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你走不了的(七合一)……
殿外闪电, 倏地划破长空,照亮魔神像张牙舞爪的脸孔。
“轰隆”一声,巨雷落下, 魔神庙隐隐震动, 庙外暴雨愈发激烈, 打在屋瓦墙壁上,噼啪作响。
千凝丝毫不惧,她挺直单薄瘦削的背脊, 朝那魔神,伸出双手。
毫无保留,以一种完全献祭的姿态,只为一个祈愿。
绝对的无怨无悔。
电闪雷鸣越来越来剧烈, 每一道雷,似乎都击在庙顶,庙宇簌簌落尘, 魔神像在这样的动静里,渐渐有了变化,它紧闭的双眼,遽然睁开。
自万年前, 最后一位神陨落, 世间再无神,不过,魔神像曾受超过千年的魔修朝拜,生出能力高强的灵。
如今,它已百年不曾喰食如此纯粹美味的灵魂,何况,是她主动献祭。
因此, 即使察觉庙内,有一种可怖到足以碾压它的存在,魔神像仍动手了。
高大的神像周身蔓延出一缕缕透明的魂魄,那是专门供奉于魔神的纯净魂魄,它们化成丝绦,蜿蜒扭曲,慢慢靠近千凝。
若千凝献祭成功,则死后魂魄,也会像它们一样,被囚在魔神像里,世代为奴。
她脸上淌着泪水,看不见东西的瞳仁闪动着,即使能感知到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仍不避不让。
及至最后,透明丝绦就快触及千凝指端,千钧一发之际,“嘭”地一声,整个神像,从中间部分爆开,汇聚的灵与魂魄,在惨烈哀嚎中灰飞烟灭!
千凝被猛地吓一跳,她手握拳放在心口,显得有些茫然。
巨大的神像破成石块,从天而落,若被砸中,必死无疑,她却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下一刻,她手臂被猛地拉起,她一愣,跌入一个充满雪松冷香的怀抱,而爆开的石渣,被强劲的魔气全部挡住,庙宇地上洋洋洒洒落满石屑,只有千凝所站那一块砖为中心的圆,一片干净。
就连本来的灰尘,都被强风吹走,了无痕迹。
她被安静地拥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一阵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一点点倾入她的耳朵。
是陆决。
千凝的眼角,还残留着一点点泪痕。
她揩揩眼角,脸颊飘上些许红霞,又似乎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十三?你什么时候来的……你没听到吧?”
她赶紧小声地补充:“不灵的,这个魔神像不灵的,它是不是坏掉了……”
陆决垂下眼睛。
她险些将自己献祭出去,然而,却担心他听到她的祈愿,担心神像破裂所以她的祈愿失败,担心她无法让他仇恨得报,无法让他,好受些。
他眸中闪烁,声音低沉:“我刚到。”
千凝小吸一口气,又小呼出来,好似彻底放心,她眉眼柔和,虽然双瞳无神,但他能从她的眼瞳里,看见男子的倒影,格外清晰。
那是,被她爱着,被她依赖着的人。
那是他自己。
她嫣然一笑:“那就好。”
陆决垂在身侧的手指,仍在细微颤抖着。
亦或者说,他全身在不可抑制地颤抖,只是幅度很小,连靠在他怀里的千凝,都无所察觉。
他听到自己低低地“嗯”了声。
百余年,陆决的脑海里除了仇恨,第一次多了点别的东西。
就像被困在旱漠中的行人,因为时间太长、太长,行人都忘了,到底是水重要,还是找到出离开沙漠的路更重要。
这几天一直犹疑之事,有了答案。
利用玄天珠,确实是反攻修真界的捷径,能杀穿飞剑宗,了却他百年的血海深仇。
而如果没有玄天珠,一切只能从长计议,可能要等下一个百年,下一个千年。
这一刻之前,他确实不曾想过,自己会因为一个凡女,放弃轻而易举反攻修真界的机会,而去找寻更难的路。
而如今……
面前,女子朝前走出一步,因看不见,踩到一块有些大的石块,她脚一崴,连忙朝一旁抓了抓,将他白色的衣袖攥在手里。
被她触碰,他不会觉得脏。
她平衡好身体,松了口气,大眼睛带着点懵懂:“这,这是怎么了啊……”伸出脚丫探了探,踢到的都是石头,“十三,这里没有落脚的地方?总觉得这个魔神庙不祥,我们还是出去吧。”
陆决轻圈住她的手腕,不知是他的手掌大,还是她手腕太细,他掌心肌肤与她的手腕,并没有碰到一起,空荡荡的。
而触碰她,他也不觉得脏,不止如此,掌中的温暖,却远远不够。
倏地,他收起手指,握紧她的手腕:“抓紧。”
千凝“唔”了声,不需要她抓紧,她的手腕,已被陆决稳稳握着。
她落后于他一步,两人往前走,这一地的碎屑,都被魔气带动的风扫到左右,将两人将要走的路,扫得一干二净。
末了,到庙宇门口,魔气推开沉甸甸石门,发出沉闷的“吱呀”声。
随即,露出外头的天色——
淡红的天一望无际,先前还作威作福的雷暴,无影无踪,在天空的一角,一轮薄日隐匿在云后,阳光温煦又怡人。
空气里,还有一种暴雨后的清新,沁人心脾。
千凝伸手,接不到雨滴,高兴地说:“雨停了!”
她稍朝陆决靠近,就像是情人之间的耳语,问着:“十三,我们怎么回去呀?”
陆决想了想,反问:“你想怎么回去?”
很奇怪,他的声线一如既往,他的音色起伏不大,但就像,本来令人毫无下手之处的锋利剑刃,多了一个精美华贵至极的剑柄。
不是所有人都能触摸剑柄,驾驭利刃,只有千凝做得到。
千凝倏地一笑,露出贝齿:“十三想怎么回去,就怎么回去。”
因为有他在,她已不用再担心会被人掳走。
陆决顿了一下。
他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这是一对碧绿的环形玉,玉质剔透无杂质,光是观赏价值,就是放在魔界,也是无价之宝,何况,它还是一件世间仅有的珍贵神器,由神锻造,叫决明玉。
决明玉双生双伴,一个玉佩碎了,另一个玉佩会在顷刻间就知道前一个玉佩的位置,这倒不是它稀奇的功能,它最大的能耐,是能张开强大的结界,形成神才能展开的结界传送门。
陆决拥有它百年,从不曾生出过将其赠出的念头,直到今天。
他将玉佩放入千凝手中,道:“日后,若是遇到危急情况,摔碎它,我能立刻到你身边。”
千凝触摸手上玉佩的凉意,又惊又喜:“这是十三送我的!”
可下一刻,她又有点伤心:“对不起啊十三,我老是给你添麻烦。”
陆决静了一下。
亦或者说,他并不明白,要怎么应对这种情况,饶是当年在飞剑宗,他也曾不近女色,遑论如今。
过了会儿,就在千凝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才低低地说:“没事。”
千凝立刻给出灿烂的笑意:“嗯!”
似是受了鼓励,陆决心里默默想,日后,应当是这个反应。
他恍若不知,他就像一张白纸,千凝想怎么涂抹,就怎么涂抹。
她,就是执剑者。
在千凝脑海里,菜菜打出一排长长的问号。
千凝问菜菜:“怎么了?”
菜菜:“不是,我只是想说,我懂了但我还是大受震撼。”
千凝叹了口气:“呜呜呜没办法,我都是被逼的,如果他不想要我命,如果我不是废人一个打不过他,我至于么呜呜。”
千凝没有说的一点是,这中间多少的苦,她也是实打实挨过来的。
菜菜好像没什么作用。
自己作为系统,没太跟上千凝的步伐,菜菜正有点小伤自尊:“行了别呜来呜去的了,陆决还没把玄天珠还来呢!”
几乎就在菜菜话音一落,陆决就带着一个木盒子,到了无涯殿。
从魔神庙回来,自然是由陆决划开的一个传送阵,轻松方便。
随后,他先把她放在无涯殿,不一会儿,再回来时,手上就拿着一个木盒子。
千凝此时正坐在无涯殿的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一得知陆决回来,立刻站起来:“十三!”
陆决过来,将木盒子放回她手里。
打开盒子,千凝摸着那些漆黑的玄天珠,一共有六颗,连最开始她给出的那一颗,也在里面。
她假作惊讶:“十三,你不要这些珠子了吗?”
陆决说:“你不能离不开它们。”
千凝摇摇头,把盒子递过来:“你明明比我更需要它们,我还有最后一颗呢。”
陆决不知道该如何劝,他向来行动多于语言,他拿起一颗玄天珠,按在千凝的眉眼间。
霎时,玄天珠物归原主,极其自然地融进千凝的灵台,可突然之间,千凝闷哼一声,腿一软,险些摔倒。
陆决皱起眉,他反应极快,扶住了她。
千凝死死抓着陆决的手臂,她本来有些红润的脸颊,此时苍白一片,冷汗也刷刷地掉下来,几近昏厥。
疼!
太疼了!
就像她从三十几丈之高的悬崖跳下,将身体部件摔得七零八落,还要自己组合起来,重新爬回悬崖,反复摔下……不对,从那悬崖跳下去,她早就死了。
如果有人被疼死,恐怕就是她吧。
菜菜连忙呼唤她的意识:“千凝、千凝,玄天珠毕竟是你身体一部分,拿回来之后,和拿出来时感觉差不多……”
千凝几乎咬牙切齿:“……日。”
这相当于把十胞胎塞回去了!
前面几次拿出玄天珠,她都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这次玄天珠回身体,她根本就没有准备好,这疼痛暌违许久,感觉就更疼了。
她闭上眼睛。
陆决在往她身体内输送魔气,只不过,无济于事。
他抿嘴唇,立刻将女子横抱入殿内,放在床上。
诊卫营的长老是匆匆赶到无涯殿的,此时,千凝已经稍缓了过来,长老顶着陆决沉重的气压,只能说:“这……姑娘是疼的。”
疼?陆决问:“可有缓解之法?”
已经第三次为千凝看诊,长老一次次见陆决对千凝的不同,根本不敢怠慢,连忙说:“这是筋骨之疼,约摸,绛桐树根能够缓解。”
实则他自己也不能肯定,不过,绛桐树千年长一根须,抑疼生骨肉之效用,十分强大,大抵还是能出作用的。
陆决没有犹豫:“用。”
诊卫营的学徒取来树根,药用了下去,还好确实有一些作用,许久,千凝压下疼痛感,浑身无力,睁开眼。
她感知视觉探到,这面容已经有些熟悉的长老,突然有点感慨。
怎么都三回了,这长老每回都要偷偷擦汗,都成标准动作了。
既已经缓过来,她眼眶微红,声音沙哑:“十三……”
陆决站起来,走到她旁边。
千凝低声说:“你出去好不好?”
陆决不动。
她带着点哭腔,声音用了点力气,似乎是在发脾气:“我不要你在,你出去。”
诊卫营的长老一惊,尊上愿意看着她,是她的尊荣,怎么,她还敢这样无理取闹,叫尊上出去?但看陆决神色不变,气场未改,这才是最诡谲的地方。
果然,尊上是动情了,开了情窍。
还是对一个凡人。
长老低着头,不敢再揣度。
千凝的哭音,在这一瞬间,似乎拽住陆决的心口,他呼吸一窒,千凝又道:“你出去呀!”
她喃喃:“这点疼,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挨过来的,可是我会很丑陋,我不要你看着我。”
这愿望,这般微弱。
静默一瞬,长老以为,尊上不会听那女子的话,可陆决真的转过身,走出主殿。
只不过,他到底没真的走,凌空两三步跃上屋顶,以魔气清理屋瓦,盘腿坐于其上,他凝眸,眺望远处的天空。
然而,眼前还是浮现的,还是千凝。
她眼睫被泪水浸润得湿透,搭在眼睑处,黑曜石的眼珠子里空空的,抿着苍白的嘴唇,声音无力却固执。
曾经如何拦着心内之意,如今,心防决堤,他的心似乎洪水泡着,有些沉甸甸的。
疼是什么。
百年来,魔界无人能伤陆决半分,便是煞骨发作,陆决身体体能极其强大,能压住煞骨带来的损害之痛苦。
他早已忘了,疼是何物。
如今才骤然记起,千凝只是一个凡人而已,她会疼。
从皮到肉再到骨,她来魔界之后,把所有疼痛都尝了一遍,可她是害怕疼的,即使如此,还是取出六颗玄天珠。
他意识到,这些疼,都是她为他挨的。
而此刻,殿内,为隐瞒玄天珠一事,长老等人全部退下,由千凝自己拿着珠子,融入自己额间。
每融入一颗,千凝一边用绛桐树根辅佐缓解疼痛,一边死死拧着床单。
人的力气是有限的,但疼到极致时,床单都被她拽破了。
菜菜还以为,千凝不想陆决在场,是因为自己真的会龇牙咧嘴,影响形象,结果到头来,千凝忍耐的功夫还是那么强,形象没影响多少,它自己倒是心疼得不行。
该死的陆决老贼。
它和她说话,帮助她分散注意力:“你现在在苦熬,为什么要把陆决赶跑?真得让他看看你现在承受的,便宜那小子了。”
“因为……”千凝挨过第三颗珠子的疼,擦擦冷汗,自己唇上还有咬破的血渍,她喘了口气,“因为总得给他点想象空间啊。”
菜菜:“?”
千凝:“你想想,凡人为什么会害怕鬼,那是他们没遇到鬼,对鬼永远只有想象,那就只能有多可怕,想得多可怕。”
菜菜恍然大悟:“所以陆决现在,在想象你有多疼?”
“哼哼,”千凝力气无多,用鼻腔笑了声,“是,我就是怕他看我太能忍了,反而觉得这点疼是小疼。”
“他一定已经很久不知道疼为何物,哼,让他自己想象去吧。”
菜菜:“好家伙!”
论武力值,千凝是干不过魔界第一的陆决,但论玩心、玩刺激、玩极限,估计,还没人能比得过她呢。
这可比普通的苦肉计还要高级,它怎么就没想到呢!不行,得记下来,说不定在下一个宿主那能用上。
同时,它在心里默默给陆决点蜡。
这人已经彻底掉坑了,都完全没反应过来。
一整夜的时间,物归原主的六颗玄天珠,都被千凝融回来。
菜菜热烈祝贺:“恭喜恭喜,现在估计没有哪个凡人能比你长寿了,哦对你也不算人。”
好吧,这个冷笑话不好笑。
只看千凝闭眼,重重地吸着气,估计不躺个十天半个月,根本没法下床,她没有力气回菜菜的话,身体的疲倦拉着她,沉沉往下坠。
只一息的时间,她意识就堕入混沌。
与此同时,空气中隐约一动,陆决颀长的身形出现在房内。
菜菜偷看着,虽知道陆决不会发现它,但还是不敢出声。
他慢慢朝她走过来,鬓角沾了几滴晨露,都没有拂开。
他在床沿坐下,垂下深邃的眼眸。
千凝脸上毫无血色,眉头微皱,睡得并不安稳,冷汗让几缕发丝粘在她脸颊上,她眼睛紧闭,嘴唇上伤口深深浅浅,留着斑驳血渍,那是她疼过头,不自觉咬出来的。
陆决伸出手指,将她面上的头发,拂到耳后去。
随后,他的手指,掠过她柔软的面颊,流连到她唇边。
素白如玉的指尖,轻抚她唇上血珠,他抬起手,将沾染血珠的手指,放在自己唇边,淡淡的触碰下,却是重重的血腥味。
就着这个动作,他咬破自己的指尖。
在血液涌出来的时候,他将手指送到千凝唇畔。
让他自己的鲜血,喂进千凝的嘴中。
千凝似是不喜欢这个味道,但她浑身都疼,动不了,只好嘤咛一声,陆决动作微顿,等她没有反抗的意思,才继续喂血。
末了,他收起手指,便只坐在她身旁,看着她。
血液很快发挥作用,它们奔走于千凝的五脏六腑,循环往复,让她的脸颊泛出红润,她眉头也渐渐松开,浑身疼痛,被逐渐地抑制,唇舌的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
她终于能睡个好觉。
而这一觉,她足足睡了两天三夜。
再醒来时,殿内空空荡荡的,千凝伸了个懒腰,突然发现自己身上黏糊糊的,有点脏,像是肌肤排出什么东西。
菜菜说:“你感觉确实没错,你身为凡体,体内的一些杂质污垢都被排出来,身子骨强了不少。”
千凝:“啊?”
感知视觉能让她不用镜子,也看到自己如今的状态。
她不由惊讶,她来无涯殿后,就是养出肉,也总是因为各种缘故涨涨掉掉,总体来说,还是瘦得不好看。
而如今,她头发又黑又滑,脸颊有了肉,把五官撑了起来,眼睛大而有神,鼻子翘,嘴唇又红又润,粉面桃腮,气色好极了。
她捏了捏自己脸颊,还真不像以前一样只有一层皮。
她摸索着自己面容,没想到底子这么好,看自己这模样,再将养将养,日后定是容貌过人的一个美人。
千凝还是奇怪:“为什么,我身上发生什么事了?”
菜菜:“陆决给你喂他的血。”
一想到喝了血,千凝第一反应生理反应:“呕。”
菜菜解释:“陆决可是大尊期的修为,你懂吧,再过两个阶段就渡劫成神,他的血液是无价之宝啊,能帮你涤荡体内污浊,强身健体,生出血肉,所以你体内浊物排出来了,三天没吃饭也不饿。”
千凝立刻换做星星眼:“好东西,我还想喝!”
菜菜:“你好现实。”
但陆决血液威力很大,说到底,千凝只是凡胎,好在是玄天皿,所以还能接受陆决的血液,不然一个凡人,一滴陆决的血就足够让人承受不住,爆体而亡。
而千凝现在能接受的,已是极限。
不管怎么说,陆决的血,是一种好东西。
千凝撑着身体坐起来,确实不像以前虚弱憔悴,她握握手指,身上好似有一股使不完的劲。
紧接着,她瞟了瞟整个无涯殿主殿,也发现不少变化,家具物品样样齐全,桌案上,香炉袅袅生烟,透着温雅的气息,角落被打扫得一干二净,像是讲究人居住的地方。
就连她的床上,都换成上好的绸缎。
菜菜:“这是魔蚕百年一吐丝所织成的缎子,能蕴养魂魄。”
千凝:“陆决给我造了金屋吗?”
菜菜:“不,这里还是无涯殿。”
要不是菜菜说这里还是无涯殿,千凝都以为,自己被换到什么奢侈的宫殿,不过,无涯殿本来也够奢侈了,只是曾经荒废而已。
这三天,又改得如此奢靡,不愧是一门之主。
她拿起桌上玉盘里的水果,吃了两三个。
不一会儿,门外,进来一个陌生的女魔修,魔修跪下,恭恭敬敬道:“属下乙每,姑娘有事,尽管吩咐属下。”
乙字卫的人?
遥想当初,那两个对她动刑的乙字卫,又对比眼前这个,怎么看,反差都有点大。
千凝问:“戊玖呢?”
乙每说:“回姑娘,戊玖如今在水牢。”
千凝咬了咬唇。
她拍掉手上果皮屑:“我要沐浴,先换身衣服。”
乙每道:“是。”
*
无极宫。
陆决坐于上首,左右护法各立一旁,初步清点过魔修的数量,统计过修为后,这是头一次,无极门要举全门之力,南伐荒渊,彻底消灭掉凤元衡一派。
如今,凤元衡知道千凝是玄天皿,若他大肆宣传,对千凝十分不利,在玄天珠强大的诱惑下,无极门内部难免也会有骚乱。
陆决思绎着。
以上,倒是一回事,若凤元衡不择手段,跨过昊海结界,将消息传到修真界呢?
这不是不可能。
陆决修为到一个高度,隐约能察觉,百年来,昊海结界的威力,已经一代不如一代,甚至偶然会出现漏洞。
若不是这些漏洞,当初,他也无法从人界与魔界相连的昊海结界,遁入魔界。
只要找寻到机会,传递一个消息而已,不需要真的跨过昊海结界,对凤元衡来说,确实做得到。
修真界继承当初神界崩塌后的所有神物,百年来,修真界亦人才辈出,他们或许也同凤元衡一样,知道玄天皿现世,只是不知道,玄天皿是个人,若消息真的被传出去,对无极门十分不利。
目前,无极门对上整个修真界,总体实力不够,尚且还需蛰伏。
因此,南伐荒渊势在必得。
操练魔修之事,布置下去,十大卫营长老们纷纷领命,陆决命右护法:“派人前往修真界与魔界交接的昊海结界,轮番巡查,若有异常,及时禀报。”
右护法单膝跪下:“是。”
陆决又道:“左护法。”
项天纵出列:“在。”
陆决摩挲手指:“门内事务由你负责,加强各部防御,做好迎敌准备。”
项天纵作揖:“是。”
恰这时候,一个隐魔修出现在陆决身后,低声说了些什么,陆决摆手:“今日事宜暂且如此。”
满殿魔修都跪下:“是,恭送尊上。”
陆决走了后,右护法用手肘打了打项天纵:“你小子运气不错,尊上没有为难你。”
项天纵只笑了笑,没说什么。
千凝出事,尊上那不同寻常的反应,已经让所有人暗自反省,以后对这个凡女的态度一定要好,她极有可能会成为无极门的女主人,即使那是个凡人,但不会有人去质疑尊上的决定。
然而,项天纵当初曾和千凝走得近,于是,便有人想等着看他的笑话。
只是,若陆决真因此事迁怒他,那他不至于能当上魔界霸主,这证明,项天纵没有追随错人。
至于千凝……想起女子温暖的笑意,项天纵轻叹了一声。
与其他魔修觉得千凝走大运,亦或者觉得千凝配不上陆决不同,项天纵反而觉得,千凝与这个至高无上的男人,是再适合不过。
她会好好教他,何为意动。
尊上已认清自己内心,定会好好待千凝,他自没有资格与尊上争。
项天纵不再想这件事,着手去办门内之事。
却说陆决一离开无极宫,下一刻,身形微动,就到无涯殿。
无涯殿中,还残留热水水汽,女子穿了件浅青色襦裙,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后头的人为她梳理还带着点湿润的头发。
她面容红润,长睫低垂,双手拖着下颌,袖子落下,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就像迎着朝阳展枝叶的兰花,清丽幽雅。
似乎察觉到什么,她抬起头:“十三?”
陆决“嗯”了声。
他示意,乙每放下梳子,躬身无声退下,千凝用食指卷起自己一缕头发,不说话,脸颊微微鼓起,似乎在生着什么气。
陆决发现她情绪不好:“怎么?”
是下人服侍得不用心?若是如此,这些下人都得死。
却看千凝转过身,拿后脑勺对他,不愿意面对他。
看着她后脑柔顺的头发,陆决不可能再察觉不出什么,还是与他有关,他皱了皱眉,径直走到她面前:“什么事?”
这个度拿捏得差不多,千凝才说:“你把戊玖关去水牢了。”
陆决并不知道戊玖是谁,但能猜出,应当是先前千凝身边服侍的人,再加之水牢……
对,应当是那把千凝带去无极宫,酿得千凝被掳走的打错的魔修。
陆决目光暗了暗,他没有让她立刻死,本就是打算,等千凝醒来后,再做处决,行杀鸡儆猴之效,让其余魔修再不敢有任何一丝怠慢。
却看千凝摇摇头,说:“我不想戊玖死,也不想她受难。”
陆决没应。
他既已决定之事,不会轻易改变。
她感觉出来了,捏着陆决的袖子,仰起小脸:“十三,玖玖陪了我很久了,你要让她出事,我会怪你的!”
她说得这般肯定,陆决不由微眯起眼睛,周身微萦着寒气:“你想怎么怪我?”
这话,便带上他惯有的威严。
从来只有他责问被人,今日,他倒被她怪罪。
菜菜被唬了一下,连忙告诉千凝:“别给他整不开心了,他现在是对你有所不同,但本质还是不会变的。”
那就是唯他独尊。
这倒是事实,陆决总不至于性情大变。
千凝丝毫不怕,她松手,侧过身,一手抱着另一手的手臂,以一种拒绝的肢体语言面对陆决,说:“好,我怪不了你。”
她还是生气。
陆决头一回见千凝恼火。
她似乎在无声地请他离开,许久不见他动作,便咬了咬那看着十分柔软的嘴唇,赌气道:“你不肯,我自去请项大人帮忙。”
左护法?
抑制不住的不悦,如一簇烈火,迅速燎过心原。
陆决一抬眉梢,从鼻腔中哼笑一声,他手指掠过她的下颌,捏住她尖尖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
他听到自己无波无澜地说:“去找。”
菜菜在千凝脑海里:“行了行了,他真的生气了,咱不作了。”
虽然戊玖是挺可惜的,她帮了千凝不少忙呢,不过,此事性质与以往不一样,戊玖的处境如同被摄魂的甲萤,在陆决眼里,那是对无极门的背叛。
要随意改动陆决的想法,还是有点难。
突然,却看千凝抓住陆决捏着她下巴的手,张口,用尖锐的牙尖,使劲地咬在他食指指节上。
菜菜:“!”
陆决眉峰一动。
酥麻的感知,从陆决的指节开始,迅速传递到他的脑海。
他一顿,从他俯视的视角看去,女子气狠了,眼圈发红,红润润的嘴唇微张,只露出一点贝齿,仿若撬开那坚硬的蚌壳,能叫人触及到,里面的温暖柔软。
既陌生,又新奇,还有些许的,难以控制。
陆决喉头上下一滑,手指不自觉地,动了一下。
不是往外抽,而是往里挪。
女子下意识用软软的舌尖,推了一下他食指。
轻易激起人内心最深的意动。
陆决眼眸一沉。
然而下一刻,她又是用力一咬,半分力气都没省,就像只平日里乖顺的小猫,今日总算是露出她柔软掌心下的利刃,伺机给他来一下。
不见血,却是又痒又麻。
末了,可能发觉这越咬,越不对劲,她往后一仰,避开陆决的手指,而陆决食指一换动作,按在她下唇,摩挲那淡粉如花瓣的唇形。
不知不觉中,他眼瞳泛着些许暗红,呼吸沉了下来。
这一切,戛然而止在千凝倏然站起来,她转过身,避开陆决的手,作势便要避开。
陆决回神,忽的他长手一伸,拉住她的后衣襟,一下把她拉扯回来。
千凝声音些微恼火:“你……”
陆决只道:“下不为例。”
他话音刚落,她转换得倒十分的快,眉宇盈上一喜:“你同意放了戊玖啦?”
陆决安静了一下,才应:“嗯。”
她欢喜起来了,摸索着,又牵起他的手,用自己细细的尾指,勾住他的尾指,男人的手很大,女子的手相较小一点,两人肤色相近的莹白,勾连出几分缠绵之意。
她和他拉着勾,笑道:“一言为定哦!”
“还有,”没有谁比她更懂得寸进尺,“以后,也不准再随便罚玖玖了,她是我的好姐妹,不准伤害她,不然我会跟你生气的哦!”
话想说得重重的,却不知道,在陆决的眼里,她只是一只龇牙的小猫儿。
陆决不觉挽起嘴角:“好。”
千凝又捧着他的手,眨着懵懂的眼睛:“对了,我咬得痛不痛啊?”
陆决薄唇轻启,须臾,却没说话。
千凝眼里显出些许后悔,她捧着他的手指,轻轻吹了一口气:“不疼了。”
下一刻,陆决反客为主,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怀中,微发烫的大掌,箍着她的腰。
那般的细,好似不堪一折。
而千凝还茫然地看着他。
他手指轻轻拂过她嘴唇,重重一按,这时候,空气中突然浮现一个隐魔修的身影:“尊上。”
陆决没有回头,冷声:“滚。”
隐魔修吓得小腿哆嗦,却分外无奈,他们往常跟在尊上身边,有要事禀报时,才会现身,若尊上设了防,则无法窥见尊上身边的事,而大多数时候,尊上会设防,比如今天。
明明不是禀报的时机,可,若不是十分要紧的事,他们不会在这种时候出现!
隐魔修冒着承君一怒的风险,飞速地说:“禀尊上,右护法在流明山发现凤元衡一行轨迹!”
流明山距无极宫只有两百里,凤元衡竟敢到这么近的地方。
陆决被搅了兴致,只得是松开手,而千凝则什么事都没发觉一样,拉了拉他袖子,细声说:“十三又要去对那个人了么?”
陆决回:“嗯。”
千凝:“小心啊。”
她满眼的担忧不作假,陆决眉头微松,只又道:“好。”
替她抚平被弄乱的鬓发,他与隐魔修一同消失。
千凝站了会儿,才坐下,她拿手搓搓脸颊,脑海里小声说:“哎呀,差点就不在我的控制范围内了。”
菜菜:“?”
它本以为,千凝将一切都把控得很好,甚至在隐魔修来的时候,还非常佩服千凝这料事如神的能力,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什么?”
千凝思索:“虽然陆决是有点狗,但是长得很帅啊,修为这么高,那什么的,应该也很强吧。”
菜菜:“停止你的虎狼之词,你这想法很危险!”
千凝摊手:“那我能怎么办?”
菜菜:“不要放弃治疗啊!”
不过菜菜并不知道,现实中沉迷恋爱乙游的宅女,只是嘴炮一时爽,理论知识杠杠滴,实践等于无。
所以,千凝刚刚是真的紧张了一下。
她沉沉送出一口气,不过,现在还有要紧事,怕让人去做别人做不好,她干脆叫来乙每:“尊上已然答应不再追究戊玖的事,你带我去水牢。”
带她去水牢?乙每有点犹豫:“这……”
千凝:“你不听我的吗?”
乙每连忙说:“是,属下遵命。”
千凝心想,光是狐假虎威,就能让这修为这么高的乙字卫,听令于自己,无怪乎那么多人追求权力。
水牢离无涯殿有点距离,等她到水牢,天色又暗了下来。
好在,没人敢拦着千凝。
通报下去,不多时,戊玖从水牢里走出来,千凝连忙扶着她的手臂:“玖玖,你没事吧?”
戊玖摇头:“我没事的,”又立刻关心打量千凝,问,“你呢?被凤元衡掳走,没受伤吧?”
千凝叹息:“你瞧我现在这样,我怎么会有事。”
确实,千凝的气色好了不止一成,脸颊上也有肉,身上的浅青色的襦裙,勾勒出她身体的曲线,瞧起来总算是露出点美人底子,约摸是尊上用了什么好药,把她身体亏空的,一下给养好了。
如此一来,千凝没事就好,每每想起千凝在自己眼下,被凤元衡要挟着带走,戊玖都自责不已。
待得两人回到无涯殿,等戊玖换了身衣裳,屏退左右,千凝把自己这里的绛桐树根,都放到戊玖面前。
戊玖一惊:“这……这太贵重。”
千凝道:“你收下,还有更多的。”
戊玖还是不愿:“水牢的黑水,不会对我造成伤害的。”
此时,戊玖有些庆幸,千凝看不见她现在的模样。
虽说黑水不会造成真正的伤害,但痛苦还是有的,这是受刑,在水牢关一周,将她精神气折磨没了,倍显憔悴,甚至几次起了自绝之心。
只是想起千凝是凡人,都能在水牢撑下来,她也要坚持才行。
她知道,千凝如果发现她在水牢,不会放弃她的。
然而千凝用感知视觉,其实看得见戊玖的消减枯槁。
戊玖的真情实感,让她不由愧疚:“对不起,玖玖,是我连累了你。”
戊玖一愣:“千凝,你……我还没感谢你又救了我一回,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千凝说:“玖玖,实话实说,如果一切不在我的预料之内,你真的会死。”
她不是戊玖眼里的傻白甜。
戊玖停了许久,忽的温和一笑:“可是我相信,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内,”她将手轻轻放在千凝手上,“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了。”
见千凝仍郁郁不快,她神色郑重:“阿凝,我这条命是你给我的,所以你要怎么用,都可以。”
从丙玭险些害她成废人,被千凝相救之后,戊玖已把千凝看做心中最重要的人。
所以,即使她是因为千凝之故才进的水牢,她无怨无悔。
千凝一愣,随即笑了笑,她只是顺手帮了戊玖,甚至一开始,利用的心思比较重,没想到戊玖这么上心。
有这样的好姐妹真好。
她纠正:“别傻了,你这条命是你自己的。”
戊玖跟着笑,不再说什么。
过几日,入了夜,戊玖摆上夜明珠,她始终有点不习惯无涯殿新的布置,来回巡了两圈,思索着什么。
千凝不知改动有何不妥,总归住得更舒心,便问戊玖:“怎么了?”
