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清忙了一周,才把紧急任务忙完。
等她终于坐下来打开手机后,手机里多了数不清的未接来电和消息。
7月很热,闷热又潮湿,风都是咸涩的,吹得人流眼泪。
很久很久之后,迟清都不记得那天她是怎么去的葬礼现场。
她只记得走进去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盛梦田的遗像。
那张照片里的盛梦田在笑着,好像只是一张普通的照片,好像只是她们两个去拍的大头照,甚至她都能想象出来,盛梦田拍了这张照片后会吐槽太正式了。
她往前走,周围的人都穿着黑色衣服,只有她身上穿着没来得及换下的衣服,还有那头乱得一团糟的头发。
陆茗希坐在轮椅上无力地垂着头,她的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汪成海的也是。
他面容很憔悴,被身边的人扶着站直身子。
还有,还有……
还有睡在花丛中的盛梦田。
她真的像睡着了,就像每次比她早早醒来时,迟清侧过脸看她的样子,那样恬静,那样可爱。
迟清站在她身边看了好久,想要说什么,但话还没说出来眼睛就模糊了。
她慌张地抹眼泪,她不想哭,她要好好看看盛梦田。
“你,你,怎么是你失约了?”她再也忍不住,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我要怎么做,要怎么面对未来。
盛梦田,你真的要我一生都靠着和你的回忆活着吗?
从那个夏天开始,炽烈的太阳、第一次操场上的牵手、第一声好朋友、一起撑过的伞、一起淋过的雪、一起并排做题、一起走过的午后、一起奔跑海边、一起看过的星空……
那些小心翼翼的靠近和一起面对的一切,都要变成回忆,变得模糊。
可是盛梦田,我记性不好,我万一忘了细节怎么办。
“你回答我,你回答我,我要怎么办……”
迟清无力地坐在地上,周围的人来扶她,她双目无神地盯着那张遗像看。
第13年,第14个夏天,盛梦田,你没有如约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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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沁琳把那个盒子转交给迟清时,盛梦田早已下葬。
“我们在她车上找到的盒子,上面写的是给你的东西。”许沁琳吸着鼻子,这段时间她已经哭得没有力气了。
她始终不敢相信盛梦田真的去世了,明明前段时间才打过电话,明明还约着有空去哪里玩,怎么那么突然呢?
许沁琳揉揉眼,劝迟清不要太难过,这几天迟清只喝一点水,也不吃饭,她都担心迟清撑不住。
陆茗希因为过度悲伤已经住进医院了,汪成海眼下也只是死撑着,而汪洋……他疯疯癫癫的从四楼跳下去成了植物人,这个家一日之间差点死两个孩子。
“谢谢你们。”迟清低头打开那个盒子。
里面是一份文件,两个盒子。
是星星命名权的文件,盛梦田买了一颗星星的命名权,其名为【清梦】。
【迟清,这是我们的星星,每当我们分开的时候,你就抬头看天空,它闪耀在天空的某一处,只要你看向它就会知道,我在挂念着你】
迟清摸索着【清梦】两个字,两滴眼泪砸在文件上。
她打开另外两个盒子,第一个是对戒,戒指里面刻着两个人的拼音首字母缩写。好看的款式,很精致。
真是的,这是要求婚吗?
迟清笑出声。
她又打开另外一个盒子,轻轻抠开,躺在盒子里的是枚草编的戒指。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暑假,在那个破旧的教堂里迟清编的草戒指。她编了两个,然后在那个[婚礼]上,两人互换了戒指。
她一直留着这个戒指,没想到盛梦田也在留着。
“你是在做什么啊盛梦田,你在做什么?”迟清握着三枚戒指自言自语,“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要做什么,你想说什么。”
她低下头,没再言语。
“迟清……”许沁琳看迟清的状态不太好,慌忙询问她有没有事。
迟清抱着那些东西摇摇头,“我没事,我没事,我没事。”
黑压压的鸟从窗前飞过,太阳掩在层层云霞之中,昏黄的路灯亮起,虫子聚在灯下,像要啃噬人的心跳。
喧嚣的城市将悲伤和压抑清洗干净,繁星四溢,暗夜袭来。
她紧紧握着三枚戒指,笑着,哭着,又笑着。
………………………………
陆茗希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正好迟清被调到离市中心更近的地方,这下看望陆茗希方便了些,也能更好地照顾她。
汪成海让迟清不要总是往医院跑,“你工作忙,还要跑来照顾你阿姨,太费神了。医院这边有我,你就放心工作,偶尔来看看就行了。”
虽说有请人来照看,但汪成海还是会过来陪着陆茗希。反正生意不忙,有其他人看着,他自己也有时间,顺便陪着陆茗希,时不时解闷,或者抱抱她,不要她一直沉溺在悲伤里。
汪洋一直没有苏醒,医生说他的求生意志太弱了,以后苏醒的几率也很小,只能靠人照顾。汪成海请的护工很昂贵,但汪成海不够放心,时不时溜达到汪洋的病房去看望他。
迟清把做好的饭放在桌子旁,摇摇头,“没事的叔叔,我离得不远,那边的地铁又通了,我来往很方便的。”
