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丞相,你自己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蒋名仕伏在地上直喊冤,身侧是摊开的木简,方才乾武帝盛怒之下用来砸他的。
“冤?”乾武帝笑了两声,那笑声听上去令人毛骨悚然,“蒋丞相,你也一把年纪了,连男女都分不清?!”
蒋名仕顶着乱糟糟的发髻抬头,“陛下,臣百口莫辩,可是臣真的不知道翁主代嫁之事啊!”
乾武帝一把推开长案,从四散零落的笔墨书简上踩过去,走到蒋名仕面前,居高临下地指着他,质问道,“朕信任你,不惜罢了汤籍的相位,让你当丞相,你就是这么对待朕的信任的?朕让你送承平侯和亲,你却连和亲的是刘元嘉还是刘元乔都搞不清?你自己说说,这可能吗?!”
“臣当真不知,”蒋名仕言辞恳切,老泪纵横,“陛下,世子,不,翁主当时用绢扇遮面,依照礼数,只有燕祁王能却了她的扇,臣不是没验过,臣观身量声音都与世子别无二致,臣就将人带走了,臣是万万想不到荥阳有这么大的胆子,荒唐到敢用翁主换世子?这,这不是胡闹吗?陛下您想一想,这是欺君之罪,臣府中上下百口人命,臣哪里有胆色敢与荥阳同谋啊?”
乾武帝被蒋名仕一番陈情讲得冷静下来。是啊,蒋名仕没有这样的胆子,他不会放着全府百口人的性命不管,去做一件几乎不可能成功的事。
乾武帝许久没有动静,蒋名仕就知道自己成功了一半,于是他再接再厉道,“陛下,此事细想下来,臣觉得其中有蹊跷。”
“你说。”乾武帝挥挥袖子,“起来说。”
蒋名仕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陛下,臣不明白,荥阳如何有把握能够瞒天过海,用翁主换世子,即便顺利离开大魏,等到燕祁王大婚当夜一验,不就露馅了吗?届时燕祁王怕是会以为大魏戏耍于他,以此事威胁我大魏都是轻的,严重的话燕祁王挥师南下都有可能,荥阳无论如何都是首当其冲逃不过去的,他们为何要做一件几乎不可能成功的事?”
“可他们成功了。”乾武帝说,“若不是刘元乔放回大魏的宫人主动找荥阳五官掾揭开此事,朕恐怕会被他们瞒上一辈子。”
“或许是翁主运气好才会成功,可是在此之前,恐怕连荥阳自己都认为自己不可能全身而退。”
蒋名仕说的是实话,乾武帝阖眸深思片刻,“难道其中真有隐情?”
“是否有隐情,陛下一查便知。”
乾武帝沉吟,“也罢,那就查一查,此事重大,不可声张,你就别插手了。”
蒋名仕心中明白,陛下这是对他还有所疑心,他也不多言,行礼告退。
出了宣政殿,蒋名仕看向东宫的方向,在心里“呸”了一句。
胡闹嘛这不是!
“王汗,车架已经备好,何时出发?”孤臣询问燕祁的意思。
燕祁拿上日曜剑,“现在就出发吧。”
行至汗宫门口,克留西忽然送来一封急报,“王汗,云朔来的。”
燕祁心下一沉,她不久前才传书云朔,让云朔盯紧荥阳的动静,没想到荥阳这就有了异动。她接过传书,打开后没看几个字便面色大变,“立刻着人前往云朔打探大魏方向来的消息,尤其关于荥阳,本王要知道全部!”
克留西领命而去,孤臣请示道,“王汗,不冻泉还去吗?”
燕祁沉默了一会儿,“不去了,派人将东西送去给翁主,就说本王有事,过几日再去,提醒送东西的人,切莫多言。”
燕祁手下养了飞鹰传书,鹰可日行百里,她要的消息不出一日就到了日曜城。
“王汗,云朔城的传书已到。”克留西亲自将消息送给燕祁,“原以为云朔那边还需要几日的时间打探,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燕祁并不感到意外,“若魏帝发了明诏传于天下,消息不难打探,本王只是想再确认一番。”她打开木筒,从中取出羊皮卷,“两份?”
克留西定睛一瞧,两份羊皮卷上竟都勾了红。
图勒的传书以颜色区分轻重缓急,凡是勾了红的,就一定是十万火急之事。
燕祁皱着眉头先打开其中一份,上面说前一回传来的消息无误,魏帝降下明诏,以欺君之罪封荥阳国,并调派羽林卫将荥阳王夫妇及世子刘元嘉押送进京。
诏书上并未点明荥阳欺君的具体之事,这说明,魏帝还有所顾忌,而这份顾忌,大约是因为她。
燕祁心下稍定,魏帝知道顾忌便好,这意味着此事还有议谈的余地,然而她紧接着打开的第二封羊皮卷却在顷刻之间打破了她的幻想。
第二封羊皮卷上的内容依旧是一份诏书。诏书中说,魏长公主为荥阳翁主,出嫁之前曾涉及荥阳的一桩案子,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故遣同昌王刘伉与丞相蒋名仕奉诏前往图勒,带回魏长公主,为不坏两国邦交,延续姻亲之盟,大魏愿以广陵王女邗章郡主作为交换……
诏书很长,燕祁看到“邗章郡主”几个字后就不想再看下去了,魏帝这是铁了心要将人带回去处置,只因对图勒有所忌惮才提出的换人。恐怕这也是魏帝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他不愿与图勒撕破脸皮,也不愿继续追查图勒是否真的私通荥阳,所以只以欺君之罪降罪荥阳。
燕祁的脸色极为难看,克留西试探着问道,“王汗,大魏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
燕祁将羊皮卷缓慢地卷起,塞回信筒,“大魏派了使臣来图勒。”
“使臣?”克留西摸不着头脑,“眼下这时间,魏帝派什么使臣?”
