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宫闱乱十六
宁姝弹了会儿琵琶, 技能时效过去了,大雨也变小,她便收歇。
不知道鹰戈脱险没有。
她问系统, 系统能给的只有一个回答:“如果有危险, 会再警告最后一次嗒, 一直没有警告, 那就是目前还没有呢。”
这声警告,就是选在头上的剑。
但愿无碍。
宁姝打个呵欠, 她困到眼前出现重影,双手横叠, 她趴在手上, 迷迷糊糊中,窗户突然“咔”的一声。
宁姝反射性弹起来。
便看鹰戈一袭玄色夜行衣翻窗而入,因淋过雨,衣裳贴在少年精瘦的肢干上, 脚与手腕绑着透血痕的绷带, 利落线条勾勒描绘出力量的美感,却看他怔愣在原地,双眼因触光眯起, 只是,隽秀的脸颊上, 浮起刺眼的肿痕。
这得是多重的手劲。
宁姝脸上喜意乍歇,几步走到他身边, 追问:“你脸上怎么回事?谁打的?”
鹰戈好似才缓过神,他往后靠, 撇开脸, 声音沙哑:“没事。”
他避开她的目光, 像怕被她看出什么。
宁姝手伸到半空中,指尖顿住,这才收回,眼神顺着他衣襟往下瞟,再见那几道伤口,她不由皱眉:“赶快换身衣裳。”
紫玉一直歇在耳房,由她叫热水,也瞒着菡萏院的下人,送药。
所幸伤口没有继续流血。
鹰戈散了发髻,粗略洗过头发,便坐在浴桶外,水温正好,他拧干布巾擦身体,暖热的温度盖在他冰凉的肌肤上,叫他打了个冷噤。
隔着一道山水屏风,女子声音絮絮叨叨:“你小心点,伤口别碰到水。”
“药够用吗?需要我搭把手不?呃,你放心,我不对你做什么。”
“水凉了没?要不要加热水?”
鹰戈避开伤口披上里衣,衣裳摩擦窸窣声,被她的声音压住。
从来不知道,原来她还能这么啰嗦,等不到他的回应,她的身影在屏风那边晃来晃去,好像要进来,但还有点犹豫,她声音放轻了些:“鹰戈?”
他这才从鼻腔里,轻轻地应了声:“嗯。”
“我还以为你晕倒了,”宁姝抱着手臂,往后靠在屏风上,心弦松弛后,她懒懒的,声线拖得有点长,“没事就好。”
真正松口气的感觉。
鹰戈绑腰带的手一顿。
雨停后,天际仍能时不时听到几声闷雷。
宁姝提起茶壶,倒一杯热烫的红茶,放在鹰戈面前,鹰戈手指摸着茶杯壁,被烫了下。
温暖。
灯是暖的,水是热的,茶是烫的。
过一会儿,他又将手指凑过去,蜷着握住茶杯,这下,四肢百骸流入融融火热,连脚底都滚烫。
宁姝坐在他旁边,处理他从听雪阁带来的案卷。
它们被水泡过,她抖着手指,极为小心地揭开两张纸,不着急阅读内容,先让它们晾干。
鹰戈按她的吩咐,把分类在十一年前的案子中的,旁的一些无关卷宗,一股脑拿走,一来,案卷只有编号,并未明述是尤家,他没精力挑选;二来,把所有案子拿走,才能让听雪阁揣度不透他们的用意,不然单独拿走尤家案,岂不是明晃晃叫嚣着就是他们干的?
案卷一共十七页纸,从编号,能看出有有三个案子,它们都是十一年前,经御案处理的三个案子。
但除西北尤家通敌案外,另外两个案子,宁姝也不知道是什么。
等宁姝把所有纸张铺开,只看,记录在纸上的,竟然是一些莫名的符号,杂乱无章。
鹰戈捏紧茶杯,神色不愉:“这是什么?”
听雪阁很狗,案卷肯定有“密码”的,宁姝不奇怪,解释道:“通俗来说,就是文字加密,只有解开密信,才能获知信息。”
鹰戈:“如何破解?”
宁姝点头:“问得好。”
莫不是她这就有办法了?鹰戈眨了眨眼,期冀看着她,只听宁姝说:“我也不知道。”
鹰戈无奈地吐出一口气。
少年年纪不大,眉眼线条很干净,一副大人做派,只是眼底澄澄,透着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纯然可爱。
宁姝不逗他了,清清嗓子,小声说:“你之前不是说,听雪阁受某高官荫庇么?这人在江湖飘啊,总该有靠山,咱们找这个靠山拿密信,不就得了?”
鹰戈顿觉柳暗花明,他竟没想到还有这层,他眼睫微动,犹豫道:“只是,不说那高官能不能找到,就算找到他,他愿意给?”
宁姝抿唇一笑:“怎么不愿意?”
鹰戈有种不祥的预感。
宁姝一手叉腰,流里流气:“就凭我是大周长公主,他就给乖乖给。”
鹰戈:“……”哪有什么“柳暗花明”,分明就是前路暗淡无光,死胡同,这一定是死胡同。
她总是这般,在让人觉得可靠的时候,那股纨绔劲就杀了个回马枪。
他没留意自己在心里嘀嘀咕咕,却看宁姝盯着纸上符号,她在记它们的特征,嘴里念念有词:“甲骨文吗……”
察觉到他的注视,她忽而抬眼,两人眼眸骤然直视。
鹰戈眼睑轻动。
这一次,眼看着她的手伸过来,他竟然滞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她柔软的指腹,碰到他颊上的肿痕。
鹰戈惊醒,梗着脖子,往后躲开。
宁姝的手指停在半空,第二次了,她没有生气,只笑眯眯问:“你没有给脸上药吧?”
鹰戈反应过来:“不曾。”其他伤口更疼,这个伤,不碰不疼,况且也不是什么致命的……他忽视了。
宁姝叹了声:“你打算就这样?”
不知是不是困意上来,触及她婉转目光,鹰戈脑子就有点迟钝,竟反问:“这样有不好?”
宁姝:“当然不好啊,明天你这脸还不消肿,那些婆子小厮,都要猜今晚我们是多么激烈,公主殿下又有什么奇怪癖好,竟然扇得公子脸都肿了,你说说,我这一世英名怎么办呐?”
激、激烈?什么癖好?
鹰戈脸颊刷的一下通红,连她自称“一世英名”都没察觉不对。
宁姝倒白水洗洗手,葱指挥掉手上水珠,说:“对啊,这么晚了,也只有那个,才能解释我们为什么叫热水。”
以前在南风馆,鹰戈知道那些男人见客后会叫热水,可是这与……又有什么关系?
他盯着宁姝,眼眸圆圆,呆得像只鸽子。
宁姝轻声:“你不会觉得,一个公主到她宠爱的男乐师屋子里,真的只是……”
她语速微顿,倾身朝他靠近。
腰肢微塌,胸脯的弧度,与细腰相得益彰。
鹰戈如火燎般立刻挪开眼睛,可她身上一股浅淡的女子香,萦绕在鹰戈鼻尖。
他低声而坚定地说:“我们是合作……”
可她还不知收敛,越来越近。
鹰戈眼瞳睁大,身体在后退,但跟不上她靠近他的速度。
她的声音让他耳朵痒。
仿佛他幼时舞剑,剑穗流苏拂过手腕,缠绕指尖,可多了一种奇怪的感觉,酥麻到骨子里,她呵气如兰,笑意缱绻,终于补上后半句:
“真的只是,喝喝茶,听听曲儿,聊个天?”
她想做什么?
绕是鹰戈什么都不懂,也知道这时候氛围不对,他屏住呼吸,混沌脑海里,盘古开天辟地一斧子下去,山崩地裂,轰然倒塌,气流旋转,乱三魂,搅七魄。
正当他不知所措时,下一刻,他脸颊一阵清凉,如洪流扑面唤醒他的感知。
宁姝手上拿着干净布巾,上面沾着药膏,一点点地,拭于他红肿的脸颊。
鹰戈:“……你做什么?”
宁姝:“上药啊,”她十分体贴地补了句,“你看,知道你不喜欢我碰你,我都没用手指,用巾帕呢。”
鹰戈狠狠闭眼。
他一把从她手中抢过巾帕,侧过身背对着她,用力擦拭自己脸颊。
她……在使坏!
等等,这个巾帕……鹰戈低头看着丝绸巾帕,上面除了药味,却有一股宁姝身上淡淡的香气。
分明是她的贴身之物!
鹰戈瞳孔颠簸。
少年的青涩仿若一把火,连烧起来都是有声音的,“嗤”地燃遍他全身上下,他耳廓赤红,抓着巾帕,拿不是,丢不是,只能攥得紧紧的。
宁姝搁那观察,甚至怀疑他想找地缝钻进去了,她忍住笑意,没揭破他,她看向桌面,换了个话题,轻声说:“今晚你遭罪了。”
鹰戈有点生气,没有理会她。
却听她笑了:“鹰戈,你做得很好。”
鹰戈身形一顿,若不是烛影放大他的影子,几不可查。
须臾,他终于压下那股耻意,除了耳尖有嫌疑的薄红,面色也恢复正常,他把巾帕还给宁姝,淡淡地说:“我也是为了尤家。”
宁姝郑重道:“嗯,既然是合作,不会让你失望的。”
是的,互惠互利的合作。
他看向一旁,方才就发现了,琵琶位置被动过,宁姝对他解释自己弹琵琶的理由,又明说紫玉揭穿他们的纰漏,紫玉实乃副统领,是可信之人。
鹰戈反思:“是我疏忽了,忘记告诉你我睡前有抚弄琵琶的习惯。”
宁姝摇头,说:“一回生二回熟,哪有第一次就能万全的,况且,这种小事应该由我来考虑。”
鹰戈垂下眼眸,抚摸琵琶,没有说话。
宁姝又道:“你呢,就尽管放心去做要做的事,你身后有我呢。”
忽而鹰戈抱起琵琶,侧身坐下,琵琶半遮他面颊,只露出他眼底的沉静,只听他问:“想听琵琶么?”
宁姝有点犹豫:“你的伤?”
他只见拨弄了下琴弦,轻声说:“无碍。”
宁姝便直接坐在鹰戈床上,手捧着脸颊,笑眯眯道:“那好啊。”
倏而琵琶声起,曲调舒缓,若泛舟江南烟雨中,垂钓溪头,忽见清澈水底鱼儿摆尾,一滴水珠自湖面迸溅而起,落在客人手臂,闲适怡然,令人心醉。
曲罢,鹰戈轻轻把琵琶放下。
宁姝阖着双眼,靠在床上,呼吸绵长。
她一定很擅长玩弄人心,她不是表面看起来的纯良,她是广德公主,她含着金汤匙出生。他在心里默念,他们并非同个世界的。
自己,也并非师父所说的动心。
鹰戈深吸一口气,摒弃心中其余杂念顾虑,褪下她的鞋袜,将她横放在床上,他没敢多看,用一顶被子,把她从脖子盖到脚丫。
正要离去,忽然听宁姝声音闷闷的:“照你这种盖法,我明天得成蒸咸鱼。”
鹰戈:“咳,你醒了。”
宁姝踹开被子,现在可是七月末,虽是晚夏,还落过大雨,天气还是热的,她却差点被鹰戈盖成木乃伊。
调整好被子,只盖个肚子,宁姝看鹰戈想走,她不由拽住他袖子:“欸,你身上有伤,你睡床上吧。”
鹰戈按住她肩头,言简意赅:“你睡,我趴桌子就好。”
宁姝不高兴了:“我没说我不睡床,”指着里头一大片空地,“这么空这么大的床,睡我们两个绰绰有余,你放心,你受伤呢,我不会兽性大发的。”
鹰戈脸色有一瞬的崩塌:“哈?”
这都,什么跟什么?
偏偏宁姝十分理直气壮:“我命令你进去睡,不然我明天就跟陆安雁她们那些人说,你的技术太差了。”
说完,她眼神还不老实地在他腰上瞥过。
鹰戈有点恼:“殿下!”
宁姝有恃无恐:“你就说你睡不睡吧,陆安雁肯定很好奇我们的房中事的,她还和我论过你的腰功。”
鹰戈是又气又恼,但他毫不怀疑,自己坚持落宁姝面子,以后陆安雁看他的眼神,会更加奇怪。
罢了,这种事,吃亏的就从不是男人,是她自己叫他的。
他这么想着,气性也上来了,小心越过宁姝,往里头一趟,卷走半张被子。
宁姝嘴唇轻轻一勾,哎呀,某种程度上,这是她第一次睡男人。再挡不过困意,她总算闭上眼睛,陷入黑甜的梦乡。
过了一会儿,鹰戈伸长手,慢慢地,把被子匀了点过去。
他躺在床上,方知身体到底有多疲累,这个躺直的姿势,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没有想象中的不习惯,鼻尖那股极其淡雅的香味,也很怡人,困意很快袭来——他太需要好好歇息。
朦胧中,他突然想到一件奇怪的事,宁姝方才那么说,腰功和房中事,有什么关联么?
来不及细想,他浑身被困意包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朦胧的梦中,还是今天发生的事。他在屏风后擦洗换衣服,那本来站在屏风后,等他洗漱完毕的人影儿,却不耐地绕过屏风,走了过来。
梦里的他惊又恼,斥责她不该把他当男宠看。
他们是合作,他从未卖身予她,便是在南风馆,也从未接触过乱七八糟的东西,她不该轻视他。
女子秾丽眉眼含着惯常的调笑,一只手指轻戳他光.裸的胸膛,眼中闪过狐狸般的狡黠:“你放心,我说过我不会对你兽性大发,但是,你自己呢?”
她手指挠痒痒似的,一下又一下地戳着他的胸膛,让他胸腔肺部吸气吐气的节奏,追逐着她的手指,只听她问:
“你当真,一丝一毫不会对我,兽、性、大、发?”
鹰戈懵了。
她总是这样,三言两语,却一而再再而三挑起他的心绪。
梦里的他,完全不受意识的操纵。
他要报复,要让她没法再轻易调戏他,她要为她的调戏负责。
都是她的错。
他闻着一片馨香,用手圈住细腰,毫不犹豫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红唇。
软的。
所以朦胧中,他隐约明白了,那个睡前闪过脑海的问题。
腰功,似乎确实与某种事有关。
作者有话说:
鹰戈,初哥且从未梦那个啥
第102章 宫闱乱十七
第二日, 雨后天晴,光亮满屋。
宁姝刚有意识,系统就欢脱地叮叮咚咚的播报:
“叮, 主线任务【飞莺(完成度15%)】+30%!跨越度很大, 恭喜玩家, 玩家再接再厉哦!”
“叮, 伴生任务【四弦千遍语,一曲万重情(完成度0%)】+30%!哇哦, 玩家找到了正确的攻略姿势呢!”
宁姝想,伴生任务是让鹰戈给自己弹琵琶, 强迫的没用, 初步看,至少要人孩子心甘情愿。摸到这个规律,以后要刷伴生任务也不难。
昨晚睡得很舒服,她脸颊在枕头上蹭蹭, 鹰戈的被衾很干净, 除了棉絮本身的味道,并没其他。
她左侧的被窝是凉的,鹰戈已经起来了, 比她要早许多,他正坐在远处的圆墩上, 低垂着头,无声地擦拭他的琵琶。
宁姝走到旁边, 啜一口冷茶漱口,忽而发觉鹰戈面色有点发白, 便问:“昨晚没有睡好?”
