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帐里,医师为刘元乔检查腿伤时,燕祁一直盯着她发间的焉支花看。
可不否认,刘元乔的确存了一点想引燕祁注意的小心思,可是燕祁这么大大方方地盯着看,倒让她觉得不好意思,几次欲抬手将花摘下,就怕燕祁冷不丁问她一句,“不是说鲜花不长久吗?怎么又戴上了?”
然而燕祁并没有开口问,只是盯着看,一直盯着看,看得刘元乔心里发毛,心道以色侍人这种事儿不适合她,她再也不听秋芃胡编乱造了。
“回王汗,翁主的伤并无大碍,只需继续将养着就能恢复如初。”医师的话打断了燕祁的思绪,燕祁终于舍得将目光从焉支花上移开,也只是移开了片刻,她淡淡说了一个“好”,目光便又回到了焉支花上。
没有燕祁的命令,医师跪在原地不敢起身,刘元乔只好提醒道,“王汗,可以让医师退下了。”
“哦,对,”燕祁敷衍地抬了抬手,“你先退下吧。”
医师一刻也不想多待,急忙告退,秋芃去送他,跟着一起离开了王帐。
帐中没了动静,静默是燕祁眼中的光,越积越厚,刘元乔快要撑不住这无声的探询,冲动地想要走开,然腿伤阻碍了她。
“王汗,瞧什么这么入神?”与其等燕祁来问,不如她反客为主。
“焉支花啊。”燕祁回答得一本正经。
“那王汗可看出什么了?”刘元乔偏头询问。
“看出……”话到嘴边,燕祁改了主意,“你希望本王看出什么?”
这个问题有诈,刘元乔不回。
燕祁也没想让她一定要回答这个问题,“本王记得,花环上有十三朵焉支花,你明日还会戴吗?”
“王汗倒是记得清楚,”刘元乔不无可惜道,“但妾只有一副红坠子,今日是为了配坠子才取一朵来戴着。”
“用其它的坠子来配不行吗?”燕祁又问。
刘元乔语焉不详,“王汗喜欢妾戴焉支花?”
燕祁的目光恢复了清醒,“少见你用重色。”
“妾的嫁衣难道不是重红?”话一出口,便觉不对,刘元乔若无其事地改口道,“妾忘了,王汗那时还在瀚海,还未曾见过妾身穿嫁衣的样子。”
燕祁没有刻意去揪刘元乔话中的漏洞,顺着她的话说道,“看来翁主还对本王没有亲自迎亲的事耿耿于怀。”
刘元乔面色一变,她早该知道自己在燕祁手底下从来都讨不到什么好处,回回输给她却回回都不长记性,她差点恼羞成怒,“妾岂敢。”
“岂敢?”燕祁深表怀疑,“可是阿娘说,女人说岂敢的时候就是敢,说不想的时候就是想,说不愿的时候就是愿,本王知道了,不会再有下次。”
等到刘元乔从王帐落荒而逃,她才觉出不对来。燕祁三岁就去了长安,她阿娘什么时候对她说的这个?她去长安之前?左夫人会对她两三岁的娃娃说这个?
该死,她又被燕祁给骗了。
同昌王刘伉在封地大建府邸的事通过刺史的手传至长安,乾武帝不仅不斥责刘伉奢靡铺张,反而赏了他十箱金银器皿,给他未来的府邸添置家用。
上林苑之行,朝野上下流言暗起,都在传同昌王失了圣心,然而等到十箱金银器皿一出长安,流言的方向便发生了改变。
天下有心攀一攀同昌王这一座登云梯的人接连不断地来到同昌,向同昌王递上自荐书,以求能够成为他的门客。
王侯养门客在大魏不是什么稀奇事,稀奇的是,同昌王对前来投奔自荐的门客无一受之,说什么自己的府邸只养乐师,不养门客。
一开始,大伙儿都以为同昌王是看不上前来投奔的这些人,在等一位真正的有才之士,可旬月过去,被他拒绝的人越来越多,那位大伙儿臆想中的有才之士也没有出现,这时,他们才意识到,同昌王说的都是真的,抱志而来的学生儒子又纷纷抱憾而归。
同昌王府不收门客,却收工匠。能筑台者,收;能侍花者,收;能掘池者,收;能雕画者,收……一时之间,同昌王府中皆是一些有着一技之长的工匠。
繁华的王府正渐渐如刘伉想象中的那般建造,他对王府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十分上心,处处斟酌,时时过问,而这一份闲情逸致,引起了梁少姬的注意。
身为同昌王妃,梁少姬要随刘伉就藩,替他打理府中一切大小庶务,然而在建造王府这件事上,所有的事项都由刘伉亲自调配处理,梁少姬没能插得上半分。
梁少姬不相信刘伉转了性子,对那至尊之位灭了心思,他的所作所为在她眼中,倒更像是一种遮掩,一种处于下风之时的权宜之计。
可刘伉太过谨慎,她找不到任何证据来证明刘伉的不轨之心,这让她感到恐慌。她在上林苑故意引导刘元乔发现刘伉和梁璧青的私通,本以为太子会一击必胜,谁知道最后是那样的结果。她尾巴扫得干净才没让梁璧青揪出破绽,否则如今她怕是早就像傅婵湘一样“暴毙而亡”了。
既然她已经决定站在刘遂这一方,且将刘伉最大的把柄交给了刘遂,那么她就只能助刘遂将刘伉和梁璧青彻底扳倒,刘伉和梁璧青不死,死的就会是她,是整个梁家。她是想当皇后,可在命面前,凤位也没那么重要。
梁少姬思虑片刻,问身边的婢女,“王上此时在何处?”