戊玖说:“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这两扇窗,怎么给换了位置。”
她说的,是无涯殿主殿内的两扇大窗。
她指着其中一扇窗的窗台,上面有一道非常不显眼的剑痕:“这个剑痕,是以前丙玭留下来的,我一直记得是在右边。”
但现在,它在左边的窗台。
千凝摸着细微的凹凸不平,忽的道:“许是你恍惚了,记错呢,”
被千凝这么一说,戊玖又有点怀疑自己,只想是不是那段时间,真的被黑水影响,便不再多做纠结。
待主殿只剩千凝一人,她顺着那道痕,在整个窗台探索着,不知触及哪个地方,霎时,“咻”地一声,两窗台处的空气,似乎扭动起来。
果真有机关。
过了会儿,那痕迹如戊玖所说,回到右边,而千凝手里,则多了一张符咒,符咒纸是红的,却用龙飞凤舞的白色字迹书写,显得有些诡异。
直到符咒出现,菜菜才查探到,惊讶:“白色字迹是灵力,这是修真界的东西!”
千凝问菜菜:“你能知道这东西的具体情况吗?”
菜菜说:“你把符咒展开,我看看。”
继承神界崩塌后的遗产,修真界的底蕴,比魔界深厚许多,光是无极门类似体量的宗门,就有足足七个。
陆决曾在的飞剑宗,便是以剑入道,与天剑阁、大剑府,并列修真界前三,其中,天剑阁又因出了个归一真人,隐有领头之势。
菜菜探索着,确定下来:“这张符咒上的落笔,就是大剑府的,约摸是趁陆决这几天没来无涯殿,放上来的。”
修真界的修士,已经能到魔界了?
千凝观察符咒,问:“你不是跟我科普过,最后一个神陨落时,形成昊海结界,让三界无法相通吗?”
菜菜说:“万年的结界了,人家总会有出现漏洞的时候。”
千凝:“也对,应当说是保质期。”
“没错,保质期,”菜菜还在探寻符咒,抽空说,“修真界的修士,或许已经摸清昊海结界漏洞的规律,所以,才敢潜藏到无极门。”
修士一个个都精着呢,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轻易出手。
“查到了。”
千凝将符咒卷起来。
菜菜从密密麻麻的资料,摘出重要的话:“这是窥隐符咒,启动时,会小小扭曲空间,行监视之效用。”
“这张符咒的品阶很高,而且用符的人很讲究,他人不在附近,却做到毫厘的把控,所以我无法察觉到。”
能通过禁制或者术法,限制菜菜探查权限的,修为都不会低。
两扇窗,本来是毫无差别,所以扭曲这方空间,调换它们位置,如果不是戊玖细心,他们发现不了。
菜菜:“看来你的身份,在修真界那边应该暴露了,出于多种考虑,他们势必会来抢夺你。”
千凝忧愁地叹了口气:“这话说得,我有种玛丽苏女主的自觉了。”
菜菜:“……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小兴奋呢?”
千凝:“嘿嘿。”
吐槽归吐槽,还有正事,菜菜说道:“这窥隐符,还被改良过,它能传文字,如果我们看完里面的话,用符者会知道,它也会在一刻之内,自动焚烧消失。”
千凝想了想。
作为玄天皿,如果不想自己在这场争夺之中,太过被动,必须需要更多的心思。
千凝:“我倒想听听,修真界的人会带什么话。”
菜菜说:“可以,设计传话功能的人,可能也知道你是凡人,所以不需术法,你只要把它撕开,就能触发。”
千凝沿着中间,把红色符咒撕成两半。
半空中,灵力化成烟,飘忽凝聚成几句话:姑娘身在魔界,魔界无人道,我等乃修真界修仙之士,会尽快救出姑娘,望配合。
它们浮现在空中,大约片刻,才真正烟消云散。
说得多正义,要把千凝救出苦海,若不是她玄天皿的身份,恐怕一个小小凡人,劳不动修真界修士。
但从那寥寥几个字,千凝看出来了:“他们把我当成身不由己的傻白甜了。”
按符咒进无涯殿时间,所监视内容来看,他们确实不会发觉,陆决待她的不同寻常。
菜菜:“如果他们知道你如今吃好喝好……”
千凝:“那就不让他们知道,”她眯着眼睛,大大的瞳眸里,露出些许狡黠,“让他们知道了,多没意思啊。”
说起来,千凝倒是无所谓走与不走的,对她来说,在哪儿区别不大,毕竟女人不能太相信男人,现阶段,陆决的确不想拿玄天珠,但三年、三十年、三百年后呢?
保不齐哪一天,这个疯批就后悔了。
换位思考,她玩恋爱乙女游戏,不也是见一个爱一个?被她叫“老公”的,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居安思危嘛。
菜菜:“我倒觉得修真界修士不一定能带走你,魔界是陆决的地盘,就算他们能像凤元衡一样,掳走你一时半会,可能最后也不得不丢下你。”
“重要的是,你要不要和他们一起走。”
千凝在权衡,没有立刻回答。
菜菜马上又说:“完了,陆决来了。”
还有片刻,符咒才会自己消失不见。
不能让这符被陆决看到,若他看到,加强无极门的守备,这也没什么,但如果被他发觉,她有离开魔界的心思,可能就不妙。
他很聪明,千凝选择不冒险。
她忙把符咒揉成一团,踢到床底下。
便看下一瞬,陆决的身形出现在殿内,他今日穿雪白广袖长袍,腰间别着一块碧绿的决明玉,长眉下,眼若深潭,鼻梁高,面如寒山玉石皎洁明朗,端的是丰神俊朗,不知晓的,还以为他是哪路仙君,渺然清逸。
千凝朝他笑:“十三!”
陆决敏锐,留意到残余的灵力,忽的动了一下眉梢。
千凝心内骂了句符怎还不消失,她上前,牵住陆决的手,朝前倾,身体贴在他手臂上:“听玖玖说,你最近有些忙碌。”
她抓着他的手指,温声细语:“不要太劳累呀。”
她虽看不见,习惯地抬起头,素净脸庞对着他,笑意款款。
陆决垂下眼睛。
她身体很柔软,又或者,应当说是柔韧。
今日,她穿的是阔领的裙裳,袒开脖颈的肌肤,精巧的锁骨,如一块白玉,被打磨得正正好,好似都能盛水。
以前不曾留意过,此时方发觉,她一个小小的动作,都能勾起他的意动。
他自不会拦着自己,便抬手,手指点在千凝的锁骨上。
偏生她眉眼弯弯,眼眸灵动,唇色如樱桃殷红,不见半分羞赧,反而最是纯情。
陆决眼眸一深,蓦地抱起她,放到床上。
窗外卷过一阵风,床上纯白纱幔飞舞,千凝仰躺着,陆决伏在上空,身影笼罩着她,周围,萦绕开一股冷香。
他一手揽着她的细腰,体温很高,隔着一层衣裳,几乎灼到千凝。
他呼吸可闻地重了。
千凝轻笑着,细软的手指微凉,从他的鼻梁,抚过他的脸颊,一触及止,似在描摹他的模样,到他的嘴唇处停下。
他没有阻挠,只是,微微眯起眼睛,忽的,千凝按了按他的嘴唇。
她声音清冷:“不行哦十三。”
陆决皱眉。
千凝捧着他的脸,神色轻松:“我们还没有拜堂呢!”
陆决舌尖掠过这两个字:“拜堂……”
他从脑海里,翻找有关的回忆,它们太过浅薄,几乎模糊,在这一刻,却突然明晰。
成亲,拜堂,便是结成一生一世一双人之缘,再不分离。
千凝重重点头:“对,拜了堂,才是夫妻,”她顿了顿,用一种骄傲的语气,“然后你就是我的啦!”
陆决些微愣住。
她倒是大胆,竟然敢说他是她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内有一处地方,忽的发烫,从心口,暖到指尖,像普照的阳光那样干燥温暖。
千凝还在缓缓眨着眼睛。
陆决面色不改,不过,微微挪开,没再越过一点距离。
他侧身躺下,半拢着她的身躯,这姿态,无意间显出他对她强有力的把控,手掌却按一定的节奏,抚着她后背:“睡吧。”
些许的温柔。
“嗯,”千凝抱着他手臂,偎着他,忽的提醒,“不要熄灯。”
陆决看着她。
她低叹了声:“我不想眼睛看不见,而周围环境也还一片黑暗。”
实则,治好千凝的眼睛,只是一道魔气的事。
可陆决又一次踯躅。
上回不帮她清理魔气,因为他始终认为她是个物什,找不到这么做的理由,可如今,他在须臾之内,虽考虑不同,依然做出相同的决定。
若要让她回复视觉,也得等大婚之后。
他轻触了触千凝的眼睛,一语不发。
千凝顺着他手指,闭上眼睛。
虽然身边有个人,但她抵抗不住强大的自我调节机制,不一会儿,倒真的睡熟了。
她呼吸绵长,长长的眼睫毛乖顺地垂着,小脸红润润的,贴在枕头上,头发散开,安然恬静。
陆决看了好一会儿,才移开目光。
他起身,整平衣裳,几缕魔气迅速游走整个房间,不过,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好似进殿内时的那种波动,只是错觉。
他走出殿外,道:“戊玖。”
被指名,戊玖出现,恭恭敬敬上前跪下行礼:“尊上。”
陆决缓声说:“好好看着她。”
他给戊玖一次活的机会,就是要让戊玖看着千凝,若千凝周身有异常,须得直接禀报与他。
尊上依然是尊上,警惕性不曾降低,掌控欲,倒是攀了些许。
戊玖低头应:“是,尊上。”
*
南部,荒渊。
凤元衡一行人,终于逃回荒渊,自上回,他们暴露了不少传送阵位置,都被毁掉,再靠传送阵不现实,这次得以全身而退,仰赖于一样叫金轮的修真界的法器。
那修真界的法器,比魔界的品阶要高,经过炼器改造,已然完全适用魔气。
一个部下摆弄金轮,爱不释手,另一个部下不屑:“要不是神界崩塌,最后一位神偏袒修真界修士,把所有资源都划给修真界,他们哪有这么多好东西。”
当年的神界,三界里,不分道魔人,只要渡劫成功者,都可以位列仙班,道修修士们的资源,没有比魔修好多少。
结果,却是修真界继承神界剩余的资源。
如今,若不是有昊海结界的存在,三界关于资源的争夺,必定时时上演。
凤元衡的心腹,心事重重:“少主,我们真的要和修真界联合么?”
如陆决所料,凤元衡已千方百计,和修真界大宗天剑阁取得联系。
凤元衡说:“无极门南伐,毁我荒渊剩下的基业,我们必须自保,与修真界的合作,只是权宜之计,不管如何,决不能让陆决拿到七颗玄天珠。”
“玄天皿,必须到我们手里。”
心腹这才放心:“是,少主。”
这回,他们与修真界合作,就是以自己为饵,引陆决离开无极宫,让修真界的人,能够在玄天皿身边部下窥隐符。
不一会儿,便有部下来报:“少主,来信了。”
凤元衡打开消息,上头写到,玄天皿的七颗玄天珠已然归位,陆决现在手上,并没有玄天珠。
“好,”凤元衡嗤笑,“想不到陆决也真的犯蠢的时候,竟然放弃唾手可得的机会。”
如此一来,只要抢到玄天皿,他必定能抢回魔界,破开昊海结界,掠夺修真界的资源。
与此同时,极北之境东边,远离昊海结界的地方,几个白衣修士正在整顿衣裳,他们是修真界剑修宗门,天剑阁的修士。
这是他们第一次越过昊海结界,来到传说中的魔界。
时年过久,昊海结界不若以往不稳定,早些年,天剑阁已经总结出结界出现漏洞的规律,如今在得到确切消息后,才能让弟子来魔界。
所有人修为都不低,在金丹期,领队是首席大师兄谢承宣,他们都是宗门内的佼佼者,得此机会,深以为是机遇。
他们选择落地地点,是极北之境的东边,西边靠近昊海结界,他们大费周章到东边来,就是为防被无极门发现踪迹。
只是,结果和想象的不太一样。
“大师兄,这魔界,怎么这么安静啊……”一个师弟把手搭在眉毛处,眺望四周,说。
谢承宣也觉得奇怪。
来之前,宗门长老再三叮嘱,说魔界危险,只需将人带回来就行,千万小心极北之境的大妖,若是惹怒大妖,最好避战,否则恐怕有去无回。
但是待了一周,他们连一只像样的大妖都没遇到。
这时候,一个师弟飞快跑来,他手里拽着鹿妖的四肢,道:“师兄!我找到一只会说话的鹿妖!快问问怎么回事!”
谢承宣走来,皱眉对那师弟说:“不得无礼。”
智力开化的妖兽,等同修士,若没有敌意,各宗门是不准弟子羞辱妖兽。
师弟只好把鹿妖放下,鹿妖第一反应想逃,很快被拦了下来,不由泄气,谢承宣温柔地问:“得罪了,我们无意冒犯,请问你可知晓,无极门什么时候……”
他话音未了,鹿妖脸色大惊:“你们是无极门什么人?无极门那陆决,屠戮我妖族,我与他不共戴天!”
先前,陆决为找一些修真界的材料,独身一人,搅得极北之境不得安歇,如今,极北之境剩余的妖兽们,各个自危。
师弟听罢,脸色微微一变:“陆决?屠戮?”
不是说,极北之境大妖修为都上千年么?居然被人屠戮?陆决又是什么人……等一等,为什么这名字有点耳熟,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师弟抓耳挠腮,越想越想不明白,谢承宣却知道,陆决乃一百二十年前,飞剑宗的天才修士。
只是,陆决当初因为煞骨,背叛宗门,活生生折磨死好几个飞剑宗弟子,后来被飞剑宗通缉,遂遁入魔界,飞剑宗引以为耻,从不向宗外人提及。
一百二十年,他的名声渐渐平息,谢承宣是和他同一辈的修士,对这个天才的堕落,印象很深刻。
可惜了。
不过,好似也轮不到他为陆决可惜,谢承宣如今一百多岁,是金丹期后期,充其量,就是天赋尚可,他尚且不敢肯定,自己是否能在一头千年大妖手上过十招,而陆决,已经能对极北之境造成如此大的伤害。
陆决的修为,从中可见一斑。
他们要找的人,就在陆决引领的无极门,不知他们能不能平安完成任务,回宗门……
不过,谢承宣想,倒也不必担忧,他们之中,还有另一个当年声名与陆决比肩、如今在整个修真界排前几的修士,正是沈誉前辈。
谢承宣放下心来。
要不是沈誉前辈,他们不可能能和凤元衡那一派取得联系,更不可能知道,他们要带走的人的具体位置,还向那可怜女子透露他们的意图。
只是,自从来魔界,沈誉前辈行踪不定,他们不确定前辈去哪儿,当然,也不敢过问。
一个师弟埋怨:“都说是去带一个凡人回来,但这么久,我们到底要怎么做啊。”
谢承宣宽慰:“稍安勿躁,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他有种隐隐的预感,如果和陆决对上,他们七个人加起来,都毫无胜算。
一切还得看沈誉前辈。
*
无极宫内,陆决蓦地睁眼,他本在打坐,浑身却僵住,魔气紊乱,眼瞳内蕴着什么,若浪潮汹涌。
须臾,他重整周身魔气,运转沉入魔丹。
闭眼的时候,他脑海里,不由浮现方才的梦境。
梦里模糊之中,女子穿着与他结为夫妻的婚服,脸上笑意嫣然,手指却与他伸出的手,交错而过,而后头也不回地,越行越远。
陆决额角突突一跳。
即使是一个梦,还是让他不能细思。
及至如今,他才发觉,这个女子对他之影响,深到什么程度。
可他不想抽身,也无法抽身。
殿内沉默许久,陆决声音沙哑:“来人。”
隐魔修自一旁出现,陆决说:“传礼营长老。”
尊上即将迎娶尊后,这件天大的喜事,几乎在一日之内,传遍无极门。
一百年了,无极门的礼营,除了承办十年一次的宴席,从未经手过像样的礼事,也从未得尊上的重视,如今,尊上的婚宴,让整个礼营抖擞起来。
而对尊后是个凡人一事,没人敢置喙。
毕竟,尊上开了情窍,已然难得,但愿尊后好相处,日后无极门内的事,或许就好办了。
陆决对这场轰动魔界的婚礼,只一个要求:“快。”
礼营长老翻阅典籍,凡世间的婚姻要选取吉日,魔修的婚姻,自也有吉日一言,一开始是定在半年后的初八,这是这半年,最好的日子了,也是能按陆决的要求,最快能到的日子。
但陆决沉着脸,不言不语。
礼营长老吓出一身的汗,转而小声问:“那定在三个月后初十?”
陆决依然没有说好。
最后,长老一咬牙:“回尊上,属下见下个月初一就是吉日。”
陆决终于动了动嘴唇,虽不是很满意,还是道:“可。”
礼营长老欲哭无泪。
果真是要“快”,要不是怕准备不来,说不定尊上都想几日内就娶尊后。
如此,留给礼营的时间,半个月不到,千凝也被迫连轴转,试婚服、挑头面等。
前面,她嫌弃镶嵌一百零八颗百珏珠的礼服太重,不过三天,礼营又赶制一套轻盈婚服,却同样奢侈。
“尊后,”礼营长老毕恭毕敬,“这件衣服,是以蝶妖翅膀之粉,混合魔蚕丝织造出来的。”
一只蝶妖,翅膀最多只能采集一指甲大小多的粉,平日千金难求,如今被拿来和丝,做一件衣服,确实奢侈。
知道千凝看不见,长老恨自己口拙,不能描述出这件衣服一成的美。
但千凝感知视觉能看得见,谁不喜欢漂亮裙子呢,这衣服颜色是奇异漂亮的叠色,衣料如流水温柔,极其舒适。
千凝敲菜菜:“我本来还不适应‘尊后’这个称呼,但一穿上这衣服,顿时觉得……”
菜菜:“觉得啥?”
千凝:“我就是这天下最高贵的女人!我想夺权篡位!我能做无极门的主人!”
菜菜:“你打不过陆决。”
千凝:“那算了。”
梦想破灭得如此快。
最终,千凝确定下这套婚服。
礼营长老乐不可支,立刻去忙别的事。
千凝则坐在廊下,双手往后撑着身体,裙摆没覆住的双脚,腾空摇晃着。
过了会儿,她觉察身后有人,风拂来一股淡淡的雪松冷香,她抬起眼,笑着:“十三!”
陆决盘腿坐在她一旁,他薄唇轻抿,深邃的眼眸盯着她,似乎透过她的清浅笑意,在琢磨着什么,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千凝真是习惯了,一下就揣度得到他的心情,她小声问:“怎么啦?”
陆决:“没事。”
他已得到消息,修真界的宗门出动了,他们确实与凤元衡达成短暂的合作。
多方势力,都要千凝。
他们想把她,从他身边抢走。
一股难以控制的烦郁,冲上陆决心头,加之那个短暂的梦境,似乎在指示着什么,叫他几乎忍不住虐杀的冲动。
他抻抻唇角,忽的,大掌握起千凝的手,另一手指尖蓄着一道魔气,他指引魔气,顺着千凝的中指滑下去,落在她掌心。
千凝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灵台震了一下,一愣:“这是什么?”
陆决说:“和我签订契约。”
他意已决,不会容她拒绝。
契约,在这个世界,是约定双向灵魂,寻常时候,修士不会轻易动用。
菜菜在千凝脑海里疯狂跳:“不行不行,陆决起手的契约是生死约,一旦签订,他能随时随地知道你在哪里,甚至能获取你一部分思想,我会暴露,你会成他的一部分,离不开他!”
“当然,对陆决而言也不全是好事,如果你死了,陆决也会死。”
这等于,让千凝把灵魂交给他。
属实出乎千凝的意料,不用菜菜科普,她也不敢应。
先不说,如果被陆决发现她的小心思,这疯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反正就是麻烦,重要的是,她的灵魂是她自己的。
她喜欢赌一赌,但也有底线,得是有多蠢的人,才会把灵魂交到别人手里,即使能和陆决同寿又如何。
他的掌控欲太重了。
千凝想着,反过来轻握住陆决的手,小脸依偎在他手臂上,柔声说:“我答应你,不过,等完婚好么?”
陆决稍稍一顿,眉眼流露不喜。
只是,千凝不追问是什么契约,只满心的信赖,这样的她,又让陆决心中漩涡略平息安宁。
在凡间,若没有礼仪,奔为妾,她在乎这场大婚,依她一次,等名分给全了,再订契约也不是不行。
而距离大婚,已不到五日,这时间,他还是等得起的。
陆决拇指摩挲着她下颌,这是一个无意识的掌握姿态,他低低应了声:“好。”
待千凝回到主殿,菜菜忍不住了:“这人真的疯啊,接下来怎么办?”
缓兵之计只能一时,到大婚时,若她再拒绝,陆决也不会给她拒绝的机会,千凝没回菜菜,思绎着。
突然,她看向窗台。
前几天,她就发现,窗户上的痕迹又不对。
原本已经调转回来的窗户,如今又有变化,真不知道,那些修士用的什么办法,又在无极宫留了窥隐符。
看起来是有点手段。
千凝故技重施,拿下窥隐符,撕开后,便看半空浮现的几个字:初一,走。
这次倒是简洁,没像上次把自己标榜得多么正义,还要救她于苦海,她猜测,这回留信的和上一回,不是同一个人。
感觉也比较可靠。
而初一,正是她和陆决大婚的日子,要想制造动乱,没有比这种日子更合适的时机。
她等着符咒消失,对菜菜说:“那接下来,就去修真界一游。”
至于陆决?想要把灵魂献给他,与他签订契约的,多的是,她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但她一走,或许有不少人会被陆决迁怒,戊玖首当其冲,她得想办法,最好是,能带戊玖走,这是她在魔界的小姐妹,她不能再坑她。
她得问戊玖,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去修真界。
看着戊玖在给她整理珠玉宝石,千凝忽的开口:“玖玖,你觉得修真界怎么样?”
戊玖一愣:“修真界?”
她回头看千凝,可千凝好像只是问问,并没有透露更多。
她曾想过,要是千凝能永远留在无极门,那该是多好,可如果……
不管如何,她愿意一直跟着千凝。
静默了会儿,戊玖说:“我没去过修真界,听说那里资源很多,即使没有魔气,我也可以生存下去。”
千凝说:“这样啊。”
她们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彼此心知肚明。
五天,在忙碌的筹备之中过完,眨眼间,到了初一,前一天晚上,千凝浑身就被拾掇得整整齐齐。
侍女为她戴玉冠,从镜子里,侍女观察这位未来的尊后,只瞧她身量高挑,着大红金粉绣龙凤呈祥纹华服,描眉绘唇,妆容得体,加之如今身体养好,虽眼睛无法视物,却天然沉静,气度雍容华贵。
即使是凡人又如何?着实担得起“尊后”二字,无怪乎尊上会喜欢。
侍女艳羡,不敢再多看,为千凝执起裙角,说:“尊后,吉时已到。”
千凝有些走神,听到侍女的话,她反应过来,站起来,走出无涯殿。
她是从无涯殿出发的,坐在轿辇,放眼望去,平日里着玄衣的魔修,皆换上代表喜庆的绛色红袍。
菜菜嘀咕着:“不知道修真界那些人靠谱不……”
千凝气定神闲,脑海里回:“既然选择相信他们,那就相信,他们能来把我抢走。”
菜菜:“……”来了,这放手一搏的赌徒思维。
不过,这也确实是千凝。
菜菜本来有点担心,看千凝这么冷静淡定,不由缓下心情,并提高警惕,以防万一。
越靠近无极宫,则魔修越多,周围欢声笑语,隔着轿辇的软红纱帐,溢进千凝的耳朵。
下轿辇时,千凝抬头,便看陆决立于前方,他身着暗红衣袍,难得穿重色的衣裳,更衬他肌肤如象牙般白皙,眉若远山,眼眸深邃,若抛开其他看,确实是俊俏非凡的如意郎君。
千凝偷偷捏了捏掌心。
在礼营长老的吟词下,他走过来,牵起她的手。
两人拾阶而上,叠袖之中,陆决攥着她的手,越来越用力,千凝放松身体,随着他一步步地,登上无极宫最高的城楼。
在高处,他们受城楼下一排排看不清的魔修跪拜。
这也意味着,她会与他共享无极门之荣耀。
千凝趁机扫过四周。
礼营长老在宣读文本,四周奏乐起,城楼上,那肌肉虬结,有些凶神恶煞的右护法,都露出一脸的憨笑,左护法项天纵,则眼观鼻鼻观心,绝没有朝她这里看一眼。
据她所知,在这里,将会有一场十日十夜的大宴,饶是无极门十年一次的大宴,也只持续三日三夜,可见此婚宴之隆重。
接下来,按礼制,陆决与她要各饮一杯酒,敬天神大地。
金樽内,清透的酒液摇晃着,千凝和陆决同时端起酒,朝天一拜,她将酒杯放到唇边,耳畔忽现一个十分模糊的男子声音:
“打翻酒杯。”
千凝:“菜菜,是你?”
菜菜惊悚:“不是我,是有人对你使传音术……”但因为离陆决太近了,那人能使术法的威力,大打折扣,所以声音模糊。
但既没被陆决发现,这人的修为,绝不会低。
可以,摔杯为号?
下一刻,千凝果断抬起酒杯,往地上一砸!
“咚”地一声,金樽掉到地上,滚了几圈,酒水洒出来,喜乐戛然一停,楼上楼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到千凝身上。
千凝:“……”
怎么还没有反应!
好家伙,她要是社恐,面对这些目光,这波可能得直接送去抢救。
陆决也看着她。
他眼瞳一缩,抓紧掌中的金樽,指尖发白。
千凝有点不敢看陆决的表情,她现在说自己手滑,来得及不?
好在下一瞬,洒开在地上的酒水,骤然凝成一个结界,它出现一股强大的吸力,千凝感觉身后有一股不可控的推力,就在眨眼的瞬间,要将她卷入地上酒水!
“保护尊上尊后!”
魔修们反应过来,欲前来护驾,与此同时,无极宫狂风骤起,这风不普通,带着比利刃强大的伤害,刮得魔修们不得不驭魔气躲开!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千凝已半身隐入结界中。
陆决却不避风刃,他猛地朝前,拽住千凝的手。
千凝:“!”
这结界怎么这么慢!
风刃之强,便是陆决的脸颊,也被刮出几道口子,鲜红血渍顺着他玉白的脸颊,缓缓滴下。
他手上的劲极大,脸色沉得可怕,似乎压着滔天怒火,声音哑如粗粝沙砾:“回来。”
千凝咬牙,干脆破罐子破摔,她用力拉回手。
察觉到她的抗拒,陆决眼里立刻漫上一层血色。
可想而知,如果她被拉回去,后果可真难以想象。
不过显然,这个阵法结界确实厉害,便是陆决,也只能暂时拽住她,一时没办法把她完全拉回去。
但再这么耗下去,似乎不妙。
下一瞬,一道黑影速度极快,自一旁冲过来,猛地把陆决和千凝,一齐往结界里推。
是戊玖!
陆决似乎被灼伤,虽不肯松手,但被结界反弹开,被迫松手,趁这个机会,千凝用力拉住戊玖的胳膊,只一息不到的功夫,她和戊玖一同消失在结界之中。
这一切,只发生在弹指间,转而天地安静下来。
陆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面如冷霜,额间如纯白荼蘼的魔纹一亮,被灼伤的手臂,也附上魔纹。
竟是煞骨险些发作。
其余魔修皆惊惶,伏地不敢言。
忽的,他嘴角微提,笑了一声,轻而短促,却令所有人心惊胆战,汗流浃背。
左右护法离得近,只听尊上低声:“你走不了的。”
第二十五章 这是疼(三合一)
千凝身上, 最后一角衣袍被传送阵结界吞没,眼看着陆决在面前消失,她手里死死拽着戊玖的手, 不敢松开。
眨眼一瞬, 她们像一滴水自高空坠到湖面, “嗒”地一声,在这方空间滴坠出一道道波纹。
千凝松了口气。
传送成功,她们逃出来了。
这个结界还真人性化, 排斥了陆决,但没排斥戊玖。
想想陆决刚刚那眼神,总觉得,他好像就是察觉什么, 或许会有后手,但目前,遁走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此刻, 她们在一个全暗的空间,四周一片沉静,她们漂浮半空,只头顶一束光, 其余什么都看不见。
菜菜道:“这是一个另辟出来的空间, 能隔绝魔气和灵力,布置阵法的人很懂,知道陆决会追上来,所以先把你们传送到这种空间,再进行转移,能阻断、搅乱陆决的追捕。”
千凝:“相当于传送门的中转站?”
菜菜:“对了。”
聪明。
这样,就不会像上次凤元衡那样, 凤元衡一落脚,就被陆决立刻发觉,抱头鼠窜,还差点累死。
当然,开辟一个空间,不用菜菜科普,千凝也能猜出它的难度,说明修真界有大能出动,这把赌对了。
千凝问:“这方空间能维持多久?”
菜菜补充:“为阻断追查,会有一刻的停留,然后,你们再被传送到下一个设定好的地点。”
千凝:“好。”
时间足够了。
戊玖在半空靠近千凝,问:“千凝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千凝回过神,摇摇头,问:“玖玖,你有带普通衣服么?”
那是大婚前几天,千凝就让戊玖准备的,戊玖连忙拿出储物袋,从里面拿出一套洗得发白的麻布衬裙,说:“在这里。”
千凝动手拆自己发冠:“帮一下我,把这些都拆了。”
换衣服,是有两种考虑,一来这套衣服太招摇,行动不便,头上金钗压得她脖子酸,二来,她得维护住自己在修士那边小白莲的形象,穿得这么金贵,不好解释。
方便日后行事嘛。
戊玖手很巧,即使在这空间用不了太多力气,也能快速把那华丽的装饰,一点点拆解开,然后再收入储物袋。
千凝背过身,自己解开一层层衣服。
顶上温和的光,打在她肩膀,她背部肌肤白皙,腰肢柔韧,莹润如上好的软玉,煞是惹眼。
戊玖瞥了瞥千凝的后背,有些不好意思,移开目光,轻挠了挠脸颊。
因衣裳过于繁复,千凝几乎咬着时间,换下大婚礼服,套上麻布衬裙,又洗去脸上妆容,露出一张素净的小脸。
下一刻,她们同时感觉到一股下坠力,将两人往下拉。
“呼”地一声,周围大亮,戊玖不习惯地眯了眯眼,千凝正经的眼睛看不见,用的是感知视觉,倒没有影响。
她一下就发现,面前围着七个人。
千凝还有点期待:“哇哦,所以,这些也会是其他攻略者吗?会想怎么攻略我呢?这回总该让我享受被攻略的快乐了吧!”
菜菜亲眼看着陆决一步步没的,心内默默给这些人点蜡。
只看,七人都着白色衣袍,襕边是天蓝色的,腰间佩长剑,有飘飘欲仙之美。
不过,不知道千凝是不是成天对着陆决那张俊脸,看习惯了,被养刁胃口,再看这七人,只觉得长得只能算五官端正,唯一还算英俊的,是七人之首的男子。
与其他人不同,他的腰带是黛蓝色金丝祥云边,应当算个小头目。
他们看到她二人出现,先是一喜:“成功了!”
但紧接着,他们都紧张起来,有的甚至拔出剑:“有魔修!”
小头目皱眉看那拔剑的道修:“师弟,收剑。”
戊玖才懵,她第一次遇到和无极门迥然不同的修士,何况他人势众,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千凝伸手,稍把戊玖护到身后,她声音清凌凌的,问:“各位可是,给我留过信的修真界道长?”