鹰戈:“……还好。”
她鼻翼翕动, 奇怪:“怎么好像有一股什么烧焦的味道?”
鹰戈擦琵琶的动作一滞, 他没有抬头,顶着宁姝的目光,只说:“许是菡萏院哪个下人,在祭奠亲属。”
下人切没有在公主府内祭祀的道理,很是晦气,但鹰戈对下人从来宽和,且宁姝没管到他菡萏院,人家想烧纸那便烧吧,她便也没说什么。
因着殿下在菡萏院,这日早上,菡萏院十分热闹。
宁姝在菡萏院换好衣裳,紫玉捧走昨夜换下的两套衣裳,嘱咐小婢:“这件衣服,是绞纱裁制,你告诉那些个嬷嬷,材质非同一般,万不可随便洗,要是坏了,拿你们的命都没得赔。”
小婢应是。
彩鸢端来茶盏,茶水刚冲泡着,还没滤出来,她跨过门槛迈进屋子,鹰戈接过托盘放在桌子上,彩鸢便道了声麻烦公子,去帮宁姝梳头。
没人留意到他。
鹰戈默了默,他袖子里藏着那包药,只需要挥动袖子,一次的剂量,就会落到茶杯里,无影无踪。
回想昨夜的事,他面上一阵火辣辣,仍然心绪难宁。
不应该出现这等……意外,是了,这是意外。男人会这样是正常的,以前,因为他没有,南风馆几个前辈,不是笑了他两三年,说他不算真正的男人么。
但万事平冤为主,他就算没有那档子事,也无所谓,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被激出某种东西。
鹰戈看着面前杯子,茶汤泡久了,倒出来颜色有点深。
其实,想证明自己的改变,只是无意间被牵动,与他的主观无关,很简单,把药下到茶杯里去。
拿到红蕊解药,便也是拿到红甲卫,到时候任是天大的冤情,也能逼得皇帝开案重查。
下么。
鹰戈眉头微耸起,轻轻一抽。
“不要垂云髻,我觉得不好看。”
宁姝跟彩鸢说话的声音,让他骤然醒过神来,袖子不由放下。
没有成功,茶水干干净净,了无痕迹。
他端着茶汤放在宁姝面前,心里默念,来往仆从这么多,不是时候。
彩鸢瞅了一眼鹰戈,他面上些微浮肿,倒是不影响少年的清隽秀美,只是好似……纵欲过度。
她心里琢磨,看来昨夜,确有其事。
宁姝在菡萏院用过早膳,离开后,彩鸢压低声音,提醒:“殿下,公子年纪尚轻,是不是要送点补物过去?”
宁姝:“……”
彩鸢,可真是狗头军师啊。当然演戏也要演全套。
她想象了下鹰戈看到补品那画面,清纯小白兔又要崩脸,她心底起了恶趣味,说:“昨夜公子是累着了,你去让厨房,炖一盅十全大补阳的东西,鹿鞭什么都行,库里有的都拿去用,没有的出去外面买。”
她一字一句强调:“务必让公子好好补一补。”
彩鸢低头福身:“是。”
待得众多喧嚣离开菡萏院,鹰戈大松口气。
他心里憋闷,伤口隐隐作疼,也盖不住旁的胡思乱想。
不一会儿,小厮进门来,东找找,西翻翻,在鹰戈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鹰戈按了下额间,问:“什么事?”
小厮挠挠脸颊,问:“公子,那个,你昨天没有穿……亵裤啊?”
鹰戈险些被自己口水呛住,他怎么就忘了,有人整理收拾他的衣服,他擅自把亵裤烧了,是会被发现了!
都怪一早上脑子糊涂,竟然没找旁的顶替。
如果是宁姝,又怎会犯这种简单的错误?
他面色通红,脑子一片泛白,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
见状,小厮脸上了然,他神神秘秘问:“公子的亵裤,该不会是被殿下拿走了吧?”
听闻有些男女,就喜欢收集贴身的衣物,指不定,公主殿下也有这种爱好。
一时间,鹰戈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他双颊绯红,是耻的,可那小厮只读出羞,当是这回事,公子脸皮薄,他没有再追问。
鹰戈干脆将错就错,反正没人敢在她面前嚼舌根。
害她多了一样不为人知的喜好,就当他欠她一回。
然而这种细弱的愧疚心,很快被击了个粉碎——
一碗十全大补汤放在他面前,冒着袅袅烟气,想来是刚从灶台拿下来的。
鹰戈在这方面,就是再愚钝,开窍再晚,也知道,这碗汤意味着什么。
小厮目光往鹰戈下面瞧,犹豫着说:“殿下还让彩鸢姑娘捎话,说昨夜累着公子了,公子这几天就好好休息,不要乱跑。殿下还说……”
鹰戈咬着后槽牙,问:“她怎么?”
小厮咳了声:“殿下还说,不然她会心疼。”
鹰戈:“……”
他们互不亏欠,真的。
但是,她居然臆测他不行!鹰戈内心憋着火,巴不得能自证清白,可下一刻又想到,这种事又要如何向她证明?
罢了,不能再想!.
公主府上下洋溢着欢快的氛围,反之,西郊庄园,一片死气沉沉。
薛茕晗双腿交叠,坐在殿前的平纹太师椅上,一手手肘靠在抵着扶手,手指压着自己的而后。
底下,跪满昨夜看守听雪阁的影卫。
空气一片凝滞。
过了会儿,他似笑非笑,道:“每年,每月,每日,都有人打听雪阁的主意。”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东西被盗,不怪你们。”
他嘴上说着“不怪”,然而,底下没人敢放松,相反,他们都更紧张,更有甚者,冷汗已经浸透衣裳,后背透着湿痕。
“属下该死!”他们认罪。
薛茕晗抬手,压住他们的请罪,他又道:“他身形如何?能看出什么?”
昨日那贼人,身轻如燕,轻功步伐诡异,加之深夜大雨,他身形似时而高大,时而娇小,他们都没太能肯定他的年龄性别,每个人说辞不尽相同。
薛茕晗站起来,叙者皆噤声。
谁人都能看出,此时阁主心情极差。
好在这时候,外出打探消息的影卫回来了,影卫单膝跪地,抱拳:“阁主,查清楚了,九号昨日和莺歌出门,参加昌国侯府办的赏荷宴,归府后,她和尤家后人莺歌待在一起一晚上,抚弄琵琶,留在莺歌房中,今日巳时方离开。”
薛茕晗:“确定?”
影卫:“皆有证人。”
薛茕晗背着手,缓缓踱步,埋在公主府的眼线,大概不会出错,即使他依然怀疑这件事,就是莺歌所为,却没有决定性证据,贸贸然下手,只会暴露听雪阁仅留在公主府的眼线,以及,听雪阁本身。
进或退,皆没有落点。
昨夜丢的三份案卷,一卷是尤家之事,另外两卷,虽是另外两起大案,却和尤家之事关系密切。
不管是谁要查那二件事,都会掀起朝堂上的狂风骤雨。
现下,只能扩大搜查范围,毕竟另外两份,假使被人破译,事情更麻烦,朝堂世家、势力错综复杂,根系交缠,牵一发动全身,现在,还不是动乱的时候,他与他们斗,只会让旁人渔翁得利。
薛茕晗还是直觉,此时公主府不干净,他对那影卫道:“继续盯着公主府的举动,以及往将军府、端王府、许家、周家、吴家,加派人手,但凡出现案卷相关,即刻上报并追查。”
影卫道:“是!”
吩咐完,薛茕晗转过身,抬头望着太师椅上挂着的一副画。
画中之景,不是时人喜好的山水或者四君子,而是浩瀚大海与海岛,依时人审美,画得是有点奇怪的,岸边东西繁杂,有一垂钓之人,水墨点出其轮廓,看不清具体五官样貌。
他轻扯唇角,陆宁姝,这件事,最好不是你做的。
不若然……
他们之间的恩怨,就要数不清了。
与此同时,宁姝掩袖,打了个喷嚏。
紫玉皱皱眉,不太放心,问:“是不是昨夜淋雨身体不适了?”
宁姝说:“没事,鹰戈都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紫玉掩不住嫌弃:“殿下也不看看鹰戈是什么体质,殿下是什么体质,能比吗……”
宁姝:“……”确定了,即使紫玉是红甲卫副统领,也根本不影响她有什么说什么。
便看紫玉拿出一方印,放在宁姝面前。
宁姝:“这是何物?”
紫玉道:“红甲卫之印。”
三年前,莫见雪以假死的形式离开,那时候,他也彻底丧失对红甲卫的掌控,紫玉是两年前成副统领,原主陆宁姝是个不管事的,红甲卫的事,基本都是紫玉在管。
这个印记不是统领红甲卫的关键,但是能召集五百红甲卫,是统领不在时的特殊情况下,红甲卫副统领所用。
现在宁姝有能力管红甲卫,紫玉想把印记还回去。
她捶捶自己肩膀:“现在好了,我终于能撂下这个担子,让殿下自己管了。”
宁姝把印记推回去:“谁说我要自己管了?”
紫玉耸然一惊:“殿下!”
宁姝把她按在椅子上,亲自给她捏肩松骨:“辛苦紫玉了,不过这红甲卫,如今还是得你管,你想想,我之前糊涂那么久,贸然变得精明起来,连红甲卫也能管,岂不是彻底暴露自己,成个靶子?”
紫玉辩驳的话不由咽下:“是有点道理……”
宁姝又说:“而且你在暗做得很好,继续下去才能最大发挥你的价值啊!”
紫玉:“好像也是……”
宁姝再接再厉:“到时候,我们搞定尤家冤案,反击听雪阁,你在红甲卫里声望更上一层楼,就能加薪,成为女将军,走上人生巅峰!”
紫玉:“这是真的吗?”
宁姝:“真的!”
紫玉雄心满满:“好,既然公主对我报以厚望,我继续管!”
宁姝拍肩:“交给你了。”
围观的系统:算是见识到老板如何给员工画大饼的全过程了,佩服佩服。
宁姝义正言辞回系统:“这不是画大饼,紫玉喜欢管,就让她管,而且这几年来,她也习惯了,我一来就拿走管理权,她表面可以嘻嘻哈哈,难免心凉。”
当然,宁姝虽不管实务,红甲卫里的每一个决策变迁,都会汇报到她这里,用系统的话来说,就是她是股东,紫玉是执行总裁,打工人而已,紫玉还要感谢宁姝没拿走管理权,双方都达到最满意的结果,妙啊。
于是,宁姝和紫玉合作管理红甲卫第一件事,就是根据听雪阁背靠高官一事,看能不能挖出高官身份。
可惜,这并非易事,暗中摸查一小段时间,还是没有音信。
三人小分队聚在菡萏院,屋外凉风卷起地上枯叶,已有初秋凉意。
屋内,确保没有隔墙耳,鹰戈关上窗户,朝二人点点头。
紫玉想让宁姝看到她管理的结果,可不如意,便心急:“不若我们加大力度?”
宁姝摇头:“不,如果被听雪阁发现,他们可能本来只有几分怀疑,这下会被他们彻底发现了”
紫玉摸着下颌:“也是。”她转而问一声不吭的鹰戈,“你呢?你师父追风道人都能知道听雪阁的地址,怎么会不知道里面的关系?”
提到追风,鹰戈看着面前茶水,回:“师父为打探听雪阁的地址,已把人情耗完,也是没有办法。”
宁姝想了想,突然说:“我倒是有个办法,有个现成的‘高官’,和我关系不错,我可以试着打听一下。”
她居然和高官保持联系,关系还能不错?鹰戈眉头不着痕迹一跳,这个高官是不是也长得英俊?
等一下,他借喝茶掩饰神情,英俊与否,又和他何干。
倒竖起耳朵,也好奇,她说的是谁。
紫玉则暗暗佩服,不愧是殿下啊,居然埋了这么一条线,忍不住追问:“谁啊?”
宁姝:“尉迟序。”
鹰戈:“……”你对“不错”的定义,是不是太宽泛了点?
紫玉:“……”你前段时间不还用弓箭给人家秀一手一副“你高攀不起”的模样吗!
第103章 宫闱乱十八
找尉迟序?
鹰戈和紫玉都以为, 这个选项不靠谱,可目前看来,竟然只有这个选项有盼头。
紫玉煞有介事地分析:“真要论起来, 公主之前追着尉迟将军献殷勤, 反而确实是‘关系最好’, 像长安几大家族, 若公主想找他们成为突破点,绝对不可能。”
鹰戈尚不懂:“为何?”
紫玉叹气:“相比将军府, 殿下和其他世家结的仇,也就够他们暗杀殿下……五六次吧。”
宁姝发出幸存者的感慨:“也才五六次, 嘿。”
鹰戈捏捏鼻梁, 为什么她还能这么安心。
至于为什么原主得罪尉迟序的程度,相对小,还因他不像别的世家,孤身一人, 干干净净。
要不是他, 几年前突厥又犯边境时,世家都在商量割地送异族,当然, 要不是皇帝对他的绝对信任,他也不可能屹立长安, 成为一柄孤剑。
这里面的关节,仔细掰开讲, 能讲上上半日,就说那些世家根系错综, 抱团成势, 原主得罪一人, 等于是把这个姓氏的都给得罪了,这几年,闹得可难看,要不是皇帝压着,公主早就被抛尸护城河了。
现在问题是,如何和尉迟序开这个口。
当初拒绝得多任性快活,现在就……现在也没什么,宁姝想,反正办法总比困难多。
现下八月初三,中秋有宫宴,尉迟序再不喜集聚,也得出席。
还没等三人小分队打听到大将军的情况,满城便都在传一件事——尉迟大将军病了。
他如今的声望,也就比当年先皇后低一点,因他击退突厥,北地许多百姓,都给他立长生碑,他的形象恍若战神下凡,百姓敬他爱他,皇帝倚重他,就连原主追在他屁股后面三年,皇帝都没敢下一纸赐婚。
这一病,倒是其次,病的理由,就比较多样,说什么的都有,但都离不开宁姝那纨绔二哥,临王陆维。
宁姝听完红甲卫禀报,本就打算去找陆安雁,倒没想到,是陆安雁先找到公主府,她慌慌张张,手脚比划,语序都颠倒混乱,听得紫玉着急地皱眉。
宁姝抓出重点,给陆安雁倒杯茶,拍着她的后背,让她顺口气,她问到:“你别急,二哥到底怎么了?”
看着宁姝沉静的模样,及至此时,陆安雁终于找到主心骨,她理智回笼,两眼泪汪汪,道:“还不是二哥家里那几个恶仆!”
从陆安雁的言语里,和红甲卫打听到的消息,宁姝拼凑起一个事件:
陆维是个实打实的纨绔,好在有个母妃耳提面命,在皇帝面前装乖,不能说全无痕迹,但每次被御史参,皇帝都不够重视,且一直认为此子是愚非坏,奏折便被搁置,这么多年,他好歹是装下来,没出过大事。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次就出事了。
王府上梁不正下梁歪,风气不比当初公主府好,前几天,光天化日下,王府豢养的护院恶仆在大街上抢女人,惹群众愤慨,恰好,这事被从校场回府的尉迟序撞见了,他出手阻止此等恶行。
平日里,尉迟序不喜骑马坐车,好行走回府,那天他一身玄色衣裳,在校场灰尘弄得灰扑扑,恶仆狗眼看人低,以为他只是一介平民,便呼朋唤友,打算教训教训尉迟序。
紫玉:“然后呢?”
