无几,游不上来的鬼,只能顺着?渡河流入万鬼坑。


    十多?年来那人陆陆续续屠了这么多?村镇,死的人不计其数,如此一来,无声无息进入万鬼坑的鬼自然也就增加不少。


    到最后,鬼与?鬼之间相互吞噬,壮大,鬼王诞生的速度越来越快,鬼王也越发厉害,到了最后,免不了要引得万鬼坑暴动,因?为,鬼王厮杀到最后,将会?诞生最强的一位鬼王。


    说不定,最强的这只鬼王还能冲破帝君封印,造成人界大乱。


    可这也只是司遥单方面猜测,其中还有诸多?疑点。


    上天庭许久未有心?神飞升,是否出自幕后之人的手笔?这人屡次三番想要收集亡魂又是为了什么?且收集亡魂只挑所谓的“神弃之地”,普通地方的亡魂他都不碰。


    司遥看着?神色扭曲的陆钰,淡淡道:“你管我?怎么知道。”


    脑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阿遥,清梦神君没有找到凶手,不过,我?去找了悯尘住处,发现人早就跑了,其余东西也没带,房间内有残余传送符的痕迹。”


    司遥一怔,想来人早就在他们进来时就开启传送符跑了,如此,司遥看向陆钰。


    “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你主子所做一切目的,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陆钰依旧一脸轻狂,满不在乎,“有种你下手啊,哈哈哈哈我?才不怕你!!”


    司遥笑道:“你是觉得你主子还会?来救你吗,实话告诉你,你主子悯尘,他早就跑了,他抛弃了你与?另一只鬼。”


    陆钰脸色一僵,“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又一笑,“我?知道了,你就是故意说这话骗我?,就是想看我?恐惧是吧?!我?偏不如你愿,我?不信我?不信!我?就不信!哈哈!”


    司遥看着?还在狂笑,一脸无所谓的陆钰,内心?不禁扶额,这蠢货把自己主子卖了都不知道。


    后传音给温如蕴,“阿蕴,我?问到了,那幕后凶手就是悯尘,你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弄到悯尘的画像。”


    “好。”温如蕴道。


    关掉传音,司遥松开脚,迅速往他身?上刺上几道,直到把他刺来重伤,动不得,也说不出话,只能转动眼?球死死盯着?她后,她才收手。


    也不知他主子还会?不会?来救他俩,先?将陆钰送去司法殿再说。


    运气好的话,或许司法殿能撬开这俩的嘴,问出一些东西。


    迅速将陆钰送到司法殿,司遥回?到仙府,白玉京街道旁,仙府门口那棵歪脖子树下,立着?一位玄衣青年。


    温如蕴在此等候司遥多?时。


    司遥一见?温如蕴,一身?疲惫抛却脑后,脚下步子不禁加快朝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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