她身上没魔纹,脸庞娇嫩,面容俏丽,且还是此次的目标对象,让道修们放下警惕。
小头目点点头,温和地说:“姑娘,在下谢承宣,乃天剑阁首席大弟子,曾向姑娘留过一次信。”
千凝心想,看来第一次窥隐符里的字,就是谢承宣留的,他还是天剑阁的首席大弟子,菜菜说过,天剑阁有修真界宗门之首的架势,怎么着,谢承宣修为都不会低吧。
千凝估量完,说:“原来如此,小女千凝,在此谢过谢道长了。”
她又看向其余六人,款款一拜:“各位道长的救命恩情,小女会一直铭记在心,感恩戴德。”
只要是人,就喜欢听漂亮话,那几个道修原来有些傲慢神色,都稍缓和。
忽的,千凝睫毛压下,神情落寞,说:“可惜,小女见不到各位恩人道长的模样。”
她看不见?谢承宣这才发现,难怪她和他们说话时,眼睛有些奇怪。
她姿容不错,尤其一双眼睛,圆溜溜的,有些许灵动,如果看不见,这也太可惜了,或许能看看有什么办法。
谢承宣走近来,道声冒犯,将手指搭在千凝手腕上,立刻发觉,她眼睛只是被魔气侵蚀而已。
看来,她在魔界真的过得很不好,只是涤荡魔气这么简单的事,居然没有人帮她。
谢承宣先问一个师妹:“去西边的传送阵准备好了吗?”
那师妹查了一下:“还差一点。”
“好,”还有时间,谢承宣回过头,对千凝说,“千凝姑娘,接下来我会用灵力荡清你眼睛魔气,让你恢复光明,若有不适,你要即时说。”
千凝面露惊喜:“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谢道长了?”
谢承宣说:“举手之劳,不麻烦。”
很快,一道纯净温和的灵力,注入千凝体内,游走在她眼睛附近,下一瞬,千凝的眼睛一阵刺痛,似乎被光亮蛰到,她立刻捂住眼睛。
戊玖担忧地问:“千凝,你没事吧?”
千凝小声说:“没事……”
一会儿,她抬起头,眨了眨眼。
她终于看得见了。
菜菜给她开的感知视觉,虽然视角更全,不过,也有种不真实感,颜色不够鲜丽,有时候也难以测量自己与他人的距离,如今,自己眼珠子亲自扫过这片土地,才有一种真实感。
此时,在监查传送阵的师妹,连忙说:“大师兄,传送阵好了!”
谢承宣又道:“事不宜迟,姑娘快与我们一起走吧。”
千凝往后牵住戊玖的手:“我要和玖玖一起走。”
道魔二修,天然对立,其他人纷纷露出不愿,谢承宣也说:“这位是魔修……”
见状,戊玖按了按千凝的手,摇头:“没关系的。”
现下重要的是,千凝能走。
千凝咬了下嘴唇,她不会抛下戊玖。
刚恢复视觉的眼睛,因受不了光线刺激,她眼尾微红,仿若积攒委屈,声音仓皇:“在无极宫,玖玖帮了我很多忙,如果不是她,我就不能过来了,我要带她一起走。”
“你们不带她,我就不和你们一起走。”
有一个师弟“嘁”了声:“凡人就是凡人,居然和魔修为伍。”
但千凝心意已决,谁让她能有恃无恐。
来不及耽搁,谢承宣无奈之下,也不再犹豫,只好道:“那便带上吧。”
戊玖有点紧张。
跟千凝离开魔界,接下来的生活,是她完全不能想象的,未知带来迷惘,但千凝牵着她的手,用力握了握,她好似能察觉她的担忧,便回过头,对她一笑。
恢复了视觉的千凝,眼珠子里好似碎了星河,晶亮又漂亮。
戊玖安下心,跟着点点头。
她们两人,前后脚走进传送门。
这是他们的第二次传送,传送门的另一边,是极北之境的西边。
风声呼啸,千凝仰起头,不远处,有一道光高耸入云,光洁白纯净,见不到边际,天空也被白光笼罩,缺失本来的光芒。
望着这堵墙一样的巨大光束,不由让人生出敬畏之心。
菜菜:“这就是昊海结界。”
是最后一位神,以神之命格为代价铸造的,将三界分割,让众生安宁的结界。
只可惜,即使是这种玄幻世界,也不会有永恒的存在,神尚且会陨落,昊海结界也慢慢的,有了些漏洞。
谢承宣道:“时机快到了,准备阵法。”
别看昊海结界好似近在眼前,实则他们的落脚点,在离昊海结界七里之地,已经是能靠近昊海结界最近的地方。
而昊海结界的七里内,寸草不生,谁胆敢越过七里,则会被天谴。
千凝和戊玖退了几步,看谢承宣开始着手阵法。
有人问了句:“大师兄,不等沈前辈了吗?”
谢承宣手上结印,说:“前辈说过,若我们找到千凝,则应当尽快回修真界,他会拖着无极门和凤元衡,他自有办法回修真界。”
沈前辈?
千凝思忖着,看来还有另一个修士没出现,这七个人,没有一个像是能在陆决身边给她传音的,所以给她传音的,大概率就是这位沈前辈。
菜菜嘀咕:“这说的,应该是沈誉。”
千凝脑海里回:“沈誉?”
菜菜就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诉千凝:“对,沈誉是和陆决同一辈的修士,当年,除了天剑阁的归一真人,修真界最出名的,当属飞剑宗的陆决,和大剑府的沈誉。”
一百多年前,归一真人两百岁,就到渡劫期,成了整个修真界最接近神的存在,而陆决和沈誉,虽是年轻一辈,但修炼进阶的势头,比之当年的归一真人,不遑多让。
只是,陆决身负煞骨,最后远走魔界,而沈誉,则一直在修真界,如今的修为,更是到元婴期后期。
一百来岁的元婴期后期,目前整个修真界找不出第二个。
千凝:“懂了,两个天才各走了两条路。”
菜菜:“对,完全正解。”
这么看来,陆决被逼成一个疯批,沈誉这么好的天赋,坐拥修真界那么多资源,应该是个光伟正的人?
要不要在修真界找一个靠山呢?如果要找靠山,找沈誉?
没办法,她是个修炼废柴,又是玄天皿,早点打算是好事。
千凝面上发着呆,大脑在分析,好一会儿,忽的缓过神,才发觉,四周有点安静过头。
本来是谢承宣一个人在结印准备传送阵,不知不觉,其余天剑阁的弟子,也上前,一起施加灵力。
他们额上,渐渐冒出冷汗。
看起来不妙。
千凝倒是敏锐,脑海里问菜菜:“不顺利?”
菜菜说:“估计……”
菜菜话音未落,突然,天际闪过一道极其亮眼的电光。
这闪电之夸张,就是在昊海结界这么强的光下,仍然亮得划破整片天空,千凝不由眯起眼睛,以防眼睛被灼伤。
下一刻,“轰隆”一声巨响,震天动地!
谢承宣咳了一口血:“不好,传送阵被破坏……”
要带千凝回修真界,必须穿过昊海结界,他们卡着昊海结界出现漏洞的时机,开展传送阵,进行传送的。
但意想不到的是,传送阵被一股强悍的力量破坏,而昊海结界出现漏洞的时间有限,就要过去了!
如果错过这段时间,还要在魔界待上七天,才有下次漏洞出现的可能。
可带着千凝,他们要躲过无极门的搜查,整整七天,简直不可能!
因传送阵被毁,谢承宣受了伤,师弟送上丹药来,他吞服一颗,恢复了一些,不过脸色依然十分难看。
师弟小声问:“师兄,现在怎么办?”
谢承宣沉沉叹气,有备用传送阵,但备用传送阵只能用一次,但不到万不得已,最好别用。
可现在时机不合适。
谢承宣感觉,有人来了。
戊玖脸上也难掩焦急之色。
倒是千凝,显得不是很着急,毕竟她老早就预感,陆决要是真这么容易让他们走,那无极门的面子往哪搁呢。
不过此时此刻,率先出现的,不是无极门的人,是荒渊凤元衡那一派。
凤元衡驭魔气落地,看着他们几人,带着刀疤的脸上,露出狞笑:“阁下,这就要带她走?可忘记我们最初的约定?”
谢承宣其实不知道,凤元衡与天剑阁之间达成什么约定,他只是听令行事。
他横起剑:“凤少主,这不是你破坏传送阵的理由。”
凤元衡“哦”了一声,摇摇头:“这传送阵,可不是我破坏的。”
这个传送阵,是天剑阁斥巨大资源结成的,要破坏它,势必要靠近昊海结界,凤元衡不会冒这个险,他不过是提前透露给陆决,昊海结界出现漏洞的地方。
至于陆决布置了什么,就不是他能够预测的。
而事实上,果不其然,不知用何种办法,陆决即使不在,也能毁掉他们回修真界的传送阵。
谢承宣冷声道:“凤元衡,你不讲信用。”
凤元衡朝他身后的千凝,伸出手:“你把她交给我,或许,我能考虑助你们重新搭起传送阵。”
谢承宣:“你休想!”
说着,这七个修士,与凤元衡那方四人,立刻交手起来。
戊玖带着千凝避得远些,他们剑锋交错,对千凝的眼睛来说,只看得见残影,也不知道谁更占优势。
但,从戊玖紧张地攥着她的手的情况来看,谢承宣对上凤元衡,或许胜算不高。
凤元衡也挺有能耐的。
一道强劲的魔气扫过半空后,谢承宣双腿着地,在地面滑出一道长长的拖痕。
他咳了一声,唇角又吐出一口血,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师兄!”
其余六个剑修围绕到他周围,面露担忧。
凤元衡身上浮现魔纹,双手蓄着魔气,冷笑:“劝你们少吃点苦头,陆决随时都会赶过来,不如把人给我,趁着漏洞尚在,赶紧回修真界去吧,哈哈哈!”
他突然看向千凝,几个魔修就朝千凝冲过来。
千凝躲到后面,这时候她可不能拖后腿,只好给戊玖打气:“玖玖小心!”
戊玖丢出双环武器,与那两个魔修过招,但她打得有些吃力,节节败退。
谢承宣不再犹豫,他抬起眼,对六个师弟师妹,道:“摆阵。”
这是他们的底牌,其余六人面面相觑,点头。
七人立刻散开,呈七星之势,凤元衡本是势在必得,一看这个阵法,脸色一黑:“七星阵……”
七星阵,由七个金丹修士配合,以阵为底,能把七个金丹的修为拢起来,以七人的修为与配合程度论,最强的杀招,能够达到大乘期修士的一招!
而凤元衡的修为,是结魔婴期后期,相当于修真界的元婴后期,虽然能碾压金丹,但远远比不过大乘。
来夺取千凝的两个魔修,不得不重新回到与谢承宣的对抗里。
千凝跑过去问戊玖:“没事吧?”
戊玖摇头:“没事。”
千凝松了口气,又看向战场。
这回,谢承宣一派,和凤元衡打得有来有回,甚至重伤凤元衡的一个手下。
千凝总觉得不对劲,凤元衡和谢承宣这一打,时间就被无限拖延,或许,陆决已经预料到此情此景。
这就是很简单的道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及至最后,谢承宣与凤元衡双方,都多多少少负伤,谢承宣几度受伤,面如金纸,凤元衡更是被剑招打中,他捂着受伤的肩膀,目光怨毒地盯着谢承宣。
他们又跃到半空,兵器交接。
千凝无奈。
便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忽的察觉,自己身后有一股熟悉的冷香,仿若初雪覆满天地,一层层,浸入人的肺腑。
悄无声息的,但存在感又极强。
她背脊一僵,脑海里问菜菜:“告诉我,不是我想的那样的。”
菜菜:“……就是你想的那样。”
千凝算了算,别说半个时辰了,一刻都不到呢。
难道就这样失败了?
身后,男子声音低沉,靠近她左耳:“好玩么?”
千凝想回“也就一般般”,不过她头皮发麻,喉咙很紧,说不出话,她下意识往前跑出几步躲开。
没办法,被掐脖子太多次了,都形成条件反射。
待她回头一看,陆决长身而立,手腕悬在半空中,露出半截绫白衣裳,层层裹着他修长的手臂,而手指僵在半空。
离开感知视觉,用肉眼视觉看的陆决,更加俊美,但也给千凝一种更强大的压迫感。
看起来,他似乎,只是想把手掌放在她肩膀上。
千凝紧张地咽了咽喉头。
戊玖一吓,却往前迈出一步,挡在千凝前面,千凝想把戊玖叫回来:“玖玖!”
戊玖不言不语,也不退一步。
陆决面容蒙着一层阴翳,眼神忽闪,蓦地哂笑一声。
骤然,戊玖面容扭曲,在陆决的面前,她不过蚍蜉撼树,别说一招了,能不被威压立刻捏爆魔丹,都算撑得住了。
千凝立刻扶住戊玖,道:“陆决,你放过戊玖!”
她在想自己有没有什么,能够和陆决交换条件。
有,那是她自己。
只看,陆决眯起眼睛:“过来。”
千凝迎着男人,眼瞳里一片清明,她看了眼戊玖,戊玖果然没露出痛苦神情,她朝前迈出一步。
陆决或许觉得她走得太慢,手一拢,蓦地,一阵魔气推动千凝,千凝在趔趄之中,撞进男人宽大的怀抱里。
她手掌抵在他胸膛,男人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重。
她抬眼,正好对上陆决低垂的眼睛。
那双眼里,瞳孔周围蔓延红晕,不难想象,他冷静的躯壳下,压抑着怎么样的滔天怒火。
他的手轻按在她背上,似笑非笑:“什么时候想走的。”
果然早就被察觉了,守株待兔呢。
千凝压着嘴角,她低垂下眼睫,眼角余光看到,忙着打架的谢承宣和凤元衡,终于知道自己给人做了嫁衣。
他们纷纷散开,警惕地盯着陆决。
谢承宣那一方,一个师弟心惊不已:“大师兄,他就是陆决?”
那种对强者天然的臣服与恐惧,萦绕在七人心头。
谢承宣望着陆决,攥紧掌心。
陆决,和百年前,变化并不多,煞骨并没有毁了他,而是铸造出一个魔界之主。
百年前,谢承宣仰望陆决,百年后,他依然轻易就会被陆决碾压成渣滓。
他已经在考虑,若这一行要折损师弟师妹,那不如他以一己之力挡住陆决,让师弟师妹们趁机逃回修真界。
而凤元衡脸色也十分不好,在他的计划里,陆决应该是被修真界的沈誉拖住,他好趁机夺走玄天皿!
却不知道陆决怎么就过来了,而玄天皿,正乖顺地倚靠在陆决怀里。
陆决忽的笑了笑。
对着凤元衡那一方,他只举起左手,道:“凤元衡,你早该死了。”
凤元衡的几个护法神色紧张,簇拥凤元衡后退:“少主,快逃!”
百年来,每遇到这种情况,他们是能逃则逃,因为事实上,他们也打不过陆决。
“不行,”凤元衡不甘心,陆决可能和沈誉打过,说不定此时不若巅峰时期,他有了点信心,“必须把她抢夺回来!”
魔修:“少主!”
如果抢不到玄天皿,他们在荒渊的最后栖息之地,也会保不住,他们抵抗不住无极门的南伐。
凤元衡下定决心,朝陆决冲过去,他身边其余魔修无可奈何,只能护在一旁。
剧烈的魔气波动,引得四周昊海结界的光芒,都扭曲起来,为防被伤,谢承宣护着师弟师妹往后避让,他极目眺望,只看千凝在陆决一旁,却没受半分影响。
那么近的距离,她和那个叫戊玖的魔修,一动不动,就站在陆决身后。
陆决好像为她撑了一片防护结界。
这是保护?谢承宣想,却不知道陆决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过,他的思考被打斗打乱,凤元衡一派与陆决打起来,只三招,谢承宣就看出来,凤元衡根本敌不过陆决。
可是陆决杀了凤元衡后,必定会对付他们。
他们该怎么做?
沈誉前辈呢?前辈说要拖住陆决,如今陆决到昊海结界,前辈是出事了吗?
未知的局面,着实令人焦心。
陆决明明还护着一个凡人,然而,约摸二十几招,凤元衡身边的魔修又死了三个,最后一个魔修劝:“少主!快走!”
凤元衡再是不甘心,也应当走为上策,不过,这回,是真的走不了了。
陆决手掌一片焦黑,额间魔纹若隐若现,煞骨之力,慑住在场所有魔修,再过七八招,凤元衡一个不慎,胸腔被一道可怖的魔气贯穿!
他“噗”地喷出一口血,而下一刻,陆决手掌握拳,操纵魔气,把他的魔丹拽出来。
结魔婴期的魔丹,已有婴孩模样,这样被活生生拽出来,爆出一声啼哭,没做防备的几个天剑阁修士,耳朵都出血。
陆决冷笑一声。
他手往一旁挥过去,婴孩模样的魔丹,不受自己控制,往昊海结界冲去!
“少主!”仅剩的魔修肝胆欲裂。
可他来不及阻止,凤元衡的魔丹冲进昊海结界七里地之内时,天上立时布满阴云,几道雷劫砸在魔丹上,魔丹痛苦不已,却被魔气裹挟,眨眼间越过七里地,碰到昊海结界。
昊海结界不动如山,而凤元衡的魔丹,烟消云散。
他的本体,还保持惊骇恐惧的面容,一阵风过,簌簌化成尘埃。
“陆决!我杀了你!”剩下的最后一个魔修,朝陆决冲过来。
陆决看也没看,蓦地,那魔修的魔丹在体内自爆,爆体而亡。
这一切,看在谢承宣几人眼里,他们好似预料到自己的未来。
他们的七星阵,堪堪与凤元衡打成平手,陆决却能五十招内,消灭凤元衡所有人。
太恐怖了。
所有人都青着脸,横剑对着陆决。
陆决看向他们手里的剑,目光轻轻一动,似乎想起,自己曾是个剑修。
修真界的人,也都该死。
他缓缓抬起手,汹涌的魔气朝七人冲过去。
下一刻,变故突生,一道雄健有力的灵力自半空出现,打断陆决的攻势。
别说那六个修士,就连一向稳重的谢承宣,脸上都是一喜:“沈前辈!”
千凝好奇地看过去。
半空中,一个翩然身影缓缓落地,他穿着的,和谢承宣衣裳制式不一样,而是玄青色的广袖长袍,乌黑的长发未束冠,缕缕上扬,他本是垂着眼睛,在脚尖落地,衣裳头发纷纷垂落之时,倏地抬起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千凝感觉他不是在看陆决,而是在看陆决身后的自己。
他双眼狭长,眼尾微挑,那是一双含着潋滟春波的桃花眼,加之鼻若山峦,嘴唇润而饱满,脸型骨相流畅,若说陆决是朗朗满月的正派长相,那这人,就有如上弦月之朦胧。
却见男子眯起眼睛笑,脸上一派的欢快:“陆决,好久不见。”
这个冷清的声音,与先前,传话给千凝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陆决冷冷地动嘴角:“沈誉。”
果真是沈誉。
不过,仅仅这一眼,千凝就想,如果去修真界,她不会找沈誉当靠山。
菜菜好奇:“为什么啊,这人长得这么帅,修为还是元婴期后期,估计是现在整个魔界能和陆决打平手的人了,当靠山应该挺可靠?”
千凝:“我感觉他是个变态。”
菜菜:“……”
眼下,沈誉用一副熟稔的语气,对陆决道:“别来无恙,上回见面,好像是一百多年前的宗门大比?不过你怎么回事,我们这么久见一次,你居然让你的左右护法拖住我,跑到这来了。”
谢承宣听罢,大松口气,原来不是沈誉打不过陆决,这才是他们两人第一次碰上。
相较沈誉的忆往昔感慨,陆决面无表情,一个杀招就往沈誉脸上罩过去。
沈誉遗憾地说:“完全没有半点同辈之谊。”
他神态轻松,一下化解陆决的杀招。
紧接着,两人跃于半空,一道红,一道玄青,每次交错时,势必爆开极其强大的灵力与魔气。
这战斗感观是截然不同的。
先前,凤元衡对谢承宣,双方都十分谨慎,打得有来有回,而陆决对凤元衡,凤元衡是拼尽全力,陆决却有所保留,现如今,陆决对沈誉,两人谁也不服谁。
几个呼吸间,他们已经进行上百招的较量!
这沈誉确实有点东西。
与此同时,谢承宣到千凝身边,他抓住千凝的手臂:“姑娘,来不及了,快跑!”
昊海结界的漏洞,就要弥合了,而除了原先被陆决破坏的传送阵,天剑阁还有一个备用传送阵。
现在,谢承宣就要开启这个备用传送阵。
这是千凝在七天内,最后一次离开修真界的机会。
千凝脸色也难得沉重,她带上戊玖,九人再度靠近结界七里之地的边缘,谢承宣与师弟师妹们结印,准备打开备用结界。
千凝心口突突地跳着,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乍然,她身后发出“嗤”地一声,那是血肉被撕破的声音,她后背,溅上一些温热而滚烫的液体。
不会吧。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声音,不会吧。
她缓慢回头,便看戊玖拦在她身前,她的魔丹,被一道凝成实质的魔气攥住。
而戊玖,双瞳瞪得大大的,已经没有气息。
随即,失去魔丹的戊玖的尸体,被风一吹,就变成了灰烬,四处碎开。
千凝嘴角轻轻一动。
菜菜说:“……陆决的速度太快,我都来不及提醒你。”
原来是,与沈誉战斗中的陆决,还能抽出精力,关注到千凝一行,他做出决定,即使重伤千凝,也不能让她离开魔界。
是戊玖为她挡下这一击。
千凝的脑海里,骤然回想起,戊玖说过,她的命是她的。
直到她死之前,她都这么认为,可不是这样的,明明一开始,千凝只是抱着利用她的心思靠近她,戊玖却一直心怀感恩,时时记得她的好,被她坑了一次又一次,却从没察觉有问题。
亦或者,即使察觉有问题,她也从不怀疑千凝。
而她,还没来得及好好补偿这个小姐妹。
她只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凡人,她没有能力,保护住戊玖。
那道魔气,捏着戊玖的魔丹,似乎在无声地告诉她,若她还想走,戊玖的魔丹就会被立刻捏爆,戊玖就彻底消亡于这个世界。
千凝忍住喉头酸涩,指甲掐住掌心。
那道魔气,慢慢靠近她,似乎在试探她是否反抗,若反抗,则会伤她。
菜菜不敢大声:“……哎,戊玖虽然可惜,但你也没办法,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魔界。”
千凝说:“我知道,但戊玖的魔丹不能被捏碎,而且,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没做。”
菜菜犹豫了一下,没说什么。
它选择相信千凝。
千凝身后的修士,发现魔气对千凝的动作,大惊:“避开!”
千凝恍若未闻。
但因为开启备用传送阵,须得七人之力,他们谁也走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魔气化成粗绫子,卷住千凝的细腰,一下把她往回带!
千凝闭了闭眼。
风卷着她鬓边发丝,贴在她的嘴唇上,戊玖的魔丹被要挟着,跟在她身侧。
在陆决卷回千凝的瞬间,一刹那,一道比任何时候还要强大的杀招,朝沈誉击过去,沈誉不得不避开,下一刻,就看陆决手里揽着一个女子。
是那玄天皿。
陆决立于半空,暗红衣袖猎猎,他淡淡地看了眼沈誉,不恋战,往后一退,后脚踏入一个半空裂开的传送阵。
陆决带着玄天皿跑了。
沈誉“啧”了声。
因为千凝的离开,那边在开启传送阵的修士也不得不停下,谢承宣问沈誉:“前辈,现在该怎么办?”
沈誉耷拉着长卷的眼睫,有些厌烦:“追。”
跟陆决对打,好不容易有点意思了,但陆决居然抱着人就跑,太扫兴了……最重要的,是不能让陆决回无极门。
他们能把千凝带出来一次,却一定带不出来第二次。
这时,陆决落在离昊海结界三千里的地方,尚在极北之境,临时结成的传送阵,并不能将他们传送回无极门。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女子。
早在大婚之前,他就察觉到,女子和修真界的人有所联系。
她想走。
这段时间,他隐而不发,只是给她机会,而她却真的胆敢在大婚之日,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离开他身边。
他一手掐住千凝的下颌,目光冷得,几乎能结成冰霜。
千凝不惧,直直地看着他,问:“现在,玖玖的魔丹可以给我了么?”
陆决眯起眼睛。
在她眼里,他就比不过一个戊字卫的魔修?
他不答,又问一句:“为什么要走。”
千凝那双眼睛,恢复光明之时,与他想象的一样,温和清澈又明亮,被她装在眼里,就是被她好好爱着,全身心地爱着。
可此刻,她的眼里,再不是只专注地看着他。
她咬了咬嘴唇,声音艰涩:“因为,你不是我的十三。”
“陆决,你为什么,要装作我的十三?”她抬手打在他胸膛上,眼泪盈满眼眶,“你骗我,你骗我!”
她说,他骗她。
陆决哂笑:“我从没说过我是十三。”
千凝用力掰他环着她腰肢的手:“但你没说你不是!”她直直盯着他,两行清泪慢慢流下来:“你骗我,陆决。”
她叫他陆决,不再是“十三”。
陆决的心,堕入一片空无一物的地方,在他百年的人生里,他第一次感觉到茫然。
他脸色黑沉沉的,额中心的荼蘼魔纹,却有一瞬的闪现,好一会儿,他将被煞骨侵蚀,仍有些焦黑的那只手,放在千凝脖颈上。
他似乎又在考虑,此时此刻,是否应该杀掉她。
千凝轻吸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
与以往每一次,他想杀她,她慷然赴死不同,以前的她,是知道他是十三,所以无怨无悔,但此刻,她已然不在乎他。
所以就算被他杀了,那就杀了,人固有一死而已。
陆决突然烦躁,遽然扯住她的衣襟,把她拉过来,他只道:“忘掉十三,我饶你不死。”
千凝笑了笑:“若我忘不掉呢。”
她将手放在陆决手上,声音低低的,似乎在蛊惑他:“杀了我吧,陆决。”
“我爱的根本不是你,”她不惧他的恐怖威压,说,“一想到我曾把你当成十三,我就对不起十三。”
“你杀了我,就是我对十三的交代。”
语罢,她又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交代。
她做的所有事,全部是为了一个叫十三的男人,她要给那个死去的男人交代,可她对他,就不需要交代!
陆决额间魔纹大盛。
他从鼻腔里笑了一声,似乎十分不屑,可他的身体的变化,将他的伪装狠狠揭下。
察觉他心性大动,身上一半煞骨疯狂起伏,啃噬他的骨肉与理智,他脖颈处,控制不住,爬出几道暗红的魔纹。
他恨极了,杀了她?不行,他不允许,但若是,废了她,让她什么都做不了,从此再也离不开他呢?
尤其那双眼睛。
似乎等不到他的回应,她睁开眼睛,黑曜石一般的眼瞳里,一片清明澄澈,唯独没有他的影子。
对,只要让她看不见,一切就像以前那样,能回到原来的轨迹。
他将她扯得近了些,双手慢慢伸向她的眼睛。
他心内有什么在汹涌波动,呼吸渐渐急促,只要能回到最初,他什么都没所谓,只要……
“噗呲”。
刀刺入□□的声音,打断陆决所有思绪。
他慢慢低下头,千凝柔弱的手里,握着一把短刀,那把短刀,对准他胸口下方储存魔丹的地方,狠狠扎了进去。
他没有察觉,他毫无防备。
血汩汩地流出来,然而在暗红色的衣裳上,却看不清那些血渍。
这把刀,是她曾经奋不顾身,也要拿来保护他的刀,如今,它扎在他的魔丹里。
瞬间,一种陌生的感受,贯穿他的身体,流窜他的四肢百骸,百年未曾尝过的滋味,如今附满他全身,每呼吸一口,就深入一份。
这是疼。
原来,疼是这种感觉。
她曾忍受千万般疼痛,向他靠近,如今却把这种疼痛,赐予他。
一口鲜血从陆决嘴角涌了出来。
他看着千凝,看着她的冷漠,看着她的决绝,直到这一刻,他好像才明白,自己想要从她身上得到的是什么。
不是一个废人,而是一个爱着他的人。
可是那份爱,已经不再是他的,或者说,从头到尾,就不是他的。
为什么,就不能属于他呢。
他想要她,只想要她。
他缓缓伸出手,指腹抚摸着她的脸:“如果,让我做你的十……”
“尊上!”
无极门的人追上来,项天纵见着这一幕,几乎目眦欲裂。
与此同时,沈誉也快赶到这里。
千凝仰起头,踮起脚尖,将刀更用力地扎进他身体里,嘴唇,却吻在陆决干净玉白的脸颊上,低语:
“永别了。”
第二十六章 主动权还是在自己手上(三……
天剑阁那几个修士的实力, 半分不及沈誉,以防万一,沈誉没等他们, 独自一人追上来。
便看, 陆决背对他, 背影倾斜,空气中,魔气的流动极其诡谲, 毫无规律,是从陆决身上倾泻出来。
他灵敏地察觉,陆决的状况不对,他似乎受到几乎致命的伤害。
紧跟着, 无极门的人也出现了。
他们惊慌失措:“尊上!”
那个玄天皿女子,则从陆决身前露出一张小脸,神色晦暗莫名, 她朝一旁跑去,接住一颗险些掉到地上的一颗魔丹。
沈誉记得,那颗魔丹,是跟在玄天皿身边的魔修的, 陆决本来操纵魔气把持那颗魔丹, 而如今,他竟然连把持魔气都做不到。
很快,玄天皿发现他。
她朝他跑来,而身后那些无极门的人,也潮涌一般冲过来,沈誉立时凌空跃到女子身边,猛地拽起她的胳膊, 一手挡住魔修们的进攻,往后退。
沈誉很奇怪,他忍不住盯着陆决的背影。
难以想象,刚刚,还与他打得难以分出伯仲的男人,此时,却一动不动。
正正好,陆决扭过脖颈回头,这魔界之主,眉间绽放一朵纯白荼蘼,然而,唇角鲜红的血液,却一滴滴往下颌滴。
沈誉暗暗吃惊。
陆决已是大尊期的修为,相当于修士的大乘期,修士的元婴期过后,才是大乘期,实则陆决的修为,比他还要高一阶,他尚且不觉自己能打败陆决,谁能让这男人受这么严重的伤?
却看,陆决盯着他手里的女子。
那眼神,仿若深渊,难以说清楚是什么感觉。
沈誉也看向自己手里的玄天皿。
女子面容苍白,牙关正瑟瑟发抖,仿佛害怕极了,眼睫坠着一滴泪,是那般的无辜、纯洁,又善良。
来不及再想,沈誉祭出自己的长剑,拉着这玄天皿站上去,躲避无极门的追杀。
但只要陆决不追上来,什么情况,沈誉都能应对,而陆决受重伤,确实也追不上来。
接下来,以陆决为首的无极门,势必会乱套。
魔界,又要乱了。
在躲过无极门的追杀后,沈誉把千凝带到昊海结界附近,谢承宣七人追不上沈誉的步伐,早留在原地待命。
此时,谢承宣脸色很难看:“沈前辈,漏洞弥合了。”
沈誉挑了挑眉:“要等七天?”
谢承宣心情沉重,道:“是的,我们要在极北之境躲七天。”
“无妨,”沈誉说,“陆决受了重伤,想必也无法亲自来追查我们,所以,这七天我们还是能挨过去的。”
众人不先为能喘口气高兴,反而讶异不已。
陆决的可怖,他们都感受过,只是没想到,陆决竟会受伤,还是重伤!
一个天剑阁的修士:“重伤?沈前辈真是太厉害了,能对陆决造成重伤!”
谢承宣皱眉,难道大剑府的沈誉,已强大如斯?作为天剑阁首席大弟子,谢承宣考虑得更多,若大剑府的沈誉愈来愈强,天剑阁的地位则会受到影响……
沈誉双手抱臂,随便靠在身后石柱上,笑着说:“你夸错人了,陆决不是我伤的,我到的时候,他已经重伤了。”
谢承宣先悄悄松口气,很快又紧张起来,不是沈誉伤的,还有什么人能够伤陆决?是敌是友?