陆安雁喘口气,拍大腿:“他们啊,他们就被大将军打了呀!要说他们运气也是不好,做什么遇到大将军!”
旁听的鹰戈皱起眉头,当真只是运气不好?
只听宁姝冷笑,打断陆安雁,道:“这不是运气不好,他们大街上抢女人,藐视王法,还真当进了临王府,就能为所欲为,哪家良家女就得遭他们做这事?是他们猪狗不如。”
鹰戈了然,垂眼一笑。
紫玉应和:“对!”
陆安雁敲敲脑袋:“也是,本就是这些恶仆行事太嚣张,这种人,合该拿去阉了!哦,刚刚说到哪,他们好几个大汉,被大将军打得屁滚尿流后,竟然还不服气!”
这几个恶仆,平日为非作歹惯了,本还想这陌生拦路人身手厉害,说不准是军营的人,还有点忌惮,结果,他们着人打听尉迟序,恰好上长安赶考的考生越来越多,他们还把尉迟序的身份查错了,以为他是个无用书生。
于是,恶仆几人一合计,找个担架,躺上去,说自己被打残了,跑去府衙倒打一耙,要让这个书生卷进官司,错过秋闱。
衙门没少和这些恶仆打交道,知道他们是临王府的人,不敢动他们,还想捋袖子捉拿尉迟序,结果一看,欸,这不是当朝大将军是谁?
这些恶仆方知自己告错人,告的还是连临王都敬畏于心的当朝大将军!
他们吓得尿□□。
紫玉:“蠢材蠢材!”
宁姝咳了声,如果这件事不是发生在陆维府上,当一个笑料,具有足够喜剧色彩。
他们下场如何暂且不说,昨日,陆维得知此事,本来在品鉴花魁美酒,连忙从温香软玉之中,连滚带爬去找尉迟序。
尉迟序对外告病,陆维没多想,只以为尉迟序是大人有大量。
宁姝:是临王这货干得出来的。
然而,今日早朝,尉迟序依然告病没去,皇帝案头堆满奏折,言官终于能逞一口恶气,口诛笔伐,控诉陆维行径,就差列个□□罪。
如此,惊动皇帝后,陆维揪进宫里去,陆安雁六神无主,只好来找宁姝给主意。
陆安雁推着她往府外走,说:“广德,快进宫救救二哥吧!”
宁姝顿住脚步,突的问:“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外面什么传闻都有,陆安雁却了解得未免有点清楚。
陆安雁知道瞒不过,老实交代:“可不就是今日,我去找二哥,想要他给我传授……咳,如何引起男子注意的技巧,但看临王府管事脸色不对,我追着问,才知道来龙去脉。”
宁姝把手放在陆安雁肩膀,拍了拍:“你觉得二哥和他那一干朋友,何如?”
陆安雁刚想说挺好,但声音一卡,倏而发现,如果是以前,这句话她能脱口而出,可对比现在的宁姝,现在的公主府,二哥和他那些所谓朋友,品性和作为,都不怎么样。
二哥要不是经常混迹在里面,也不至于到今日这样,临王府还没有正妃,侧妃娘娘对府中下人疏于管教呀!
见她纠结地思考起来,宁姝跨出仪门,坐到马车上,说:“那不就得了,你想要追男人,你来问我就是,他能给你出的,都是馊主意。”
陆安雁:“可以前你也给我出过主意啊。”
宁姝:“什么主意?”
陆安雁郑重道:“喜欢就去抢。”
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虽然是这个道理,宁姝摸摸下巴,她撩开车帘,朝不远处,侍立在门口的鹰戈招招手。
鹰戈进公主府前,调查过宁姝以前的关系。
和临王比,她更能惹事,出事后,两人不像兄妹像陌生人,都相互不搭理,譬如当初,宁姝抢走殷漾,被叫进宫里,陆维也假装不知,所以,鹰戈知道,她原可以不搭理,避开这些糟心事。
眼下,大概还是为能接触尉迟序,好拿到听雪阁高官的丝毫信息,这让鹰戈心里有点不安。
他一直是冲在最前面的,甚少,不,应当说,几乎没出现过,他要留在原地,等消息的情况。
安逸的,而又不好受。
因此他看着宁姝的目光,带着他自己也没发现的担忧,在看到宁姝向他招手后,少年步速不慢,走到马车外,问:“殿下,可是有何吩……”
突然,宁姝纤白的手,从马车内伸出来,捏捏少年的脸颊。
她笑得狡猾:“好了,你别担心了,我哪次进宫出事过啊,回去吃饭睡觉吧。”
鹰戈:“……”
大庭广众之下,他居然被宁姝调戏了!这张被陆安雁馋过的隽秀脸孔,倏而浮起可疑的红云,压着声音斥道:“殿下!”
陆安雁露出一脸惊讶,没想到当日,冷冷的小侍卫打扮的鹰戈,亦宜怒宜嗔,很是生动。
宁姝一把拉过帘子,挡住鹰戈的视线,对陆安雁努努嘴,小声说:“你看,这就是我抢回来的,抢也是有讲究的,所以‘喜欢就去抢’,这种建议总比二哥给的靠谱吧?二哥可是差点把自己赔进去了。”
陆安雁:“快教我!”
帘外,传来鹰戈冷冷的声音:“殿下,你们太大声了。”
宁姝连忙叫紫玉:“快让车夫去宫里啊,等着救二哥呢!”
公主府离皇宫不远,加之赶得着急,一盏茶的时间就见到宫门,宁姝自己进宫,让紫玉和陆安雁在外面等。
陆安雁趴在马车窗沿处,眼巴巴地看着宁姝:“你快去快回。”
宁姝揉揉她头发:“安心吧。”
陆安雁盯着她的背影,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情绪完全被抚平,不慌不乱,只要有宁姝,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
但不久前,还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一出事,他们相互甩责任还来不及,何来帮忙?
宁姝变了。
但她心底里,很喜欢这样的宁姝.
且说御书房内,宁姝赶到时,何福润的徒弟李德全拦住她:“殿下三思,陛下现在正……”
他翘着兰花指,手指朝上戳戳,意思是,皇帝在气头上,她没道理去招嫌。
宁姝瞅李德全一眼。
上次,李德全对她有点避让,这次竟主动提醒她,这李公公应是有渠道,偷摸摸观察她,认为她的价值比以前高吧。
宁姝展颜一笑,回:“多谢李公公,不过不容再耽搁,烦李公公给我通报一声。”
宁姝坚持,李德全没再说什么。
不一会儿,宁姝被宫娥带到御书房,刚迈进门,且看御书房里,地上丢满奏折,不难想象,皇帝是拿著述临王罪状的奏本,砸陆维。
一个茶盏砸地碎裂,皇帝勃然大怒,指着陆维:“哼!来人,把这逆子拉出去,打五十大板,收拾收拾,给朕滚去岭南道!”
五十大板下去,是个壮汉也得削去半条命。
临王吓傻了,淑妃泣涕涟涟:“陛下,这么多年的份上,维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不提还好,皇帝猛地拍桌:“苦劳?他最懂享受!朕让他去江南当钦差,原是去享乐了!赈灾银到底几分交到灾民手里,你问问他!”
淑妃花容失色。
坏了,这是旧事要一起算。
陆维发现她,连忙用嘴巴比口型:小妹救我!
宁姝赶在淑妃开口前,忙上前几步,顾不上皇帝的怒火,道:“父皇息怒。”
皇帝拂袖,冷哼一声,没了往日的温和,道:“你来做什么?你还敢来给这崽子求情?”
赏荷宴互比的事,皇帝当然有听说。
一开始他以为尉迟序对宁姝起兴趣,后来知道,宁姝落他冷脸,皇帝只暗叹可惜,女孩子家移情别恋,她自己不要的缘分,不好强求。
然而刨除引狼入室的几分可能,假若尉迟序能一心一意为陆氏办事,尉迟序与宁姝的这门婚事,皇帝十分看好。
眼看着她要给陆维求情,皇帝不由反思,是不是自先皇后登仙后,他待儿女太过宽容,一个个骄奢淫逸。
出乎他意料的是,宁姝说:“父皇,儿臣并非为二哥求情。”
陆维本来感动妹妹的挺身而出,现下傻眼,淑妃也震惊地看着宁姝。
紧接着,宁姝说:“二哥贪玩,管教不力,出了这等丑事,固然该受罚,然而父皇打他五十大板,他就可以以养伤为由,日日待在长安,父皇想撵他去岭南道,那可得至少半年后,到时候,父皇岂还忍心?二哥除了受点皮肉之苦,又有何长进?”
淑妃咬牙,宁姝说的就是她的打算之一,这岳满的女儿,竟要置她二哥于死地么!
陆维嘴唇嗫嚅,终究怕被皇帝责骂,不敢说话。
然而角度不同,宁姝这番话,听起来也是不一样的。
皇帝的落点是“长进”,临王的长进。
淑妃是吴家人,吴家一定会保陆维,到时候,朝堂又是一番党争,等这件事拖到半年后,他很难把陆维丢到岭南道,那以后,陆维不还是成天这幅模样,看着心烦。
他这几个孩子,也就端王稍稍能看,其余的,都没有长进。
最主要的是,岳满在世时,对几个孩子一视同仁,也颇为喜欢天性单纯的陆维。
皇帝暂且缓一口气,只是,如果不重打陆维,如何给尉迟序交代?一个做不好,寒了重臣的心,是皇帝最不乐意见到的。
却不曾想,宁姝还帮他把刑罚想好了:
“儿臣想,不若如此,父皇指一名大总管,协助二哥,把王府内宅管好,就如同嬷嬷管公主府那般;其次,父皇再定期抽检二哥的功课,二哥年岁已长,却并非不可塑之材,父皇何不用此事,让二哥彻底收心呢?”
“何况,对二哥而言,读书之痛苦,可远比打板子,打他五十板子,不如让他读一篇论语。”
陆维:救命!
听罢,皇帝看向脸色灰败绝望的陆维,忽而发现,是这个道理。
罚得重,不如罚得好。
举一反三,皇帝心想,这么多年,陆维变成这样,难道和他的忽视无关?他已过不惑之年,朝中立太子的呼声越来越响,他也想试试,假如自己用点心,能不能培养出个像样的孩子。
假如在临王身上成功了,不是不能从旁的宗室过继年幼的孩子,从头打磨。
虽然,这是他以前和岳满的规划,未能实现罢了。
而此刻,他突然发现,宁姝身上,有岳满的影子……有勇有谋,知进知退,她眸底的坚定,让她口出之言,更加铿锵有力。
皇帝被说动了。
他背过身,语气重重道:“便若广德所言。”
淑妃终于回过神来,宁姝这一招,是以退为进,看似惩罚,实则,是要皇帝管教陆维啊!这可是端王都没有的好事,皇帝竟然也答应了!
她一改前面的怨怼,感激地看了眼宁姝,又拉着儿子:“还不快谢你父皇!”
陆维虽然傻了点,但还不是蠢,他也终于反应过来——假如父皇真抓他功课,那不是说明,父皇重视他了?
他蓦地回想起,年幼时,他写好了字帖,忐忑地等皇帝与先皇后校阅。他小时候,也想要当大将军的,学嫡母那般,征战沙场。
后来,后来怎么变成这样……
淑妃又拉了下陆维,他一时难分喜悲,磕头道:“多谢父皇。”
皇帝又问宁姝:“大将军那边,你又待如何?”
宁姝毛遂自荐:“我愿意去慰问大将军。”
她连活都揽下来了,陆维忽的发觉,宁姝真的为他好。
当然,最后皇帝还是让人打陆维二十板子,罚俸一年,只是行刑之人很懂拿捏皇帝的情绪,打得并不重,皇帝再把李德全放到临王府,勒令临王府整改,还设了一个王爷夫子的位置,待选人上任。
这比起最初的惩罚,却是好上许多。
可到底是惩罚,陆维真不喜欢读书,一出宫,他愁眉苦脸:“我真是背,这种事怎就让我遇上……”
宁姝不等他抱怨完,直接打断:“二哥,听闻临王府侧妃体弱多病,管不了庶务,你又流连外面花花世界,你是指望没人管临王府,临王府还能上下都是好人?”
陆维脸一热:“我,我哪知道……”
宁姝扯扯嘴角,笑了笑,说:“是,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最无辜。”
陆维听出嘲讽,反问:“你怎么跟你哥说话的?”
宁姝继续:“你花天酒地,这就叫男人的风流,那些恶仆在大街上抢姑娘,也是学你的风流,你虽然不着家,但你是个好男人,是么?”
陆维愤愤然:“你这样说我,你又好到哪儿去?”
宁姝:“我以前是不好,现在呢?你觉得父皇为何愿意采纳我的建议,难道我光靠和你一样成天不着调,能让父皇改观?”
陆维这才发现,小妹说的虽然诛心,但,一个字也没有说的没错。
这难道是他人常说的,忠言逆耳?
但也太逆耳了吧!
若是以前的宁姝说的,他定要跳脚,和她撕破脸,可现在,肉眼可见地,见识宁姝改变后,他的辩驳显得十分苍白:“我不是这个意思……”
宁姝回:“那你最好记得。”
陆维嘀咕,别以为她帮了他,他就得感恩戴德。
“二哥。”
宁姝的话,打断陆维的嘀咕,他抬起眼,却看宁姝叹气:“二哥,天下不太平,你也该长大了。”
陆维站在原地,心里沉重得,犹如被石块压着。
作者有话说:
————
主持人:大家好,这里是中央电视台狗血频道攻略时分,给您带来前线角色们的动态,连线我们的前线记者姬姬,姬姬你好。
姬姬:主持人你好。
主持人:这章没有出现攻略角色的状态,请问他们现在具体如何呢?
姬姬:好的现在带来前线的动态。主要攻略角色鹰戈正在房间气呼呼的,一会儿觉得脸上被捏的地方有点痒,一会儿拿着宁姝之前给他上药的手帕要丢掉,又没舍得丢掉。接着是尉迟序,大将军躺在府里,其实他是真的生病了,大家以为他耍大牌呢,他想想那就将错就错,都成为大将军了耍个大牌咋地。我们的三号男嘉宾薛茕晗正在调查谁拿走三张案卷,焦头烂额,并发誓一定要把那人找出来,用各种酷刑伺候(鹰戈,危!)。好的主持人就是这样。
主持人:好像还差一个?
姬姬:哦对了,殷漾啊,他在复习,快秋闱了,好像已经连续复习五章了,作者表示下章应该会带他出来溜达。
主持人:好吧,考试真辛苦啊。
姬姬:对的主持人。
主持人:好的感谢我们前线记者带来的播报,下一则新闻——某作者表示如果断更的话愿意表演一个日更三万……(滋滋被切断)
第104章 宫闱乱十九(壹)
“呼, 可算没事了。”
听宁姝简要说完陆维的惩罚,还好雷声大雨点小,陆安雁松口气, 甚至假如皇帝要管陆维, 陆维岂不是因祸得福?
如今这太子之位, 还没定下来呢, 皇帝的举措,岂不是, 有教导储君之意了?
当然,圣意揣度不得, 陆安雁再怎么样, 也觉得如果要二哥做皇帝,恐怕二哥是要脱层皮才够格的。
宁姝松动自己指节,对陆安雁笑了下:“倒也不是没事,我还得去会会尉迟序。”
陆安雁不解:“你去将军府?你去干什么?”