“回王妃,王上在同工匠谈论扩建花园之事。”
“那我们去花园瞧瞧。”
迁都之日很快来临,迁都前的三日,王庭上下都要礼戒沐浴,以祭长生天。这一次的祭典仪式比春祭还要盛大。
刘元乔现下的身份还是大魏来和亲的翁主,她只作为观礼的宾客在一旁目睹此次祭典。
天还未亮,燕祁就登高台率领王庭上下共祭天地四方。先祭天,求风调雨顺,再祭地,祈草丰水满,又祭东南西北四方,盼四境皆稳兵戈歇。
图勒尚白,祭典的礼服便为白袍,上面是图勒王常用的日曜纹,以金线织就。燕祁身着日曜金纹白袍,头戴日曜冠,因为是祭典,她便没有佩戴日曜剑。
燕祁在登台前,将她的日曜剑交给了刘元乔。刘元乔一人一剑一轮椅,孤零零地坐在高台的左下方,离高台太近,从这里看去,她压根看不见燕祁的身影,也根本不知道祭典进行到了哪一步。
这不是刘元乔第一回摸到日曜剑,却是她第一回以刘元乔的身份拿着这柄剑,出于一种隐秘的心思,她一手握住剑身,一手握住剑柄,悄悄将日曜剑抽出半指宽的一截,凑近了瞧。
“也没什么不同嘛,”刘元乔嘀咕道。
“咔”一声,剑身被按回剑鞘之中,刘元乔被剑柄上多出的一只手吓了一哆嗦,她心虚地顺着白袍往上看,正对上燕祁洞如观火的目光。
“给你。”刘元乔急忙将日曜剑推回去。
“继续抱着,”燕祁说道,“本王先送你去马车上。”
“啊?”刘元乔环顾四周,“祭典结束了?”
“嗯,”燕祁推着轮椅穿过群臣,来到王庭外整装待发的车队前,俯身将刘元乔抱了起来。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回被忽然抱起,刘元乔并没有多大意外,她乖乖地让燕祁把自己抱进马车安置好,燕祁撤身要走时,刘元乔叫住了她,“王汗,您忘了日曜剑。”
燕祁头也不会,“先放你哪儿,本王待会儿来取。”
刘元乔坐在马车中等了半个时辰,才明白燕祁所说的“待会儿来取”是怎么个取法。
“王汗,您不骑马吗?”刘元乔抱着日曜剑惴惴不安地问。
燕祁已经换了常服,日曜冠也被卸下,取而代之的是日曜金簪,她双手反撑在后颅上,打了个哈欠,说,“有左军开路,本王在不在都不打紧,一连忙了大半个月,是个人都会累的,就借翁主这方寸之地休息休息,翁主不会那么小气吧?”
“可,可妾行动不便,无法照顾王汗,王汗还是换乘其它马车吧。”说着,刘元乔双手将日曜剑递,不,捧了出去。
燕祁看了刘元乔一眼,没说什么,单手接过日曜剑。刘元乔心下一松,以为燕祁要离开,结果燕祁将日曜剑从右手换到左手,然后放在了身侧的案几上。
刘元乔若无其事地摸了摸耳坠,当她自己没说过让燕祁离开的话。
“有事唤本王。”燕祁开始闭目养神。
春芜和秋芃都被燕祁打发到后面的马车上去了,刘元乔身边连个能说话解闷的都没有,穷极无聊之下,开始盯着燕祁发呆。
其实燕祁的脸她已经看过无数次,长什么样她早就记在了心里,但她还是看不厌。燕祁长得是真的好看,这般好看,难道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她是个女人吗?
还是说,怀疑过的人,都已经被燕祁杀了?
“你看什么?”燕祁睁开双眼,捉住了刘元乔的偷窥。
“没什么,无聊罢了。”刘元乔坦然自若地移开目光。
“你们刘家的人,都很爱盯着人看。”燕祁说,“在天门山山崖下的时候,她也总是盯着本王看。”
又来了。
刘元乔不为所动,“王汗是说妾的阿兄吗?这妾倒是不知,阿兄从未对妾说过他与王汗在山崖下的事。”
“哦,那你想知道吗?”燕祁问。
“妾……”
“你不是说无聊吗?那本王同你讲一讲,本王同她在山崖下的发生的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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