只看,沈誉抬起下巴,朝千凝那里指指:“这事得问她。”
七人齐齐看向千凝,这才发觉,千凝身上有一些血渍。
而这个凡女,脸上神情比所有人茫然:“陆决……受重伤了?”
谢承宣语气缓和,问:“千凝姑娘可否知道,陆决是怎么受伤的?”
她咬了咬自己指甲,俨然一副被吓过头的模样,摇头:“我……我不知道,被掳走的时候,我昏过去了,醒来时,陆决已经吐血了。”
一个天剑阁的修士“嘁”了声:“居然被吓昏过去,错过重要信息,这凡人……”
谢承宣修养好,抬手制止师弟,转而给千凝一道符咒:“这是静心符,你佩戴着,就不会再害怕了。”
千凝接过静心符,感激地笑了笑:“多谢谢道长。”
谢承宣心情有些沉重。
如果魔界,真有比陆决和沈誉更强大的存在,能无知无觉伤害陆决,让沈誉也没有头绪,那真是,岂止可怕二字能形容。
只希望,这个不知名的修士,能够高抬贵手,放他们一行人一马。
其他天剑阁修士,表情也各有忧虑,倒是沈誉,忽的“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笑声,在宁静的四周显得格外明显。
谢承宣问:“沈前辈这是……”
沈誉摆摆手,桃花眼的目光,流连地落在千凝身上,嘴角噙着笑:“不,没什么,我就是笑笑。”
说起来,在无涯殿的几次窥隐符,都是沈誉放的,他知晓一些其他人不知道的,尤其后来,千凝险些成为无极门尊后。
当时敬天神大地时,是沈誉传音给千凝,让她摔金樽,他的传送阵离结成还差最后一步。
他提前说,本是以为她会犹豫,毕竟据几次窥隐符露出的细微线索,他有理由怀疑,这女子会舍不得陆决。
然而,事实是,她毫不踟躇摔杯盏,让他险些没反应过来。
如果她不够特殊,陆决会为她穿上大婚的喜服?
沈誉不懂。
所以他有理由怀疑,陆决的重伤,和玄天皿脱离不开关系。
那玄天皿现在这模样……沈誉屈起手指,放在自己下唇下,若有所思地看着千凝。
而这个凡女在和谢承宣说话,似乎察觉到有观察的目光,她抬了抬眼,那双大而有神的眼睛,对上沈誉的目光。
她脸颊一下红了,睫毛扑闪着,躲开他的目光。
好似因他俊逸的面容、强大的实力,早已对他心生爱慕,于是,被他注意到时,露出小女儿家的娇怯情态。
与沈誉遇到的绝大多数女子,大差不差。
顿时,沈誉的兴致大幅度降低。
他抬头看天,本来还以为,这个玄天皿是个有趣的,结果好像也不过如此。
另一头,千凝低下头,问菜菜:“那厮还看我不?”
菜菜:“报告,没看了。”
千凝松了口气,前头才送走一个疯批,她不想再招惹这种天才。
菜菜:“你怎么这么确定他是变态啊?”
千凝:“直觉。”
其实,就菜菜目前能探索到的,关于沈誉的信息,都很正面。
作为天之骄子,他口碑好得不得了,不自傲,不看不起人,大剑府的弟子都十分崇拜他,有空时,他会指点后辈的修炼,广受欢迎,又因为长得一副风流容貌,更受女修青睐,却洁身自好,从不沾花捻草。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光风霁月的君子。
因此,天剑阁七人与他并非同一宗门,仍十分的信赖他,将他视为依仗,并打从心底里服他。
当然,沈誉到底是不是真的变态,千凝也不打算去揭晓。
他们在原地修整完,就转移地方,陆决是不会追上来,但无极门势众,必定会搜索他们,沈誉再强,也不能以一己之力消灭无极门,他们要换地方躲。
连着四五天,他们安全躲过搜查。
不过,眼看着七天之期越来越近,无极门的搜查,也越来越密集。
这是最后一天,昊海结界的漏洞,即将出现。
刚在一个地点定下,谢承宣整整身上尘埃,那凡人女子坐在一旁石头上,低着头,两个小粉拳捶着自己的大腿。
谢承宣这才发觉,这个凡女,到现在都不曾喊过苦。
他不由看了看自己师弟,从第三天开始,几个师弟就开始抱怨不断,这么对比,真是有种奇异的感觉。
他从储物袋拿出水,和辟谷丹,给千凝:“吃。”
千凝抬起头,笑了笑:“谢谢。”
因为谢承宣一早就知道,自己要接的是个凡人,所以准备好辟谷丹,千凝每天一颗服用下去,就不用再吃别的。
方便是方便,但千凝索然无味,越吃会越思念红烧肉的味道。
想到红烧肉就想到,戊玖使尽花样,给她搞红烧肉吃,千凝拍拍她捂在胸口的魔丹。
菜菜说了,魔丹不破,则魔修不死,接下来她去修真界,只要好好培养魔丹,就能让戊玖活过来。
她正思索着,忽的,菜菜说:“来了!”
而在菜菜说话之前,沈誉已站起来,丢下一句话:“无极门来人了,你们尽量躲,我去引开他们注意。”
两个声音几乎前后交替。
会引起沈誉这般警惕,这次无极门找上门来的人,顶不是好应付的。
菜菜探查一下,说:“嘶,好家伙,无极门两大护法、十大长老都来了。”
千凝:“我有种感觉。”
菜菜:“什么感觉?”
千凝:“我好像那个祸国殃民的女人哦,哎,我有罪,我忏悔。”
菜菜:“……”可恶,被她装到了。
事不宜迟,沈誉出去引走无极门头部的注意,谢承宣七人,则带着千凝退避开,东躲西藏。
这次与前几次不同,不止无极门头部出动,就是无极门十大卫营,从甲字卫到的癸字卫,成千上万的魔修,也全数出动。
看来,无极门势必要抓到他们。
所以沈誉才叫他们尽量躲,一旦被任何一个无极门的小队发现,他们会立刻纠集其余魔修,魔修数不胜数,饶是谢承宣几人的七星阵再强,也会被活生生耗死,何况,谢承宣还受了伤。
“就差这最后一刻了,”一个师弟道,“什么时候才到头。”
谢承宣说:“稳住心态。”
他们一行八人,退到一处山脉背后,好几次,无极门的人与他们擦肩而过。
然而千防万防,最后的关头,还是出现变故。
千凝服下一颗辟谷丹,靠在石头上小憩,突的,菜菜在她脑海里道了声:“无极门的人发现你们了。”
千凝蓦地抬头。
不远处,站着一个无极门的魔修,修为并不弱,是位列甲字卫的隐魔修,她身披斗篷,身姿窈窕,千凝觉得有一丝眼熟。
隐魔修不太想与他们纠缠,寻到他们踪迹,就要离开。
谢承宣反应极快,他一剑出鞘,朝隐魔修刺过去。
隐魔修避开杀招,转眼之间,二人过招无数,谢承宣步步紧逼的剑招,让那隐魔修根本没机会传出他们的位置、
千凝“哇哦”一声:“原来谢承宣也这么能打。”
菜菜:“那当然,只是他们前面碰到的对手都太强了。”
即使受伤,谢承宣对一个甲字卫的隐魔修绰绰有余,只是打斗终非办法,再拖下去,其他魔修也会发现他们!
到时候,就是无穷无尽的魔修,想跑也跑不了。
千凝凝眸看,问菜菜:“你有没有觉得那个魔修,有一点点眼熟?”
菜菜:“啊?”
千凝:“对,她是甲薰。”
菜菜:“啊?甲薰是谁?哦我记起来了,不对,你怎么看出她是甲薰的?”
甲薰,便是上一次,千凝吃下带有雪芽的食物,出了毛病,被甲萤陷害的隐魔修,当时千凝一听菜菜说不是她,替她说了句话,为她免了一次死灾。
千凝心里笑了声:“不要小看女孩子的观察能力。”
甲薰这么好的身材,千凝看一次就记住了。
菜菜哀叹:“这叫什么,好心救了一个人,现在她要给你惹事?”
“不,”千凝摇头,“应当说,就算我当日不救甲薰,按魔修们搜查,此时此刻,也会有别的魔修找到我们,那个人就不会是甲薰。”
所以,还好她当时救了甲薰,一切有回转的余地。
后来,千凝有和戊玖了解,甲薰之所以被陷害,也是性格仗义,帮别人拿雪芽,再纠其深层原因,那是她与甲萤,都对陆决有意思,而甲薰光明磊落,甲萤使了些小手段。
她的性子,并非薄情寡义。
那对千凝来说,就有了突破点。
眼下,谢承宣已把剑扫向甲薰的腹腔,势要她一命,甲薰则摸住她手腕上的铃铛。
一旦她死,传音铃将会大响,将谢承宣几人目前藏匿的地点,传到所有无极门修士共有的铃铛上。
到时候,只怕是沈誉也救不来他们。
“且慢!”
千凝的声音,突兀地插入战斗。
谢承宣的剑刃,本来是收不住的,但千凝跑来,他怕剑风刮伤脆弱的凡人,用力攥紧手,将剑往自己身边带,被剑刃在手臂上划出血痕。
他后退几步,而甲薰也趁机避开他,往后一闪躲。
其余六人顿时恼火不已,一个没看住,这个凡人又想做什么!
一个师弟吼道:“愚蠢!快点回来,这魔修的目标就是你!”
千凝不理他,这个时候也不能废话,她先对谢承宣说:“谢道长,我认识她,让我和她说私下两句,不会离这里很远,就几步路。”
她转过头,看着甲薰:“能和我说两句么?”
她温和地笑了笑:“就一会儿。”
别说天剑阁其他六个修士,谢承宣也觉得千凝胡闹,皱眉:“千凝姑娘!”
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那个魔修沉默了一下,答应:“好。”
天剑阁七人都有些吃惊,有脾气暴躁的,已经想冲过来,还是谢承宣才拦得住。
谢承宣向来冷静稳重,已然想明白,目前,与这个魔修和解,是最好的策略,如果他刚刚真的杀了这魔修,他们现在已被成千上万魔修包围,那才是绝路一条。
让她们二人就在几丈之内说话,若魔修有什么动作,谢承宣也能最快反应。
再加上,最开始千凝身边有一个叫戊玖的魔修,她似乎有那个能力,能够安抚魔修。
多方考虑,谢承宣点头。
千凝对谢承宣道:“烦请谢道长稍等。”
她和甲薰到山石下的另一边,周围,被甲薰下了静声诀,不远处的那些人,虽能看到她们的影子,并不能听到她们声音。
一个师弟有点烦躁:“师兄,她不过一个凡人,能做什么啊?”
另一个师妹说:“就是,别拖后腿就行了,这次又害师兄受伤!”
还有人说:“我就不信她能成功,别把自己搭进去才好!”
谢承宣捂着自己手臂,摇摇头,示意他们安静。
他隐约发现,这个凡女,是有点不一般,他们身为修士,难以从凡人的角度看问题,如今一换位思考,换做他作为凡人,被掳到魔界来,必定不可能活上这么久的时间。
想到这,他越发相信千凝。
眼下,千凝对面前的女子道:“甲薰,我记得你。”
甲薰抿起嘴唇,显得有些冷酷。
千凝凄凉一笑,眼角突然掉下一滴泪水,不谈别的,竟追问:“尊上如今如何了?他……不会有事吧?”
那是满腔的愧疚,与无奈。
甲薰心内本是怪罪千凝的,然而看她这一哭,不由动动嘴唇,硬声说:“尊上不会有事。”
千凝松了口气:“那就好。”那种情态,半点做不得假。
安静了一下,千凝又说:“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要求你放过我们,因为我伤害尊上,但我不能回去见他,你,杀了我吧。”
这是甲薰想不到的。
这女子不求饶,竟然求死,说着,她还仰起头,把脖颈露出来,只要甲薰运一道魔气,这女子必死无疑。
见她如此真情,甲薰实在忍不住了,问:“你为何要这么伤尊上?”
千凝目光闪烁。
甲薰想不通这个女子为何伤害尊上,尊上这般信任她,对她毫不设防,明明是令人艳羡的未来,她却……
她道:“你本可以成为尊后,而不是若丧家之犬,被四处追捕。”
忽的,千凝轻声:“甲薰,你喜欢过一个人么?”
这话直直戳中甲薰的心,她神色忽的一顿,虽然没说什么,不过意思也很明白。
千凝说:“我喜欢尊上,所以我知道,我不能登上尊后的宝座,尊上的志向,应当远在三界,他本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可是……”
“我却成了他的软肋。”
甲薰微微睁大眼睛。
千凝又说:“我非但不能助他成就大业,还会一直给拖住他的步伐。”
“如果远离他,能够让他成就伟业,我愿意……”她眼睫沾着泪珠,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所以我才……”
她声音轻软,却句句说到甲薰心坎,甲薰明白了,这得是何种大爱,才会有这样的抉择,宁愿以这样的方式伤害尊上,千凝自己,得受多少的痛苦!
也难怪,她眼中那般的痛苦,甚至愿意求死。
甲薰喉头微微发酸。
尤其是,甲薰自己这条命,还是千凝求来的,她这样的女子,心地至纯至善,是真的会做到如她所说。
及至这时,甲薰已经彻底心软。
只是,作为隐魔修的职责,仍然让她难以就这样放走千凝。
过了会儿,她抬手,千凝的头发本是用一根发带绑在脑后,甲薰削断她的发带,斩下一缕青丝。
她转过身,背对着千凝:“你走吧。”
这一次,她会假做没有看到千凝。
千凝不多言,朝甲薰背影袅娜一揖。
菜菜:“……”
离了个大谱!
作为围观全程,并且最知道真相的系统,它看千凝怎么转换概念偷龙转凤,忽悠甲薰,本来还不信,但关键是,真的戳中甲薰之心。
好家伙,真的好家伙。
千凝倒是觉得意料之中。
虽然吧,骗了这么个好人,她是有点愧疚,不过,她之前救过她一回,就当扯平。
嘁,可惜的是陆决没死。
千凝回来后,对谢承宣说:“谢道长,她答应这回当没有看到我们,我们先转移吧。”
谢承宣有些难以相信:“真的?”
千凝手指放在鬓边,往后别耳边头发,说:“若是假的,现在其他魔修,早该找到我们这里。”
是这个道理。
其余六人面面相觑,他们本是不信,一个凡人去劝说一个魔修,真有这么容易的事?甚至,他们之中还有的人很看不起千凝,可是事实就是,千凝做到了。
而他们作为修士,各方面明明都优于凡人,比千凝要好,但是此刻,感觉被她保护一回。
如果不是千凝,现在所有人,早都被无极门抓到。
一时间,大家脸色不一,但现在也不是追问的时候,谢承宣做出决定:“那我们先走。”
他看了眼甲薰的背影,抱拳,带着七人立刻转移下一个地点。
而甲薰也果真如其所言,没有透露遇到他们的事。
转移地点过后的半炷香内,昊海结界的漏洞,终于再次出现。
谢承宣一喜:“我们能回去了。”
多日的顾虑,终于可以放下,还好那伤陆决的人,没对他们一行出手,趁现在,快些回修真界才是。
随即,他立刻联系上沈誉。
接到消息,沈誉甩开追兵,赶回来与所有人汇合。
这一次有沈誉在,仅用一个呼吸的瞬间,备用结界就被启动,这七里地也是靠传送阵过去的,他们被强大的传送阵保护着,沐浴万年前的光芒。
狂风呼呼地垂着千凝的面颊,她拢了拢浓密乌黑的头发,不由地,往后看了一眼。
拜拜了魔界,不过,就是魔界,也会有戊玖、甲薰、项天纵这样的好人。
不知道,修真界怎么样。
花了三日三夜,他们终于成功穿过昊海结界。
昊海结界这边的修真界,天空一片湛蓝,白云几许,树木郁郁葱葱,绿涛一望无际,天际偶有飞鸟掠过,祥和安宁。
千凝吸一口气,这是灵力,与极北之境混合着魔气的灵力不同,这种灵力,令人感到周身温和。
与此同时,备用传送阵作废。
沈誉一落地,就启动在昊海结界外准备好的阵法。
那是集大剑府、天剑阁二强大宗门之力,建造成的阵法,意在弥补昊海结界的漏洞,免得被魔修也发现规律,从此往来自如。
从此,约摸很长时间内,修真界和魔界之间无法互通,再度独立。
直到现在,六个天剑阁的弟子,才各自松口气,他们讨论起在魔界的见闻,很是兴奋,其中一人指着千凝,说道:“我怎么都想不通,她是怎么说服那魔修的?”
沈誉本是背着手,在半空巡查有没有遗漏之处,此时,听到这句话,他耳朵轻动了动。
他操纵灵力,化成琉璃一样的阶梯,自己一步步走下来,玄青色的袍子,被风吹得鼓起来。
他“咦”了声:“看来,发生了些我不知道的事?”
那几个天剑阁的弟子,经过此行,对沈誉更是钦佩不已,自然七嘴八舌,全盘托出。
沈誉听罢,望向千凝:“你竟能说服甲字卫的魔修?”
谢承宣也疑惑,趁着沈誉问,便一齐看向千凝。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千凝露出不太好意思的微笑,她垂下眼睫,低声说:“在无极门时,我曾意外救过她一命,她是个好人,便也不为难我们了。”
倒也没说谎,只是没说全而已。
那六人恍然:“这样啊,没想到你还能救一个魔修……你怎么救她的啊?”
千凝嗫嚅:“是……女孩子家的事……”
说到这,其他女修猜到点什么,也些微羞赧,见其他男修还要问,帮忙拦着:“都说是女孩子家的事了,行了行了,总之,我们现在都没事就好。”
这下便也没人追问。
其实,他们觉得再奇怪,也不会去怀疑千凝的话,毕竟,凡人再有能耐,能力也有限,能成什么事呢。
不可否认,就是性子最稳重的谢承宣,这种思想也根深蒂固,那是修士对凡人的高傲。
唯有沈誉,眯起桃花眼,又看了看千凝。
他比别人心细得多。
首先,发现他们行踪的是甲字卫的魔修,甲字卫又是隐魔修,一般只近身服侍陆决,千凝这一“救”,可非同一般,远不是她一句“女孩子的事”能概括。
其次,甲字卫誓死效忠无极门,一个救命之恩,或许还不能打动甲字卫的魔修。
千凝到底做了什么,让那甲字卫魔修,最终松口?
有意思。
这重重疑点,好像一根羽毛,在沈誉心口滑来滑去。
他看着这个玄天皿。
这回,这个玄天皿没发觉他的目光,在和谢承宣说话,时而抿起嘴唇,说:“道长好厉害呀!”时而又露出惊讶的神情:“原来是这样啊。”
好像一个真的无知的凡人。
沈誉默默提了提嘴角,收回目光。
同时,千凝面上应付谢承宣,脑海里问菜菜:“他没看了吧?”
菜菜说:“没有了,就在刚刚挪开。”
千凝小松一口气。
这是沈誉第二次,用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瞅着她。
她不好故技重施,只怕,她又装出羞怯模样,让沈誉觉得还真有意思了,顺着她的羞怯上杆,那她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好在沈誉又收回目光。
菜菜说:“安心啦,沈誉是大剑府的修士,你肯定是去天剑阁,那以后,你们就不会见面,就算见面,也是久久一次。”
恰这时候,一个天剑阁的修士对沈誉说:“沈前辈,接下来是……”
沈誉抻抻袖子,说道:“我在天剑阁还有事,和你们一起去天剑阁。”
菜菜:“……”
千凝:“菜菜啊,你这口反奶有点重。”
菜菜:“我忏悔。”
要回天剑阁,首先又要经历三道传送门。
修真界在继承神界的资源后,同时继承一些缺陷,简单来说,现在整个修真界,是支离破碎的,被分为十三个小界。
小界与小界之间,隔着混沌空隙,人无法在其中生活,须得通过神界资源搭建的传送阵,才能完成在小界之间的穿梭。
现在,他们落脚的这个小界,是一个无名小界。
千凝:“无名?”
菜菜说:“当然,十三个小界,也有资源优劣的区别。”
越靠近昊海结界边缘的小界,资源越少,也就只有一些小门小户的宗门,在此建宗,而资源最多的七个小界,分别被修真界七个宗门占有,小界的名字,也就被默认为那个宗门的名字。
比如,一提到天剑阁,就是指天剑阁在的那个小界,已是不成文的规定。
他们需要穿过四个无名小界,才会到达天剑阁。
当然,其实也有捷径,只需穿过宗门御兽门所在的小界、大剑府所在的小界,就能快速回天剑阁。
不过由于此行的特殊性,天剑阁是能低调就低调,自不会从通过别人的小界,就是大剑府也不行。
千凝:“还挺有意思的,要打起架也不好打,因为只要关掉传送门,大家就谁也奈何不了谁。”
菜菜说:“确实,所以自从三千年前,七大宗门经过各种兼并,基本定型之后,修真界就没出现过大争端,还算和平。”
千凝一边听菜菜说,一边几经传送门,最后一个通往天剑阁的传送门,与前面那种建立在荒郊野岭,除了一个阵法,什么都没有的传送门不同,它是一扇巨大的石门。
石门高至少七丈,门上没有别的装饰,雕刻一位手持长剑的男人。
千凝看不清雕塑的表情,打从心里,也不由凛然肃穆。
菜菜说:“这雕刻的,是天剑阁奉为本门派祖师的至高上神,嘉阳仙君。”
只不过,那已经是万年前的上神。
门缓缓打开,露出一道白色光芒。
千凝跟着沈誉谢承宣几人,一同穿过这扇门,霎时,比其他小界要强大成百上千成的灵力,如波涛一样迎面扑来。
千凝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天剑阁。
前头千凝还觉得,在小界的灵力比极北之境的浓郁,如今才知道,那小界为什么没有宗门占领,像天剑阁占有的这个小界,拥有的灵力,几乎等同于几万个无名小界的灵力。
而落脚点,也不再是山林洞穴,而是一个宽阔的圆台。
传送门的这边,七个穿着白袍蓝色襕边的修士,正恭敬地站在传送门前,似乎等他们许久。
站于最前面的,是个留着一把美须髯的中老年男人,容貌上看,大约相当于凡人的五十多岁,颇显仙风道气。
他对沈誉和谢承宣行礼:“沈前辈,谢首席,此行二位辛苦了。”
沈誉担下这声辛苦,谢承宣还是要客气一下的,作揖回礼:“周长老。”
周长老看向谢承宣身后的千凝,又是一个作揖:“也有劳姑娘了。”
千凝屈膝:“道长客气。”
周长老笑呵呵的,慈祥地说:“姑娘或许还不知道,姑娘为何来天剑阁吧?”
千凝心想,确实,她可没从谢承宣几人口中,听到任何关于玄天皿的事。
她道:“小女受各位道长相救,愿闻其详。”
周长老说:“姑娘的父母,对我们天剑阁阁主,有救命之恩,奈何姑娘被魔界宵小掳去,叫姑娘受苦受难,阁主为保住姑娘,才派出门内精英弟子。”
千凝:“我?恩人?”
周长老说:“是。”
千凝看向谢承宣,谢承宣以为她诚惶诚恐,毕竟得是多大的好运,才能成为天剑阁阁主的恩人之女,他便对她点点头,似乎在鼓励她。
千凝明白了,难怪谢承宣几人不提玄天珠,他们也是不知道。
周长老说完,谢承宣也就补充道:“我界讲究因果,有恩不报必有恶果,只是,恩因不能随意告知旁的人,否则你在半途中,被有意之人故意杀死,阁主难以报恩,可能会酿成祸端。”
毕竟是一宗门之主之事,所以,等到现在,他们才告知千凝。
经如此解释,千凝的身份也确实重要,只不过,和玄天皿一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估计天剑阁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也只有阁主与心腹。
大家都是聪明人,一旦千凝玄天皿的身份被宣扬出去,反而最不利。
阁主估计也是以为,千凝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真不错。
千凝连忙露出感激的笑容:“小女在此,多谢各位道长。”
正当几人和乐融融时,一声突兀的笑,穿插进来。
所有人都看向发出笑声的沈誉。
沈誉抿着嘴唇,他唇角,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摆摆手:“继续,你们继续,我只是随意笑笑。”
沈誉性子比较随性,大家都是知道的,因此,他这样说完后,所有人便没放在心上。
千凝和菜菜说:“我感觉他知道我的身份。”
所以他看着他们在那里恩人长,恩人短地说,忍不住笑了。
过了好一会儿,菜菜才说:“终于加载完啦……等等,让我看看,对,没错,沈誉肯定是知道你的身份。”
刚到一个新的环境,菜菜要重新探查、加载、整理信息,所以花了点时间,刚刚就得知:
“凤元衡和天剑阁取得联系之后,天剑阁想要玄天皿,但是,昊海结界目前出现的漏洞,又不允许大规模人员移动,单独派几个高修为长老去魔界,风险大,万一失败,则没有下次,他们都没有沈誉稳。”
“因此,他们虽然力求低调,却不得不寻求大剑府沈誉的合作,能打动沈誉的合作条件,自然是让他知道,玄天皿的存在。”
千凝奇怪:“不是说,天剑阁隐隐有七大宗门之首么?还有一个很强的修士,叫什么一来着。”
菜菜说:“你说的是归一真人吧。”
“一百四十年前,归一真人就到渡劫期,闭关去了,他闭关的时间,比陆决和沈誉的年岁还要长呢。”
天剑阁有修真界宗门之首的趋势,是仰赖归一真人,但归一真人闭关一百四十年,没有半点动静,所以目前,天剑阁低调做人,韬光养晦。
也难怪天剑阁要和沈誉合作。
目前,沈誉才是修真界独一无二的剑修,天剑阁能出动的修士,都比不上他。
千凝梳理这些关系。
现在,就沈誉知道她是玄天皿,但这厮面上装得很好,除了刚刚那忍不住的一笑,好像对玄天珠没有兴趣。
菜菜:“……也不能这么说,我作为系统,能感知到,他想攻略你。”
千凝:“好吧,他想攻略我。”
前面说好的要远离变态,但变态已经知道她是玄天皿,没办法,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不过,修真界比魔界好一点是,至少宗门多,沈誉代表大剑府,和天剑阁联合得到千凝,但要怎么拿到玄天珠,两个宗门会相互制衡,而且玄天珠又没办法硬取,端看她愿不愿意给。
千凝倒不担心,主动权还是在自己手上。
千凝感觉到,那目光还在。
还看是吧?
她做了个决定,干脆回过头,目光与没挪走目光的沈誉对上。
她咬了咬嘴唇,面颊浮上绯红:“沈道长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看着小女,是有什么事情么?”
第二十七章 绿茶真是太好玩了
她这一问, 众人目光都疑惑地移向沈誉。
也有人觉得,千凝自我感觉太良好,沈誉有何必要盯着一个凡人看?她以为她是天剑阁阁主恩人之女, 就有分量?
不过, 在发现沈誉确实看着千凝后, 他们无话可说。
可能没料到,千凝会直白地问出口,沈誉一愣, 挑了挑眉梢,她那羞怯的模样,好似真对他有意思。
他眯起眼睛笑,从自己手腕下, 解下一条红色的绳子,递给千凝:“我是觉着,千凝姑娘的头发很好看, 可以绑起来。”
他手指长,指节有点大,那红色丝绦挂在手指上,垂下来, 相互缠绕, 甚是好看。
一个天剑阁的修士说:“沈前辈,这……”
能被沈誉随身带着的绳子,自然不会普通,可修士都没拿到的好东西呢,沈誉居然要拿榻送给一个用不了灵力的凡女。
这未免也太可惜了!
不过,东西到底是沈誉自己的,他想送给谁, 天剑阁的修士没资格置喙,只是心里,都难掩羡妒。
千凝本来是有发带的,被甲薰削断了而已,她没推拒,欣然接过沈誉手上的红绳子,细软的指尖,碰了碰沈誉的掌心,若蜻蜓点水般。
千凝柔声:“那,谢谢沈道长。”
千凝的考虑很简单,经过一个简单的交手,来确定对面的段位。
菜菜:“目前看来怎么样?”
千凝脑海回:“这位段位不低,但比我,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吧。”
菜菜没觉得千凝吹嘘,想想受了重伤的陆决,它提前为沈誉点蜡。
眼下,沈誉对他们的对话一无所知。
千凝低头,用红绳子将发丝拢起来,裹起乌黑如墨的头发,只是,鬓边有一截头发被甲薰剪走,略短的头发,调皮地滑落在她耳畔和肩膀上。
她脸蛋小,眼睛大,粉面桃腮,长相恬静,本来,笑起来是明媚的,不过,这几缕发丝的垂落,却让她多了种知性的温婉。
便若那枝头白兰,漂亮之中带着旁人没有的高洁。
惹人沾染。
沈誉收起手,拇指下意识摩挲掌心,脸上带着浅浅笑意。
倒是一旁的谢承宣,看着这样的千凝,不由顿了顿,挪开目光。
这段小插曲过后,一路上,再没别的事,千凝被带到一处院落。
这是天剑阁用来招待座上宾的别馆,不过,千凝的院落单独占一个山头,周围还有强大的结界禁制保护,应该就不是巧合了。
说回院落,这是一座独立的庄子,一幢二进房子,带一个方形院子,青砖黛瓦,廊腰缦回,曲径通幽,让人一眼看着就喜欢。
内部一应家具,就是千凝不懂修真界物价,都能看出是好东西,虽比之无极宫,是差了点,但拿来招待她一个“凡人”,确实是给足她面子。
千凝“嚯”了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天剑阁做慈善呢。”
带千凝览过庄内花园,谢承宣让人拿上一个盒子,说:“这是玉参辟谷丹,三天一颗,姑娘就不用进食,这里有一百颗,三个月的量,姑娘用完,与我说就好。”
玉参辟谷丹,比谢承宣先前在魔界,给千凝的辟谷丹,要更珍贵些。
他本是以为,千凝会因为不用吃饭而高兴,毕竟作为凡胎,每天都要吃三顿,实为麻烦,修士的辟谷丹,于凡人而言是稀奇。
然而,千凝只是神色淡淡,接受辟谷丹:“好,有劳道长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兴致不高。
谢承宣又说:“姑娘若是有别的需要,可以与我提。”
千凝说:“暂时没有,这个地方,我很喜欢。”
这倒不是客气话,有这么大的房子,就属于她一人的,谁不爱。
谢承宣又说:“如果姑娘需要人伺候的话……”
他考虑得倒是全面,千凝连忙说:“不用了,我本农女,凡事喜欢亲力亲为,不好一直麻烦道长们。”
不要别人,她需要自己的空间。
见她懂事,谢承宣笑了笑:“好,阁主因事外出,须得一阵子过后才回来,再来会会姑娘,如此,姑娘暂住着,”停了停,他又说一次,“有什么别的问题,尽管说。”
千凝屈膝行了一礼:“那我这边先谢过谢道长。”
寒暄完,目送谢承宣一行几人离开,千凝把门一关,问菜菜:“这地方有监视我行动的阵法或者符咒吗?”
菜菜查了一下:“没有。”
可能天剑阁觉得,她就算是玄天皿,说到底不过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凡人,掀不起什么事,自然就放松警惕。
这回千凝不用绷着形象。
她打了个呵欠,往床上一躺,翻出一颗辟谷丹,嚼着吞下,不由自主又想起魔界的生活。
可恶,她当时居然没珍惜,毕竟那时候,好歹有熏肉可以啃啊。
对辟谷丹乱行的局面,千凝痛心疾首:“修真界的人太可怜了,居然不懂美食!我好像嗅到商机,要是我往这开一个饭店,我出菜谱,玖玖做厨师……”
菜菜:“修士要锻体,肯定不能吃凡人的东西,偶尔他们吃一吃妖兽肉,就和魔修吃妖兽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汲取力量。”
千凝:“行了,饭店计划宣告破产。”
她扑在柔软的床上,从怀里拿出戊玖的魔丹,魔丹的大小,大约食指和拇指圈起来,本来是暗紫色,离了身体后,慢慢变成黑色。
这是魔丹沉睡的意思。
千凝找菜菜这个百科:“要怎么样才能让戊玖活过来呢?”