宁姝:“去看看他的病情, 二哥惹的事, 我怎么也该表示歉意吧。”
陆安雁又问:“你要怎么表示歉意啊?”
宁姝胡扯:“可能给人家梆梆揍两拳,出个气就行了。”
陆安雁:“!”
想起尉迟序那冷冰冰模样,陆安雁天性怕这种从沙场上下来带着杀气的男人, 所以,即使尉迟序再俊再帅, 也没怎么入她的眼。
此时,听闻宁姝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舍身挨揍,陆安雁泪眼汪汪:“想不到啊, 为了二哥, 你竟然能做到这个程度, 帮他擦屁股……”
话音未落,宁姝突然对她温和一笑:“我们一起去哦,一人挨他一拳,刚刚好。”
下一刻,陆安雁不管不顾,就要勇冲下马车,紫玉眼疾手快,按住她。
陆安雁在马车上扭来扭曲,凄厉地嚎叫:“我不要!二哥闯的祸关我啥事!”
宁姝蹲身,哼哼笑着看陆安雁:“那管我什么事呢,你不还是火急火燎来找我。”
陆安雁呜呜地假哭:“这不是,那不是,我不是……”
她打心底里,信任宁姝。
可是宁姝居然要找她一起挨揍!
“好了,”宁姝大发慈悲,“你不去挨揍也行,为防以后你和陆维还惹事,你今天带紫玉回庆王府,是时候该整顿整顿了。”
陆安雁:“整顿?”
宁姝示意紫玉别压着陆安雁,她盘腿坐在陆安雁前,双眼弯弯,手指在自己下颌滑着,道:“所谓‘一室不治,何以治天下’,你想找个如意郎君,却不想想,如果庆王府也出现恶仆当道,当街抢民女的恶事,臭名远扬,哪个男人敢娶你?”
陆安雁被说动了,陆维这事,她本觉得是恶仆不懂感恩,擅用主子名号行恶事,现在才发现,陆维哪有清清白白,若他早加以管制,何至于此?
照这么看,庆王府也没好到哪去。
她自己对庆王府关注太少,成日玩闹,却不知自己疏忽,庆王府又无长辈,会有多少恶仆暗地里为非作歹。
抛开恶仆本性,归根到底,是主人家纵容的缘故。
此时宁姝提出整顿王府,虽然很麻烦,但比起去给尉迟序揍,陆安雁更乐意去做杜绝后患的事。
于是,在宁姝给的二选一选项中,陆安雁带走紫玉,临了,还很担心地说:“广德,你也别傻傻站在原地,他打你,你跑啊!”
宁姝:“……”好吧,还真信了。
却说将军府。
这座宅邸,是尉迟序三年前班师回朝时,皇帝龙心大悦,赏赐下来的,它是前朝的国公府,后收归皇家,经过多次修葺,既有百年底蕴,又有时兴的建筑样式,门口那两座狮子石雕,怒目圆瞪,姿态英俊,显得很是威武。
宁姝递了拜帖,因先前没有约过,只能等待通报。
她靠在车壁窗沿,对那两座狮子像招招手,权当打招呼。
从窗户看出去,一辆雀绸顶的马车,悠悠然停在公主府马车不远处。
宁姝眼尖,发现马车上挂的牌子,写着个“殷”。
京城中有名声的殷,就只有殷漾和殷雪儿家了,而这辆马车上,载的还真是殷漾,和殷雪儿。
自从殷漾在公主府的画交差后,宁姝和他就没有交集,乍然一见,还是有点被男子锋利的俊美晃了神。
只看他今日穿着大地色圆领袍,乌发挽起,周身干净利落,漂亮的眉宇间,却一股郁色,更叫人好奇他心绪不宁的缘故。
三人打了个照面。
殷漾和殷雪儿也没想到会碰到她,两人行礼,宁姝直接问:“你们来将军府干什么?”
殷雪儿还在组织语言,殷漾眼神盯着马车车轮,一脸冷漠:“殿下这么问,便和雨日问行人为何打伞一样。”
殷漾的话里话,就是他们来将军府,关她屁事。
多日不见,这小子嘴巴还是这么欠,宁姝露出真诚的笑意:“嗨,你这话说得,和冬季临城湖一样。”
殷雪儿站在一旁,满头雾水。
殷漾倒是知道,《凉州地理志》记载,西北冬季的临城湖会进入枯竭期,没有湖水,露出的河床倒是很平整,简单概括成三个字:没水平。
他刚想开口,可公主府马车的帘子刷的一下,毫不犹豫地掩回去。
纵然殷漾脑子再灵活,有千般话可以回怼,也只能压着喉头:“……啧。”
殷雪儿小声问:“三哥,你和广德公主,在说什么?”
殷漾:“没事。”解释起来累。
这么一会儿,将军府去通报的门房回来了,还带来尉迟序身边的侍卫,白鹤。
白鹤对他们两辆马车摆摆手,道:“将军身体不适,不宜见客,请公主殿下、殷公子回吧。”
作者有话说:
宁姝:怼完拉黑,快乐!
第105章 宫闱乱二十(贰)
白鹤明显表示不欢迎, 宁姝没着急从马车下来,依然挑着帘子,便看殷雪儿走上前, 袅袅娉婷, 福身道:“白侍卫, 我与兄长是来道谢的。”
殷漾神色不变, 唯腮帮子一动。
伸手不打笑脸人,白鹤放缓神态, 说:“殷家礼数足,不过这次事情被牵连, 也相当无辜, 怪只怪临王府下人,其实我家将军也没帮到你们,你们无需这么客气。”
宁姝搁一旁听,感觉白鹤就是想说:可以了, 再登门就不礼貌了。
不过, 临王府恶仆不是强抢民女么,怎么又和殷家扯上关系的?抢的又不是殷雪儿。
宁姝正奇怪,只听白鹤说:“也请殷三公子切勿因此事, 影响秋闱,在下在此提前恭贺殷三公子金榜题名, 天街夸官。”
殷漾这才开口,客气地回:“多谢白侍卫。”
原来, 被牵扯进这件事里的是殷三,当时, 恶仆就是把尉迟序的身份调查成殷漾, 殷家前段时间刚被公主府“打劫”, 临王府的下人不把殷家放在眼里,才有去府衙碰瓷倒打一耙的事,结果碰瓷错了。
这是什么倒霉孩子。
想到殷漾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宁姝就忍不住笑了。
“噗嗤”一声,不大不小,在将军府门口宽阔安静,尤其此时,殷雪儿在给殷漾使眼色,双方都没人说话,宁姝的笑声,就都落到大家耳朵里。
没想到,殷漾这就炸了毛,他转过身,男子神色倨傲,嘴唇下压,也不怕事后麻烦,竟然直接点出来:“公主殿下是什么意思?”
宁姝眨了眨眼睛,说:“我没有意思啊,就是好笑。”
这么直白的承认自己在嘲笑殷漾,就是殷漾读再多圣贤书,也不得不卡壳——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殷漾一张俊脸红了白,白了青,还是白鹤说了句“二位有什么私事私下解决,这里是将军府门口”,他才没再说什么,挥袖上车。
殷雪儿待宁姝也没有好脸色,假笑都笑不出来,也钻上马车。
殷府的马车灰溜溜地走了。
白鹤瞅了一出戏,正满腹八卦想讲给尉迟序听,然而公主府马车还没走,他调整面部神态,又提醒宁姝:“殿下,将军身体不适,不想……”
宁姝下马车,她随手理袖摆,道:“哦,他不想见我,和我要见他,有关系吗?”
白鹤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竟然无所谓主人家么?
只见这位殿下,神色笃定,道:“你要是拦着我,红甲卫也不是吃素的,要不正好让你们将军府的和红甲卫比一比?”
白鹤没忍住,道:“殿下,是来看望的,还是来结仇的?”
宁姝做出认真思索的神情,说:“你这人也太不会说话,如果你放我进去,那就是看望,如果你非要拦我,那就是红甲卫和你切磋,怎么能说是结仇呢?”
白鹤一口老血卡在喉头,她怎么能这么嚣张!
但她把红甲卫搬出来,他再拦下去,惊动守备和红甲卫一战,多难看啊,三年多了,将军好不容易在朝堂立稳脚跟,此时出现恶性斗殴,就算将军府占理,那些世家大族哪会放过大做文章的机会。
白鹤冷静了下,道:“容我去通报一声。”
宁姝:“我都等你这么久了,你还好意思让我等?不如我让红甲卫开路吧。”
不得不咽下心头一口血,白鹤笑得不如不笑,忍辱负重:“那么,殿下,请吧。”
宁姝:好耶。
难怪那么多人沉迷于弄权夺力,难怪莫见雪想要红甲卫,这东西在手上,就是一把刀。
她丢下四个字:“算你识相。”随后大摇大摆走进将军府。
白鹤:“……”
他不明白,这个嚣张无礼的女人,脑子都是棉絮,肚子都是泔水,没半点真材实料的草包,将军还能这么感兴趣?
将军府下人太少,白鹤也担引路的职责,但他没有走在前面,只因这个草包,从进入将军府后,就把自己当主人,大摇大摆走在前面,白鹤要走上前,她还不肯:“走你个大黑脸后面,显得我和你跟班似的。”
白鹤:“大黑脸?”
她居然叫他大黑脸,岂有此理!白鹤在将军府被藐视了,他在军营历练,脸能不黑吗,真当谁都是将军那样,晒过后还能恢复?
再加上,被她拿红甲卫威胁,白鹤越想越气不过。
他忽而心生一计,袖子一番,手上握着几个石头。
好哇,那就让她出丑吧,谁让她非要进将军府。
第一个石子打向宁姝膝盖,却偏了,只因她正好朝前走一步,石头就错过,掉到回廊外。
宁姝问:“你们府里的人怎么这么少?”
白鹤心想意外,胡诌道:“将军喜静。”
很快,第二个石子如破风箭,朝宁姝膝盖砸过去,好巧不巧,它又擦过她行走的衣摆,掉到草丛里。
宁姝环顾四周,又问:“你们将军府的守备,一般在哪?我怎么门口都没看到侍卫?”
白鹤狐疑第二个怎么也空了,随便说:“我们将军一拳打百人,不用侍卫。”
宁姝:“哦~”
白鹤不信了,这回他看得更准,第三个石头丢出去,可当他觉得妥了时,宁姝突然站住脚步,那石头又扑了个空。
这刁蛮公主眺望不远处的阁楼,说:“那个阁楼都荒废了,可惜。”
白鹤:“呵呵,不可惜。”老是打不中她才可惜!
第四五个石头从他指尖飞出去时,前面他还会遮掩石头的痕迹,现在他有点失去理智,他就是想看这公主摔跤。
结果,它们又是出师未捷。
白鹤开始怀疑自己,难道在长安三年,他的功夫都荒废了?
他难以置信,可是还没等他想清楚,忽然膝盖上一痛,竟是被石头重重砸中麻痹处,单脚瞬间无力,他很快反应过来,没有摔个狗啃屎,饶是如此,他还是单膝跪下,“咚”的一声,惹得宁姝回过头来。
白鹤手忙脚乱要爬起来,可被石头砸中的那个膝盖,还麻痹着,使不上劲。
看起来就像他在行礼。
宁姝笑得祥和:“白侍卫客气了,这么大的礼,我可受不起。”
白鹤:想死。
他这下完全明白了,是他大意了!
五个石头都没中,根本不能用巧合解释,相反,他因为意气用事,反而忽略有石头砸过来,让自己出丑。
这一切,除了是宁姝做的,还有谁?毒妇啊!他还怀疑将军的判断,到头来是他给自己挖了个坑,将军诚不欺我!
白鹤的表情太生动狰狞,宁姝忍着笑,背过身去,让他缓过来,她道:“让你们将军多少得娶个正妻,偌大的将军府没一个来打理的,荒废好多地方。”
白鹤揉着膝盖站起身,好半天才回:“有劳记挂。”
前院卧房,尉迟序就休息在这。
按理说,将军府这么大的地方,后院才是真正休息的,不过尉迟序尚无女眷,也懒得让人管大片后院,干脆锁起后院,只留宿前院,下人也住两侧的厢房。
见宁姝想进卧房,白鹤没什么好提醒的,她以前做过比这出格的事,多得是,进男子卧房,还真不算什么。
但他怕她打扰尉迟序,打着商量道:“殿下就看一眼,确认将军果真病了,就走行不行?”
宁姝什么也没说,只是垂下眼睛,扫了一眼他膝盖。
白鹤:“嘶……”
行,当他没说。
他耷拉着眉眼,先进去找将军,把原委说清楚,所幸将军眉眼间无不愉之色,便引进宁姝。
宁姝跨进屋内,迎面一股淡淡的药味。
不知为何,她想起体弱的皇帝,不过她不是狗鼻子,闻不出这两种药味,是不是一样,毕竟,中药的苦味总是相似。
初秋时节,尉迟序肩上搭着一件薄衫,里头是雪缎里衣,显然没想到她急吼吼闯进来,没来得及把衣裳穿戴整齐。
他倚靠在床榻上,双腿伸直交叠,大腿上搁着一本书,病气淡化他的唇色,着重描摹他冷峻的眉眼,那双漆瞳如墨,眼白肖似水墨画中的留白,若北地瑟瑟。
没想到,他是真的生病了,外面都以为他在摆谱。
他神情淡,语气倒还好:“我身子不适,劳烦公主亲自来过来。”
宁姝堆着笑:“将军的病,是与临王有关,我是该来看看的。”
尉迟序轻咳一声:“本是无关的,但大家都觉得有关,那就是有关。”
他这病,每年节气那一日会犯,譬如此时便因为立秋,用药压下去就行,只是今年,恰巧药用完了,这才惊动皇帝。
既然大家都觉得与陆维有关,他没必要做好人,还出来解释,陆维纵容恶仆,并不是假的。
宁姝拉张圆墩坐下,她瞅一眼尉迟序手里的书,《凉州地理志》。
他本就是西北凉州发家的,看一点凉州的东西也正常。
尉迟序随手翻著书页,道:“若你是为陆维而来,我明日能好,能上朝,你白来一趟了。”
她刚出宫门没多久,消息就传得挺快。宁姝显然不甘心如此,她看了眼白鹤,尉迟序会意,对白鹤摆摆手:“你出去吧。”
白鹤:“将军……”
“出去。”
白鹤不得已,只能退出房门,心里还要骂一句毒妇。
尉迟序合上书,问:“有什么事?”
宁姝笑眯眯的,开门见山:“将军,你这是什么病啊,我可以治,只要我治好,你就答应我一个要求,如何?”
尉迟序在朝中三年,对世家各种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成习惯了,哪知她索要要求,还能这么直接,居然没转过弯来,反问:“什么?”
宁姝便又说:“我是说,我包治百病,但你也得给我点报酬。”
尉迟序笑了。
男人衣裳单薄,胸膛轻轻浮动,好似衣衫下的线条,都微微紧绷起来,散发着一种成熟的气韵。
宁姝走神了一下,鹰戈的肌肉线条应当也不差。
他说:“沉疴多年,你能怎么治?”