“迟清,叔叔真的不知道怎么说,你是个好孩子,梦田有你这样的朋友,真的是……”汪成海说起盛梦田,眼眶湿润了,他拿下眼镜擦眼泪,喉咙酸涩得要命,但还是坚持说,“迟清,你不用管我们,我们好得很,你操心自己的事情最重要。”
“一转眼你都快27了,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快带过来看看呀。”汪成海揉揉鼻子。
迟清把饭盛出来,然后扶着陆茗希吃饭。
陆茗希握住迟清的手,“迟清,你真的不用管我们,我们能照顾好自己,你考虑一下你自己的大事吧。”
迟清笑笑,“大事,没有什么大事。叔叔,阿姨,就由我来替梦田给你们尽孝吧,你们好好的,我也会好好的。”
“怎么就劝不动你,迟清,要我们成为你的拖累吗?”陆茗希红了眼眶。
“你们不是拖累,如果我没有照顾好你们,梦田会责怪我的。”她举起盛好的饭递给陆茗希,“阿姨,是你们的帮助才让我有今天,你们就当我在报恩吧。”
“你们不要觉得你们拖累了我,我才要感谢有你们在我身边。我父母早早去世了,靠着大家都帮助才长大的,你们也帮了我那么多,我回馈你们也不算什么。”她收拾着剩下的饭,兀自笑道:“至于结婚不结婚,我觉得,有时候靠着一些美好的回忆过一生,也挺好的。”
汪成海又红了眼眶,“迟清,谢谢你。”
“叔叔,是我谢谢你们。”
离开的时候,迟清去看了看其他病房的汪洋。汪洋由于跳楼全身多处骨折,到现在都没有好,又成了植物人,眼下的情况实在糟糕。
她知道这个一心求死的人听得到声音,便来到他身边说了些话。
她说自己在帮忙照顾陆茗希和汪成海,说前段时间dylan来看望他,但是没进病房。
她没有多说什么,比如劝他好好活着之类的。
比起这些话,迟清更想知道,这个最后接触盛梦田的人知不知道盛梦田临终前交待了什么。
但是,她要从这个植物人身上得到什么呢?
根本得不到答案。
她沉默地离开。
春天到了,马上又是夏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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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梦田去世一周年的时候,迟清去了墓园。
她带了花,还有一些吃的。
来到盛梦田的位置,看到墓碑前已经放了很多东西。
简单收拾下后,迟清坐下来陪她聊天。
“梦田,种春风企划效果很好,越来越多的人参与了这个助学工程。直到现在,大家都还在讨论那个推文。”
“看到那些曾经和我一样的人能继续学习,我也很开心。他们像我一样幸运,但他们不会比我更幸运,因为只有我认识了你,因为我有你。”
“你知道你的作品得奖了吗?很厉害的奖,你的队员帮你领的,他们在台上哭了。”
“身边人好多都结婚生子了,但网络上好多人还是坚持不孕不育,网友们就说:‘都2023年了,到底还有谁觉得婚育重要?’”
“哎呀,你说什么呢,我不是早就和你结婚了?就在那个暑假啊,我们举行了婚礼。”
“哼,我生气了,得你哄我。”
“叔叔很好,阿姨也好了很多,你不用担心他们,他们都很好。”
“我啊?我也很好,我工作很好,生活很好,就是,就是……”她吸了吸鼻子,“就是很想你,你肯定又要笑我哭鼻子,你不要笑。”
她呆呆地望着墓碑上的照片,然后捂着脸哭了起来。
走出墓园后她去了盛梦田家里,客厅里有盛梦田的专属位置,每天都有新鲜的水果和食物。她给陆茗希和汪成海做了饭,又做了碗米线放在盛梦田专属的小桌子上。
“来,你的米线。”迟清把碗摆好,在一旁放了筷子和勺子,靠在桌子旁站了好久。
想起还要回去忙别的事,迟清告别陆茗希和汪成海,赶着回单位。
去往地铁的路上,太阳光刺眼得很,迟清有点受不住,举起小伞打在头上。
夏天的两三点最要人命,还好离地铁不远。
她走在不怎么遮阴的树荫下,身侧走过两个穿校服的孩子,那模样像是初中生。两人差不多高,一个扎着马尾,一个披散着长发。
那个长发的女生叉着腰说:“你怎么记性这么不好,刚学的就忘了。”
“哪有,我没忘。”扎着马尾的女生红着脸解释。
“那我提问你,思念。”
“miss.”
“记忆。”
“m…memory.”
“未来。”
“fu…fu…”
“future!这个还能记不得!”
“我……我没记这个,当然不会了。”
“还狡辩,我要揍你!”
“啊啊啊!不要啊!”
俩人忽然跑了起来,两个可爱的身影逗得迟清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猛然间,她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盛梦田气势汹汹地提问她英语单词,她满头大汗地回答,生怕回答错了。
她站在原地,手中的伞滑落在地。
夏日的热浪笼着忽远忽近的记忆向四面八方涌来,发烫的柏油马路把短短的影子煎出火花。怦然心动和乱七八糟的青春裹在蝉鸣里,在一场场暴雨里被盛大埋葬。那些说出口和未曾言语的一切腐烂在喧嚣的城市下水道,梦与现实的交界处,春风种在泥土里。她看到飞鸟划过城市的天空,云朵降落、升起,她看到盛梦田离去后的第一个夏天。
她知道,她知道。
夏天结束了。
夏天早就结束了。
——————2023年10月12日凌晨04:00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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