菜菜说:“我只知道笼统的,毕竟做这种事的人不多,我这边能探查的数据有限,首先要蕴养魔丹,以源源不断的魔气一直刺激它,修真界没有魔气,但灵力一样可以蕴养,就是到时候戊玖生出肉胎,我不确定结果会怎么样。”
但不管如何,这是能让戊玖活回来的唯一办法。
千凝抽下绑头发的红绳,问菜菜:“这个呢?应该是好东西吧?”
菜菜说:“是的,这是一个防御法器,品阶还不低,沈誉算出手大方了。”
嚯嚯,不亏。
“对了,”菜菜说,“因为换了界,我多了一个权限,我可以帮你传送一次,到这个世界任意地方,但只有一次。”
千凝眼前一亮,惊喜:“不错啊,关键功能。”
菜菜“嘿嘿”一笑,被千凝夸了,有点小得意,这样千凝遇到危险,它就不用干着急了。
千凝:“那现在能给我传送去人界吗?”
菜菜:“???”
千凝咽了咽口水:“想吃红烧猪肘子。”
菜菜:“闭嘴吧你。”
当然,红烧猪肘子是吃不成,千凝叹口气,她手指在床单上划拉着,脑海里思索。
现在天剑阁养她,但天剑阁不安好心,如果天剑阁和陆决一样那么狗,要用重刑呢?为防万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得更了解天剑阁。
千凝问菜菜:“你能帮我构建一下地图吗?”
菜菜说:“当然,不过,具体的,要以你的视觉为基准。”
于是接下来,千凝一有空,就出去走走,观察地形,免得关键时刻两眼抓瞎,就像持一盏灯,慢慢照亮这一块地图,蔓延到天剑阁大部分主要地区。
而最近,沈誉也没见踪影,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不过不是她关心的事。
谢承宣倒是挺关照她的,偶尔会来一次,看看她的情况。
千凝不避让人,见着人,就唤一声“道长”,天剑阁大部分修士,都忙于修炼,虽然好奇她的身份,但也不屑和凡人过多交集,根本不会多话。
就是今天,遇上的几个修士,和平日里不一样。
他们身着白衣蓝色襕边的制式袍子,七八来个人,或站着,或坐在石头上,围坐一团,似乎在讨论道法,待一看到千凝,都停了下来,齐刷刷地看着千凝。
这阵势,应当是有事。
千凝朝人群里简单瞟了眼,一下就看出,这些人,主要是围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瞧着二十三四的面容,瓜子脸,一双凤眼,长相秀丽,头发简单地用一根发簪簪起来,并没有多余的装饰,身上那气势,倒是挺足。
应当是这七八人当中,修为最高的。
菜菜跟上千凝的思维,说:“她叫周见香,金丹初期的修为,在宗门里也挺有名气,是你回来时,接你的那个周长老的曾孙,喜欢谢承宣。”
原来如此。
难怪这周见香看她,只差用鼻孔,或许是知道谢承宣去魔界带她回来,还偶尔看望她,所以心生不满,即使这是宗门任务。
好霸道的人。
千凝若往常,笑着行礼:“道长。”
一个女修打量她,的:“你就是大师兄前阵子,从魔界带回来的凡人啊。”
这个女修就是周见香的狗腿子,菜菜:“叫严凌雪来着。”
千凝一边将名字和人脸对上,一边点点头:“是。”
另一个男修说到:“怎么样,修真界和人界、魔界比起来,是不是没得挑?你是第一次来到这么好的地方吧?”
满满的优越感。
千凝:“……”
她在无极门差点当上尊后的那些日子,他们还在苦苦修炼呢。
不过,千凝也不恼,今天谢承宣会过来,算算时间,差不多到了吧。
她笑了笑:“修真界确实很好,好多东西好稀奇呀,让我很是大开眼界。”
听着她这样说,那七个修士都很满意。
严凌雪对周见香说:“周师姐,我有一些好玩的东西,大家一起来玩玩,也让这凡人再开开眼。”
周见香斜斜地看了眼千凝,不置可否。
严凌雪从怀里拿出一沓符咒,顺着这圈子人,亲手一张张递过去:“这是我跟阴阳府的朋友买的小玩意,叫冥思符。”
七大宗门里,天剑阁主剑修,阴阳府主符修,论画符,自然是阴阳府更胜一筹。
不过,轮到千凝,严凌雪就不过来,她操纵灵力,让一沓符咒随着灵力飘到千凝这里,一一摊开。
她假做大度,却有些施舍的意味,说:“你毕竟是客人,随便挑吧。”
千凝轻捻指,从里面抽出一张符咒,反正结果肯定有诈,陪他们演一演也好。
大家都看着自己手里的符,有人追问严凌雪:“然后呢?为什么叫冥思符啊,怎么用?”
严凌雪吊足胃口,才说:“把冥思符放在手上,心中住着什么动物,冥思符就能把动物变出来。”
一个男修问:“那我心中要是住着龙呢?”
女修:“……你想什么呢,肯定是不行,冥思符只是一个小玩意,要真的能变出龙,阴阳府不得亏本亏死?”
众人哄堂大笑,接着,每个人拿着符咒,闭眼,开始等待显灵。
千凝闭眼的时候,菜菜说:“弄懂了,什么冥思符嘛,我还以为多厉害呢,其实它就用了一个置换的原理。”
修真界与魔界不同,魔界的无极门,以资源共享为主,只要得功,或者晋级,或者兑换资源,修真界有七个大门派,通用货币,是灵石,便有一些宗门精于经营灵石之道,比如阴阳府。
阴阳府先圈养一些动物,在它们身上,放了双向置换符中的一张,另一张置换符,就伪造成冥思符,这样,符咒单价就变高。
千凝:“商业鬼才啊。”
她现在最想要的是一头猪,猪浑身是宝,猪耳猪蹄猪手瘦肉肥肉猪心猪肝……
啧,好吃。
不过,她想什么不重要,要看他们想让她心里住什么。
很快出现了鹿、兔子,也有鹰的,这周围,差点变成半个动物园。
而周见香的动物,是倒数第二个出现的,只听一声清啼,一只白鹤和冥思符换了位置,它脖颈修长,羽毛丰满,鸟喙通红,充满仙气,展翅站在周见香的掌心。
顿时,几个修士无不夸赞:“师姐心中住着白鹤?那可真是太高雅了!”
另一个女修说:“也只有师姐这样的品性,才能有白鹤,不像我,是个小兔子。”
周见香虽然明白这不过是个把戏,却并不讨厌这种恭维,难得露出一笑:“兔子也不错,毛茸茸的很可爱。”
那修士立刻笑了:“好,师姐说不错就是不错的!”
大家就手头的动物,聊了好几句,突然,严凌雪看向千凝:“你的动物呢?”
千凝喏喏:“还没出来呢。”
果真,冥思符还在她手上,没变出动物。
严凌雪“哦”了声,说:“你是凡人,没有灵力,自然没法和我们一样这么快,再等等吧。”
就在她话音一落,千凝的手上,冥思符倏地不见,紧接着,突然出现一只青蛙!
说是青蛙也不全是,它背部是金色黑色交错的斑斑点点,一粒粒凸起,湿湿滑滑,鼓着眼睛,一开口,“呱”地一声。
千凝立刻“啊”地一声,丢下手里的青蛙。
被千凝的尖叫取悦,那些修士都笑起来,严凌雪说:“你是凡人,心中住着只蛙,也很正常。”
“对啊,凡人都没法用灵力,也只能变出这样的东西。”
一个男修对千凝说:“你是凡人,不要在天剑阁里乱走,不然不小心碰到禁制,或者其他什么的,谁也救不了你。”
“就是,你可别以为你父母是阁主的恩人,这心就飘了。”
千凝:“……”
她听说过职场pua渣男pua,还不知道,原来修真界也搞pua,修士就是比凡人高一等。
不过,想要打败这些人呢,必须要选在他们想对她降维碾压的领域。
比如他们做这么多,就是想告诉她,她配谢承宣,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就看看,他们的首席大师兄,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
立时,千凝眼眶一红,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滴滴顺着白净的脸庞,汇聚到下巴处,滴在她胸襟前的衣料上。
这掉眼泪的速度,让女修们瞠目结舌,而男修则不太自在地挠了挠脸颊。
千凝咬咬嘴唇:“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我给大家添这么多麻烦。”
她手指攥着自己袖子,吸吸鼻子:“真的很对不起……”
仿若被委屈压垮,她垂着眼泪,却一遍遍地道歉,在找自己的问题。
周见香皱了皱眉。
女修们觉得简直了,几人绷着脸,其中一个忍不住说:“你哭什么哭,我们骂你了?”
男修则小声说:“要不……算了吧,毕竟也只是个凡人。”
恰这时候,谢承宣自不远处御剑而来,这一幕,自被他看在眼里,他收剑,看着还在掉眼泪的千凝,又看看那几人,挡在千凝面前,露出大师兄的威严,冷声:“怎么回事?”
众人都有点心虚:“大师兄……”
周见香想说什么,最开始分符咒给千凝的严凌雪,抢在她面前,立时说:“大师兄,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千凝手指稍稍拽住谢承宣的衣服,说:“谢道长,我没什么事,只是我拿到一只青蛙,所以有点,伤心,不怪他们,都是我的问题。”
谢承宣一看地上外表丑陋的青蛙,又看其他人的,不是鹿,就是白鹤,多是高雅,就千凝是青蛙,还猜不到发生了什么?
又看千凝这么懂事,这时候了,还要替他们天剑阁的弟子说话,他不由板起脸,呵斥那七人:“枉你们平日修的是心性,竟然拿这玩意,来愚弄阁主恩人之女!”
大家连忙看着地面,一声不敢吭。
周见香攥了攥拳头,想说什么,但严凌雪拉她一把,让她忍住。
不过这点小动作,也叫谢承宣发现了,他瞪向周见香:“尤其是你,周师妹,你明知这其中关窍,还联合其他师弟师妹来欺负人,你的修养往哪里去了!”
周见香被心上人这么一喝,再是倔强的脾气,此时,嘴唇也哆嗦着,脸色白了些。
谢承宣冷哼一声:“你们七人,全部去刑法堂缴五十灵石罚款,以做惩戒。”
这下,所有人脸色更难看了,大部分内门弟子,一个月才能领三十灵石,这五十灵石确实太多了。
本有人想求谢承宣,不过谢承宣不给他们机会,他回头对千凝说:“走吧,回去。”
他又祭出长剑,让千凝站上剑,便御剑回到千凝的住处。
这一下,他们有没有后悔来找千凝下马威,千凝不清楚,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对不起,绿茶真是太好玩了。
待落地,谢承宣有点不敢看,千凝那微红的眼圈。
他有点自责,明知道师弟师妹们多少看不起凡人,却没有提前教育他们,可他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欺负人。
他清清喉咙,温和地对千凝说:“千凝姑娘,别伤心了,师弟师妹们还算小,不懂事,我替他们跟你道个歉。”
还算小?不懂事?
菜菜老实告诉千凝:“刚刚那圈子里的人,最小的都五十多岁了,不过因为修真驻颜的缘故,大家看起来才二十好几。”
千凝:“……”真论起来她才是最小的!农女这身体本来就十七八,她在现代社会也才活了二十几啊!
哼,这下,她欺负他们更心安理得。
不过,面上她自然是摇摇头,细声说:“没事的,谢道长会不会罚得太重啦?他们毕竟也是为了我好,怕我在天剑阁乱走,然后受伤……”
谢承宣本来确实觉得,自己罚得有点重,听千凝这么说,这下却觉得罚轻了,他哼了一声,说:“不重,下次再有,我会罚他们五百灵石。”
“还有,天剑阁内没有什么危险,你随意走,你别听他们乱说。”
千凝重重点头:“嗯!”
她鼻尖微红,眼角还有泪渍,不过,脸上却扬起笑容,似乎在叫他不用担心,她很好。
谢承宣心口微微一动,怎么会有这样乖的女孩。
却听她问:“对了,谢道长,阁主如果回来了,我就能回人界么?”
望着她充满期盼的目光,谢承宣不忍告诉她事实,如果她作为阁主需要报恩的果,当然不能那么快回人界,甚至,可能一辈子待在修真界。
他犹豫了一下,说:“可能,还需要点时日,而且,修真界和人界虽有互通,但每年进出都有时机限制……”
修真界和人界之间,也隔着昊海结界,不过,凡人本也有通天之机会,所以,不若修真界和魔界的昊海结界那样,修真界和人界之间的昊海结界,适时会开启。
千凝连忙说:“我知道了,没关系,我只是问一问而已。”
谢承宣想,哎,她可能是在天剑阁受欺负,想家,所以才会想回人界。
他撒个善意的谎言:“没事,到时候我替你向阁主问问,帮你争取早一点回人界。”
千凝眉头一扬,大大的双眼里,好像盛满星子:“好,谢谢道长!”
谢承宣被她由衷的喜悦感染,不由一笑:“嗯,对了,你别叫我道长了,随他们叫我大师兄吧。”
千凝倒没推脱,直接道:“好,大师兄。”
她这性子不忸怩,叫谢承宣更是觉得舒服。
千凝心情似乎也放松许多,她说到:“对了,大师兄,我想我爹娘了,我想祭拜他们,可是这里没有香炉……”
农女的爹娘早就去世了。
谢承宣立刻说道:“你等等,我给你找香炉。”
千凝:“对了,还有一些香料,”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在这上面,也要麻烦大师兄了。”
谢承宣展开纸张,看了一眼:“好,我帮你找来。”
不过有点奇怪,祭拜祖宗,为什么会小茴香?可能人间各个地方祭祀习惯不同吧,谢承宣想,确实,就算修士每年都会去人界寻觅苗子,也不会待上许久。
不多时,他就把千凝要的炉、炭与火石、各色香料和香烛都找来。
千凝站在门口,对他道谢:“多谢大师兄。”
谢承宣说:“不用客气,我还有事先走了,若你下回再有需要,直接找我便是。”
千凝点头:“好。”
待把院门关上,千凝架起炉子,从袖子里摸出那只,被其他修士拿来吓唬她的虎纹蛙。
菜菜:“!!你什么时候把虎纹蛙藏起来的!”
千凝:“谢承宣训斥那几个修士的时候。”
菜菜:“牛哇牛哇。”
说起来,她能糊弄众人,就是修真界和人界有壁,他们居然不知道,农女从小在田地长大,怎么会害怕青蛙?何况这还是虎纹蛙,是肉蛙,传说中的田鸡。
肉!
千凝馋死了。
菜菜:“打住,你不是不会做饭吗?”
千凝:“烤田鸡和烤番薯一样,算什么做饭?”就是做出来肯定没有玖玖做的好吃,哎。
菜菜:“……”看来,千凝小时候没少偷摸过别人地里的番薯。
正当千凝摩拳擦掌之时,却听屋顶,传来一声有些熟悉的轻笑。
千凝一愣,抬头看过去,果然是沈誉。
第二十八章 妇联百丽门
沈誉还是穿那身玄青色广袖长袍, 腰间绑一根鳞纹银带,脚着云履,千凝了解过, 玄青色衣裳, 是大剑府弟子的制式袍服。
按沈誉的修为等级, 自可以挑些自己喜欢的衣服穿,不过,即使是制式袍服, 在他身上,也有种别样的味道。
只看,他桃花眼似笑非笑,天光落下, 长睫与鼻梁皆晕染开一块阴影,让面容更为立体,他屈着一条腿, 一手放在那膝盖上,另一手垂在身边,一派的恣意潇洒。
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待在上面。
菜菜说:“他用了隐匿术法,修为比较高, 影响我权限, 所以我没发现他。”
看来,刚刚谢承宣和千凝的对话,都被他听了去,说不准,他从早前就跟着她。
也不是不可能。
千凝心里吐槽句跟踪癖,倒是款款一拜:“沈道长。”
沈誉倾身,自高往低觑着千凝:“阿凝姑娘, 在天剑阁住得可好?”
千凝:“……”
什么阿凝,她跟他没熟悉到那个程度吧。
懒得说没营养的寒暄,她眨了下眼睛,说:“天剑阁样样都好,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可以说非常敷衍,这里本来就是她住的地方,她要走,能走哪里去?也只能往屋里去。
只是,当她迈出第一步时,她脚边簌簌落下三道尖锐的灵力,挡住她的前路。
千凝收回脚,蹙眉,又抬起头:“道长这是做什么?”
沈誉一拂袖,从半空轻飘飘落下,一双笑眼瞅向千凝手里抓的蛙:“没什么,我想救下这虎纹蛙而已。”
这回答,十分即兴,分明就是没话找话聊。
千凝无辜地说:“我能对蛙蛙做什么啊?”
沈誉拆穿她:“你想吃了它。”
千凝嘤嘤嘤:“怎么可以吃蛙蛙,蛙蛙那么可怜!”
突然,“倏”地一声,一道灵力凝成的刀刃,架在千凝脖颈前,沈誉说:“好好说话。”
好了,沈誉还是个鉴绿茶婊专家。
不装了,千凝冷笑一声,纯洁小白花的眼神一收,干脆席地坐在廊下台阶,说:“说吧,你有什么目的。”
她装白莲时,脸上总带浅笑,眼睛含着盈盈秋水,周身弥漫一种纯然的清新气息,然而这一坐,那种气息瞬间被堙灭。
她眯了眯眼睛,唇角留几分讥笑,就像花茎上带着刺,一不小心,就能将人划伤。
不过她身上,却分明带着一股幽雅的气质,就像不管什么时候,她都能从容不迫,运筹帷幄,如娇妍盛放的兰花,又干净,又漂亮。
沈誉心思,长刺的兰花么。
但是,她本身就长得清丽,种种气质杂糅在一起,还丝毫不突兀,酿出一丝醉人的芬芳,属实难得一见。
难得一见的有趣。
那挠着沈誉心腔的羽毛,似乎更厉害了。
沈誉凝起目光,他没有坐下,只倾身,笑着说:“我觉得你很好玩,你到底是怎么,才把陆决耍得团团转的?”
一百二十年前,陆决是和他齐名的飞剑宗修士,如果不是陆决身怀煞骨,如今,两人就是修真界双绝。
那年,沈誉和陆决在宗门大比上交过手,陆决道心之稳,他自有体会,再说不久前,他与陆决再次对上,也能察觉,陆决修为之诡谲强大。
这样的男人,居然会被凡人女子所伤。
没错,不管从哪个角度,沈誉越思考,越肯定,能伤害到陆决的,只有千凝。
只是,他刚刚观察千凝与谢承宣、周见香之间发生的事,又觉得,这女子不过如此,除了装柔弱,她还会什么?
这不,一把剑架在她脖子上,她就露出原型。
可沈誉还是好奇。
千凝则学他那样,挑挑眉头,随口说:“我没耍陆决,不知道你对我误会了什么,但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伤害别人。”
她手指点点自己柔嫩的脸颊:“我只是为了自保。”
“你知道,我是个凡人,不比你们修士厉害,如果我不自保,谁来保护我呢?”
确实有道理。
不过自保到能重伤大尊期的陆决,也确实是事实。
沈誉提了提唇角:“我想和你做一个交易。”
千凝看着他。
既然都摊开来讲,沈誉也直白地表示目的,说:“你给我一颗玄天珠,我保护你三年。”
千凝:“三年?”
沈誉以为她想听怎么保护,懒洋洋地说:“三年之期,你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能安然度过,就是天剑阁也无法对你做什么。”
千凝:“嘁,太短了。”
沈誉:“……”
千凝:“陆决都能保护我三百年,你,才三年?就这?”第一颗玄天珠,还顶两百年的寿命呢。
沈誉承认,被拿来和陆决比较,他有点被激怒。
不过,他表现出来的涵养还不错,坐于千凝上一个台阶,只论事:“交易条件在未来一年,一直允许存在,若你哪天需要,直接成立。”
千凝不喜欢仰头看他,便不看他。
她捡起地上铺着的鹅卵石,拿石头去丢不远处假山的孔洞,随口问:“陆决想要玄天珠,是想反攻修真界,你呢?”
安静了一会儿,身后才传来沈誉的回答:“因为好玩。”
“听说玄天珠什么都能做到,我好奇而已。”
没别的目的,仅仅因为有趣。
有些天才,会越来越努力,越来越积极,而有些天才,就慢慢厌世了,或许对沈誉这种来说,修真的生涯,无聊了点。
千凝默默想,陆决这种疯批,至少内心还有一处柔软,但沈誉这种外表光风霁月的变态,其实还挺有难度的。
千凝不答,又随便捡起一块鹅卵石,“嗖”地一声,石头从假山孔洞穿过去。
沈誉缓过那阵愠怒,实则他的情绪向来不重,便看着千凝丢石子,又说:“你是玄天皿,这个身份,迟早大白于天下,到时候想求我庇护,就没那么简单了。”
千凝也不再推拒,只拿着石头,瞄准空洞:“那你让我考虑一下。”
沈誉轻笑了一声。
突然,千凝丢出去的石头,即将穿过那空洞时,被一道灵力打飞。
千凝终于回过头,看沈誉似笑非笑的表情:“欸你这人……”
沈誉终于舒坦了,说:“你最好是说话算话。”
千凝扬起下巴,气势上不愿弱于沈誉,却也斩钉截铁:“那当然。”
这语态太过肯定,以至于菜菜忍不住冒泡:“你真的要考虑吗?三年而已欸,他这是以为你不懂行情,不知道取走玄天珠会折寿呢吧。”
毕竟沈誉再料事如神,也猜不到千凝有一个菜菜。
千凝说:“废话,当然不考虑,但我不能拒绝得太死。”
沈誉这个人,应该就是这辈子很顺利的那种人,和陆决就是两种极端,没尝过苦头,才觉得什么都没意思。
总该让他感受一些挫折,才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便看沈誉弯了弯眉头,似乎满意她的回答了,露出好看的微笑。
千凝便又说:“既然咱商量完了,你看……”
就险些拿扫帚赶客了。
沈誉一手撑在脸颊上,很无所谓地说:“这里灵力好,外面乱糟糟的。”潜意思就是自己要再坐会儿。
菜菜:“……主要也是他一在天剑阁别的地方出现,就会有大批迷弟迷妹,他还得维持着假面,应付烦了,来你这清净清净。”
千凝:“啧。”
果然说开了,沈誉也懒得在她面前装,也好,一个伪君子,一个伪绿茶,在这方小院子里,别出去霍霍别人。
且看沈誉闭眼,似乎在吐纳修身,千凝也不管他,她又看向手里的田鸡。
千凝心里:“嘿嘿。”
其实,沈誉说千凝这里灵力好,倒不是假话,千凝住的这山头,是拿来招待难得的座上宾,环境自然不会差。
沈誉渐渐陷入冥思。
呼吸的时候,纯净的灵力融入骨血,汇聚入丹田,慢慢的,聚成一股强大的灵力冲流到身体各处,然后再慢慢地吐出来。
再吸一口气……
嗯?好似混入什么味道。
沈誉睁开眼,便看那玄天皿蹲在香炉前,香炉被她拆卸,只剩下个香炉肚子,肚子中放了燃料,炉上放烤架,肉蛙光溜溜的,架在上面烤。
他站起来,朝前走去。
千凝立刻侧身子,挡住沈誉的目光,她抬了抬眸,小心地看了他一眼:“你还有什么事吗?”
沈誉蹲下来:“你对我真是越来越不客气了,之前还一口一个道长。”
千凝立刻改口,声音都温柔了:“沈道长,还有事么?”
她眨巴着眼睛,就差把“没事快走别烦我”写在脸上,像护食的小猫儿。
但她越这样,沈誉越觉得好奇,他扬了扬眉头:“你不是要帮你身边的魔修,重塑身体吗?”
千凝动了动,露出身后一点点烤架。
沈誉:“我有办法。”
千凝支着耳朵侧侧身,又露出身后一角落烤架。
沈誉:“需要一种法灯。”
千凝撕下肉蛙一小条腿,递给沈誉,殷勤地眯着眼儿,娇声说:“然后呢,沈道长真是太厉害啦!”
沈誉提了提袖子,捻走那一小截冒着热气的食物,斜乜她:“好好说话。”
千凝:“快给老子说啊!”
沈誉笑了:“那你首先要拿到连山八角灯。”
知道名字有什么难的,千凝立刻敲菜菜百科,菜菜响应:“有了,连山八角灯,确实有重铸肉身的效果,完美匹配,不过,它是阴阳府的东西。”
就是那个黑心商家阴阳府。
阴阳府主修符咒阵法,连山八角灯,是他们的镇宗之宝。
千凝思索着,便看沈誉吃下那一小截肉腿。
他本是面无表情,嚼着嚼着,脸色就慢慢变,眼睛微微撑开,有点惊艳,嘴角浅浅的酒窝也出现了:“……居然还怪好吃的。”
他看向那架子上的烤肉。
千凝这回不由分说,也不顾烫了,连忙撕着肉往嘴里塞。
最后,不得已之下,千凝和沈誉平分这只小小蛙。
把剩下的骨头埋在土里,千凝双手合十,祭了五脏六腑,它这一生充分实现它的价值。
许是心情不错,沈誉临走的时候,撂了一句:“差不多到十年一度的修真大比,今年在天剑阁举办,你最近小心点。”
千凝仍是闭着眼睛,为蛙蛙祷告,没有理会沈誉,不过,她心里清楚。
昨天,菜菜就把消息告诉她。
即使天剑阁再低调,修真界定有别的宗门发现,天剑阁从魔界带回一个女子,此举非比寻常。
虽然宗门之间暂且相安无事,但存在竞争关系,每个门派,都在暗暗较劲,他们都不乐见天剑阁一家独大,定会来刺探她的情况。
千凝盘算着:“其实也是好事,他们不来,我怎么接触阴阳府的人呢?”
当然,要想拿到连山八角灯,还得慢慢来。
大约十日过后,越来越多穿着别宗袍服的修士,出现在天剑阁,大比在半个月后,就要正式开始。
率先到达天剑阁的,是其余六个宗门的头阵,领队都是各宗门实力不差的修士,能代替宗门说话。
天剑阁在大殿宴请,灵力凝成的甘泉酒水,摆满席面。
由于阁主外出未归,谢承宣和周长老,便坐于上首,招待来宾。
飞剑宗的领队先说话:“听说,你们天剑阁和大剑府,最近耗费巨大心力,从魔界带回来一个凡人?”
其余领队面面相觑,小声交谈。
大剑府的起身,说:“此事,乃沈誉师叔个人所为,本宗并不知情。”别的先不说,先把自己摘干净最重要。
谢承宣举举酒杯,说:“实不相瞒,此女乃天剑阁阁主恩人之女,阁主尚未报恩,然而魔界意图不轨,带走她,为防万一,我们不得不把她带到天剑阁。”
这理由,倒是让人找不到反驳的点。
修真界重因果,若此女真逝世,那天剑阁阁主,也可能为之所累,阁主毕竟乃一宗极其重要核心,马虎不得。
飞剑宗的仍有些不服,要继续发问,梵音宗的秃驴突兀地道了声:“阿弥陀佛,愿因果得报。”
被秃驴一打岔,飞剑宗的再追问,就不合时宜,不得不闭嘴。
便看百丽门一女修起身,朝谢承宣揖手,道:“既然是姑娘,我们想与她见一面,确认下她的情况,可不知是否麻烦?”
这个女修叫秦九歌,是此次百丽门的领队。
谢承宣早料到了。
可以说,百丽门是整个修真界,最特殊的存在,此宗门如其名,只有女弟子,也只招收女弟子,除此之外,还爱管别人家女弟子的事。
因此,其他宗门的人脸色都些微变化。
谢承宣笑了笑:“可以,秦道友稍安勿躁,待宴会结束,我自带你去见她。”
其余人见谢承宣这般大方,没半点将此女该藏起来不见人的意思,纷纷歇下猜忌心思,毕竟一个凡人女子而已,真不见得,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
唯飞剑宗的人,眼底似还隐着什么。
于是,这话题被揭过去,梵音宗的佛修,便开口问:“修真界与魔界的昊海结界,如今漏洞可还在?”
谢承宣说:“此事,已经交由沈誉前辈,若各位不放心,可将沈誉前辈唤来,问一问。”
梵音宗佛修道:“阿弥陀佛,既是沈前辈所行之事,我等还是信得过的。”
其余阴阳府和御兽门,则好似没有别的异议,不曾起身说话。
这宴会,便又围绕十年一次的弟子大比,重申规则,圈定奖励,及至最后,谢承宣送走那些个修士时,才缓缓松口气。
百丽门的秦九歌,还跟在他身边。
谢承宣能理解百丽门的举动,她们的立宗根本,就是为天下女子。
两千年前,在其他除梵音宗的五个宗门,遭受不公的女修,联合起来建立百丽门,逐渐壮大,谢承宣是从心底里佩服这群女子。
及至今日,百丽门在修真界影响越来越大,秦九歌提出想见千凝,就是想确定千凝的安危而已,若拦着不让见,秦九歌不会罢休的。
秦九歌拱了拱手:“如此,有劳谢首席了。”
谢承宣笑道:“道友客气,这边请。”
他带着秦九歌来见千凝时,千凝正在廊下绑绳子,给自己搭秋千。
菜菜先在她脑海里提醒:“谢承宣来了,还带了……嗯,我查查,百丽门的女修。”
趁着这段时间,千凝已经和菜菜了解了不少,关于修真界七个宗门,类比来说,百丽门就相当于修真界的妇联,不用说,千凝对百丽门的好感是蹭蹭往上涨。
千凝心里叹口气:“要不是我是个废柴,我一定加这种宗门。”
就在她和菜菜说话话音刚落,院门被敲响。
谢承宣温和的声音,自外头传来:“千凝姑娘,有人想要见见你。”
千凝跑过去开门,目光落在谢承宣一旁的女子上,那女子二十七八的模样,一身玄色劲装,柳叶眉,吊梢眼,有些凌厉的长相,配合简约的衣着,很是飒然。
不过,她似乎知道自己面相凶,连忙带起笑容:“你便是千凝?我是秦九歌,你叫我九歌就好。”
这句话,也不知道被她默念多少遍,千凝和谢承宣都来不及说什么,她已经把话说完,尽可能让自己亲和一点。
只是,她或许天生和笑容不相符,不笑时,还有几分美人相,但一笑起来,肌肉生硬,很不合适。
菜菜悚然:“好像那种,母亲会拿来吓不睡觉的小孩的坏人。”
千凝没理菜菜。
她扬起笑脸,眼角眉梢似乎蓄着阳光,甚是灿烂,道:“嗯,好呀,九歌姐姐。”
一声姐姐,让秦九歌错愕了一下,好一会儿,她回过神,才想起接下来要做什么,看向谢承宣:“谢首席,我想和千凝说会儿话。”
谢承宣往后退一步,往假山指了指,道:“如此,我在那边等你。”
毕竟是阁主恩人之女,谢承宣还是要谨慎点的,不能真留二人单独说话。
待谢承宣走远些,秦九歌和千凝漫步在院落里,秦九歌说:“千凝,可否让我把一下你的脉?我通一些凡人的医术。”
千凝立刻拉起袖子,把白莹莹的手腕递过去:“嗯,麻烦九歌姐姐了。”
秦九歌默默清清嗓子,把完脉,自行判断,确定千凝身体无碍后,才问千凝:“在天剑阁怎么样?”
千凝弯起眉眼笑了笑,实话实说:“其实挺好的。”如果妇联能接济一些肉制品,那就更好了。
秦九歌想到什么,摸了摸自己的脸,说:“我笑起来,不会很可怕吗?”
可是不笑,也不合适,关于这笑不笑,她自己斟酌了好一会儿。
千凝这回,倒不完全实话实说,只从主观角度出发:“还好呀,九歌姐姐笑起来虽然有一点不自然,但也不至于可怕吧,谁说九歌姐姐可怕了?”