用正常办法是不行,但她有系统啊,商店里【金丹妙药】,就只需要100积分,100积分是她以前通关一个初级副本的奖励,不过现在,她已经不是曾经的萌新,她是钮钴禄姝,100积分□□下去,能换一条线索,换一个人情,不带心疼的。
她眼神滴溜溜转,夸下海口,道:“就是阳痿,也一定能治好。”
尉迟序:“……”
他抬手捏捏鼻梁,是了,她耍无赖比以前还厉害。
只是,明知她来者不善,这个要求一定很难办到,尉迟序却挑了下眉头,手指摩挲书本,道:“若想我答应,你先给我治疗好。”
宁姝还想和他博弈一下,扯开话题,道:“你得先跟我描述你的病情,我不是华佗在世,能一眼看穿你的毛病不成。”
尉迟序:“就是华佗在世也不行。”
宁姝:“对对对。”
忽的,尉迟序抿了下唇,眉眼些微冷厉,道:“所以你确实不是华佗,无法治病。白鹤,送客。”
宁姝:“?”好家伙,怎么变脸得这么快。
外头白鹤“欸”了下,他就等着这声呢,宁姝连忙说到:“将军方才不是还要给我个机会试试么?”
尉迟序言简意赅:“病急不该乱投医。”
白鹤已经进来,道:“殿下,走吧。”
宁姝左看看,右看看,张开怀抱,一下抱住床柱,道:“你想让我走,那就把床柱砍下来吧。”
尉迟序:“……”
白鹤傻眼:“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宁姝:“讲道理?讲道理有用的话还要红甲卫干嘛?”
白鹤:“你!”
两人的争吵,被尉迟序一声闷哼打断。
白鹤一惊:“将军!”他顾不得宁姝,连忙出去外面喊小童端药,宁姝也才发现,刚刚尉迟序急着让白鹤送客,应该是察觉自己要突然“发病”。
说是“发病”,倒也不可怖,只看尉迟序眉头紧锁,嘴唇苍白,手紧紧抓着那本凉州地理志,浮起青筋,叫外人一看,也不由觉得身体疼起来。
他在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白鹤把药端过来,将军府下人少,只来了个小药童,两人想掰开尉迟序的嘴巴,没成。
宁姝帮不上忙,说:“他这个坐着的姿势不好,你们让他躺下来吧。”
白鹤说:“不成,将军现在浑身僵硬,碰他会如针扎入骨,不可乱来。”
宁姝“哦”了声,看他们喂药十口九口都洒在他衣襟了,她打开系统商店,买了【金丹妙药】。
【金丹妙药】:100积分。客官,我这个药入口即化,无臭无味,除了穷病,样样能治!注:想彻底治疗任意疾病,必须把金丹妙药吃完,才能完全治好,感冒也是哦。
如果现把药都喂给他,之后他要是不认,宁姝100积分就打水漂,还好药是一小瓶,里面有五颗,注意事项提示了,要把所有药吃完才能彻底治疗,反推过来,只给他吃一颗,正好能缓解症状。
也能让他知道,她有办法能治这个病。
宁姝倒出一颗,把白鹤往旁边推,道:“我来喂吧,真是看不下去了。”
白鹤还没说什么呢,宁姝抢过药碗,结果还没喂上,手一抖,药碗丢到地上杂碎,小童惊呼,场面要多乱有多乱。
白鹤要被气死了,看着药倒得满地都是,只能吩咐小童快去倒新的药。
趁这个时间,宁姝把药塞到尉迟序半开阖的嘴中。
她想把手指伸出来,忽的,却觉得指腹一疼,居然被咬住了!
咦。
她用力收回手指,尉迟序好似察觉她的举动,咬得更厉害。
宁姝:“……”
抽、不、出、来。
一旁白鹤已经发生了,呼道:“广德,你干什么?”
宁姝抬头看了下天,无语凝噎:“意外。”
尉迟序牙齿梆硬,力气贼大,她不仅抽不出来,还得担心手指头葬送在这。
白鹤简直气晕过去了,他要发作,又看尉迟序睁眼,正好抓宁姝个现行,白鹤连忙道:“将军,她是不是给你吃什么了,快吐出来!”
宁姝也连忙抽抽手,道:“对对,快吐出来!”
只是,她离得近,能看清尉迟序眼中没有焦点,他根本还没有意识。
不管了,她伸出另一只手,想卸掉他的下颌,好让自己抽出手指,结果,只看他手上一用力,她不设防摔倒在他的胸膛处,撞得鼻子生疼,眼前一下朦胧起来。
这是干什么?
现在的情况,她也有点懵。
她想抬头,可尉迟序大掌强硬地按在她的后脑勺与后颈处,犹如猎人掌握猎物,彻底钳制她的行动。
她鼻端一股淡淡的药味,只能感觉到,自己的指腹一疼,被咬破了,随后,被轻轻吸吮着。
以及听到,白鹤不可置信的,倒吸一口气的声音,显然,他也是一百个不可能从脑子里疯狂飘过。
宁姝脑海里呼唤系统:“他是有什么吸血鬼血统吗?亲王伯爵子爵啥的。”
系统:“你不觉得在古代背景出现吸血鬼很违和吗?”
宁姝:“哦,不是吸血鬼,那就是变态了。”
系统:“你别那么快下定义啊喂!”
作者有话说:
尉迟序:吸口血就是变态,那,其他事呢?
鹰戈:你他吗还想做什么其他事???
第106章 宫闱乱二十一
约摸一刻钟后, 尉迟序眼前景象渐渐凝实。
他自胸腔沉沉送出一口气,这是立秋以来最后一次发作,他倒没想到, 会这么快被压下去, 按理来说, 须得三个时辰才能好。
他尚未思考清楚, 却看宁姝还没走,她并着双腿, 坐在圆墩上,眼睛笑成月牙弯, 颧骨向上, 嘴唇抿成一条线,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尉迟序。
尉迟序疑惑,一旁侍立的白鹤给他挤眼睛,一副“出事了”的模样。
忽而, 面前女子抬起她的手, 纤细白皙的手指上,缠绕层层纱布,她将手在他面前从左晃到右, 从右晃到左:
“将军你看,这、是什么啊?”
她手指匀称, 纱布格外碍眼。
倒让人想揪下来。
尉迟序眯起眼睛,他舌头不由掠过自己的牙尖, 隐约记得,自己在不久前, 好像咬住什么, 柔软的滑嫩的东西, 本来以为是梦。
原来是是她的手指。
他唇齿间,残留股血腥味,让他压抑住发作时的燥热。
眼下,她指头晃来晃去,用不能再假的声音,道:“哎呀真疼啊,骨头要坏掉了,将军的牙齿,真厉害啊。”
他从鼻腔里哼笑一声,道:“行了。”
宁姝握住自己手指,歪歪脑袋,笑得更灿烂:“真的挺疼,你不会就想这么算了吧?”
她在讨要补偿。
就如多年前他在山林中,小小的松鼠朝他伸手要松果,一样明亮的眼睛,一样的理所当然,一样的,让人想弹她一脑壳。
怎么这么欠。
尉迟序手指轻轻一动,抻平唇角,问:“你想要什么。”
宁姝早就想好,毫不犹豫道:“你明天上朝完,就去临王府找我二哥,和他聊两句也好。”
这样短时间内,陆维才不会被言官戳着脑袋骂。
没想到她会为了陆维,尉迟序说:“只是如此,我岂不是让言官心寒。”
宁姝看傻子般瞧他:“这有什么,他们拿你当枪使,你还真巴巴上去把自己绑在枪头啊?我这可是一举两得,为我二哥,也为你好。”
为他好?尉迟序:“冠冕堂皇。”
到底没拒绝。
讨完被咬的补偿,宁姝还没忘记治病的交易,又说:“你刚刚吃了我的药,怎么样,效果还不错吧?”
“白侍卫说,你一发作,没有三个时辰缓不过来,这才一刻钟,肯定是起作用的,这么好的药,只需要再吃四次,就能包治百病,你确定不和我合作?”
白鹤插嘴:“你刚刚是趁我不注意喂的。”
宁姝回:“如果不是这样,你放心让我把药给尉迟序?”
白鹤:“那你也不能……”
尉迟序对白鹤说:“白鹤,不得无礼,你先下去。”
白鹤险些忘了这是个公主,现下人家只是有心情和他掰扯,才没有发怒,只好沉住气,躬身退下。
谴走白鹤,尉迟序深深地看了宁姝一眼。
宁姝手指撑着下颌,眼睛亮晶晶的,催促道:“怎么样,合作,合作?”
尉迟序没有绕开解药的事,他打量着宁姝,反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个解药的。”
宁姝瞎编:“红甲卫里自有能人异士。”
尉迟序沉思片刻,终于松口,问:“你的要求是什么?”
好不容易他问了,宁姝不打算绕弯子,直接道:“近几年,听雪阁势起,你也知道吧?我想知道听雪阁所有消息。”
她把要求提到这么高,是要和尉迟序谈判。
尉迟序一定不会答应,她就降低要求,当她说出真正的目的查高官,在尉迟序眼里,这个要求比起上一个,相对简单。
果然,“听雪阁”三个字出来,尉迟序默了默,他反问:“为何要打探听雪阁?”
宁姝垂下嘴角,可怜兮兮道:“还不是他们想要我的性命。”
高明的谎话,就是只说一半。
尉迟序端起床头的茶水,润润嘴唇,淡淡地说:“前阵子,听雪阁失窃,和你有关系吧。”
宁姝脱口而出:“将军高看我了,我什么都没干呀。”
空气里静默一瞬。
放下茶盏,他“嗤嗤”地笑出声。
宁姝也反应过来,糟糕,听雪阁失窃这种事,肯定是机密,他拿来诈她,她第一反应不是惊讶听雪阁失窃,而是撇清关系,这不是变相承认么?
也怪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跳进尉迟序话语里的坑。
她轻咬舌尖,道:“好吧,我承认红甲卫有特殊的消息渠道,但你不能污蔑我,你非要这么说,那我是不是能猜,你就是听雪阁背后的高官?不然听雪阁失窃的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尉迟序抿了下嘴唇,又闷闷地笑起来。
他身上有种北地的冷狷,可今日他笑得还挺多,唇角一勾,清凌的眉眼,便忽如春风来,那种距离感倏然泯灭,甚是融融。
直到他敛了笑意,也没有否认她刚刚的猜想。
宁姝:“……”
她明白了,尉迟序就是听雪阁的靠山,她一步到位,摸到听雪阁老巢,本来以为尉迟序是过程,突然变成结果。
那他现在知道是她拿走那三个案卷,不得想方设法拿回去?
大、事、不、妙。
她知道垃圾游戏的德行的,但不知道它还能这么坑人,她打哈哈:“真是巧啊,今天天色晚了,我先回去。”
尉迟序坐直身体,身上的病气无影无踪,只看他目光沉沉,说:“着急什么。”
宁姝朝门口走:“我要回家吃饭。”
尉迟序:“白鹤。”
不愧是多年主仆,白鹤立刻站在门口,对宁姝道:“将军留殿下还有事,殿下饿了的话,将军府可以现在准备膳食,请殿下稍等。”
说完,也不管宁姝什么表情,他“砰”地一声关上房门,与此同时,其他窗户也被关掉,门外窗外,都有人把守。
宁姝先前还觉得将军府太空旷,现在才知道,哪是人少啊,只是没出来而已。
也怪她不够谨慎,红甲卫都留在将军府外。
她暂时放弃离开,退一步想,就算这是be线,尉迟序也不可能在将军府弄死她,她还是有回转的余地。
便看她肩膀一动,慢慢挺直背脊,她转过身,满脸笑容:“男女授受不亲,将军这样,不太好吧。”
尉迟序抬抬眉梢,道:“你进这屋子的时候,可没有这种想法。”
他起身,捎走床头的茶盏,只着雪袜走到桌前,给自己添茶,但一双长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宁姝。
仿若宁姝只要有异动,他就能立刻狙中,将猎物按在地上,按住她的咽喉,让她动弹不得。
宁姝冷冷地说:“你应该不会那么傻,放弃掉能治愈的机会吧?”
尉迟序喉结微动,吞下口中茶水,喃喃道:“解药?”他神色复杂,“不想我把公主府卖给听雪阁,可以,你回答我,帝后是不是在你幼时,让人对你的身体什么?”
这么简单?宁姝老实地回答:“小时候许多事,我都忘记了,母后能对我做什么?”
尉迟序皱起眉头:“当真如此?”
他不信。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宁姝很清楚,尉迟序不会放她走。
放弃幻想,随时准备斗争。
她走到尉迟序身边,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抬起手,朝尉迟序一敬,便一饮而尽,结果被呛到,咳嗽起来。
她低头捂着嘴巴,脸颊绯红,咳得眼前蒙上一层水雾,似烟笼寒水,水色迷离而缱绻。
很漂亮。
尉迟序愣了下,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拍下她的肩膀。
很单薄的肩膀。初秋衣裳不厚,他掌心顺着她的肩胛骨往下,似乎只要掌心往旁边一箍,就能握住她的……腰。
忽而,她抬起手,搭在他肩膀上。
尉迟序垂下眼睛,她抬起眼眸,缓缓地说:“将军若不信,不若检查一下?”
这是何意?尉迟序呼吸微窒,乍然间,他浑身定着原地,除了眼睛能动,自己全身被定在原地,宛若雕塑。
他被点穴了!
他内心惊诧,这么多年,已经无人能点他的穴,然而,不管他如何试着冲开这层束缚,都没有用,只能眼眸睁大,盯着宁姝。
他小看她了,是她搞的鬼。
宁姝后退一步,这招是她在商城买的【葵花点穴手】,她眨巴着眼睛:“将军,对不起将军,我只是走投无路了,将军不会怪我的吧?”
尉迟序:呵。
宁姝又说:“我不伤害将军的性命,我只是要找一些听雪阁的东西,你放心,最多两刻钟,你就能动了。”
要不是尉迟序就是庇佑听雪阁的高官,她何至于破罐子破摔。
她快速翻找房间,如果有听雪阁有关的东西,肯定不会放在显眼地方,但她没发现暗格密道。
“在哪呢。”
宁姝看向尉迟序,尉迟序已经闭上眼睛,显然不想给她看出什么。
她咬了下指甲,如果尉迟序的房间有暗格密道,会在哪呢?
忽然,宁姝脑子一噔,立刻跑到尉迟序床上,掀开被子被单丢到地上,摸着床板,果然,摸到一条细小的缝。
床上光线有点暗,宁姝一边摸一边看,找到一个钥匙孔,她冷静了下,许多机关如果硬拆,里面的东西会被毁掉,为防万一,她得找到钥匙。
宁姝问:“钥匙在哪?”
问完她才想到,尉迟序没法说话,但刚刚房间能翻的,她都翻了,只剩下——宁姝走到尉迟序面前。
他感觉到一股走路带来的微风,睁开眼睛,双眸难掩怒火。
尉迟序把暗格藏在床板,可见性子谨慎。
那钥匙,只能在他身上。
宁姝双手合十:“得罪了,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不会玷污你的。”
尉迟序:“?”
玷、污?什么叫玷污?
便看宁姝拿起桌上长柄茶匙,用茶匙拍拍尉迟序身上,包括一般放钥匙的腰处。
没有东西。
也是,他躺在床上,如果还佩戴钥匙,不硌得慌么。
但宁姝坚信,尉迟序不可能把钥匙放在别的地方,如此一来,就只能……
这回,她连“得罪了”这三个字都不想说了,反正已经得罪得透透的。
她用茶匙挑开他单薄的衣襟,往左下撩。
尉迟序怒意难遏,呼吸一沉。
男人的肌理干净且韧,锁骨下肩膀处一个箭孔,伤口肉色暗沉,一看就有年份,这是战场给予的勋章,不伤美观,反而增添野性。
宁姝大喇喇地看着,嘴上念叨:“非礼勿视非礼勿视……哦,大男人被看一下,没事吧?”