刘元乔的事瞒不住,燕祁也没打算再瞒,至少没打算瞒着她的这几个心腹,因为接下来的很多事还需要他们配合。
“大魏派了他们的同昌王和丞相护送广陵王女来图勒,他们要用王女邗章郡主换魏长公主。”燕祁说道。
“这……还能这样?”克留西认为这事儿简直闻所未闻,“送嫁出去的女儿还能要回去?”
“因为魏帝说,荥阳罪犯欺君,魏长公主也身涉其中。”
“欺君?”克留西问,“什么欺君?”
燕祁双臂撑在高案上,看着克留西,一字一句道,“诏书上未曾具体言明,但本王猜测,应当是替嫁之事。”
不等克留西回过神,燕祁吩咐道,“飞鹰传书日逐王,让他速来日曜城,三日后,本王要在武德宫议事,日逐王、左右谷罕、左右大将,还有城主你,一个都不能缺。”
蒋名仕为官三十余年,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还会遇到王女替嫁这种荒唐事,更荒唐的是,他是那个送嫁的倒霉蛋。
蒋名仕站在马车上双手叉腰仰视着云朔高耸的城墙,连叹了三口气,“也不知我们何时才能见到燕祁王。”
刘伉正闭目养神,自从接了圣诏,他马不停蹄地赶去长安,在长安还未来得及休息,又日夜兼程地同蒋名仕一起前往图勒。不过他并不觉得劳累,他很兴奋。
“应当快了,”刘伉睁开双眼,伸手挑了挑使臣的符节,“燕祁没有理由不见大魏的使臣,除非他疯了。”
蒋名仕“呵呵”一笑,刘伉的话他可不敢苟同,先强娶荥阳世子,又强换荥阳翁主,若不是他在国书上指名道姓要刘元嘉和亲,荥阳何至于要刘元乔代嫁,何况燕祁的身上又有弑父的传言,这人即便不是全疯,也是半疯,他会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谁都不知道。
“哎,见了又如何?”蒋名仕垂头丧气地开口,“万一燕祁王不想交人呢?”
“燕祁王同刘元乔才相处了多久?”刘伉抬手往后指了指,“我们后面的那一架马车上坐着的可是‘光艳动天下’的广陵王女,他若见了这样的美人,以及父皇给出的礼单,还不乐意将人还给我们,那么荥阳恐怕就不止是欺君了。”
刘伉在暗示荥阳与图勒私通,这话蒋名仕可不敢接,陛下都未在明诏上点清楚的事,哪里能容他人置喙。
“那或许燕祁王他就是不爱美人呢?”蒋名仕反问。
刘伉若有所思地望向蒋名仕,“丞相是料定我们此行一无所获了?”
蒋名仕笑意十足,“哪能啊,只是陛下让我们私下悄悄带给燕祁王的话,令臣对此行没有信心罢了,燕祁王若是知道他之前差点娶了的承平侯是魏长公主假扮的,说不准盛怒之下根本轮不到我们将翁主带回长安,他在图勒就能将人解决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刘伉下巴朝城门方向抬了抬,“看,门开了。”
“老师,老师?”乌玄唤了刘元乔两声,刘元乔却站在窗前没什么反应。
乌玄放下简册,三两步走到刘元乔身边,踮起脚尖趴在窗棂上,往外头看去。
刘元乔伸手在乌玄的额上轻轻一敲,“看什么呢?”
“这话应该是乌玄问老师,”乌玄捂着被敲过的地方回头,“老师在看什么呢,乌玄唤了您好多声您都没反应。”
“哦,”刘元乔转身离开窗边,“唤老师做什么?遇到看不懂的地方了?”
“嗯,”乌玄重新回到书案后头,指着简册上的一句魏文询问道,“这一句,乌玄不明白。”
刘元乔探头看去,只见乌玄指着的那一句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哪里不明白?”刘元乔问。
“为何自远方来的就一定是朋友呢?”
刘元乔半侧着头看着乌玄,“你从哪里看出这一句话是这个意思的?”
乌玄挠了挠头,“不是吗?”
“这一句是说有朋友自远方而来,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乌玄苦恼得皱起眉头,刘元乔见状安慰道,“魏语与图勒语的差异很大,你短期内能读此书,已经很好了。”
“嗯?”乌玄疑惑得问,“老师怎么知道图勒语与魏语差异很大的,老师您不是不会图勒语吗?”
刘元乔面色微僵,巴彦、孤臣他们在燕祁的督促下都学会了魏语,她第二次来到图勒后,平日里说的都是魏语,没有再说过图勒语,因此几乎忘记了自己学过图勒语这件事。
“是老师的阿兄说的,阿兄在图勒时曾学过图勒语,他回到大魏后,老师听他抱怨过当初学图勒语时的难处,便对图勒语了解了一二。”刘元乔不急不忙地解释。
好在乌玄还是个小孩子,没有燕祁那么多的心眼,这个解释也能顺利将他糊弄过去。
“还有什么不理解的吗?”刘元乔又问。
乌玄想了想,大着胆子竖起了一根手指,“有一个问题,和学问没什么关系,也能问吗?”
刘元乔有些好奇,“什么问题?”
“老师近几日不大高兴,陪乌玄读书时频频往窗外张望,”乌玄眨巴眨巴他的大眼睛,“老师是在等王汗吗?”
“没有。”刘元乔起身往外走,“老师要去温泉了,你自己看吧。”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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