她见妇联同志,犹如见到组织,热情都来不及呢,怎么会觉得可怕。
秦九歌清清嗓子:“其实,你是第一个说我笑起来不可怕的。”
也是第一个见着她笑,没有被吓到,反而露出更多笑意的女子。
在百丽门里,师妹们都劝她少笑来着。
千凝感受到秦九歌些微低落,她抬起手,牵住秦九歌的手,笑道:“不管如何,姐姐一片好心,也不会因为一个笑容就有所改变。”
秦九歌释然,道:“你说得对。”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符咒,放在千凝手里,说:“这是联络符,若你需要帮忙时,将它撕开,就能联系上我,我能帮忙,必定会帮的。”
千凝说:“这……这怎么好意思?”
秦九歌轻动了动嘴角,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不用不好意思,女人帮助女人,是我们百丽门的传统。”
千凝心内一暖。
没想到修真界还有这样赤诚的门派。
她接过符咒,说:“谢谢,我没什么好东西能回你,”她握了下秦九歌的手,说,“你等一下。”
秦九歌看着千凝提着裙子跑去院子,不由捏了捏自己发梢,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孩子愿意这般亲近她呢。
秦九歌自己也知道,她长得比较……凶,一双眼睛朝女孩子看过去,她们都不敢喘气,别说外人了,宗内小辈都怕她,所以如果有新人,一般轮不到她来接触,免得让女人怕了百丽门。
不过,这次是因为大师姐闭关,二师姐手上,四师妹游历未归,宗内暂时没有能代表百丽门的门面,所以,她才来天剑阁。
没想到,千凝这般好相处。
不一会儿,那姑娘提着裙子跑回来,她手捧着一小捧鲜花,有白色、粉色、鹅黄色,根茎用一根红色丝带绑着。
千凝眼眸亮亮的,把鲜花递来,自己笑靥不比鲜花差:“送给你,九歌姐姐。”
秦九歌一愣,心瞬时就暖乎乎的。
她接过鲜花,闻了闻:“谢谢。”
要不是这姑娘是天剑阁阁主恩人之女,无法离开天剑阁,她都想请她来百丽门玩一玩。
短暂地见过面后,秦九歌告辞千凝,她捧着那鲜花,真巴不得把鲜花插在头发上,让随行的师妹们看看,她也能收到女孩子的礼物!
不过,秦九歌很快发现不对。
千凝送给她的鲜花,用的是一根高阶的防御法器,红丝绦绑着的。
秦九歌摸索那红绳,陷入沉思。
这是沈誉的东西。
师妹说:“秦师姐,会不会是想多了呀,凡人不懂修真界东西珍贵,误把沈誉前辈赠的红绳拿来绑花,错赠给你,也是有可能的。”
秦九歌摇摇头:“不对劲,我记得谢首席曾跟我提到,千凝似乎对沈誉有点意思,既然如此,她怎么会弄错,把他送的红绳拿来绑花?”
秦九歌面上看起来二十七八,实则年已二百,人生经历告诉她,不会这么简单。
千凝要么是想告诉她,沈誉不对劲,要么是想告诉她,这里哪哪都不对劲,所以才会做出不对的行为。
秦九歌说:“阿青,你和阿泳,这几天盯着院落,查探到什么都来禀报,尤其是……留意有没有人隐匿身形靠近千凝,可能是沈誉前辈。”
两个师妹应:“是。”
没两天,却说沈誉御剑落在屋瓦上时,不由往后看了一眼。
他眼底些微闪烁,挑了挑眉。
小瞧千凝了,居然有本事弄来保镖。
第二十九章 美人救美
千凝坐在秋千上, 晃荡双脚,观察秦九歌给的联络符。
百丽门也挺照顾凡人,不用任何术法, 撕开就能和秦九歌联系, 确实很方便, 和之前修改过的窥隐符,原理差不多。
千凝想了想,拿出身上一块碧透的玉佩。
这是决明玉, 就是那块,从陆决那里薅来的稀世宝器,一旦摔碎,会立刻通知陆决, 她的所在地点,并且,还能形成最高规格的结界。
既然是神界留下来的宝物, 应该也能跨过昊海结界。
直接把传送阵都给陆决准备好了。
千凝突然有点心痒痒,问菜菜:“你说,我现在摔了决明玉会怎么样?”
菜菜说:“或许,你想试试被陆决亲自追杀的感觉?”
千凝:“倒也不必。”
不过, 那时候在魔界, 陆决最后没说完的那句话,似乎在问她,若他想当她的十三呢?不错嘛,甘愿当替身,她还是欢迎的。
千凝有信心,陆决是个大杀器。
留到关键时刻再用,就像菜菜能给她任意传送一次, 要是这两者结合起来……
美滋滋。
“沈誉来了,”菜菜提醒,“现在是沈誉主动来招惹你,你想好怎么应对了吗?”
千凝:“啊,那还用想吗,我早就在应对了啊。”
菜菜缓缓打出个问号:“你什么时候在应对?”不是被揭穿绿茶后,就只能用自己的性格了么,这也叫应对?
千凝哼哼一声:“用真实感,通俗点说,我演我自己。”
菜菜:“……”又来了,它看不懂,但它大受震撼,不管了,先记下来再说。
眼下,千凝藏好玉佩和联络符,她又荡秋千,哼着歌,脚丫子一晃一晃的,裙摆就像曳开的花瓣,时而收拢,时而旋开。
就是故意假装没看到沈誉落在她脚下的影子。
沈誉站在屋顶上,往下看,他微眯起眼睛,声音凉凉的:“这个秋千会掉。”
千凝无所谓:“你说会掉就掉啊?”
她为了保护屁股,绳子扎得可紧了,再加上这是修真界的材质,她才多重啊,秋千怎么会掉?
下一刻,“啪”地一声,千凝的秋千果然掉了,她一下摔倒在地上,皱了皱鼻尖,小声地“哎哟”一声。
她拿起断掉的绳子,一看切口,平平整整。
沈誉弄的。
千凝磨磨牙,幼稚!
她抬眸,怒视沈誉:“赔我一个秋千!”
沈誉撑着下颌,笑眯眯的,不回秋千的事,只说:“你是怎么说服百丽门的人,关注你的?你告诉她们,你是玄天皿?”
虽然百丽门喜欢管女子的事,但这样在别人宗门,监视一个女子,可是大为失礼,秦九歌不傻,除非有更重要的理由。
所以,这才是他关心的事。
千凝站起来,拍拍衣裳,她指着自己的脸,学沈誉,不正面回答问题,只说:“你看看我。”
沈誉挑了一下眉头。
千凝脸上很干净,比起刚从魔界回来,这段时日,或许是灵力的蕴养,又或者是休息好了,她皮肤奶白奶白的,脸颊弧度柔润,好似掐一下,就会留下旖旎的粉红,那双眼,又大又明亮,眼珠子漆黑,还点着些许为消泯的怒火,她鼻尖与腮边,连着一片因怒火泛起的桃色,尤为清丽动人。
犹如幽兰上的刺,更尖锐了点。
他不由轻眨了一下眼睛:“看你怎么了?”
千凝气势汹汹:“我长得像傻子么?我能把玄天皿的事到处说么?”
沈誉“噗呲”地笑出来。
千凝对他直直翻个白眼,转身就往屋子里去,实在没一副好态度。
她一不在,这院子立时没了多少趣味,沈誉起身,待要离开院落时,倏地想到什么,抬手在空中画了一个符号。
他做了点手脚。
菜菜一下就发觉:“沈誉把这附近的阵法,弄了点漏洞,图什么?”
他修为很高,要对附近阵法出手,如果天剑阁不及时检查,是不会发现的,何况宗门大比临近,天剑阁弟子都忙得不见影,谢承宣也好一阵没过来,这阵法漏洞,估计要持续好一段时间。
“还能图什么,”千凝一副看透了的样子,“许是想弄一出英雄救美吧。”
菜菜:“啊?你怎么那么懂啊?”
千凝忽的一笑,因为,某种程度上,她和沈誉还是有一点点像的,当然,她不是说她是变态,只是大家作为双面人,那小心思还是挺好猜的。
沈誉也察觉了,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看来,他把从她这里拿到玄天珠当成游戏,如果这就是他的攻略方式,那她就陪他玩玩呗。
没多久,宗门大比正式开始,不过,这些都和千凝无关,弟子们打得怎么样,今天谁拔了头筹,谁又不敌谁,她连出去围观的兴趣都没有,甚至也不想听八卦。
况且,她已经搜罗完天剑阁的地图,更不想出门。
就是终于有老鼠,闻着沈誉划拉的那点漏洞,找来了。
千凝舒舒服服窝在被窝里,睁开朦胧的眼睛:“谁?”
菜菜说:“看衣服制式,是飞剑宗的人,好像察觉到漏洞,回去禀报了。”
哦,倒霉陆决以前在的那个宗门。
千凝揉了揉眼睛,起身。
与此同时,在擂台大比上,一个飞剑宗的修士,对领队贾明诚耳语二三,贾明诚点点头,过了会儿,才离开座位。
飞剑宗的消息来源,比其他几个宗门要更广一点。
他们通过一些手段得知,这个凡女的父母,早在十年前就去世,而天剑阁阁主怎么会等到现在,才想起报恩?
总而言之,天剑阁给出的说法,就十分耐人寻味,又大费周章,和大剑府的沈誉合作,才把人抢到修真界,显然里面有事。
这凡女,或许是个难得的宝贝。
修真界的七大宗门里,共有三个剑宗,以剑入道,便是目前千凝在的天剑阁,沈誉所在的大剑府,还有陆决曾经在的飞剑宗。
这几百年,天剑阁仗着归一真人,多次露出修真界第一大宗门的嘴脸,而飞剑宗失去一个强悍的天才,更难以匹敌天剑阁和大剑府,他们不允许天剑阁再强大。
但是他们也知道,天剑阁以阁主恩人之女的名义,在凡女身上下了术法,若有人想强制带凡女出天剑阁,包括让她昏迷的法子,都会立马被天剑阁知晓。
但这个术法,也有弊处,那就是,如果凡女是自愿离开天剑阁的,术法会延迟通知。
到时候,他们已经把凡女带去飞剑宗,天剑阁又能如何呢?
这种思虑下,贾明诚日日让人查探那院落,本是想等凡女出来时,制造不期然的相遇,可足足一个月,凡女就像销声匿迹,再不出院落,实在让他找不到机会。
好在,他们发现禁制结界的漏洞。
他想得很简单,以他之容貌修为,若对凡女表好感,区区凡女,定自愿离开天剑阁。
只是可惜他自己,竟然为了凡女一个“自愿”,要牺牲自己,但这是宗门的一项隐蔽任务,一旦完成,他离长老之位会更近一点。
这么想着,反正也不难,他就接下这门任务。
在离开擂台场子后,贾明诚立时去到院子,便看此时,那凡女正在写字。
贾明诚这是第一次见这凡女,她样貌还不错,身材高挑,凹凸有致,还算配得上他。
如此,他心里也没那么抗拒。
他清了清喉咙。
听到声响,她抬起头,似乎没料到他的到来,女子露出惊讶神情:“这位道长,可是有什么事?”
千凝打量贾明诚。
飞剑宗的袍服是黛蓝色的,衣带和发带都是红色,红色点缀在蓝色之中,有种稳重的感觉,但这修士,看起来就一点都不稳重。
长得呢,虽然算五官端正,但一副过于自信的嘴脸,就让颜值拉胯,尤其周身气质浮躁,有一个词专门形容这种人,那就是纨绔。
贾明诚并不知千凝对他的定义。
他一手打开一把折扇,搁在胸前扇了两下,自我介绍:“我乃飞剑宗贾芳长老之曾孙,飞剑宗夤河长老之关门弟子,飞剑宗修为实力并存排行第一,贾明诚。”
千凝:“……”
噫,好油啊。
尤其是每说一个头衔,他都要瞟一眼千凝,好像在等她拜服,等她惊讶,等她欢喜,然而事实是……
千凝感到一阵社畜才会有的肝疼:“等等,飞剑宗还有叫甲方的长老啊?”
菜菜:“是贾芳……飞剑宗内部呢,有点贵族制弊端,存在不看能力,只看出身的人。”
所以贾明诚这货,用丹药堆出一身的修为,但脾性被养成这模样,啧,还好陆决当初离开飞剑宗,要是陆决也这副蠢样,千凝不一定下得去手。
但不管如何,千凝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道:“贾道长,不知是有何事?”
没得到意料之中的反应,贾明诚不由正眼看这个凡女,嗯,她确实越看越好看,有点自傲的资格。
他似从鼻腔出气,说出事先编好的话:“天剑阁说是救你,实则,要拿你肉身当炉鼎,我等能够救你,只要你到飞剑宗,便一定安全。”
千凝捂着嘴巴,面露惊讶:“竟然是这样吗,可是……大师兄不可能骗我的!”
她说前面时,贾明诚本以为就要成功,只是后面又冒出一句话,让他不由皱眉。
怎么这么麻烦!
贾明诚伸手去拽她,在他看来,他肯纡尊降贵去碰一个凡人,那真是这个凡人八辈子求不来的福气,然而眼前这凡女,却躲开,惊讶地道:“贾道长,这里是天剑阁,你想干什么?”
如果没有这句“天剑阁”,可能还好,贾明诚在飞剑宗作威作福惯了,被这么一提,好似天剑阁就压飞剑宗一头。
他顿时怒了,甚至忘记自己本来的目的,使出一个缚身术,把千凝定住,他伸出手。
那手指,即将触到千凝脸颊的时候,千凝心里默念:“来了。”
下一刻,一道玄色影子如风冲进来,一只黑靴履踹飞贾明诚!
贾明诚毫无防备,他就算有金丹修为,也是个绣花枕头,此时,被踹得摔在地上,拖开一道长长的痕迹,才反应过来,连忙跳起来:“找死!”
可他的怒火,在看到对面的秦九歌时,顿时歇下。
晦气,居然是百丽门的修士!
秦九歌也是金丹修为,不过是金丹后期,她这一脚,让贾明诚的脸如馒头一样,高高肿起。
她横在千凝面前,眉尾上扬,目光冷厉,盯着贾明诚。
纵使贾明诚有再多的怒气,被这双眼睛一瞪,说话时,语气都弱了几分:“你、你给我等着……”
“等?”秦九歌嗤笑,“你想闹大,我还巴不得呢,让天剑阁看看,你飞剑宗修士在他们宗门,也敢对阁主恩人之女动手。”
被秦九歌提醒,何况百丽门的存在,贾明诚只能咽下这口气,愤愤甩袖,狠话都不敢再说,仓皇逃离现场。
走的时候,因为身上没有治疗丹药,还得遮遮掩掩。
当下,秦九歌给千凝解开术法,她仔细看千凝,显得有点严肃:“怎么样,没受伤吧?”
要不是贾明诚是飞剑宗贾家的宝贝,她刚刚定会痛揍一顿的,这男人实在过分!
千凝连忙摇头,抱住秦九歌的手臂,满眼崇拜:“九歌姐姐太厉害啦!”
秦九歌有点不好意思:“不是,我也差点没赶得及。”
倒不是她赶不及的问题,是千凝撕联络符时,专门掐着时间,甚至读秒,参考的时间,就是以前撕开窥隐符,出现字数的时间,以及秦九歌从擂台场赶过来的时间。
因为,就在贾明诚要动手的同时,罪魁祸首也准备也来一场英雄救美。
只是秦九歌出现得太及时,一脚把贾明诚踹飞,气势十足,这样飒气的小姐姐,真的爱了爱了。
千凝又摇头:“不管,九歌姐姐就是最帅的!”
帅?
秦九歌一顿。
向来,别宗修士,只说她是男人婆,暴力女,这是第一次,秦九歌听到有人说她帅,她忍不住一笑,抬起手,揉揉千凝的发顶。
她头发十分柔顺软和。
而千凝也配合着,把头往上顶,脸上带着明媚的笑。
乖巧又真诚的亲近。
她真的太可爱了,秦九歌突然想,要是能把她带去百丽门,那该多好,她肯定,百丽门的姊妹都会很喜欢她。
随后,秦九歌一下拿出三张联络符:“若还有事,不要逞强,尽快联系我。”
千凝重重点头:“嗯!”
她把秦九歌送到门口,秦九歌不是很放心,一步三回头,直到确定看不到千凝的影子,她不由笑了笑,才舒了口气。
而千凝则抬起头,看向屋顶。
某个英雄救美不成,反被人截胡的男人,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屋顶上。
千凝突然扬起明媚的笑脸:“我知道你在,就不要你救我。”
沈誉:“……”
千凝朝他吐吐舌尖,就要往屋里去,而沈誉动作更快,他落到廊下,食指勾住她的后衣襟。
千凝走不动,挣扎了一下。
沈誉牙痒痒:“如果不和我交易,那这种事,会越来越多。”
千凝干脆往后退一步,从斜后方转头,斜睨沈誉:“但如果你想让我和你交易,是用这种拙劣的方式,英雄救美?我劝你省省吧,我们女人自己就能救自己。”
沈誉额角跳了跳。
可这种恼意,对他而言,也有点新鲜。
生出恼意的感觉很新鲜,想要消除恼意的感觉,也很新鲜。
他轻笑一声,立刻换语气:“你自己救自己?那不是秦九歌帮你的么,秦九歌也不是万能的,总会有抽不开身的时候。”
千凝垂了垂眼,没说什么。
她当然知道,她自己也衡量过,才会求助秦九歌,可是如果情况再难……她不希望,秦九歌成为第二个玖玖。
秦九歌对她的好,是毫无理由的,仅仅是百丽门是妇联。
她很珍惜这种纯粹,不想过度消费秦九歌的好意。
沈誉发觉,此番话,好像真的被千凝听见去。
便听她冷哼一声:“那我有什么办法?我在魔界就试过了,我根本就是个废人,没办法修炼的废人。”
很平静的语气,但里面有一种深重的无奈,就像是向来朝气蓬勃,向阳生长的花枝,突然垂了下去。
沈誉不由眯了眯眼。
他抱着手臂,靠在廊下柱子,随口道:“其实,就算是废人,也有一种方法,能够防身。”
千凝耳朵动了动,不过,嘴上却说:“行得通?”
被质疑,沈誉自然不快,他往院子中走去,朝千凝招手:“过来这边,地大一点。”
千凝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沈誉先用一道灵力,探得千凝确实是个废人,没有丹田,筋脉若漏洞,毫无根基可言。
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他曾在修真界小界游历过,那里资源匮乏,散修们钻研出各种方法,即使是最没天赋的散修,也能在那种环境活下来。
沈誉盘腿坐下,回忆完毕,说:“既然你没有丹田,那灵力,就不去丹田。”
当然,千凝得先学会吐纳灵力,即使无法吸收,但这是一个开头,对没有修炼过的人来说,很难。
“形正气顺,气顺意宁,吐纳的要领,就是要把灵力吸入身体筋肉内,让它们游走其间,再控制着,把它们聚到丹田,你没有丹田,则只能把灵力吐出来。”
沈誉刚讲完,千凝盘腿坐在地上,沈誉还在心里计量,如果她能十天学会吐纳,都算不错的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不过片刻,周围的灵力动起来,千凝的身体如同漩涡,将灵力倏地卷进去。
太快了。
沈誉怔忪了一下,她居然不花多少时间,就学会吐纳,不过这或许,也是因为她是玄天皿吧。
千凝睁开眼,丝毫没发现自己学习速度惊人,只问:“我可以了,然后呢?”
沈誉说:“试着控制体内灵力,凝聚在自己手上。”
也就是说,把原本会汇聚去丹田的灵力,凝聚在手上。
千凝“哦”了一声,她又一次吐纳起来,当闭眼时,她感知得到灵力,迅速往她手臂聚拢。
她的手臂越来越烫。
突然,沈誉的手放在她手上:“可以了,停一下。”
千凝睁眼,便看自己右手浮起许多青筋,往常白皙的手,显得有些狰狞,可她身体像漏气的球,灵力正在溢出,要不是存得多,现在早就没有灵力。
沈誉用灵力,从地上刮起一块鹅卵石,放进千凝手心:“试试,把你堵在手掌的灵力放出来。”
千凝牙关一松,瞬间,那块坚硬如铁的鹅卵石,变成齑粉。
千凝愣住,她欣喜地说:“这也行!”
她没留意,沈誉也微微一顿,他只是想让她试试,要领都还没说全,甚至还没说如何让手成为灵力的容器……
但没想到,千凝居然一次就成功。
当年,他因为好奇且觉得有趣,从散修那里学来这个办法,饶是他资质可以,也花了三天才学会,才能操纵灵力强健□□,而千凝,连三刻都没到。
这不是玄天皿体质能解释的。
他看向她,目光些微复杂。
不过,这种办法也有不小的弊端,亦或者应该说,鸡肋,沈誉说:“如今修士,要么用剑,要么用术法。”
而这凝聚灵力的法子,只能强健身体,但这年头,谁还肉搏?
当然,好处是凡人也能学,但正常凡人,没有哪个像千凝这样,一遍就会,有些凡人就算花五十年,都无法得其要领。
千凝丝毫不知道,自己这个速度的恐怖,她还以为很正常,满眼欢喜:“好吧,我承认你也是有点用的。”
有、点、用?
沈誉额角又一次跳了跳,冷笑一声。
这一气,他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劲,他被带偏了。
明明最开始,他是要让她和自己达成交易,才说她无法自保,结果,却在教她怎么用灵力。
意识到这点,沈誉眯起眼睛,从哪里开始不对劲的呢,他回忆了一遍,竟然不知道从哪一步走错。
一切水到渠成,真切实在。
千凝抓了抓手掌,突然对沈誉一笑:“既然你教了我一招,那我也教你凡人界的一个招数,我们扯平。”
沈誉回过神,不是很在意:“哦?你们凡人能有什么……”
“招数”二字还没出来时,他眼前的天空居然颠倒——不,不是天空颠倒,是他自己,他被千凝用灵力强化的手臂,抓住肩膀和手,过肩摔了下来。
玄青色的衣袍展开,沈誉躺在地上,双眼睁得大大的,似乎反应过来了,但没全反应过来。
千凝凌驾在他上空,她低头,柔软的发丝从肩膀滑落,拂过沈誉的脸颊。
微凉,也痒痒的。
沈誉眼睫微扇,喉头上下一动。
她弯起眉眼,黑黢黢的眼瞳里,灿若装了一河繁星,带着点出气后的欢乐,气息像柔柔的羽毛,在他面容上,刮得他心里发痒。
偏生她还不自知,得意地说:“凡人怎么啦?凡人还不是照样把你放倒。”
第三十章 倒也有趣
嘲讽完沈誉, 千凝立刻起身,拍掉手掌上尘沙。
沈誉还躺在地上,他动了动眼眸, 似在回忆刚刚的那一瞬, 过了小半会儿, 他撑着上半身,对千凝道:“再来一次。”
千凝:“?”
沈誉跃起,朝千凝勾手:“把你刚刚使的招数, 再用一次。”
千凝故意走到沈誉面前,才丢下三个字:“偏不做。”
能撂倒沈誉,是因为千凝以前学过散打,把散打, 和灵力增强的四肢力量结合,但这不是重点,重点还是因为, 沈誉没有防备心,她搞的是偷袭,才能成功,可这回沈誉有了防备, 想再试一次, 难度不是一条水平线。
有些法子,一次,足够让他记住就行。
千凝扭过头,不再理会沈誉,只是脚步跨过门槛之时,背后沈誉声音悠悠:“宗门大比结束,阴阳府的人就要走了。”
千凝顿时脚步一转, 面容戴上可亲的笑容:“关于连山八角灯,沈道长,有何高见?”
这变脸,比撕符还快。
他往手肘内挽了下袍子,做出一副悠闲的姿态,眯起那双潋滟桃花眼,语气倒把千凝的学了个十足:“偏不告诉你。”
千凝:“……”
她转过头回到屋子,微微昂起头,“嘭”地一声,把门关上,这几个动作,行云流水,盛气十足,似乎丝毫不把沈誉放在眼里。
沈誉笑过之后,阖起眼。
他抬手轻摩挲着自己脸庞,那发丝、气息拂过的感觉,还残留在上面。
最后,他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如果我出面向阴阳府借连山八角灯,倒不是难事。”
至于要怎么样让他出面,那是千凝的事。
他不怕千凝没听到,拂袖离去。
屋子里,菜菜:“沈誉说得对,如果他去借连山八角灯,以他的威望,不是难事。”
千凝坐在房间内,一边慢慢嚼用辟谷丹,一边思索:“‘我’心气高,低不下这个头。”
我演我自己,就是这个意思,她要让沈誉知道,她所展示出来的她,就是她自己。
她忽的“噗嗤”笑出来:“知道吗,对付沈誉这种人,就是不能如他愿,挫他,越挫他,他就越来劲。”
目前的事实证明,确实是这样。
菜菜:“……难怪你说他是个变态。”
只要沈誉来劲,愿意时时照看她,那千凝在修真界,暂且不会遇到别的危险,沈誉成了变相的靠山,虽然这靠山不是她最满意的,但聊胜于无。
随着宗门大比的收尾,天剑阁内不再时时弥漫紧张的氛围。
本次宗门大比,排行前三的,分别是三个剑宗,紧随其后是百丽门、御兽门、梵音宗和阴阳府。
阴阳府排最尾,从战斗操作上来说,阴阳府确实吃亏,有时候一个阵法都没画好呢,剑修的剑就架在符修脖子上了。
宗门大比结束后,除了沈誉提醒千凝的,六大宗门的修士,会纷纷归回自己宗门,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弟子们会有放松的时刻。
按照以往宗门大比的惯例,天剑阁将开一场“寻仙宴”,寻仙宴长达一个月,宴上,各个道友可以相互沟通修炼心得,交换修炼的物品。
说得没那么风雅点,那就是集市。
谢承宣也终于得空,他一闲下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千凝,这么算,为了宗门大比,他也几个月没见千凝。
待再次见到千凝时,千凝面上露出惊喜,眼睛水汪汪的,星星点点,任谁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只会觉得浑身舒坦。
谢承宣甚至觉得,这段时日的辛苦,突然消散。
两人互问过好,千凝声音雀跃:“大师兄,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谢承宣心想她客气了,她能有什么麻烦的事,一口应承:“好,你说吧。”
千凝说:“我想买些符咒,”她补充,“就像上次那道冥思符,能够变出动物来的,我想哪一天回到人界,把符咒分给乡邻,让大家也能瞧瞧仙人之术。”
谢承宣怔了怔。
不是为千凝想买符的要求,而是为她的出发点。
这段时日,他趁昊海结界开启,差人去人界调查一下,才知道,陆决当初掳走千凝时,把她村内十里之地的人,全部杀了。
千凝想带符咒送给村里人,根本就不可能,更何况,她还不一定能回到人界。
这样的姑娘,明明十分明事理,却不知世,尚不懂如今自己处境,怎能不让人心软?
谢承宣心内叹口气,不忍告知她事实,只答应:“我可以帮你引荐阴阳府的符修,你想买什么符?需要多少灵石,我这边可以……”
他话还没说完,千凝已经摇头,说:“不用啦大师兄,我自己有钱!”
谢承宣问:“钱?”
“这呢!”千凝拿出一支金钗,说,“我在魔界捡到一个储物乾坤袋,那袋子有不少东西,这是我从里面拿出来的。”
其实,储物袋是戊玖的,戊玖肉身死亡后,千凝不用灵力,也能打开她的储物袋。
这拿出来的金钗,就是当时她大婚时佩戴的头饰,后来都被收到戊玖储物袋去了。
算起从魔界薅来的东西,千凝是个小富婆呢。
谢承宣丝毫不怀疑,他拿过金钗,端详一会儿,大惊,因为这竟是一样难得品阶的魔器,带着强大的攻击力,关键时刻,能保命东西!
只要稍加改造,在修真界也能用。
千凝说:“大师兄,怎么样,这金钗可以换一张冥思符么?”
谢承宣:“……”这价值,一万张冥思符也没法抵得过!
怎么办,放千凝和阴阳府的交易,阴阳府各个老奸巨猾,她肯定会被阴阳府坑了好东西,谢承宣压下担心,先说:“你在魔界捡到储物袋一事,没有告诉别人吧?”
千凝摇摇头。
谢承宣叮嘱:“这储物袋的事,除了我之外,你谁也别说,里面都是好东西,如果被其他人知道,未免起坏心思,到时候你就麻烦了。”
见他这么直白,千凝脸上笑容真诚几分:“好,大师兄放心,我心里有数。”
她又说:“如果大师兄需要这金钗,我可以和你换钱么?”
谢承宣虽然想要金钗,但不想占千凝便宜,他初步估价,这金钗至少值五千灵石,内门弟子一个灵石也不花,都要七八年才攒到五千灵石。
他就说:“我给你六千灵石,并一个储物袋。”
这交易,千凝完全不亏,她点点头:“好,大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谢谢大师兄!”
谢承宣不放心,又一次嘱咐:“记住,千万别和别人说你有储物袋一事。”
看来千凝小白花的形象,是深入人心。
千凝眨巴着眼睛,重重点头:“好,我听大师兄的!”
谢承宣收起金钗,花了两日,筹集六千灵石,再来见千凝时,身边就带着一个阴阳府的符修,李章尧。
菜菜在千凝脑海里冒泡:“谢承宣没糊弄你,他找的这个人,是此次宗门大比阴阳府的领队,是个能代表阴阳府的人,就不会行诓骗之事。”
便看李章尧年五十几的模样,头发灰白,面上无须,倒也慈祥,一身灰色道袍,腰上系着一个酒壶,肖似踩着云端游历人间的酒仙。
不过,他身上拾掇得干净,没有一丝酒味。
李章尧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的凡女,没有其余修士惯有的高傲,只说:“听说小友想买符,是想买什么类型的?”
谢承宣事先去藏书阁,给过千凝找出一本《符》大全,千凝照上面符咒的名字,已经拟好要的单子,就直接递给李章尧。
李章尧打开纸张,发现上面写的,都是些没什么人买的符。
修真界重修炼,除了攻防的符咒之外,一般修士会大量购入清心符、缚身符等,没有哪个像这个凡人女子一样,买一些稀奇古怪的符咒。
发光符他还能理解,凡人夜不能视,用之取代蜡烛也好,但为什么也要买烟雾符?这东西完全无用,常年排在符咒贩卖榜倒数第一。
倒是她挑的符咒,使用办法很方便,只需撕开,催动灵力就可以直接用。
他想了想,看在谢承宣的面子上,提醒千凝:“小友买这些符,可未必有用。”
千凝笑了笑:“李道长,我不过一个凡人,只是想买些符回去留念。”
李章尧说:“那行。”毕竟这是清库存,那些符咒放着都积灰了,有人愿意买,再好不过。
没两日,千凝想要的符咒就都拿到手,这么多符咒,只花了她三十灵石。
她盘算着,今天是寻仙宴第五天。
办寻仙宴的地方,离千凝的居所大约有一天的路——没办法,天剑阁该死的大,还好她之前做过地图,现在找起地方来倒是方便。
也好在,沈誉划拉出来的漏洞,还开着呢,从那里能离开这房子。
千凝简单收拾东西,就准备出发。
她刚迈出门槛,就碰上一角玄青色的袍子。
沈誉正斜斜倚靠在树丫上,衣袍垂落,勾勒出他腰腹精瘦的弧度,他挑起眼角,长睫低垂,看她:“想离开天剑阁?”
千凝头也不抬,一撩头发:“不想。”
沈誉面上不动声色,磨磨牙。
直到不见沈誉的身影,千凝才摸摸脸皮子,问菜菜:“怎么样,够酷帅狂霸拽不?”
菜菜:“前面四个字不敢苟同,拽倒是真的。”
菜菜亲眼看着,沈誉本来还有些兴致,被千凝一个“不想”,给怼得走人,真不知道千凝会不会过犹不及。
担心着,菜菜便问,千凝回:“过犹不及?我还巴不得我能表现得更拽呢。”
菜菜:“?”