尉迟序:“……”
她顶着他几乎快杀人的目光,茶匙往下。
她嘴上嘚吧占人便宜,实际动作很小心,从挑开他的衣领后,和她说的那样,不“玷污”他的清白,茶匙很小心地避开和他肌肤的接触,但再小心,也会有碰到的时候。
尉迟序只是不能动,不是封闭五感。
茶匙是铜烧制的,通体冰凉,捂到他肤上,那细微的接触,却犹如燎原之火,他半片肌肤烫而热,直直烧到尾椎骨。
慢慢的,他脖颈处凸起几道青筋。
忽而一阵叹息,他无法低头,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只是这声叹息,似也带来一阵轻弱的风。
痒,而且凉。
他说不准这是不是幻觉。
不过,她为什么叹息?他蓦地反应过来,眼瞳紧紧缩起,她该不会是看到……
“找到了。”
宁姝的话打断尉迟序的猜想,那“钥匙”,果然是在尉迟序身上,但是,是纹在腰上。她叹息是因为,尉迟序太鸡贼,没有鲁班的功夫,谁能现场变出一支钥匙?
尉迟序闭上眼睛。
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松口气,还是吞口气,这口气不上不下,压着心腔,让他整个人暴躁起来。
宁姝问:“你就没有实物的钥匙?”
尉迟序没法回答,但即使能回答,也只能回,没有。
她一直盯着钥匙的纹身,双目如有实质,尉迟序的满腔怒火,忽而又被那种盯着的感觉,压了下去,连带着尾椎又麻起来。
此时此刻,他脑海里也只有一个念头,两刻钟的时间快到了,只要他能动,定不会放过陆宁姝。
也好在,她变不出钥匙。
却听窸窸窣窣的,尉迟序不得不睁眼,她从头上拔出一根簪子,仔细盯着纹身,一边掰动簪子,那簪子在她手中犹如绳子,竟然轻巧地出现钥匙的形状。
尉迟序:“……”
“叮,【能工巧匠】使用到期,扣除10积分!”
宁姝松口气,系统的【能工巧匠】太坑了,居然使用20秒就要10积分,还好她20秒就掰好。
她掂量了下“钥匙”,嘀咕:“试试吧。”
把现场掰的钥匙,戳.进床上的钥匙孔,宁姝手腕一用力,“咔哒”一声,暗格打开。
暗格里,只有一个只布包,宁姝翻开纸包,不由失望。
不是密信密码,是一堆信件,信纸泛黄,墨迹淡了,她拿起第一封,寄信时间是以前的年号,粗略一算,居然是十八年前,这信比她还要老。
都做到这一步,宁姝心想,看个信没关系吧,说不定能知道尉迟序的秘密,拿捏住他,反过来为她所用。
是的,恶霸长公主的基因动了。
信封写的是“吾弟阿序亲启”,字迹秀丽,一看就不是尉迟序的字,宁姝想,他现在没有亲人,不代表过去没有,可能是他姐姐在这十几年间去世了。
她一目十行,全文里,多是嘱咐他努力加餐饭,勿挂念,战场战局还不错,天下很快太平,之类的。
宁姝大脑飞快地转着。
女人上战场,红甲卫么?红甲卫有男有女,并非只有男人。
可能是久久通一次信,这封信不短,宁姝赶紧看落款,是一个字:月。
他姐姐叫尉迟月?
第二封信是十七年前,讲的大周是大败突厥,突厥王朝后退五十里,把他们赶去荒芜之地,保十年内不受突厥困扰。
信中言:三军将士皆从我命,凯旋当日,沿道欢呼,唤我大将军。
落款还是:月。
大将军?宁姝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稳稳心神,翻开第三封信,是十六年前,忽略前面的描述,宁姝只看到一行:
【……帝欲召我入宫,经深思,我亦心悦帝,入宫为天下安,全自己情,你务必好好念书练武,莫牵挂……】
宁姝浑身一寒。
月,岳,岳满。
她僵硬地抬起头,看着不远处被她挑开衣裳,还没穿好的尉迟序。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气过头,又或者尘埃落定,尉迟序神色平静,若往常冷漠,只眼眸犹如寒潭深水,窗外光芒微暗,映衬出他眼底明亮的光泽。
亮,而冷。
如果不是被【葵花点穴手】摁在原地,宁姝心想,她一定死定了。
她忽然记起,曾有传闻说皇帝倚重尉迟序,是因尉迟序眉眼肖似先皇后,原来,不是空穴来风。
她手上捧着布包,扯扯嘴角:“那什么,大将军,哦不,小舅舅?”
尉迟序:“……”
作者有话说:
尉迟序:给外甥女顺气,她恩将仇报。
鹰戈、殷漾:呸,你那是顺气吗!
薛茕晗:你可顺,我亦可顺。
鹰戈、殷漾:?
——
ps今日对决,老男人组胜!
——
尉迟序官方年纪25,莫见雪29,确实是老男人,殷漾18,鹰戈15,所以是小弟弟队但弟弟年纪小不代表什么都小,至少眼睛大(bushi)
弟弟有三好,身强体健易哄好(bushi)
第107章 宫闱乱二十二
离谱。
又不是那么离谱。
宁姝舔舔嘴唇, 肯定一件事,首先,尉迟序不是她亲舅舅, 不然他不会被列为攻略对象备选, 毕竟游戏也有审核, 自己身体出症状时系统会被屏蔽, 乱.伦更不可取。
既然如此,那是尉迟序不是岳满的弟弟, 还是,她不是岳满的女儿?
前者, 倒没所谓, 后者……
宁姝忽然怀疑,皇帝的头冠是绿色的。
假如是后者,那皇帝一旦知道,她也玩完了呀。
算了, 此时没有证据, 无法下定论,不要杞人忧天,贷款焦虑。
两刻钟时间快用完了, 她手脚飞快,把这摞信分成几部分, 塞进袖子、怀里,抬头迎上尉迟序骇人的目光, 她连忙解释:
“小舅舅,不是我非得拿走你和母后的通信, 只是就算我不拿走, 你也想……”
她拇指比了个手势, 往自己脖颈一划拉。
尉迟序额角直跳,他闭上眼睛。
宁姝叨咕着:“诚然这是你的秘密,我看父皇都不知道你是我舅舅,他要是知道你的身份,但你不曾主动说,甚至任由我骚扰你三年。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必定失去圣心。
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猜到,尉迟序的隐瞒,是有所图,尤其是先皇后当年入宫的隐情,宁姝没记错的话,宫人们的只言片语,以及原主五岁的记忆,就能看出,先皇后并不是自愿。
她是被当权者皇帝强取豪夺,折她羽翼,断她念想,让她凋零于宫闱中。
然先皇后写给尉迟序的信件,却将进宫的事美化成女子追求所爱,心甘情愿。
可是,见证过辽阔沙场,广袤天地,谁又愿钻进金丝笼里,甘愿当后宫里的佳丽。男人,哪值得女人为他放弃打拼的事业。
斯人已逝,宁姝不能还原先皇后隐瞒尉迟序的动机,大抵猜一猜,她不愿弟弟卷入宫廷纷争。
可惜最终,尉迟序还是淌了这浑水。
宁姝靠近尉迟序,她踮起脚尖,屏住呼吸,在他耳根落下最后一句话:
“你已对我起了杀心,我不如多拿一份傍身的东西,如果我出意外,你猜这东西,会到谁的桌上?”
霎时,尉迟序双目睁开,波澜不惊的眼底,寒意恍若实质。
宁姝一把撩回他的衣服,将他衣衫掩好,后退一步,然后挥挥手:“小舅舅,我也是没有办法啊,你不会怪我吧?”
尉迟序心内哂笑。
她已经能十分熟练地喊这声“小舅舅”,不知情的,还真以为是舅甥俩感情好。
发挥完作死精神,宁姝主动拉开房门,走出房间,她调整表情,神色愤怒,对守着的白鹤说:“你们将军太过分了!”
白鹤:“啊?”
宁姝又说:“军营出来的,就可以在女子面前随便脱衣服吗?我要回去!”
白鹤一惊,将军脱衣服?他侧耳一听,屋里头没有声音,尉迟序没阻止宁姝离开,他便拿不准。
不怪他想不到尉迟序被宁姝拿捏,一个是长安有名的草包公主,一个是征战沙场五六年的大将,在他看来,再怎么样,后者也不可能被前者制住。
况且宁姝抡起双腿,跑得比谁都快,似真因尉迟序脱衣而羞恼。
白鹤站在门外,挠挠头发,过了小片刻敲门:“将军?”
两刻钟,恰好结束。
尉迟序抬起脚,狠狠踹向红木桌子,桌子倒地,杯盏哗然碎裂,噼里啪啦的,白鹤顾不得其他,赶紧推门而入,已是一地狼藉。
白鹤心好痛,这杯盏是他收集来的呢。
尉迟序问:“她走了?”
清楚将军的暴怒源于宁姝,白鹤连忙低头,道:“走了。”按那个步速,现在肯定出仪门,和红甲卫汇合,离开将军府,拦不住了。
尉迟序拂袖,他垂下眼眸,到底是哪一步,导致自己现在的被动。
所有计划本应无误,应该早点杀了她的。
却见白鹤盯着他散乱的衣襟,欲言又止,尉迟序眉头皱了皱,伸手理好中衣,问:“怎么?你以为我真会在她面前脱衣服?”
刚刚的对话,他都听见了。
白鹤连忙摆摆手:“没有,将军怎么可能主动,有也是她脱你的。”
他本来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将军脸色更沉,如蒙上一层阴翳。
白鹤:啊嘶,真的被他说中吗。
他不是故意的,将军别用这种看死人的眼神看他啊!
不清楚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但白鹤清楚男人的习性,将军极有可能在某种情况下,放松警惕,才会被搅乱衣襟,于是脑筋一激灵,连忙转移话题,说:
“将军,我要说一件事,广德和以前不太一样,方才领她进来时,我想要给她点教训,用石头打她,结果非但没打中,还自己着了道,将军要小心了,免得吃大亏。”
吃大亏。
尉迟序忽而觉得衣裳掩盖下,自己肌肤似微微发烫,衣襟处,似还有一双手拂过,快速拉好衣裳。
那触感……
他踩在瓷器碎片上,咯吱咯吱的响动中,忽的挽起唇角:“还用你提醒么。”
白鹤:“……”这,完了,将军看起来好像真的要把他灭口啊!他是不是一不小心又猜中了什么!
将军府外,宁姝用【小视野】头盔将军府内的消息,知道他们理智地没有追上来,看白鹤一再在尉迟序的雷区蹦迪,悠悠叹息。
还好自己跑得快。
来一趟虎穴,没拿到听雪阁的密信密码,多了一件尉迟序的把柄,当然,某种程度来说,是把柄,更是催命玩意儿。
她在be线上反复横跳。
这事她没瞒着鹰戈和紫玉,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当然,她没说她或者尉迟序,和先皇后不是亲缘关系的猜测。
紫玉摸摸下巴,兀自猜测:“这么看来,大将军可能是恨陛下,连带牵连公主,没给殿下个好脸色。”
宁姝:“我倒是不期望他能给我什么好脸色。”
反正一开始就没有好脸色。
鹰戈将信件放进信封。
他思索片刻,问:“那如何是好?”
“尉迟序是我舅舅的事,倒是其次,”宁姝说,“为主他是听雪阁的靠山,知道三个案卷在我们这,我们暴露了,没必要再谨慎行事,不如破釜沉舟。”
鹰戈:“殿下想怎么做?”
宁姝说:“去听雪阁大本营,直接找密信密码?”
鹰戈毫不犹豫:“不行,太危险了。”
他去过那里,知道听雪阁守备如何严格,如果那天不是下大雨,天气情况差,他不能肯定自己一定能躲开。
紫玉也说:“听雪阁出现失窃事故,为保护其余信息,定会连夜更改地点。”
“是了。”宁姝沉吟。
她有道具,有办法找到听雪阁的新地点,但如果想撇开紫玉和鹰戈,独自去听雪阁,则胜算减少,但要带上他们,她目光掠过鹰戈与紫玉。
她不能保证三人都能安全回来。
这种风险,不能冒。
她当即改变想法,又说:“不若如此,既然听雪阁变相知道是我们拿走案卷,那我们也可以不惧他们监视,去找找有没有人能够破解这东西。”
之前知道听雪阁的影卫,一直暗中监视公主府,他们还没和他人接触过,现在已暴露,无所谓了。
紫玉点点头:“是这个理。”
最终,宁姝敲板:“就这样,今天天色晚了,我们明天兵分两路,我和鹰戈去东坊看看,紫玉你去西坊。”
“多带点人手,注意安全,不用着急,总会有找到的时候。”
紫玉应是。
已到亥时末,屋外明月暗淡,忽而秋风起,乍暖还寒。
他们三人在菡萏院,紫玉告退去忙,鹰戈端起铜盆,拧开巾帕递给宁姝,宁姝擦擦脸,她今天可够累的,本来想一头倒下睡觉,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她侧身躺着,面对鹰戈,问:“鹰戈,你懂药理么?”
鹰戈走到她前面坐在床,仔细看着她脸色,问:“殿下身体有何不适?”
宁姝摇摇头,头发蹭着枕巾,微微散开,她蹙眉回忆,道:“不是我,是尉迟序。”
“他身体有沉疴,发作时,初时身体颤抖,嘴唇泛白,瞧着似乎有骨髓的疼,而后慢慢僵硬,不能碰他,否则极痛。”
鹰戈:“身体慢慢僵硬?”
她来了精神,撑起身子,问:“你知道这是什么病么?”
鹰戈垂下眼睛,半晌后,才轻声说:“身体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慢慢僵硬、触碰及疼痛的病,很可能是红蕊之毒。”
便是所有红甲卫都会服用的毒药。
宁姝惊诧:“红蕊?我们两人不都吃了么?不曾见过发作,不是说,它不会伤身体根本的么?”
鹰戈说:“殿下掌管红甲卫,知道红蕊吃一次无事,在解药牵引下才会发作,解药既是解药,也是控制红蕊的药物。”
“只是,假如长时间服用红蕊,即使没有解药牵引,也会出现这种情况,甚至会有规律的,隔一阵,就出现这种情况,解药无解,无法根治。”
宁姝反应过来了,尉迟序曾长时间服用大量红蕊,这或许也是他发病,着急送客的缘故。
不过,她当时没走,真被她看到后,尉迟序没太大所谓,反而和她谈起交易条件。
为什么?
蓦地,宁姝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
鹰戈吓一跳,以为她身体不舒服,忙握住她的手,焦急地问:“殿下怎么了?”
宁姝是忽然发现自己错过什么。
尉迟序让她知道他自己身中红蕊,其实在释放某种善意讯息,或许她好好运作一下,两人就能合作的呀!
