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阿昱,杨啸他们说要来看你,你想不想见?”住院几天后,盛淮跟裴昱商量。
“都有谁?”裴昱脸上挂着氧气导管,声音有些低弱地问。
不说身体原本的问题,他这次肋骨骨裂,肺部亦有挫伤,又做了胸带外固定,气息自然强不起来。
“参加节目的几个嘉宾,还有孩子们。”盛淮答。
孩子们也来?裴昱眼睛亮了亮。
盛淮本还想替他回绝,看他这样,知道怕是回绝不了。
“大家想跟你和安安拍个合照,也算这季节目收官。”
“收官?”裴昱怔了怔,“今天……周几?”
“周六。过糊涂了?”盛淮捏捏他脸蛋。
“你要是同意,他们下午就赶过来,明天早上来看你。”
“可以。”裴昱点点头。“安安呢?”
他反应过来,今天周六的话,崽怎么没来看他?
“他去上滑冰课。”
滑冰课?裴昱皱皱眉。“有人……陪他,保护他吗?”
“有,你放心。”
裴昱不放心。“他会不会怕?上次……吓到——”
“不会。”看他着急,气息有些不稳,盛淮连忙安抚,“上课很安全,那天扔花盆的凶手已经找到了。”
说到这个,盛淮眼神冷了冷:“是乔竞思。”
“乔竞思?”
裴昱吃了一惊,呛咳两声。
盛淮怕他咳起来会疼,忙拿吸管杯喂了两口水给他喝。
“你别气,我——”盛淮说到一半,又收住,“法律会给他应有制裁的。”
“嗯。”裴昱怔怔点头,没多问,也没多想,心思很快还是放回盛时安身上:“安安这两天,有没有梦游?”
“没有,你放心。”盛淮眨了下眼,错开话题,“要不要起来活动下?”
……
隔天一早,裴昱就让护工拿毛巾来,他要擦脸。
“擦过了。”护工答。
“什么时候擦过?”裴昱不信。
“您还没睡醒的时候,您先生给擦的。”护工说到这个,可无奈了——“您这张帅脸,快给他们擦秃噜皮了……”
两个大的总抢他的活儿就算了,还有个小的,次次来了赖着不走,人还没病床高,天天琢磨着要照顾病人。
“什么皮?”裴昱问。
“没什么……”吐槽主顾的话,小护工自然不会大声说,何况他已经听见门外传来人声。
是不是那群明星来了?
他赶忙看了他的病人一眼: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气色也还行,还是帅绝人寰。
然后他施施然拆开一个N95口罩,挡住那张帅绝人寰的脸:“先生,您可得戴好了,他们从外面进来,好多细菌。”
话音刚落没多久,盛淮和盛时安果然带了杨啸等人进来。
“叔叔!”
“裴叔叔!”
大人们还克制,几个孩子见了裴昱,都要往他病床前扑。
但当然都被拦住了。
“叔叔骨头撞断了,不能抱,会很疼。”杨啸跟杨一帆解释。
云婧雪则抱着云朵,歉意望向裴昱:“裴老师,很抱歉。”
“抱歉什么?”裴昱正逐个看崽,试图把他们分辨清楚,闻言不解地看向她。
云婧雪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早知今日,当初节目组托人找上她,让朵朵和乔长宇参加录制时,她就该直接拒绝,不该幻想着能唤醒乔长宇的父爱,反而给了乔竞思作恶机会。
“没什么,你好好保养。”她准备了些补品,安排了助理悄悄放外面,只盼能弥补一二。
“叔叔,我们给你带了礼物!”
这时,程颂颂被程昊轻轻推了推,想起正事,接过程昊递给他的花束,抱着递给裴昱。
“谢谢,颂颂,还有朵朵、帆帆。”裴昱看不清,但捧着花,笑得眼睛弯弯。
郑龙很会抓时机,提醒大家:“就趁裴老师拿着花,我们合个影吧?”