千凝笑了笑。
沈誉一直在等她去求他,然而她偏不。
千凝:“不带怕的,看我操作。”
菜菜:“听到这八个字,莫名很放心是怎么回事。”
最终,千凝靠十一路公交车,到达寻仙宴的地点,这一整块的地图,千凝熟稔于心。
来来往往的修士很多,偶尔,也有人对千凝投来好奇的目光,不过他们都听闻天剑阁阁主恩人之女是个凡人,便不再奇怪,把她略过去。
凡人之于修士,便是浅溪之于大海,蜉蝣之于天地,他们实在不可能对凡人上心。
这倒是方便千凝。
好在接下来的活不难,她一个人也能搞定,忙活完之后,她从身上解下一个水囊,解解渴。
她坐在远离寻仙宴街道的树下,极目远眺,金乌西沉,落日余晖洒满大地。
接下来,就等一个时辰后的晚上。
她开始小憩,等待时机。
与此同时,周见香与严凌雪,在逛寻仙宴,此一行,她们已经买了不少东西,有好玩的小花样,也有实用的法器。
严凌雪要去买御兽门的小灵兽,周见香在等她,闲着没事,她四处打量着,突然,她望着远处的一盏灯。
这盏灯,把她扯入回忆。
很小的时候,她曾从谢承宣手里接过一盏灯。
她比谢承宣小上一倍的年纪,在她还是个女孩模样时,谢承宣已经是如今清俊的样貌,那年,也是轮到天剑阁办寻仙宴,她看上一盏灯,可摊主是梵音宗的人,只说卖给有缘人。
任祖父怎么说,那梵音宗的秃驴就是不卖。
周见香就想要那盏灯,她窝在祖父怀里哭,直到那翩翩男子,从灯火阑珊处走来,他脸上带着浅笑,问摊主:“悟灵前辈,可看看,我是否是有缘人?”
最终,男子拿到那盏灯。
他提着灯,脸上融融光辉交织,恍若画中走出来的俊公子,只听他轻声说:“见香师妹,这盏灯,就送给你了。”
后来,周见香习惯在人群里,寻觅谢承宣的影子,她追逐他,可谢承宣却屡次拒绝她。
谢承宣说过最重的话,大约是:“我们年龄相差太多,我只把你当做小辈的妹妹,你莫要再找我了。”
相差六十岁,怎么能算多呢,她父母相差近百岁,在修真界,道侣年岁相差百岁以内,都很寻常。
只要她修为追得上,她和谢承宣之间,就没有差距,所以,即使谢承宣把话说明白,她仍觉得,自己是有机会的,谢承宣拒绝她,只是因为还不想找人结为道侣。
她对他,放下了所有骄傲,只求他能回头看一眼。
直到上回,听说谢承宣从魔界带回一个凡女,他还对她多有照拂,那一瞬间,周见香感受到严重的威胁。
谢承宣从没对哪个女人这么好。
所以,在严凌雪提出,给那个凡女一点点颜色瞧瞧的时候,周见香答应了。
然而事实上,此举彻底惹怒谢承宣,他不光罚了她,此后,不管她找什么借口靠近他,他都会选择避开,就连宗门大比的时候,她想找他说话也是。
他这般的决绝,才是叫周见香绝望。
周见香心里已经难受很久了,严凌雪知道她不开心,把她拉来寻仙宴,散散心。
可这心,到底散不成,所谓触景生情,约摸如此。
周见香陷在自己的情感之中,没一会儿,她突然听到不远处有点喧哗:“那是什么?”
“好奇怪,‘寻仙问心’?这是哪个宗门的摊位啊?”
循着声音,周见香抬眼望过去,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搭起的台子,被渺茫烟雾遮掩,周围却泛着浅蓝光泽,在一片暖黄灯笼里,显得尤为明显。
烟雾上面,只隐隐飘着四个遒劲的字:寻仙问心。
有人走得近,发现“寻仙问心”四个字下面,除了一个箱子,还摊开一本书,书上简单地写着:修仙之道,在于修心,道友若有任何问题,皆可以进来,寻找答案。
最后,还有一行小字:【使用说明:一个灵石一个答案,可选隐蔽,也可选对众人公开。】
“这里能寻找到我们心内的答案?”
“不可能吧,一个灵石就能寻到自己的答案?唬人呢。”
“试试呗,反正只有一灵石,我倒要看看它能给我整出什么玩意。”一个修士说着,掏出一颗灵石,丢到那箱子里。
顿时,眼前的烟雾犹如一扇门,向两边推开,露出一条甬道,修士面前浮现几个字:是否选择公开?
修士回:“是。”
于是,在修士踏入寻仙问心时,烟雾没有合上,给所有人看那修士要经历的——甬道里,浮现一行字:请问你想问什么?
如果有阴阳府的弟子在,大约就能看出,这些都是他们的符捏成的,不过,目前这围观的人群里,并没有阴阳府的弟子,那群弟子都忙着在各个地方摆摊赚钱。
回到当下,这修士抱着手臂,随口问一句:“我什么时候,才能和百丽门的阿拆在一起?”
过了会儿,一行字出现在上面:“做你想做的事,自然就会成功。”
这回答,有点意思,众人看了个热闹,有些有兴趣的就留下来,没兴趣的自然散开,不过散开的比留下来的多。
那修士出来后,接连有几个修士进寻仙问心里,有的选择公开,有的选择隐蔽。
大约一个时辰,寻仙问心只赚十一二个灵石。
却也是在这时,最开始进寻仙问心的修士,突然回来,他满脸春光,十足的激动:“我找阿拆表白,她同意了!”
这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许多人都涌过来,听他激动地描述自己如何做自己想做的事,他豁出去表白,结果十年暗恋,终于换来好结果!
顿时,寻仙问心门口,又聚集不少人。
有人说了句:“一个灵石而已,问一问,总不亏,万一成功了呢?”
这句话,也叫那些本来还在犹豫的修士,都下定决心,一个灵石,能够得到一个心中问题的参考意见,至于做决策的还是自己,真的可以试一试。
顿时,寻仙问心周围热闹起来。
有人公开问了句:“沈誉前辈什么时候才能回应我的喜欢呢?”
寻仙问心回:“或许寻找下一个目标,才是正确的道路。”
周围哄堂大笑,还有一个御兽门的修士,公开问:“我家养的灵兽什么时候下崽?”
有人认识那御兽门修士,大声道:“喂,林野,你家养的那灵兽,天地间只剩一头雌性吧,你这不是为难寻仙问心吗?”
这时候,寻仙问心回:“这件事到底能不能成功,取决于你的态度。”
那御兽门修士闹了个脸红,咳嗽两声:“我知道,它不会下崽!”
顿时,男修门都一副懂了的表情,又是好笑,又是鄙夷,四周又是一阵嘘声。
此刻,周见香和严凌雪又转到寻仙问心附近。
最开始,寻仙问心出现时,周见香不曾往心上去,她只觉得那是小把戏,所以和严凌雪又去别的地方逛,结果回来时,看到这么多人排队,且还有人传有修士表白成功,她突然就有点心动。
严凌雪知道周见香的性子,即使想,也不会主动说要去问寻仙问心,周见香太骄傲了,她唯一去追求的,或许只有谢承宣。
严凌雪便说:“要不,我们也去问问?”
周见香颔首。
排到周见香,她选择不公开。
背后烟雾合拢,阻断别人窥探的视线,这让周见香更放松点,她看着前面那行“请问你想问什么”,斟酌了一下,说:“我到底应不应该继续喜欢谢承宣?”
过了一会儿,一行字若袅袅白烟,出现在周见香面前:该放弃时,就放弃,及时止损也是一种智慧。
周见香瞠目结舌地看着这行字。
许久,几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这么多年的追逐,突然就没有方向,虽然茫然,可也有一瞬间,她解脱了。
她的喜欢,捆绑她太久、太久了。
过了许久,她声音些微沙哑,对空气说:“谢谢。”
这头周见香出来后,又有下一个修士进去,而沈誉百无聊赖地走在街道上,他经历过十几次宗门大比,从一开始是参加宗门大比的骨干,到后来成了裁判,再后来干脆坐镇核心。
越来越无聊了。
还有寻仙宴,每次也都是那些东西。
无聊,无聊透顶。
骤然,他瞥见不远处的烟雾,以及上面缥缈的“寻仙问心”四个字,周围还有着不少修士,看起来,生意不错。
这古怪的东西,不用说,他一下就有预感,是某人的杰作。
大剑府的修士,发现沈誉在观察寻仙问心,撺掇沈誉:“沈誉前辈,也去问问吧,这玩意儿有时候还真灵,可好玩了!”
沈誉眯了眯眼,忽的一笑:“好。”
他倒想看看,千凝想做什么。
他到寻仙问心门口,前面的修士,发现背后站着大名鼎鼎的沈誉,连忙把路让出来。
沈誉道了句“多谢”,就一路“插队”,到了最前面。
正好前面的修士出来,脸上又是挂着泪又是挂着笑的,沈誉挑了挑眉。
迈步走进甬道里,在后面烟雾重重合上时,他来到最前面,眼前袅袅青烟,变成一行字:“请问你想问什么?”
及至此,沈誉突然顿住。
他想要问什么?
他垂眼想了想。
他不知道。
在这一百多年的岁月里,他觉得,人生真的太简单了。
他曾经和陆决齐名,陆决被废之后,他就是整个修真界后辈中的唯一天才,所有人都说,他有望追上天剑阁归一真人的步伐。
于是,在大剑府,他拥有一座独立的山峰,宗门的所有资源,都供给他,美人争相投怀,那些在其他人眼里,一辈子都摸不到的境界,他随随便便一捻指,就有了。
但沈誉觉得很无趣。
周围一切都让他乏味,至于所有人追求的得道成仙,他走的,也不过是归一真人曾走过的路子罢了,成神又有什么好玩的呢?
所以,他不知道自己能问什么。
亦或者说,他唯一能问的,是自己想要什么。
说来可笑,他从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或许因为短暂的茫然,犹豫了好一会儿,沈誉闭了闭眼,竟缓缓问出一句话:“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突然,他听到“呀”地一声,紧接着,半空掉落一个影子。
沈誉第一反应,便是伸出双手接住影子,那个是女子,女子手臂搭在他肩上,他一手揽着她纤细的腰肢,抱了个满怀。
他低头,与怀中女子清澈的双眼对上,从她的眼瞳里,他看到错愕的自己。
千凝倾在他胸口,用手肘推推他的胸膛,似乎有点不快,鼻尖一皱:“还看呢?快放我下来。”
沈誉的呼吸蓦地重了重,箍着她细腰的手臂,倏然收紧。
如果,这就是答案的话……
倒也有趣。
第三十一章 必先自宫
见沈誉怔住, 千凝抬脚,不客气地踩了踩他的靴面。
正好他穿着黑色长靴,看不出脏。
沈誉蓦地放开手, 他微眯起眼睛, 笑了笑:“你就是寻仙问心的摊主。”
这寻仙问心, 就是千凝用在阴阳府买的符,搭建而成。
千凝自己整整衣摆,说:“你早猜出来吧?知道是我弄的小把戏, 你怎么还进来了呢?”
沈誉说:“知道了也不能进来?”
千凝:“可以呀,愿者上钩嘛,不过,我刚刚是操作失误, 想给你安排个答案,没想到撕成一张传送符。”
低级传送符肯定不比传送门,传送的距离很短, 但符不贵,千凝屯了好一些低级传送符。
她随口一说,解释自己为何突然蹦出来,当然, 事实上, 她是故意这么做的。
沈誉笑眯眯的,面上,看不出什么变化。
菜菜在千凝脑海里嘀咕:“好像没用啊。”
千凝抽空回了下菜菜:“一准闷骚着呢。”
千凝便又说:“既然我刚刚失误了,为赔你,我给你自己挑个答案吧。”
她手里摊开四五张传信符,摆成扇形,这些都是无需灵力, 一撕开,就能浮现字的,她把手挪过去,十足的大方:“喏,你选吧,这回我就不知道你会选什么答案。”
沈誉垂了垂眼睑,他缓缓伸出手,那手看似是伸向传信符,实则,手指却越来越接近千凝的手。
而千凝好似一无所察,仍在等着他选择。
她的指尖带着淡淡的粉,像是粉白花瓣的边缘,沈誉则是玉质一般的白,在快交错指头的一瞬,他调换方向,随手抽出一张传信符,手一收,拢于袖中,
千凝拿回手上符咒,狐疑地看着沈誉:“你不看看?”
他抿了抿唇角,唇畔露出浅浅的酒窝:“答案,我已经知道了。”
千凝不说别的了:“行,你出去吧,我这还要招待别的客人呢。”
她可不敢叫沈誉帮她打广告,免得他突然起什么坏心眼,出去就砸了她招牌,她摆手赶人,沈誉忽的说:“我想看你怎么操作。”
千凝:“不……”
沈誉:“不然我就告诉别人,寻仙问心不过是一个凡人的把戏。”
千凝:“——不请您大驾光临,我心里过不去。”
沈誉笑了一声。
没办法,把柄在人手上,千凝暂且屈就一回,她撕开传送符,把自己传送回不远处的树林,与此同时,沈誉从寻仙问心出来。
他的身影一出来,就有不少修士争先问:“沈誉前辈在寻仙问心里,可有什么收获?”
“沈誉前辈会有什么问题,是修炼上的吗?”
沈誉一概但笑不语,显得神神秘秘,然而,既然他没说寻仙问心不行,修士们默认,他变相地认可寻仙问心。
这名人效应妥妥的,不到一刻,方圆百里内的修士,就都听说,寻仙问心的人流,达到巅峰。
而沈誉离开寻仙宴后,便到千凝所在的方位。
此时,千凝坐在树下,她手边放一沓厚厚的符纸,她正凝眸,侧耳倾听,寻仙问心里传来问题:“……我该怎么办?该不该道歉?”
她手指在符纸里摸了摸,找出一张,随后撕开,显示在她面前的字,也同步传递到寻仙问心:决定一件事就去做,犹犹豫豫容易让自己后悔。
那修士看到这行字,过了会儿,才长舒一口气,说:“你说得对,是我太寡断。”
修士离开之后,下一个修士进来前,有个几息的空隙,沈誉便坐在千凝身边,斜斜瞅着她:“有你这样糊弄人的么?”
千凝伸出食指,放在唇前:“嘘。”
下一个修士的问题传过来:“明天我应不应该回宗门?最近我真是太倒霉了,干啥啥都不顺心!”
千凝又挑一张符,撕开:对未知不要惧怕,战胜恐惧的方法就是面对恐惧。
那修士“嘶”了声:“好吧,我也确实逃避得够久,多谢你。”
这时候,千凝才得空,睇向沈誉:“你凭什么觉得我在糊弄人?”
她眼眸明媚,月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地上,她眼睫上也停了一小片月色,她不知道,这一瞪,那眼睛十分明亮,恍若揽月于心,皎白无暇。
沈誉迎着她的眼神,低说声:“若他们知道你的身份,必定会有人想教训你。”
千凝这时候又回答完一个修士的问题,她笑了笑,用食指点点脑袋:“你们修道之人,总是高高在上,瞧不起人界,瞧不起凡人。”
“却不知道凡人在有限的生命里,思考得比你们多,活得比你们通透。”
第一次听到这种观点,沈誉冷笑了一声。
“不信?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是‘我思故我在’还是‘我在故我思’?”
沈誉眉峰一抬。
千凝回又一个修士的问题,才对沈誉说:“你知道吗,关于这个问题,我们有些人,会花一辈子去思考论证。”
“你们呢,除了修仙,你们还会干什么?”
她倾身,些微靠近沈誉,只道:“至少,我们懂我们想要什么,我们终其一生,愿意为其努力,这么简单。”
被她切实说中,沈誉眼眸稍一沉:“你呢?你想要什么?”
千凝没有立刻回沈誉,她在聆听此刻在讲话的修士,修士显然把寻仙问心当成情绪宣泄的地方,说了许多寻常不为人道的烦恼。
她静静地听着,眉宇宁静,没有半分不耐烦。
沈誉眼珠子往左下瞥,睨着她。
撇开那层烟雾,她不过是个凡人,可是这一刻,不知道有多少人,把她当做神明,是人亦或者神,几乎只在她自己掌控之中。
便看千凝选一道传信符,撕开后,那修士没有停留多久,就离开了。
千凝轻轻叹口气。
她回过头看沈誉:“你刚刚问我什么来着?”
她可不是一心两用,而是一心三用,既要听来者修士的问题,又要听脑海里菜菜给出的他们生平,从中挑选最恰当的建议,最后还要理会身边这个无聊的大能。
脑容量不够,这活还真做不来。
沈誉抿唇没说话,她自己倒是想起他问的话,笑了笑:“我?我想要什么,那还不简单?”
她抬头看天空,斑驳的月光嵌在她眼底,干净明亮。
她说:“我只想要活着。”
即使活着有时候很累,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但只要,生活还藏着一些很小的时刻,让人心怀感激,哪怕只是呼吸,哪怕只是拥一片月光,活着就是最好的。
尤其是,还有即将发售的乙女恋爱游戏。
不管如何,她要回现代。
沈誉眼睫低垂。
对他而言,容易到无聊的事,对千凝来说,却是要费劲去争取的目标。
她又听起下一个人的问题,甄别要给他们什么样的答案。
忙碌之中,她没有分一点目光给沈誉,就连沈誉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等收摊时,她小心收走寻仙问心门口放着的箱子里。
那箱子,实则暗藏谢承宣送她的储物袋。
千凝打开一看,粗略估算,这里头得有一千余灵石。
三十灵石的成本,赚回一千灵石,回报高达三十倍!
在千凝清点时,她眼角余光瞥到一个穿着灰色道袍的符修,他正看着她,欲言又止,千凝干脆主动和他搭话:“道长有何事?”
符修说:“我是你旁边摆摊的,实在好奇,你一晚上生意这么好,赚了多少灵石?”
千凝还等着通知李章尧呢,这不就有人送上门来了?她不藏私,直说:“大约……一千灵石?”
那符修毫不遮掩,倒吸一口气。
同样是做生意,哪能不知道,这么简易的道具,成本才多少钱,居然能一晚上赚一千灵石!
知道消息后,李章尧立刻翻出千凝跟他购置的符咒单子,他一算,千凝才花三十灵石,不,准确来说是二十九个灵石,居然能一晚赚回一千灵石!
李章尧哎哟了声,他哪里知道,同样用的是阴阳府的符咒,千凝居然这么会赚!
那符修弟子说:“李长老如何看?这凡人居然用我们的符咒,骗了这么多修士,我们该不该向天剑阁检举……”
李章尧抬手,摇头:“不可,万万不可!”
他吩咐:“让其余符修都三缄其口,最好别提这些符咒来自我们宗门,如果被人问到,就说不知道,尤其是你,不可将我宗卖符于千凝一事告诉出去!”
“弟子遵命,”符修弟子领命后,又问:“长老是想?”
李章尧思索一下,决定:“待我再去会会千凝。”
第二日晚上,李章尧和弟子早早蹲点,不过,没等来千凝,倒是看到结群的修士,有天剑阁的,有飞剑宗的,也有梵音宗的,全在等千凝的摊子。
飞剑宗的似乎气焰不小:“什么寻仙问心,我倒要看看,它到底耍的什么把戏!”
到底是人怕出名,这寻仙问心出了名,修士的新鲜劲过了,那来找茬的人,自然就多。
李章尧叹口气,对弟子说:“走吧,不用等了。”
弟子:“为什么?长老不是还有事和凡女相商么?”
李章尧说:“她不会来了。”
果然,如李章尧所言,那些等着的弟子,都没等来寻仙问心,它就这样消失,不再出现在寻仙宴,显得分外神秘。
而这之后几日,也有一些各宗门的弟子,模仿最开始的寻仙问心,但都不如最开始的寻仙问心,给的建议也没有寻仙问心有心,简直不如害人。
于是,修士们都有点怀念最开始的寻仙问心,想寻仙问心回来的呼声,越来越高。
菜菜心动了:“啊,你现在回去继续开寻仙问心,估计能大赚一波。”
千凝回:“不,首先,赚灵石不是我的主要目的,其次,得不到的才骚动,他们那是看我没回去,才想让我回去,等我真回去了,想拆台的人就多了,我又是个凡人,没必要冒这个险。”
千凝摊摊手:“那就让我做他们的白月光就行。”
菜菜:“那你的目的是……”
千凝指了指不远处的人:“喏,人不就来了?”
只看谢承宣走在前头,后面是和千凝有过一面之缘的李章尧,李章尧一见她,立刻就挂上笑脸,口吻亲切:“千凝小友!”
千凝上前去,也是面容乖巧,含笑:“道长好。”
谢承宣对千凝说:“千凝姑娘,李长老有事想找你。”
关于前几天,寻仙宴上出现的寻仙问心,谢承宣有点眉目,他只觉千凝心思甚巧,又懂进退,实在是个玲珑人儿。
当李章尧向他提出,要见千凝时,他其实是拒绝过的,在他看来,李章尧属于老奸巨猾之辈,千凝怎么能敌得过?
还是等李章尧提出好几次,他实在不好拂人面子,只好应承下来,心里想着,不管如何自己要盯着看,终于等到有空,才把李章尧带来。
此时,见上千凝,李章尧就觉得谢承宣碍事。
他想跟这个小娃娃聊的话,最好别传入第三人耳中,可谢承宣和个门神似的,让他有点头疼。
千凝倒不觉得谢承宣在不好,他在,李章尧至少不敢宰她,给她省麻烦。
她又说:“上回,托阴阳府符咒的福,我在寻仙宴上赚到一点灵石,还有不少符咒,能留着带回人界呢。”
一点灵石。
李章尧暗暗咋舌,这小娃娃真什么都不懂,一千灵石价值不菲,在她看来,居然是一点灵石。
谢承宣却没觉得,她这么说有什么不妥,千凝有的资产,他自己都不清楚呢。
千凝便又说:“所以,我想把赚的灵石分成三份,我们每个人都一份。”
说着,她果真拿出两个储物袋,这是她事后买的,每个储物袋里各三百灵石。
李章尧一愣:“这……”
谢承宣没想到自己也有份,连忙摇头:“不妥,这是你的灵石。”
千凝说:“大师兄,李道长,你们不用客气,我是一个凡人,用不上这么多灵石的,是你们帮了我,我才钻空子拿到这些灵石,所以我感谢你们是应该的。”
这顶高帽,给谢承宣和李章尧戴上,日后大家就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谢承宣不察,只觉是千凝一片心意,便收下:“如此,多谢千凝姑娘。”
李章尧倒是能感觉出里面有坑,只是,望着千凝那双清澈的眼睛,他咬咬牙,有坑还能怎么,有比赚灵石更重要的事么?他实在是想知道,这女子还有什么做生意的主意。
于是,李章尧也收下灵石。
千凝这才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对了,李长老找我,是什么事?”
李章尧看了眼谢承宣,摸摸自己鼻头,说:“其实,我是想问问千凝小友,是否还有一些主意,能够挣得灵石?”
没等千凝说话,他立刻补充:“当然,资源我们阴阳府能无偿给。”
从一个寻仙问道里,他就看出千凝的价值,是在于脑袋。
如果说,宗门之间也有鄙视链,那阴阳府就在最下面,人人都知道,在修真界,做符修是最吃亏的,过于依赖外物,导致打架容易打不过其他修士,尤其是剑修,筑基初期的剑修,都可能碾压金丹初期的符修。
也许就是因为这缘故,阴阳府的符修不会随意瞧不起凡人,同病相怜嘛。
但符修还能成长出一个阴阳府,也是因为,相对其他修士,符修不吃天赋,好赚灵石,有了灵石,也能促成修为。
为了把符咒卖出去,他们确实想出不少新奇的法子,但从没有人想过,还能弄出一个寻仙问心,还被那么多人推崇。
千凝先婉拒:“这……不太好吧,我不过一个凡人……”
“诶,小友这话就不对了,”李章尧认真说,“我们修真界,修士大多眼高于顶,以为凡人不过尔尔,但在我看来,不管修真界,还是人界,乃至魔界,没有谁比谁高贵。”
李章尧也不怕谢承宣膈应,说:“众生皆有自己优点,比如你,你拥有的点子,犀利的角度,都是我们修士没有的。”
千凝弯起眉眼,心想这话听得舒坦。
抬举的话,到这里就行,李章尧继续说:“只要小友愿意和我们合作,我们会庇护小友,让小友接下来没有任何安危忧虑。”
这条件很不错了,也很划算,至少适合千凝现在的处境。
不过,谢承宣皱了皱眉,在天剑阁的地盘,听别的修士说要保护阁主恩人之女,总是不妥。
千凝也说:“这倒也不必,不过李道长,我有一事相求。”
李章尧看千凝态度松动,立刻说:“可是什么事?”
千凝说:“等我们第一次合作结束,我再同李道长说,可好?”
李章尧心想,这小娃娃口气不小,不过,既然她愿意展露更多一手,再提条件,那他也就应承:“好。”
两人一拍即合,顺便以这次合作所赚得的灵石为准,千凝、李章尧和谢承宣,都有份。
谢承宣还想拒绝:“这,我什么都没做……”
千凝心想,什么叫“什么都没做”,他天剑阁提供场地,他提供第三方证明人的身份,这就是最好的劳力。
千凝连忙说:“大师兄别客气了,如果不是大师兄,我和李道长也不会见上面啊!”
李章尧也说:“谢首席拿这份钱,天经地义,莫要推拒。”
他本不想谢承宣也知道这件事,是怕被传出去,可现在,千凝想把谢承宣变成自己人,这主意可太好了。
谢承宣犹豫一下,道:“好吧。”
如此,他就只能多盯一下两人的动静,只要不损害天剑阁的利益,这门生意,就由他护航。
千凝先和李章尧拿到修士消费习惯资料,不出所料,关于符咒丹药,修士的固定消费,最多的就是攻击防御的类型。
李章尧说:“宗门大比前,符咒丹药会卖得更好,宗门大比后,收入趋于一般,小友是想怎么扩充这部分消费?”
“不是,”千凝实话实说,“战斗的事,我在各位道长前,那就是班门弄斧……哦反正,就是没学问,不敢涉足。”
李章尧问:“小友有何想法?”
千凝不答反问:“李道长知道,修真界有多少对道侣?”
练气的修士,年岁能达一百,其后筑基、金丹,各增加一百,大部分弟子修为筑基后期,至少有两百年寿数,再加之繁衍不息,则修真界人数众多,道侣也并不少。
李章尧掐指算,给不出一个准确数,只能说:“约摸不少。”
千凝说:“为什么不赚道侣的钱呢?”
对阴阳府来说,修士这层身份的钱,已经赚够了,趋于饱和,那就应该换个角度。
李章尧恍然,但又想起来:“关于道侣大婚所备之物,嫁妆、聘礼,已有人做这门生意。”
千凝拿着笔,在纸上写出两个字“信物”,又圈了起来。
千凝说:“咱不去争这种生意,就做道侣的信物,而且,还要搞限定。”
限定?李章尧听得一愣一愣的。
千凝细细掰开了讲,李章尧慢慢露出一副大悟的神情:“好!这个点子好!我们怎么就没想过呢!”
于是,大约十日后,寻仙宴的第二十日,一个店铺被盘下来,众人见新鲜,去瞅了瞅,却发现,它卖的既不是功法秘宝,又不是符咒丹药,竟只是卖一种香囊。
这香囊选用上好绸缎,制作精良,每一个香囊都没有重复的花样,几乎是世间独一无二。
而里面用的丹药香,也有颐养心性、辅佐经脉吸收灵力之用。
若是如此,这香囊的效用,着实不错,有人好奇,想单独买一个,那摊主却拒绝了,只道:“此香囊成双成对,一次只卖两个,为天下有情人所存在。”
那修士顿时就黑了脸,骂骂咧咧走了。
众人的新鲜劲过了后,这摊子,只卖出三对香囊,这生意,堪称破败了。
李章尧叹了口气:“没有人买……”
或许单独做成一个香囊,还比较好卖点。
一个弟子小声说:“凡人就是凡人,能出什么好主意。”
李章尧制止那弟子:“不准这么说,还给不给人失败的机会了?不行就再试试,寻仙宴还有十天呢。”
虽然话是这样,但李章尧一想到,这耗费五百灵石做成本的香囊,如果砸在手里,还是会心疼的。
他不由叹口气,可能千凝这主意,到底不适合修真界吧。
另一头,千凝倒丝毫不慌,她带着香囊,先找到妇联同志秦九歌。
几天不见,飒气的九歌姐姐正拗着一个男人的手,冷声说:“道歉!”
她一旁,还站着一个流泪的女孩,女孩身着白底蓝色襕边衣袍,虽然哭着,但眼睛瞟着那男人,显然是心疼那男人的,她说:“算了九歌,没事了……”
那男人“哎哟哟”地叫唤着:“疼,疼死我啦!快放手,阿芙都不计较了,关你什么事!”
千凝小声问一旁百丽门的女修:“姐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那女修压低声音:“那男的,御兽门的,和天剑阁的女修阿芙都快结成道侣,还四处沾花惹草,怪阿芙管得太严,打了阿芙。”
菜菜搜罗完消息:“实际还更严重,男的叫飞云,差点和别的女修搞出人命事故,惯犯了,见着哪个女子都想撩一撩,阿芙算是女版接盘侠吧。”
千凝:“……”这怎么能忍!
阿芙话音刚落,当下,秦九歌皱了皱眉。
每次秦九歌帮女修出头,那些个女修,反而容易为这些个男人心软,可是不帮女修出头,她又做不到。
所以她只好当这个扮黑脸的恶人,去促成别的道侣修成正果。
但如果这样,全天下能少一个女子受伤害,秦九歌就愿意去做。
知道秦九歌被利用,渣贱还是能成,千凝心内冷哼,叫菜菜:“给我他招惹过的女修名单。”
菜菜:“收到。”
千凝整整表情,走出来:“原来九歌姐姐在这呢!”
听到熟悉的轻缓的声音,秦九歌抬起头,见真是千凝,手上力道不由一松:“你怎么来了……”
千凝才十七岁,她不想让千凝看到丑陋的世态。
然而,千凝却遮了下嘴巴:“啊呀,飞云哥哥?”
“我上回看你和琳琳姐逛寻仙宴呢,你后来怎么被柳叶姐姐叫走了?”说完这些话,她好似才觉得这男修模样有点狼狈,添了句,“你没事吧?”
男修脸色变了又变,想辩解,但脑子暂时懵住,因为琳琳与柳叶,也是他勾搭过的女修。
千凝看向阿芙:“哦,想必这位就是庆芯姐姐了?上回听柳叶姐姐说过来着。”
一个个女子的名字,就像打在阿芙脸上的一道道耳光。
昔日的甜蜜,不过是他应对其余女子,从而熟练的手段罢了!
阿芙的脸色,就像打翻染料,下一刻,她咬咬牙,拿出了道侣婚契石,摔碎在地:“飞云,我们这一生就此别过!”
那男修飞云喊:“阿芙,你听我解释!”
秦九歌踹倒他,她挥一挥手,其余百丽门女修围过来,众女修早就忍很久了,她们冷冷一笑,捏了捏拳头。
秦九歌从人群里走出来,带着千凝往另一个方向走:“走吧,别污了眼。”
想起方才千凝所说,她又忍不住笑起来:“你呀你,怎么这么机灵?”
如果不是千凝几句话,阿芙不一定能下定决心,反而会因为飞云的求饶,就重归于好,这世上,大抵女子总是容易心软的,反而被人所伤。
千凝握住秦九歌的手:“九歌姐姐,以后要是遇到这种无赖,你就叫我。”
她拍拍小胸脯:“我保管让他害不了别人。”
秦九歌噗嗤笑出来,她本来不笑时,双眼凌厉,面容冷峻,一笑起来,虽然不够自然,但比起千凝第一次见,要柔和多了。
在千凝面前,她不习惯绷着脸,想笑就笑。
千凝没忘了此次的目的,从袖子中拿出香囊,说:“对了九歌姐姐,这香囊有颐养心性的功效,而且还是成对的。”
她露出自己手里另一个男款香囊,把女款的给秦九歌:“送九歌姐姐一个。”
秦九歌拿着香囊,嗅了嗅,面目柔和:“谢谢。”
千凝眉开眼笑:“九歌姐姐喜欢就好啦!”