可惜的是,自己被诈了话,接着两人相互揭老底,一路朝“无法合作”的结局狂奔。
现在别说合作,他能按捺不住别杀她,已是菩萨保佑。
不过奇怪,他怎么会向她释放善意讯息?这个行伍出身的大将军,可不比一般的文人倨傲,以前对她爱搭不理的,还想尽办法试探她,并非善茬。
算了,多想无益。
消化太多信息量,宁姝太阳穴有点疼,她身体卸下力气,瘫在床上,有气无力道:“没什么。”
紧接着,她另一只手想交叠放在自己手上,才发觉,鹰戈一直轻握着她的手。
少年的手掌比她的要宽大些,掌心粗糙,手背却很温软,她看着他的手,他也才反应过来,“刷”地一声收回去,背对着她。
鹰戈声音有点虚:“我,我也是担心殿下。”
见他尴尬无措,宁姝心一软,只解释:“没事,我知道的,我没多想,牵着你的手时,我在想别的男人呢。”
鹰戈:“……”
别、的、男、人。
宁姝拉住他的袖子,摇了摇,又笑着说:“怎么样,别不高兴了。”
鹰戈捏了下自己手心,他回过身,少年眉眼隽秀,为她掖被子,浅浅一笑,道:“我没有不高兴。”
鹰戈垂了垂眼。
一开始,是没有不高兴的。
第108章 宫闱乱二十三
尉迟序是听雪阁身后的高官, 也是先皇后的弟弟,他身上有一种病症,与过量服用红蕊相似。
鹰戈没有困意, 他睁开眼睛, 眸底在黑暗里皑皑, 他慢慢思索、消化今日所有得知的讯息。
尤其是, 尉迟序的病。
红蕊本就是西北尤家发现后,进献给当初是大将军的先皇后, 他也不清楚,它是如何成为一种控制人忠心的药物, 只知道, 红蕊的解药,尤家没有,当年只有先皇后有,如今是在他身旁睡着的人手里。
鹰戈无声翻身, 侧对着身侧宁姝黑影的轮廓。
他们之间隔着一个手臂距离, 窗户外晕开微微月光,他能清晰地看到她鼻梁、睫毛的剪影。
她睡得很沉,毫无防备, 呼吸绵长宁静,一吸一吐之间, 好似有种甜蜜的气息,越过檀香的掩饰, 萦绕着,散发着。
鹰戈出神片刻, 才摸到袖子里的东西, 是师父给的毒药, 这种药发作起来,和红蕊类似,它在他袖子里放了许久,从没有拆封过。
从第一次的犹豫,到如今,已经不能用犹豫来形容。
他按住毒药,神色莫变.
宁姝决定去寻找能解密的人才,第二日就行动,除了红甲卫一起打听、寻找,她与紫玉鹰戈那晚商量的一样,三人分两路,一往东坊,一去西坊。
如此过去几天,收获寥寥,偶尔找到的自称能解密之人,也不过是会猜灯谜那种水平,绝不可能解开听雪阁之密。
眼看着到第五日,鹰戈眉宇间浮上焦躁之色。
他习武之嗅觉,让他知道,东坊街道上,除了护佑宁姝的红甲卫,还有一股势力,人数越来越多,不用猜,那就是听雪阁。
伺机暗杀宁姝的听雪阁。
他们果然已成为听雪阁的目标。
鹰戈握紧别在腰间的短刀,明明生死之中走过许多回,却是头一回,心里没有底。
皆因面前女子。
然而她优哉游哉,仿若出来玩闹,甚至有心思鉴赏街上所卖之画。
鹰戈暗叹口气,眼珠子往左下一动,看向她。
宁姝今日穿得很素——这是相对往日而言。
她梳着双环髻,用蝴蝶蓝宝玉环形簪子固定住,垂下两根丝带,一件竹青水云半袖,着浅蓝襦裙,她往日常穿颜色明亮如大红大紫大绿,突然换这一身衣裳,衬少女青葱,肖绿萝舒展,清丽而鲜嫩。
而鹰戈一反常态,穿的是深红色云蝠纹圆领袍。
这是紫玉非要他们换的衣裳,他们身高相差并不多,这样假使有意外,听雪阁的人会下意识以为,穿大红色的是宁姝,分散他们注意力。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合适。
鹰戈本只是浅浅扫过她一眼,这一打量,眼睛就忍不住,又往她那边过去。
宁姝捻起桌上蛋黄酥,小咬一口,酥皮在她唇畔,留下一点碎渣。
她看着窗外景色,浑然不察。
鹰戈忽然记起,她也才二八年华。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下意识觉得,她比他大的可不止一岁,至少五六岁,而从阅历远见上来看,确实如此。
可是这身衣裳,倏地把两人之间的差距拉平,甚至,如果他说自己是宁姝的兄长,也不会有人怀疑。
他压过她了。
鹰戈心情有点微妙,难以形容,他又看了眼宁姝。
宁姝没发觉,她拍拍手上碎屑,刚想叫小厮过来,这副不设防的模样,就要被另一个男人看见,鹰戈不由自主地出声:“殿下,嘴角有碎屑……”
他手指着宁姝的唇角,要倾身过去,宁姝已经拿起帕子擦掉碎屑,她微微扬起脸,对他一笑:“好了吗?”
鹰戈顿了顿,收回手指,道:“可以了。”
宁姝叫小厮,是去拿一个书生卖的两幅画,一幅春江月宴,一幅秋日山居图,她观摩半晌,对那小厮说:“都买了。”
小厮“欸”一声,把一小袋银子递给书生,书生感恩地揖手,主动道:“不知小姐贵姓?”
他有结交之意,宁姝没拂他的意思,只示意小厮说:“我家小姐姓宁,见公子的画好看,望公子好好备考,以期秋闱榜上有名。”
书生又是作揖又是感谢。
公主府马车经过伪装,停在路边,并不起眼,这条街多得是落魄文人贩字卖画,也有许多商户女穿梭其间,寻找佳婿。
宁姝身边已经放了十几张画,良莠不齐,她倒是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摊开两张画,比对起来,目光就没离开过那画。
鹰戈轻抿了下嘴唇,道:“殿下,我们是来找人。”
宁姝说:“不急。”
她没有抬头,慢慢说:“看画也是为了找人。”
鹰戈探过身,和她一起看画,宁姝摊开秋日山居图,解释:“你看这里的笔法,这个角度的亭子的碎瓦,还有山上树枝的烂果子,都画得很好,说明这人的观察能力很强,咱们或许可以找他,密信那些符号也是某种程度的画,看他能观察出什么。”
鹰戈豁然开朗,却又奇怪:“既如此,殿下刚刚为什么不叫住他,让他这就和我们去公主府呢?”
宁姝说:“那你看这幅春江月宴,如何?”
鹰戈看不太出所以然,凭感觉说:“没有那幅秋日山居图好。”
“是的,完成度是比不上前者,更重要的,从笔法、笔势、习惯上来看,这两幅画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画的。”
但为何不叫住书生,直接问秋日山居图是谁画的?
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宁姝小声笑了:“这自然是因为,秋日山居的作者,不想让人知道他是谁,他不是寄卖,是把画送给别人,落款都是那人的,任由处理。”
鹰戈这才发现两幅画落款都一样。
“咱们去问刚刚那书生,他也不会告诉我们原作者,与其费力周旋,不如直接让红甲卫调查跟踪,明白了么,呆子?”
鹰戈:“唔。”
她叫他呆子时,声音难掩笑意,不是损人,是调戏。
听得人耳廓有点发麻。
鹰戈刚觉得自己比宁姝要大,这一下,东风又被西风压倒,他轻捏自己耳垂。
车轮碌碌,又一次动起来,他们今日有所收获,天色渐晚,是时候折回公主府。
却也在这时,变故突生。
远处马蹄橐橐震地,有人大喊:“驾!”
“让开!”
街坊中纵马者,非富即贵,惹不起,行走的百姓连忙避开。
只是,还不等公主府马车位置调好,那几匹马已近身!
这极有可能是听雪阁的干扰,鹰戈忙握住剑柄,他挑开帘子观察形势,下一刻,却觉一阵天旋地转,公主府马车的马竟然受惊,马夫小厮摔下车辕,哎哟叫唤。
鹰戈暗道不好。
公主府的马踏开蹄子乱闯,车内即翻天覆地,宁姝和鹰戈抓紧车壁,才没有被甩出去。
“没事吧?”鹰戈扶住宁姝,问。
宁姝摇摇头。
鹰戈又说:“我们得出去。”
这马疯得不寻常,不是普通惊马。
鹰戈将剑插进车壁内,稳住身形,他一手揽住宁姝的腰,他屏息用力,一脚踹开马车车壁,带着宁姝滚落地上。
因有人纵马过市,且出现惊马事故,四周行人怕遭殃,皆散开,只剩远处寥寥几人。
霎时间,从街头巷尾,出现身着暗色衣裳用布巾掩面之人,身着红衣黑色锁边的红甲卫,也皆出场。
双方交手,刀剑铮铮。
鹰戈牵着宁姝的手:“殿下,走这边!”
宁姝毫不迟疑,立刻迈开步伐。
妈耶,刺激,一个不小心又是be线吧。她默默数了下,目前为止,自己至少触发三次be线了。
他们早规划好出现意外的撤离路线,鹰戈和几个红甲卫护着宁姝跑,意料之外,撤离路线,竟也有埋伏!
两旁高墙上,听雪阁的影卫拉开弓箭,迅速对准人群中那抹红色,发箭刹那,影卫方才反应过来,红衣人并非目标,青衣人才是。
此刻,目标已经跑出射程。
“追!”
鹰戈砍下箭矢,拦住他们。
宁姝对鹰戈和红甲卫很有信心,主要是,她自己不能做那个拖后腿的。
快跑到准备好的马车时,又有听雪阁影卫追上来,护在她身侧的红甲卫,不得不对抗。
只剩下她一人了。
她冲出人群,下一刻,一只箭朝她心□□过来,与此同时,两声“小心”前后叠到一起,其中一声是鹰戈的,另一声——
宁姝被一股巨大的力气抱住,往一旁倒去,两人在地上滚两圈才停下,那高瘦男人拉起宁姝,立刻起身。
他双眸沉沉,急促道:“殿下,走!”
宁姝记得他,好像是叫薛茕晗,江州举子。
她落下两个字:“多谢。”
可是,又一支箭矢携风迅疾过来,这个角度,薛茕晗再如何,也不过一个书生。
这个时间卡得极紧,就算他没有动,也不会有什么奇怪的。
眼看着就要躲不过,他垂了垂眼眸,几乎是眨眼的刹那,本来已经跑出两步的女子,突然反过来,扑开他。
薛茕晗猛地一怔。
“砰”,两人齐齐摔倒,他又当回肉垫,却比被箭射中的结果好多了,只因宁姝这一推,箭矢擦着薛茕晗的衣服,射到地上,但凡她反应再慢一点,这支箭就会直直戳进薛茕晗的手臂里,血流成注。
她伏在他上方,双膝卡着夹住他的腰,因低着头,头发上的蓝色丝带,掠过薛茕晗的脖颈。
凉飕飕的。
下一瞬,她刷的站起来,这回换她把他拉起:“没事吧?”
薛茕晗低声说:“无碍。”
听雪阁的影卫没讨到好,红甲卫增援、长安守备已经赶过来了,他们迅速判断风向,消失在建筑之间。
这场刺杀,不过一刻钟。
鹰戈朝宁姝冲过来,仔细查看她全身,还好,除了手臂上一点擦伤,并没有别的伤口。
他松了口气。
薛茕晗倒没那么好运,即使隔着衣裳,手臂也破了不少皮,有点血肉模糊。
宁姝手上有伤口,很快就有红甲卫拿来清创药和金疮药来,宁姝擦过药,指着不远处的薛茕晗,说:“也给他用吧。”
薛茕晗神色微动,作揖道:“殿下,草民无碍。”
这一揖,却露出他手背血淋淋的伤口,宁姝不忍见,有点严肃道:“这算什么无碍,很快就要秋闱了,你的手还要执笔。”
听罢宁姝的话,薛茕晗抬起头来,他脸色有点苍白,衣裳松动,些微狼狈,那张脸线条干净,眼神如湖水粼粼,有种温柔的书生气。
这场刺杀确实是听雪阁策划的,他也还没打算那么快要她的命,红蕊解药,尚未到手。虽然最后出了点意外,箭矢没有射中他的手,结果只是皮肉伤。
但他笃信,她会有所震动。
只看宁姝皱了皱眉,薛茕晗正等着宁姝请他去公主府,再不济也该送他回居所,却听她语重心长:
“年轻人,不能只顾着读书,要多加锻炼。”
薛茕晗:“……”
作者有话说:
鹰戈:沾花惹草,记一笔。
尉迟序:没弄死,记一笔。
殷漾:买别人的画,记一笔。
薛茕晗:不请我回去一百块钱都不给我还要嘲讽我读书人身体不够好,记一笔。
第109章 宫闱乱二十四
不多时, 紫玉与一队红甲卫闻讯而来。她皱眉看着受伤的红甲卫在包扎,跑到宁姝跟前,见她除了裙钗乱了些, 并无大碍。紫玉松口气, 道:“殿下, 可要去查纵马之人?”
宁姝看现场遗留的痕迹, 没找到太大价值的东西,她摇头, 回:“不查。”
听雪阁搅乱,且发生惊马时, 场面十分混乱, 不一定能查出什么。
紫玉心道也是,便对鹰戈说:“你和听雪阁的人第二次交手,晚点聊一下他们的路数。”
鹰戈绷着唇角,点点头。
本来惊马刺杀这事就要翻篇, 忽的, 斜旁一个清冷的声音,插入几人对话:“殿下,带头纵马之人, 草民或许认得。”
宁姝一愣:“哦?是谁?”
薛茕晗说了个名字,吴家的人, 是他来长安后,曾跟着知州大人出席过一次宴会, 碰见过的,所以即使那人高高坐在马上, 他也能认出他。
紫玉附宁姝耳畔, 小声道:“常与临王一起鬼混的。”是陆维那些狐朋狗友。
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宁姝摆好脸色, 对薛茕晗说:“可以,待红甲卫再查一查。”转而又夸,“你记忆力观察力很不错。”
薛茕晗轻笑了笑,道:“殿下谬赞。”
笑得倒是很好看,宁姝目光大方地停在他脸上,欣赏起他的俊秀气质。
鹰戈瞅在眼底,他沉默地把手上刚刚给宁姝包扎的纱布,丢给一旁的红甲卫。
双方再一搭话,知晓薛茕晗方才搭手,紫玉要给他钱财,薛茕晗推拒,不居功,很是谦虚,只说自己举手之劳。
把大大咧咧的紫玉整不会了,手里拿着银子,笑得有点尴尬,送不是,不送不是。
恰此时,薛茕晗散落在地的书画被红甲卫收拾好,这些书画,原是薛茕晗背在身上的,因两次大幅度动作,散落一地,好在经清点,只损毁一幅画,其余无大碍。
其中一张纸上写着“一幅半吊钱”的字样,摆在众人面前。
薛茕晗将纸张折起来,他低着头,眼神闪躲,神色些微窘迫。
宁姝想起,是她自己建议他来东坊赚盘缠,刚刚人家义无反顾也对自己搭手,既不愿直接拿钱财,她就把这些画买了吧。
于是,她指着他的画,问:“这些多少钱银?我全都买了。”
薛茕晗却又摇头,道:“这些画,有优有劣,殿下需得每一张看过,确定合不合眼缘,再决定要不要买,否则我也不愿卖它。”
紫玉朝鹰戈偷偷翻个白眼,这些读书人,要钱又要面子,怎么破事这么多。
鹰戈神色平稳,没和紫玉那般明显,不过,眼底也有些微情绪,偏生,宁姝还挺吃这一套。
她认真听完薛茕晗的话,叹了口气:“你说得对,你一举子卖画,也是想找到知画之人,而不只是仅为钱财生计。”
这说辞,掩饰薛茕晗的窘迫,给了他该有的体面。
趁着天光仍在,宁姝拿起一幅字与一幅画,打开看,本想走个过场,眼神忽而定着画上,好一会儿没有移动。
紫玉好奇地将脑袋凑过去,这一下,她也惊讶地张开嘴巴。
该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薛茕晗的画里是一座山亭,亭上牌匾,是三个奇怪的符号,字不像字,画不像画。
这符号,她们并不陌生,因为这就是三个听雪阁的密信。
紫玉道:“这画……真好看啊。”
鹰戈瞥了一眼,不置可否。
宁姝舔舔嘴唇,接上她的话头:“是不错,不过亭子牌匾上,写的是什么?看起来好生陌生。”
薛茕晗笑了下,侃侃而谈:“殿下,这是我在南方看到的一种拓本,应是前朝某种猜字游戏,虽拓本上面遗失不少字,不过我这两年有闲暇时,就会研究一二,也算解开拓本遗留字之谜,想着长安人该没见过这些,会觉得新鲜,于是题在画中牌匾。”
宁姝:“那画上是什么字?”