一说合影,裴昱方才自然至极的微笑,很离奇地就僵了——幸亏他戴着口罩,看不出什么。
“抱歉,阿昱肺部有伤,容易感染。”等他们合完照,盛淮立刻开口。
这么多人围着裴昱,多一秒,他也无法再忍。
“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等裴老师好了再聚。”杨啸很配合地开口。
盛淮感谢地看他一眼,又看了眼进门后一声未吭,但视线也牢牢盯住裴昱、一分未曾挪动的程昊。
“走了,等裴老师好些我们再来探望。”杨啸扯一把程昊。
程昊这才动了。
不过他没往外走,反而走到裴昱病床前,把什么东西塞到他手上:“挂床头,给你辟邪。”
东西是他特意找了精于此道的人讨教,千挑万选淘来的:一枚小小的玉石葫芦挂件。
辟邪还在其次,主要是听说生病的人挂葫芦在床头,可以安神养息。
“谢谢,程哥。”听见辟邪,裴昱很高兴,也看不清是什么就接下来——他正该辟一辟邪。
他高兴,程昊便也高兴,深深看他一眼,拍了下他头顶,手指在他发间停留一瞬:“保重。”
“谢谢。”送一行人走出病房,盛淮对拖拖拉拉走在最后的程昊开口。
“不用。”程昊答。
“他的眼睛——”他说着,顿住脚,蹙眉看向盛淮,“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盛淮也顿住脚。
“没什么,有些小问题,很快就好。”他看了眼前面和程颂颂等人说话玩闹的盛时安,压低声音。
“别的呢?”程昊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也很好。”盛淮直视他,“都会好的。”
*
“你骗人!”
几天后,裴昱出了院,盛时安却背着他,气愤地找上舅舅。
“你骗我说爸爸好了,爸爸根本没好!”
他以为爸爸能健健康康出院,结果爸爸是坐在轮椅上被推回来的!
“伤筋动骨一百天,爸爸伤到了骨头,没那么快好。”盛淮好声好气解释。
张伯高兴看着。
经这一遭,先生好像对小少爷耐心了很多。
不过裴先生可真是受罪了。
这么多天了,看着还是经常疼,人也蔫蔫儿的,还被先生限制活动,最多轮椅坐烦了,坐坐沙发……
这不——咦,趁先生不盯着,他怎么起来走动了,还,还踢到了茶几——
“裴先生!”张伯不由喊出口。
他这一喊,阳台上的盛淮和盛时安面色俱是一变,同时回过头来。
“没,没啥。”张伯被他俩的眼神吓了一跳,“就是踢到茶几了。”
——没人听他把话说完。
一大一小,已经直奔裴昱那里。
“别乱动。”盛淮把他按回沙发上,盛时安则卷起他的裤子,检查磕到那里。
“不舒服吗?还是要拿什么?”盛淮蹙眉。
“你要什么,可以叫人帮忙。”他看不清,四肢又乏力,他才限制他活动,就是怕他摔了,又摔出个异常骨折。
“我不要什么。”裴昱摇头,还是要站起来。
“我知道坐久了也累,坐不住你就躺下,或者叫我,我送你回房间躺着。”盛淮又按住他。
“不躺。”裴昱憋屈,“我上厕所!”
“……知道了。”盛淮愣了几秒,笑了下,“别那么大声,再把骨头喊坏了。”
“骨头不可能……喊坏。”裴昱被他扶着站起来,气力不足,但仍慢吞吞科普了一句。
科普完,他又慢慢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在内涵我?”
“内涵你什么?”
“内涵我……脆皮。”
原来他还有点儿自知之明。
盛淮笑笑,扶着他走向洗手间:“没有的事儿,我是真的担心你。”
真的担心,担心到不知怎么护着才好。
“化疗不能再拖了,阿昱。”洗手间里,他小声跟他说,“你想回来陪陪安安,现在也陪过了。”
“我回来才几个小时。”裴昱皱眉。
是。可是几个小时,他已经吃了四片止痛药,不知不觉睡过去两次。
盛淮眼底担忧浓到化不开。
“你现在的身体情况,在家里住,很难瞒下安安。”他另辟蹊径劝他。
“……好。”盛淮哥说的有道理,裴昱手指攥了攥,还是答应下来。
“安安过来,有件事,我和爸爸要告诉你。”从洗手间出来,安顿裴昱坐下,盛淮开口。
“什么事?”听舅舅语气,盛时安有些紧张。
“爸爸今天回来陪我们一晚,明天就要出国去国外的艺术学校做交流访问。”
“什么?”哪怕听到他俩说要离婚了,盛时安都不会这么惊讶,这比离婚更离谱——“爸爸这样,怎么出国?!”
嗯?他怎样?
裴昱看崽一眼,越发憋屈:崽也开始内涵他了。
“大伯会跟爸爸一起出去,机会很难得,爸爸不想错过。”
盛淮像裴昱的官方发言人。
“而且,爸爸的固定带就快能取掉了,到时就不用这么小心了。”
官方发言人有理有条。
“爸爸很想去吗?”盛时安消化一会儿,看向裴昱。
裴昱点头。
“那我跟爸爸和大伯一起去!”