秦九歌拿了她香囊,便立刻别在腰间:“我会一直戴着的。”
辞别秦九歌,千凝又找到谢承宣,这次她给了个男款香囊:“大师兄,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这香囊功效不错,是李道长送我的,不过是一对,我就自己留一个啦?”
谢承宣点点头,道谢:“有劳你了。”
当即,谢承宣也戴上香囊。
接着,千凝把周围的人挨个送了个遍,因款式确实别致,秦九歌那边,她一天就被四五个弟子问这香囊从何而来。
秦九歌笑说:“一个可爱的人赠送的。”
谢承宣也屡次被人问香囊,便直说:“阴阳府有。”
第二日,来购买香囊的人,就比第一天多,他们都有自己想要送之人,第二日大约卖出七对。
这就是循序渐进,寻仙宴圈子就这么大,只要有人开始戴香囊,并强调是人相赠,渐渐的,就会有人也想要买来送道侣。
不出意料,到第七日,这香囊就能卖出一半,接着再打一次广告,强调香囊附加的价值……千凝的计划都做好了。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第三日,千凝还在想着怎么推广,香囊就差点卖没了,打听之下,才知道,众人见谢承宣戴男款,秦九歌戴女款,以为他们在一起了!
千凝:“……”
这消息,几乎爆炸性地传开。
谢承宣乃天剑阁首席大师兄,秦九歌乃百丽门领队,两人实力相差不多,都是宗门骨干,未来定能破元婴修为,天剑阁若和百丽门联手,那可是强强联合!
虽然这两人看起来几乎不可能在一起,但事实就是,他们戴着独一无二的香囊。
霎时,随着这则消息爆开的,还有当事香囊,紧接着,几乎在第三日,李章尧就得去加货,这五百灵石的成本,如今赚到三千灵石!
李章尧没被暴增的灵石乐坏,按计划,加货的香囊,他只做了能卖一千灵石的份。
新做好的香囊,几乎是刚放出来,就被人抢光,而那之后,店铺关门歇业,一概不做,只说材料用完。
这更是让许多修士捶胸顿足,恨没有早点买,不能送给自己心爱之人,还有人高价收购香囊,但买来者,几乎不可能卖。
修真界的修士第一次尝到限定的滋味。
与此同时,“鸳鸯香囊”的名号,还打了出去!
谁也没料到,日后叱咤修真界的“鸳鸯”商号,只是始于一个凡人的点子。
倒是千凝苦恼地叹口气。
菜菜不信:“你真没料到?”
“真没,”千凝说,“我怎么会想要去利用大师兄和九歌姐姐呢。”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她不会做这种事。
她合理怀疑,有人推波助澜。
但这个人,应该不会是李章尧,李章尧虽然爱灵石,但也不敢动谢承宣和秦九歌,谁那么大胆,敢造两人的谣呢?
嗯,沈誉那厮好像有一阵没见着了。
千凝磨了磨牙。
当务之急,她先去找谢承宣,真诚地道歉:“对不起,大师兄,我没想到……”
她低头,看到谢承宣还挂着那香囊,更不好意思了。
谢承宣轻笑着摇头。
千凝难得露出沮丧的神情,耷拉着眉眼,手指捏着自己袖子,无意识地摩挲着,好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又乖又可爱。
谢承宣温绎地说:“不碍事,宗门大比刚结束,修士都闲着,才会闹出这种笑话,我与秦道友向来以兄弟相称,相信秦道友也不会怪你。”
他怕秦九歌面相凶,吓到千凝,提前跟千凝说,秦九歌心胸宽阔,也不会在乎这些流言。
谢承宣的脾气,确实很好,千凝点头:“嗯!谢谢大师兄!”
看千凝心情好了点,谢承宣也松快了些,千凝又说:“这香囊……”
她是相劝谢承宣别摘,免得被人看到,反而被误以为心虚,落人口实。
谢承宣却抬手摸摸她头发,说:“我不会摘的,既是你送我的东西,不会因他人之语而有变化。”
千凝心内一暖。
和谢承宣道完歉,千凝找到秦九歌时,秦九歌压根不知道自己和谢承宣被拉郎配了,可能因为她对别人来说,是冷漠暴躁的,没人敢触她霉头。
所以,当她从千凝嘴里听闻这流言,忍不住笑出来:“我?谢首席?这些人想什么呢,这么能编!”
秦九歌也摸摸千凝的头:“放心吧,没影的事自然没影,不是你的错,如果谢首席敢怪你,你一定要来找我。”
“至于这个香囊,”秦九歌轻轻抚着上面的刺绣,“我还是会戴着。”
她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声音有点低:“这还是我第一次,收到香囊呢。”
千凝感激地“嗯”了声,重重点头。
她突然想起戊玖。
她好想和玖玖分享,自己多了两个好友的事。
快了,只要拿到连山八角灯。
而等千凝回到自己的小院落,却看一身玄青色影子,立在屋檐上,他的衣角,和没有束起的黑发,都随风扬起,层层叠叠,翩然飘逸,勾勒出一个俊俏的身形。
千凝瞅了沈誉一眼,不想理他。
不过,当她再往前迈出一步时,自己脚下落下几道灵力刀刃。
如此熟悉的幼稚。
千凝后退一步,问那罪魁祸首:“你干的?”
不用明说,两人都知道是谢承宣和秦九歌之间的谣言。
沈誉眯起眼睛,笑得肖似狐狸:“我只是提醒了一下别人,他们的香囊不错而已,其他的可没做,谁让我没有呢。”
这话,可就耐人寻味。
便看沈誉从屋顶跃下,他伸出一只手,向她展开掌心,掌心上有淡淡的纹路。
千凝:“干嘛?”
沈誉:“我的呢?”
千凝:“你的什么?”
沈誉挑了一下眉头:“我也应当有。”
他要得理直气壮,千凝拒绝得更理直气壮,耸肩:“早派完,没有了。”
沈誉握起手掌,额角微微鼓动,然而脸上带着浅笑。
他这般拉下脸,跟她要香囊,她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准备,也就是说,她送了谢承宣,送了秦九歌,就是没准备他的份。
千凝忽的想起什么,说:“对了,你是还没撕开那张你抽中的传信符,对吗?”
沈誉:“……”
千凝说的,是在寻仙问心里,他抽中的符,他确实还收着,至今都没撕开。
千凝道:“你撕开看看,我就考虑给你准备一个香囊。”
说着,千凝闪身进了房内,阖上门。
沈誉嗤笑。
过了一会儿,他从袖中拿出那张传信符。
细微的“刺啦”声响起,几个大字漂浮上空:欲要香囊,必先自宫。
第三十二章 男人,你凉了
在寻仙问心, 千凝虽摆开四五张符咒给沈誉选,但每张都是同样的字,不管沈誉选哪张, 今天撕开, 看到的一定是这八个字。
早在和李章尧第一次见面时, 她就算好会有香囊之事。
菜菜:“高啊!”
千凝倒没觉得什么,说:“其实这些套路,放现代社会, 谁吃你这一套,但在修真界,因为主要为修炼,他们就没想过还有这种法子, 技能点不一样。”
诶,别说,她好像找到除搞饭店外的致富路。
菜菜声音凉凉的:“但是, 比起这些,大家最想买的还是玄天珠吧,别掌柜的做不成,把自己做成商品。”
千凝:“告辞。”
每次千凝想歪点路子, 菜菜总能冷不丁及时让她清醒。
这一次, 只持续五日,鸳鸯香囊就赚回四千灵石,直叫阴阳府其他修士羡慕不已。
数着灵石,李章尧乐呵呵的,他把灵石均分成三份,自己留一份,一份给谢承宣, 一份给千凝。
千凝接过储物袋,李章尧又开始问:“对了千凝小友,你上回说,搞完限定后,每年都可以出个生肖限定,然后呢?”
经过香囊这件事,李章尧已经完全服千凝,只见这个小娃娃思考着,说:“这个时候,要推进品牌成长。”
李章尧:“品牌?”
千凝同李章尧解释,什么是品牌,怎么把这“鸳鸯香囊”养起来,赋予它消费属性……
头头是道讲完,李章尧已经头晕了,但他知道有道理,只是有些想法,在修真界不是那么容易实现。
千凝也知道,还是要进行本土化的,不然出现水土不服的情况,要亏本。
现在搬出来的理论,一套一套的,是她故意的,这样,就不怕李章尧听完理论大彻大悟跑去单干,她只是抛出钩子而已,至于接下来,她可要提条件。
千凝斟酌片刻,道:“李道长,其实,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道长能够答应。”
李章尧立刻说:“小友且说,我能帮上的,定会帮忙。”
千凝:“听闻贵宗的镇宗之宝,连山八角灯,有颐养灵魂之功效,实不相瞒,我有一个朋友,需要这盏灯。”
李章尧愣了愣,他没料到千凝一开口,就这么大,如千凝所说,连山八角灯是镇宗之宝,轻易不能借人,这件事,不是他能拍板的。
可千凝现在帮他做的事的价值,确实足够她提出这个要求。
李章尧说:“此事,得等我去信与府主商议,当然,我会尽量为小友争取。”
他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是表示,不会让千凝白出力,千凝福福身,真心道:“如此,有劳李道长。”
没有立刻拿到连山八角灯,千凝不沮丧,她知道没那么简单。
不过等了几天,寻仙宴都要结束,李章尧带来的消息,却多少令人无奈:“千凝小友,府主说,连山八角灯已借人了。”
借人了?
千凝蹙了下眉头,随后说:“没事,只是,若什么时候那人归还八角灯,能不能知会我一声?”
李章尧心内歉疚,没满足这个小娃娃的要求,他也没想到,在他去信的前一天,连山八角灯就被人借走。
这未免太巧。
李章尧叹口气,说:“既如此,不若我再结灵石给小友?”
千凝摇摇头:“不用,这些灵石够我用的了,对了,”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册子,说,“这里面,是我这几天整理的一些关于‘鸳鸯’的想法,李道长可做参考。”
李章尧接过册子,翻了几页,知道千凝丝毫没有藏私,即使没拿到连山八角灯,她依然表现出极致的大度。
谁说凡人不如修士,依他看,她这气量,就超越不少修士。
李章尧收起册子,感谢:“好,有劳小友,日后能够立起‘鸳鸯’,则小友占有三成。”
他不说大话,在半空中凝练出一个印记,印记最后凝成一块石头,放入千凝手中。
李章尧解释:“这是誓言石,记录下我刚刚说的话,你拿此石来找我,若我不能按我话中所说,则会遭五雷轰顶。”
千凝收好石头:“多谢李道长。”
如此一来,接下来的事,千凝不用管,就做创意入股,岂不美滋滋。
当然,她主要目的不是为了搞经营,她思绎着,放眼整个修真界,谁能一开口,就借走连山八角灯?
其实仔细想想,就有眉目。
沈誉真是,致力于给她设计困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小反派。
千凝心里把沈誉按在地上揍一顿,刚回到自己的小院落,恰好,他还真敢出现。
他笼着袖子,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似笑非笑:“没借到灯?”
千凝摇摇头:“不知道哪个王八提前借走了。”
沈誉唇角定住:“……”
千凝立刻捂嘴:“啊呀,不会是你吧?我可事先不知道,没骂你王八呀,你心肠这么广,不会介意吧?”
她眼睛圆润,面颊带着淡淡的粉霞,娇妍若鲜嫩的花瓣,明明装着无辜,可眼底的狡黠,却怎么也遮不住,演技拙劣得都不需要沈誉拆穿。
他微微倾身,只说:“你求我,我就把连山八角灯转借给你。”
千凝朝前走两步,站定在沈誉面前,抬手,手背拍拍沈誉白皙的脸颊。
沈誉盯了眼她的手。
她脸上也挂着一抹笑,挑衅地说:“求你?我嫌没意思,我就爱有难度的,怎么样。”
说实话,千凝有一瞬间的心动,不过她得绷住,沈誉现在是对她有点意思,越是这样,她越不能先松这口气。
否则,这连山八角灯,不一定能拿到手。
眼见沈誉眼眸一沉,肩膀一动,似要抓住她的手,她立即抽回手,揉揉手腕:“怎么,不高兴呀?”
沈誉从鼻腔里哼笑一声。
千凝撩起眼皮子看他,又说:“或者,你求我,求我让你帮我,我还能考虑接受一下。”
这要是寻常人,听到千凝这么说,火气一下就上来,哪有人有求于人,还这般态度?
但千凝早说过,沈誉是个隐藏的变态,表面上,是人人追崇的天才,口碑极好的前辈,但实际上,谁知道他心里装的是什么。
便看他呼吸微沉,眼中闪烁。
点到为止,千凝可不管他,转过头便要走。
下一瞬,她的手腕被身后的人抓住,他力气可不算小,将她往回拉了几步,地上,漆黑的影子叠在她影子上,好似将她圈在怀里。
他笑了声,微启嘴唇,薄薄的气息喷在千凝耳廓:“嗤,你想让我怎么求。”
千凝心里嘀咕,得了,真是个变态。
她可没兴趣一层一层剥开他的伪装,去看内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回过头,对准他的目光,丢下几个字:“我又不稀罕了。”
“你可以认为我是耍你玩,”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揶揄道,“因为我就是在耍你玩。”
摆明了故意。
千凝回到房间前,回头一望,沈誉还是站在原地,他低着头,似乎在摩挲手指,眼睛眯起来,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神情,像只餍足的狐狸。
狐狸嘛,总会遇上猎人的。
千凝阖上门。
菜菜说:“啧啧啧。”
千凝耸肩:“你看到了,我可没像对陆决那么出力。”方针对了,做啥都轻松。
菜菜又说:“不谈他了,我刚刚探知到,阁主回来了。”
在千凝到天剑阁之前,天剑阁阁主因事外出,阁内一众事,都交由长老与首席弟子执行,如今寻仙宴即将结束,阁主也终于回来。
准确来说,是千凝目前身份的父母,“救”过的人,她可是阁主恩人之女呢。
事不宜迟,他们势必会开始取玄天珠。
千凝见到天剑阁阁主。
阁主是元婴期中期的修为,比沈誉低一个阶段的修为,他看起来约莫四十来岁,但少说也有四百来岁,蓄着短短的黑色胡须,长相儒雅,周身有位高权重者惯有的气质。
不比其他眼高于顶的修士,为符合面对恩人之女的反应,他对千凝很是尊重:“令尊令堂之殇,令我深感可惜。”
千凝与之寒暄两句,他才说:“不知姑娘在天剑阁过得如何?”
千凝不会在他面前耍小聪明,客客气气回:“托阁主的福,小女在天剑阁过得很好。”
阁主摸着下颌胡须,道:“我们修真界讲因果,我须得报恩,姑娘也是有所耳闻,不知姑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千凝心想,如果真的可以给她选,她为连山八角灯爆灯!
但不行。
这老狐狸明显就给她安排好,她乍然提起连山八角灯,反而把自己的把柄递给人家,对付他,肯定不如对付沈誉,至少沈誉长得更俊美。
因此,千凝只做不懂,说:“我本是凡人,能到修真界已是天大的福气,不敢再要什么东西。”
阁主说:“是我考虑不周,这样,姑娘如今在人界,也没有归宿了,不若让天剑阁给你个归宿?”
千凝:“?”
好家伙,这是要给她相亲吗?
她羞答答垂下眼睑,嗫嚅:“各位道长,乃人中龙凤,岂是我这样的人能配得上的。”
阁主说:“姑娘莫妄自菲薄,修真界不比人界,我们无甚男女大防,不若这样,我权当中间人,至于姑娘与本剑阁内的弟子如何,且看姑娘与弟子相性如何,有没有缘分。”
翻译一下,这天剑阁的弟子,随千凝挑?
一刹那,千凝简直想流泪,这就是做玄天皿的快乐吗,这样的快乐摩多摩多好吗!
菜菜怕她被快乐冲昏头脑,忙说:“阁主话是这么说,只怕背地里,也是有安排的,你别忘了他的目的还是拿到玄天珠。”
确实,如果这时候是个傻白甜,心里早就感恩戴德。
而阁主此招,可谓是攻心。
千凝回菜菜:“但不妨碍我享受被攻略的感觉,嘿嘿。”
于是第二日,天剑阁阁主放话,认千凝为义女,着嫁妆一百零八台,娶得千凝的弟子,还有许多特殊优待。
这消息传出去,于天剑阁的弟子而言,就等于是,娶得千凝,就可以变相受阁主报恩之礼,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本来无人在意的凡女,顿时变成香饽饽,不过,千凝没有受到多少骚扰,因为只有阁主先过目的合格之人,才有接触千凝的机会。
就是了很久以后,千凝回想起来,这几天,也是她来修真界,最快乐的日子。
难怪大家都喜欢当皇帝,选妃的滋味,别提有多爽了。
她遇到的第一个天剑阁修士,是阳光型的,修为不低,身份也不低,脾气看起来还不错——至少表面看起来不错,长得也不错,中上的清秀,但千凝胃口给陆决沈誉之流养刁了,在她看来,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千凝没有露出多大的兴趣,当天下午,她身边的修士,就变成一对双胞胎兄弟,其他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长相俊美。
千凝脑海里活泼了:“双子我可以!”
菜菜:“别想了,只是让你二选一。”
这双子,哥哥沉默寡言,弟弟更开朗,可哥哥就是戳中千凝的点,撩这种男人太爽了,随便提两句,那男子就红脸,微撇开头,看着真是好入口。
察觉千凝与哥哥多说了两句话,弟弟露出难过的神情:“早知道你喜欢我兄长,我就不来了。”
双子中的哥哥皱眉,训斥:“阿柏,不要胡说。”
弟弟叹了口气,轻轻捏住千凝的衣角,又说:“大家都喜欢兄长,我只是一个陪衬品罢了,只是我也希望,姑娘能够看我两眼。”
千凝:“……”嘶,这味儿她熟啊。
绿茶男!
呜呜没人能抵抗绿茶。
招架不住了,她都想要怎么办,菜菜:“玄天珠警告。”
千凝:“哦。”
她只好也叹了口气,眉头轻拧:“你们兄弟俩,这般好的感情,我不应该破坏的,不然,我就是天大的罪人,我怎么舍得伤害你们兄弟情谊呢。”
没办法,对付绿茶只能也绿茶回去。
连着几日,千凝看过的男人,基本都是天剑阁的优质弟子,待到第八日,则是个高大帅气的男子。
男子叫齐修谨,年五十的筑基后期——已经是千凝能挑的最小年纪。
他面相看起来二十出头,长得温文尔雅,千凝和他聊几句,基本就确定,他也是个好拿捏的人,况且还有菜菜探索的条件补充,她有把握,她能把这男人吃得透透的。
就他了吧,千凝心里打算盘,先和天剑阁的弟子确定关系,接着,不出意外的话,阁主会让这个男人来游说她,让她交出玄天珠。
所以,她必须选一个她控制得住的人,把他变成自己阵营的人。
唉,阁主想要从她这里拿到玄天珠,真是路漫漫啊。
于是,便在此刻,千凝朝齐修谨笑了笑,柔声说:“那你是怎么看我的呢?”
两人方才聊的,是人界和修真界的区别,齐修谨很有涵养,知道怎么引入话题,不让千凝感觉无趣。
听得千凝突然这么问,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姑娘很好。”
千凝朝前走近一步:“好在哪里,我只是个凡人。”
齐修谨直白地说:“好到……我一开始,是为阁主给的条件来的,如今却觉得,姑娘值得。”
这是他和千凝相处半天之后,给出的结论。
知性却不死板,漂亮又善于敛露锋芒,这是他对千凝的印象,他意识到,若能和这女子结为道侣,是他的幸运。
千凝莞尔。
很好,初印象立起来了。
她朝前走出两步,这里是一条小山径,突然,她脚上踩到一块凹凸不平的石头,险些摔倒,齐修谨道:“姑娘小心!”
他用一道灵力扶住千凝的腰,防止她摔倒,却不唐突。
齐修谨站在她一旁:“姑娘没事吧?”
千凝面上带着受惊过后的茫然,似乎才反应过来,朝他笑了笑,说:“没事,多谢齐大哥,只是……”
她在一旁的石头坐下,有些懊恼似的,看着脚踝,咬下唇:“我好像崴到脚了。”
齐修谨说:“我看看。”
齐修谨运一道灵力过去,刚拂过千凝穿着的白袜,她就轻声“嘶”了声,也不说疼,一个小小的气音,就让齐修谨立刻放弃再查看她伤口。
他想了想,虽然有点冒犯,却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不若,在下背着姑娘回去,等医者来看?”
千凝脸颊红了一下,低低地“嗯”了声。
便看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香囊,递给他:“这个送给你。”
齐修谨一愣,转而惊讶惊讶:“姑娘的意思是……”
便看她眼眸灿若星辰,容颜俏丽,贝齿咬了咬红唇,似乎很是不好意思,可齐修谨已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的脸,倏地也红起来。
瞧着挺机灵一个人,这时候却显得有点木讷,但这种木讷,又是因为他甚少接触感情,总归是好事。
千凝“噗嗤”一笑,似乎要缓解尴尬,她将手伸过去,等他主动背她,齐修谨的手快伸过去时,半空中,乍然传来一声咳嗽。
齐修谨连忙收回手,往侧上方看过去。
便看那大剑府的沈誉前辈,悬停在半空,风吹得他玄青色衣袍猎猎作响,他的长发束于脑后,只用一根红色绳子绑着。
千凝心内:“啧。”
齐修谨连忙行礼:“前辈。”
沈誉摆摆手,他自半空中走下来,瞅了瞅千凝,又看向齐修谨:“怎么了?”
齐修谨说:“千凝姑娘崴到脚……”
沈誉:“这点小伤,治一治就好。”
说罢,他抬手一道灵力打过去,蕴着千凝的脚踝,抬眼,又有些惊讶地看着千凝:“好像没受伤呢?”
千凝不装了,站起身,歉然地对齐修谨道:“齐大哥,现在好像不疼了。”
齐修谨没察觉沈誉和千凝之间的氛围,只松口气:“没受伤就好。”
沈誉意味深长地看了千凝一眼,却是对齐修谨说:“对了,修谨,你师父正在找你。”
“啊,师父在找我?”齐修谨看了看千凝,“可……”
沈誉说:“无碍,我把千凝送回去就行。”
齐修谨恭敬一揖:“那就有劳沈誉前辈。”
因齐修谨背对着千凝,千凝抬手,揉了揉额头。
而齐修谨匆匆离开,去找到师父,却发现不是大事,松口气的同时,也摸了摸自己的储物袋,却发现,那个千凝所赠的香囊不见了。
说回当下,沈誉手里吊着千凝送出去的香囊,晃了晃:“你把香囊送给那等人。”
他都没有的香囊,一个刚见面半天的人,就拿到手了,真是……
不爽。
沈誉攥住香囊,那香囊被他的力气,碾得不成样子。
千凝又在石头上坐下,半点没有方才的娇态,她斜觑他:“一次次坏我的事,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誉挑眉头:“你真看上齐修谨?”
千凝冷哼声,没正面回答,不过,意思也很明白。
沈誉指甲掐了掐掌心。
突然,他拽住千凝的手,在千凝的“你干嘛”的声音中,一脚踩上自己的本命剑器。
每当他情绪不受控制,他习惯御剑到达高处,让冷风吹吹自己的脑子,而这一次,他拉上千凝。
御剑的状态下,剑器能变得比平常的要大上许多,能让人稳妥地站上去。
对剑修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本命剑器。
这是他第一次,带人站在自己的本命剑器,在他的操纵下,剑倏地冲入长空,在云气缭绕中,他心内的不耐烦,慢慢平息。
在方才看到千凝,那般对姓齐的小子时,他知晓,自己很不对劲,他竟生出杀了姓齐的的念头。
不止如此,还有姓郑的、姓方的、姓柳的……这一周,千凝见过的,接触过的男人,全部都该死。
甚至包括天剑阁阁主。
他可以和天剑阁阁主合作,也可以反悔。
是的,他后悔了,千凝不应该被那些人惦记。
沈誉清醒地知道,这种念头是错误的,但他大脑的杀意,也格外清晰。
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对的呢?从一开始,他觉得有趣,把她当成好不容易找到的,好玩的玩具,演化到如今……
他居然对玩具,产生占有欲。
太可笑了。
可却也是事实。
许久,沈誉的大脑归于沉寂,他感觉到如今自己的一喜一怒,重新属于自己,
及至此时,他才发觉,千凝安静极了。
他转过身,与她面对面,这才看到,千凝坐在他的剑面上,抱着双膝,闭上眼睛,长睫在狂风之中,似乎在轻轻颤抖着。
沈誉半蹲下身,有些稀奇:“你害怕高?”
千凝微微睁开眼睛:“我、我不怕啊。”
沈誉:“……”
他想起,当初穿过昊海结界,也是御剑飞行,不过那时候,是谢承宣带千凝,他确实没留意过千凝的状态。
没想到她会怕高。
下一刻,沈誉勾了勾唇角,他伸出食指,往上一抬,剑又一瞬间拔高十几丈。
千凝赶紧闭上眼睛,肩膀也往内缩,好似在把自己想象成一只蚂蚁。
可她很快察觉不对,她居然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睛,这里已经很高了,空气稀薄,若不是有灵力,她早该无法呼吸。
金辉洒在周身,云雾缭绕之中,她甚至能看到远处的地平线。
便看,沈誉手里捏过一道诀,他唇畔露出浅浅酒窝:“只是一个睁眼的小术法。”
他对她用了术法,让她睁眼。
“你瞧,这下面的风景,很是不错,难得我愿意带你到这么高的地方,不欣赏欣赏?”
下一刻,千凝屏住呼吸,手软脚软,往剑上一躺。
竟然是晕过去。
沈誉微挑眉梢,走到她身边,刚想蹲下提她的衣领,突然,千凝睁开眼睛,用肩膀撞沈誉,一把将他推下去!
沈誉反应也极快,他拽住千凝的衣襟,把她也拉下来。
两人一齐摔下长剑。
“啊!”
一道尖叫划破长空,沈誉自己漂浮在半空,他好整以暇,只看千凝若一粒掉下悬崖的石子,无依无靠,飞速往地下坠去。
在半空中,千凝慢慢习惯重力,蜷缩起身子。
菜菜有点紧张:“要不要现在动用传送阵?你可能会摔死!”
千凝是头朝下的,在狂风中艰难睁开眼,只能看到上面湛蓝的天空,她抽出思绪,回菜菜:“不用,不带怕的。”
菜菜:“可是你恐高,你心脏能承受得住吗?”
千凝:“谁说我恐高的?好爽啊啊啊!免费蹦极!”
菜菜:“……”可恶,连它也被骗了!沈誉,危!
越靠近地面,千凝坠落的速度越快,她闭上眼睛,却也在此时,一股灵力好似有形,温软极了,托住她疯狂下坠的身躯。
紧接着,她扑入一个怀抱里。
沈誉一手搂住她的背,一手穿过她两膝,这般抱住她。
可是即使事先用灵力缓冲,这冲击力对千凝而言,也不小,后背和大腿都一阵生疼,她闷哼一声,眼角被逼出两滴眼泪。
沈誉低头看了眼她,他还在笑,一双桃花眼含着潋滟之色:“哦,原来你会被摔死的,你确定,你不需要保护吗?”
“一颗玄天珠三年,我说过,一年之内,只要你想通了,都可以成立。”
千凝咬牙切齿:“你知道,女人打架有一招是什么吗?”
沈誉:“?”
忽的,千凝扯住他鬓边垂落的头发,往下拉,她用力到手指都发白。
头皮传来的感受,让沈誉新奇。
他仰了仰头,好似真在等千凝拽下他的头发,这个小动作,却也动了动手臂,摩挲到千凝的后背。
千凝“唔”了一声,她松开手,用力打在沈誉胸膛处,声音带着鼻腔:“痛!后背肯定肿了!”
她挣扎起来:“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沈誉顿了顿。
在乱动之中,她的手几次打到沈誉的脸,他皱眉,只是还没恼,突然发觉,肩膀处有些微湿润,暖暖的。
千凝的脸埋在他肩膀,没有出声。
沈誉换成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掰过她的脸,便看女子面上都是泪水,她一眨眼,眼睫上、眼角处,几滴泪水汇聚到一起,顺着脸盘倏地滑落。
顺着他的指尖,流入他的掌心。
他心口倏然一跳。
他看过她哭,很多次,柔柔弱弱地哭,为一点小事,装出一副无辜纯洁的样子,但这是沈誉第一次,看到她真实的眼泪。
这泪水,还有温度。
沈誉下意识,更用力地抱紧千凝,只问:“很疼?”
千凝不回,只把头又低下去。
沈誉抱起她,回到她的院落。
他将千凝放在床上,她趴着,衣领口有些松开,沈誉便直接拉开她的衣服,待看到肩膀处,他怔了一下,因为那白皙的皮肤上,确实一片红肿。
是他高估凡人,没有再缓冲一会儿。
顺着那片肌肤,他的目光,不由落在千凝修长的脖颈上。
脖颈处,有一条红色的带子,绑了个结,与白皙的皮肤相互映衬,霎是好看,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那是什么,呼吸一顿。
他收回眼神,不过,眼底有了细细的变化。
他手上带着灵力,靠近千凝后背,要治愈那块伤口,千凝的耳廓略微发红,就像染上晚霞之色,她转过头,拿枕头砸沈誉:“滚,我不要你!”
忽的,沈誉手指按在她脖颈上,轻声说:“那要谁?”
“齐修谨?郑阳羽?方鸿奚?”
他的两只手指,按在她脖颈上,没有很用力,触感微凉,轻轻摩挲着她的脖颈,就像,在掂量待宰的猎物,带着一种隐约的威吓。
千凝安静下来。
沈誉满意了,眯着眼睛笑:“乖点。”
千凝默默牵了牵唇角。
他刚刚蹦出的几个人名,都是她这七八天见过的男子,好一些名字,她自己都忘了,沈誉倒是记得挺牢。
到底是谁乖,还有待商榷呢。
他开始给她治伤。
千凝得空,脑海里敲菜菜:“我估计是这个修真世界里,唯一一个让牛顿感到欣慰的人。”要不是有缓冲,她怕是会变成三小截。
菜菜:“够了,你让我以后怎么直视超人抱高楼摔下的美女。”
千凝和菜菜侃了会儿,不由沉浸在灵力带来的舒坦之中,渐渐沉入梦乡。
只留菜菜看着沈誉。
沈誉处理完千凝身上两处伤口,他站起来,低头,手指在她恢复白皙的肩膀处,轻轻点了两下。
好像在做什么标记。
随后,才拉起她的衣裳。
他出了屋子,已经往前走出好几步,忽然留意到什么,后退回来——院落角落处,有一副收起来的绳子与木板。
那是他曾经弄断的秋千。
他拿起木板,清理掉上头的灰尘,不过,好似嫌弃木材一般,他皱皱眉,舍弃掉那木板,从自己储物袋里,拿出一些木材和绳子。
他挽起袖子,这双从来只练剑的手,第一次,做秋千。
菜菜:“……嘶。”
男人,你凉了。
*
第二日起来,千凝看到那秋千,扯了扯嘴角。
多了这架秋千,她知道,她的选妃生涯结束了。
果然,也不知道沈誉怎么和阁主沟通,这天,没有鲜嫩的小帅哥,阁主主动找到千凝,由他当说客。
他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千凝,不瞒你说,你的体质异于常人。”
千凝:“义父此话怎讲?”
阁主将玄天皿一事,娓娓道来,隐去不少细节,又说修真界目前之困局:“我这回出门去大剑府,便是会见一位前辈,前辈占卜得知,修真界有难,只有姑娘能救天下苍生,还烦请姑娘,拿出玄天珠。”
此番话语,可谓是十分之正义,说着,他还要朝她一拜。
普通人见一宗门之主拜自己,不管如何,都会慌了心神,况且,阁主一直以礼待她,心防弱点的,定会一口答应。
这便是攻心。
然而,千凝眼疾手快,扶住阁主,免了这一拜。
她眼中也含着泪水,说:“只是义父,沈誉道长已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
阁主一愣:“沈誉?”
千凝说:“若取出玄天珠,我也会死,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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