裴昱继续点头,然后猛地止住:“不,不行。你还要上学。”
“幼儿园教的我早都会了!”这学盛时安早就不想上了。
“不行,你去了爸爸是访学还是照顾你?”盛淮肃容开口。
“我——”盛时安攥攥拳,沉默下来。
“爸爸要去多久?”隔了一会儿,他似乎接受下来。
“半年。”终于有个问题,是裴昱自己回答。“等到新年的时候,我就回来。”
半年啊……盛时安咬咬唇,低下头,抹了下眼睛:“好。”
这么简单?
裴昱反而有些惊讶。
“让舅舅陪你去!”盛时安又说。
他是拖累,舅舅总不是拖累。
“不用。”裴昱拒绝。
他跟盛淮哥商量过,安安的情况,他们俩总要有一个在他身边,给够他安全感。
盛淮看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帝都,不是真的国外,他两头跑就是。
暗暗下好决定,他很坦然,叫裴昱回房休息。
他们一个两个都挺坦然平静,裴昱于是也坦然了。
吃过药安睡一整晚,一直到第二天上飞机,他心里才忽然惆怅起来。
“哥,帮我勾一天。”他手上抱着本日历——登机前,崽送他的。
他俩一人一本,勾完了,就又见面了。
“幼不幼稚?”裴知远接过来,没好气地给他打了个勾。
裴昱没接他的话,隔了半晌,才驴唇不对马嘴地来了句:“哥,我会不会……回不来?”
“不会。”裴知远神色僵了僵,“别胡思乱想。”
没有胡思乱想。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裴昱只是想把一切规划好:“万一我回不来,你们别告诉安安我死了,编点儿什么谎话告诉他。”
“胡说八道什么。”裴知远用力攥了下拳,又松开,抖开空调毯给他盖上,又给他套上耳机,“你要没事儿就听听音乐,或者听书,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哦。”裴昱消停了一会儿,但很快,又啰嗦起来——
“还有墓地,墓地我还没买成,你帮我联系下,我要买妈后面那块。”
裴知远深吸口气。
“不买。”他瞪他一眼,“真敢回不来,我就把你撒外面。”
裴昱呆住了。
呆了几秒,眼圈竟然红起来:“你还是不是我哥?!”
笨蛋。裴知远胡乱揉了把他脑袋,“行了,多大人了,你还红眼圈?开玩笑你听不出来?”
这一点都不好笑。
“我不要被撒外面……”
笨蛋!
这回,裴知远自己红了眼圈。
是他太慌,口不择言。
他怎么会舍得把他——不,根本不会有那一天。
既然不会有那一天,他敷衍他两句也好:“不会让你待外面,会带你回家,让你待在最熟悉的地方。”
裴昱这才满意,并顽固地将话题拐回起点:“那你记得帮我选墓地。”
要不还是拜托盛淮哥吧?盛淮哥也许更靠谱。
“……给你选。”裴知远咬牙切齿。
“盛淮是怎么看上你的?”
嗯?裴昱愣了愣:“你上次不是这么问的……”
上次他明明问他看中盛淮哥哪里……
他也不知道看中他哪儿——但是——裴昱敲敲手指,摸出钥匙扣,反复把玩起上面的小如意……
时光荏苒。
半年一晃而过。
圣诞刚过,盛时安早上出门前,搂着日历本,又划掉一页。
“还有四天。”上了车,他对盛淮说。
盛淮知道他说什么,揉了下他脑袋:“不一定那么准确,爸爸可能还要去周边旅旅行。”
他进舱移植前发生了一次严重感染,险些……
总之耽搁了一些时间,现在移植后不满一个月,还出不了院。
“爸爸不想我们吗?”盛时安小肩膀垮了垮。
他每天度日如年,爸爸怎么还有心情去旅行……
裴昱才是真的度日如年,几度撑不下去。
但,怕被“撒外面”,也怕崽崩溃,他每次都咬牙熬过来了。
出院的时候,全科室医护都夸赞他勇敢坚强有毅力,把他捧得尾巴都翘了起来。
“小裴老师付出这么多,可不能前功尽弃,出院要继续努力啊。”夸赞差不多后,主治医生柳主任图穷匕见,“至少半年,一定要注意防护,远离人群,你现在造血功能还没恢复,免疫力还很弱。”
裴昱认真点头:“我知道。”
他不说他也会远离人群。
“谢谢各位。”他郑重鞠了一躬,谢过所有医护,捧着花束,跟上拉着行李的裴知远,并肩离开。
“真的不通知盛淮?”走出医院,裴知远给他拉好羽绒服,扣好帽子,裹好围巾,迟疑看他一眼。
“不通知。”隔了双层口罩加厚厚的围巾,裴昱声音瓮声瓮气,“我要给他们惊喜。”
他最近看了很多以“浪漫”著称的电影,很是学了些桥段。
那也该提前通知盛淮,让他把家里消消毒……裴知远脑子里转过念头,又强忍下来。
算了,遭了半年的罪,且纵容他一回。
把行李丢上车,他回头看了眼医院,心里长长舒了口气,开车门把笨蛋卷上车,毫不留恋地发动车子,朝着南方,疾驰而去。
“爸爸那边也下雪了吗?”
“爸爸那里现在几点,我能给爸爸打电话吗?”
“今天周三,爸爸去不去逛那里的超市?”
“爸爸那里还是早上,应该还在睡觉,不要吵他。”盛淮娴熟撒着谎,修长手指整理好货架上被弄乱的盒子。
舅舅怎么也添了这个毛病?
盛时安扫他一眼,又无趣地移开视线,望了眼满满当当的购物车:又买一堆没用的东西。
奇怪,舅舅跟前世越来越像。
不同的是,他这半年好像异常忙碌,飞来飞去,人都飞瘦了。
“舅舅,你该保养保养了。”盛时安忽然开口。
“什么?”走神的盛淮把注意力转向他。
“爸爸快回来了,你看看你的黑眼圈。”
盛淮僵了僵,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很明显吗?”
他忽然没心思采购了,匆忙结了账,带盛时安回家。
今晚要早点睡。
下车时,他一边提袋子,一边想。
一只戴了厚厚手套的手伸过来,接过购物袋。
他没多想,以为是张伯,随口叮嘱他:“把我收藏室的画拿出来。”
他要把那些宝贝都挂上,给小笨蛋开心开心。
“什么画?”裴昱好奇。
盛淮动作一顿,僵住身体,猛地回头看过来。
盛时安更激动,等不及穿好外套,呲溜从车上蹿下来:“爸爸!”
“爸爸爸爸!”他冒着漫天雪花,像小炮弹一样扑到裴昱身上,抱住裴昱大腿,一如当初重生后见面,紧扒不放。
不过现在,裴昱不会担心他咬人了。
“我回来了,安安。”他弯弯嘴角,俯身把穿的圆滚滚的崽抱起来。
“别抱他。”盛淮顿时紧张,拿下他手上的袋子,又去扒盛时安。
身体还弱,他怕他撑不住。
何况盛时安刚去过超市,没有消毒。
“盛淮哥。”放下盛时安,裴昱又朝盛淮张开双臂,眼睛亮亮的,满是欢愉。
雪花绕着他飞舞,像无数调皮的孩子。
盛淮不由自主动了动,却又生生控制住自己——没有消毒,不能抱他。
“外面冷,快进屋。”
好吧。
裴昱放下手,有一丝丝不解:怎么和电影里对不上?
他还在出神,已经被盛淮推着转了个方向,稀里糊涂进了屋。
张伯和李婶都惊讶地迎出来。
盛淮没让他们太靠近裴昱,自己先熟练给自己消了毒,随后动手帮裴昱摘了帽子、围巾、口罩,脱了外套,又亲自带他去洗手。
“怎么提前出院了?医生同意你出了吗?”
到洗手间,他打开热水,习惯性帮他卷袖子。
“我自己来,盛淮哥。”裴昱亮晶晶的眼睛一直看着他,“我已经有力气了。”
“嗯。”盛淮顿了顿动作,却又继续抓了他的手在水龙头下冲洗,“我喜欢帮你。”
裴昱怔了怔,任他抓着,唇角勾了勾。
“盛淮哥。”
“嗯。”
“我很想你。”
盛淮动作慢下来,关了水,低头帮他擦手:“才几天没见。”
他语气从容,嘴角却牵得好高好高。
“一天不见都会想你。”裴昱很认真地说。
“疼的时候想你,不疼的时候也想你。看电影的时候想你,看书的时候也想你。就连不想想你的时候,也在想你。”
傻瓜。
这让他怎么忍得住。
盛淮伸手,紧紧抱他在怀里,冰凉的鼻尖贴住他颈间温热的动脉:“欢迎回来,阿昱,我也很想你。”
曾想到无声中发疯,寂静里癫狂。
万幸,人间仍有你。
“这就对上了。”盛淮正贪婪又不动声色地嗅闻他气息,裴昱忽然出声。
“对上什么?”
“电影。”
“什么电影?”
“爱情电影啊。”
爱情电影?
爱情电影,可不止是这样。
盛淮勾勾唇,鼻尖上移,嘴唇若有若无蹭过他脸颊,试探着落在他唇角,又试探着,覆上他唇瓣。
“痒……”
裴昱哼唧一声,也咬上他的唇瓣。
盛淮呼吸一紧,克制不住,将他更紧地往怀里收了收。
像冷极了的旅人,拥抱住他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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