薛茕晗回:“香荷居。”
如此一来,听雪阁密信,似乎能解开了。
宁姝将那张画卷起来,道:“此画甚好,我便买这张,还有这些字。”
薛茕晗微微弯起清秀的眉毛,道:“一吊钱即可。”
宁姝解下钱袋,刚把钱递出去,薛茕晗双腿一软,险些摔倒,她连忙扶住他,他摇摇头,保持住神智清明,对宁姝道:“殿下,草民冒犯了。”
既薛茕晗身体不适,这可是妥妥的天时地利人和,紫玉试着说:“薛公子,不若就和我们到公主府去?”
鹰戈握住剑柄,没说话。
宁姝也没有说话。
突然,却看宁姝回过身,手臂突然挽着鹰戈的手,笑着说:“怎么啦,不开心?”
她身体软软的,香气绕拂,极为亲密的动作,众目睽睽之下,鹰戈很是吓一跳,然而,与宁姝多日的相处,他悟了。
这是在做戏给薛茕晗看。
他斜睇薛茕晗,反过来,五指握着宁姝的手指,带着点犟,说到:“回殿下,我并没有不开心。”
紫玉反应也快,小声笑了笑:“哎呀,谁家的醋味要溢出来。”
虽是做戏,鹰戈心口忽然跳得很厉害,尤其是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和宁姝十指相扣,还要表现出……恩爱。
恩爱。
鹰戈脸上浮出淡淡薄红,他垂下眼睛,声音极低地说:“嗯,确实会不开心。”
如果要带这么一个男人回去,关键是,这个男人长相俊美,还和她之间,有相救的前缘,他如何高兴得起来。
唯这句话,没有演戏的成分。
鹰戈既为宁姝不想带他回府松口气,又为自己这种心情,感到一丝诡异的、莫名的耻意。
于是宁姝拍板:“紫玉,你着红甲卫带薛公子去给郎中瞧瞧,我们先回府。”
“务必让郎中好好看看公子有何不适,切勿因今日之事留下病症。”
紫玉:“是。”
薛茕晗也款款一揖:“多谢殿下。”
他俯身低头时,唇角轻轻一压,刹那流露讥讽之意。
接连两个桥段的设计,都没能让宁姝起用他之心,虽九号以男宠相拒,但也有可能,对他产生戒备之心。
到底谁是蝉,谁是螳螂,谁是黄雀。
有点意思。
薛茕晗抬头,盯着宁姝与鹰戈登马车的背影,尤其是,两人的手还交握着,你侬我侬,情深不已。
他神色不动,轻轻磨了下后槽牙。
紫玉:“薛公子,这边请。”
薛茕晗面上如有春风:“劳烦紫玉姑娘。”
另一头,宁姝一上马车,鹰戈还没反应过来呢,那柔软纤细的手指,立刻松开他的手,她找来一条巾帕,递给鹰戈,示意他擦手,说:“紧急情况,碰了你的手,不会难受吧?”
她记得鹰戈最开始不让她碰自己的事。
她手伸出一会儿,鹰戈却没有接过那帕子。
他低声说:“……没有难受。”
见他不接,宁姝也没坚持,只极为小声道:“你也好奇我为什么宁愿做这出给薛茕晗看,也不把他请到公主府翻译听雪阁密信吧。”
鹰戈用疑惑地眼神解答宁姝。
宁姝只说:“因为直觉告诉我,太巧了。”
他们想要找一个会解密信的人,这就找到了,还是宁姝曾经接触过的、留有不错印象的举子。
看起来太可信,反而令人不安。
直接推拒也不行,显出她的怀疑,打草惊蛇,不如用鹰戈当幌子。
当然,宁姝没有告知鹰戈的是,她在别的副本里,都可以相信巧合,但在这个被坑了好几次的副本里,看起来是巧合的,可能不止巧合,看起来不是巧合的,可能是千万个巧合凑在一起形成的巧合。
说不定,薛茕晗就是听雪阁的卧底,甚至大胆点猜,是莫见雪本尊伪装的也不一定。
宁姝暗搓搓想,毕竟莫见雪也是攻略角色呢,就和以前有个世界的大反派一样,还会伪装身份。
在随便一步都可能触发be线的情况下,她并不想赌这个可能性,就只能舍近求远,不要薛茕晗,去调查今天那画画极好之人。
鹰戈想的更简单。
他撩开车帘,车子早走了一小段,远去的人影里,薛茕晗站在秋风里,盯着马车,身形一动不动。
同为男人,他能敏锐地察觉,薛茕晗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图的是宁姝。
就冲这点,宁姝不肯找他进公主府,他会支持,不为别的,鹰戈心想,就是不恰当。
回到公主府,宁姝把薛茕晗的画打开,抄下“香雪居”三个字,一一对照,三份案卷里,有一两个类似的字,到时候如果解密出来,可以拿这三个字来对照。
灯火昏黄中,紫玉给她扑披一件薄衫,道:“殿下,我找已人跟踪薛茕晗。”
宁姝说:“好,小心不要暴露。”
今晚便这样,她收起笔墨,却听紫玉说:“还有一事,鹰戈方才出去了。”
“出去了?”宁姝看天色,已亥时末,早该歇息了。
紫玉:“是,悄悄翻墙出去的,可能有什么事,要找红甲卫跟着吗?”
宁姝摇头:“不用。”
她相信鹰戈。
第110章 宫闱乱二十五
至于皇帝那边知道宁姝遇刺, 整顿长安治安一事,暂且按下不表,隔日, 北风越过重重山脉, 卷入长安, 天色阴沉, 直到辰时,也不见日光。
彩鸢拿出今年刚做好的彩缎祥云披风, 抖了抖,犹豫着说:“殿下, 外头天气不好, 可能是要下大雨,不若就不出门罢。”
宁姝瞅了眼天色不好,不着急这一时,做出决定:“不出去了。”
彩鸢又说:“也不知道紫玉又跑到哪里去。”
宁姝看了眼彩鸢, 不知情的, 还以为紫玉贪玩误事,笑了下,说:“是我叫她帮我找个人。”
彩鸢又问:“殿下是要找……”
宁姝朝她勾勾手, 对着好奇的女孩,轻笑了声:“男人啊。”
彩鸢羞答答地撇过头。
不多时, 外头来菡萏院的小厮,如今公主府的都知道, 殿下宠着莺歌公子,也不敢拂了菡萏院的面子, 通报一声得到首肯, 将人引进芙蓉院。
宁姝放下书本, 问那小厮:“怎么了?”
小厮小声道:“回殿下,今早上,鹰戈公子身体不适,不肯让小的们近身服侍。”
小厮还记得,公主殿下有一些奇怪喜好,昨天,她带公子出去,回来后公子就避人不见,然今天她还不来菡萏院看看,惹得一院子人心内颤颤,无奈,他只能被推来芙蓉院叫人,让这位殿下记得自己对公子做什么,心疼一下公子。
小厮自认为深谙后宅争宠,这话说得委婉,也把鹰戈说得可怜兮兮。
于是,便是不明菡萏院下人心理的宁姝,也不由皱起眉。
昨夜鹰戈是出去了,但宁姝没有追查,今天就说他受伤,她不由思考会是什么理由,到菡萏院时,鹰戈正在调试琵琶,听得宁姝的声音,忙将琵琶放下。
“你们都下去吧。”
宁姝挥退左右,坐到桌子前,方瞧见鹰戈一边脸有些浮肿。
这样的伤口,上次他夜闯听雪阁,她就见过,虽怀疑过听雪阁影卫何须掌掴,如今这样的伤口又出现,分明不是听雪阁影卫做的。
他侧脸,一缕头发从鬓角垂下,避开她的视线,过了会儿,他端起茶壶:“殿下,我去泡茶。”
宁姝按住茶壶。
鹰戈没拿动,松开手。
宁姝没法再视而不见,直截了当问:“脸上伤口,怎么回事?”
鹰戈抿唇。
他还是不愿说,宁姝只好深吸一口气,手指勾着壶弓,缓缓摩擦着,低声说:“如果有事,要与我说。”
鹰戈从喉头里发出声“唔”,他手臂动了动,转过身正对着宁姝,只是仍然低垂着视线,道:“叫殿下担心了。”
他手指藏在袖子里,手臂线条僵硬,应是紧攥着手指。
宁姝心内轻叹一声,她唤人拿来冰块,亲眼看鹰戈脸颊恢复差不多,复又挽起笑容。
当然,找点事情做,比枯坐着好。
她推翻自己先前不出门的决定,站起来,碰了碰鹰戈的肩膀,道:“走吧,我们出去找人。”
直到马车又往东坊去,鹰戈才恍惚问到:“找谁?”
宁姝:“昨天那张秋日山居图真正的主人。”
红甲卫的速度很快,画的真主人今早有点眉目,紫玉出门,也是根据现有信息,跟踪排查那人。
宁姝刚到东坊,紫玉就在街头一家馄饨店等着,她掀开车帘上来,搓搓手,道:“哎呀北风来了,真冷,”倏而又满脸堆着笑,“殿下,我知道这人是谁了,他现在也在东坊,说起来,和咱们公主府还有渊源呢。”
有渊源?那不是可以省略信任环节?这可是好事,宁姝来了点兴致:“谁啊?”
紫玉“哦呵呵”笑了两声,突然沉下脸,说:“殷三公子。”
殷三,殷漾。
宁姝:“……”
可恶,这点渊源,不要也罢。
但有人画画那般好看,她应该猜到是殷漾的,如果按照这么设计,那确实所有攻略对象,都卷入目前这件事里。
还挺合理啊狗游戏。
只听紫玉说:“不用担心,如果他不从,大不了再把他绑去公主府,你说对吧,鹰戈?”
鹰戈握紧腰际长剑,抻平嘴唇,点点头。
他知道殷三,先前两人都被掳到公主府,殷三的气性着实令人佩服,但此一时彼一时,若他还这么对宁姝,他不会客气。
两人擅自定下接下来的恶霸行为,宁姝只好抬抬手,说:“等等,让我先和他沟通。”
紫玉听罢,双眼冒出星芒,道:“殿下要用什么怀柔手段吗?”
宁姝补充:“怀柔?倒也不是,实在不行,咱们再来硬的,把他套麻袋,关小黑屋,不让他知道是咱们干的,让他解密,如果解不出来就不给饭吃,饿着他。”
紫玉:“呃……”
鹰戈:“可行。”
紫玉:“嗯……”她说的还比较委婉了,殿下才是真的狠。
此时此刻,屋内的殷漾,似后脑勺被人盯着般,打了个冷战。
他收起画笔,揉揉手腕,从早上画到现在,热茶都凉了,他出去烧水,忽闻门外“砰砰”敲门声。
殷漾疑惑了一下,往日这时候并没有人来,他提高声音:“主人家不在,你是谁?”
外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我是王生的朋友,来还东西。”
王生正是殷漾所在院子的租户,这一圈住的都是穷秀才穷举人,相互窜门,成了朋友,殷漾也没怀疑,甫一开门,门外有人冲进来,他往后倒退好几步,还没缓过来,为首那女子手里拿着一把带鞘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剑鞘冰凉凉的,冻得他脖颈肌肉绷紧。
只看罪魁祸首陆宁姝,巧笑嫣然道:“别叫啊,叫了会受伤的。”
殷漾:“……”
他突然怀疑,是不是自己画画太多,所以出现幻觉,不然堂堂大周长公主,怎么跟流氓似的,带着她两个跟班,闯入民宅。
哦,等等,她本来就是流氓恶霸。
殷漾咬牙切齿:“你来干什么?”
宁姝:“我有一件事请你帮忙。”
说完,或许觉得自己有求于人,抵着人家脖颈不好,便把剑收回来,丢给一旁的鹰戈,这么点时间,紫玉也把这破败的一进院子和屋子巡一遍,道:“殿下,里面没别的人了。”
殷漾用手捂住自己脖子,脸色黑沉沉:“你确定,这是请我帮忙?”
宁姝“哎呀”一声:“说好听一点嘛,不然我又要叫红甲卫,把你掳走吗?”
重提旧事,殷漾气得额角突突地跳,他拂袖往屋内去,宁姝示意鹰戈和紫玉在外面等,自己跟上,差点没被殷漾摔门的动作夹到手。
她进屋,掩门。
殷漾皱眉:“你进来做什么?”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清么?
宁姝大喇喇打量殷漾,笑着露出八颗贝齿:“咱们这是朋友相会,不要想到别的地方去。”
殷漾双手环抱,嗤笑:“朋友?殿下,冬天快到了,冷风刮你的脸,不痛不痒吧?毕竟殿下脸皮有长城墙那般。”
宁姝也不生气:“这不是好事么,说明有我在,我的脸皮就能护住长安,长安十足的安全。”
殷漾:“……”
秀才遇上兵,他无话可说,伏案又拿起画笔,准备填色。
不一会儿,被他晾在一旁的女子,也蹭蹭蹭着走到书桌旁,查看他的画,有点惊讶:“那幅画,果然是你画的啊。”
殷漾想起王生今早上说,昨天遇到好人,两幅画都被买了,又想起传闻中昨天东坊出现刺杀公主的事,一下明白,买画之人,就是宁姝。
他搁下笔,不赞同道:“昨日刚遇危险,今天就到处乱逛,你真是嫌你命长。”
宁姝哈哈一笑:“命长不长我不知道,但我脸皮有城墙厚,刀枪不入。”
殷漾噎了噎,又拿起笔,喃喃:“陛下定会肃查长安,但如今长安的兵力,都被大将军拿在手里,听说真的出来查的,不过百人,你还敢出来。”
宁姝突然说:“你在担心我吗?”
被乍然这么问,殷漾手忽的抖动,一笔画错,他闭了闭眼,忍无可忍道:“担心?我担心的是他们找到你在我这,我不敢拿我的命和你的比,我没你金贵,所以好走不送。”
说罢,他想把自己手上那张坏了的画揉皱,宁姝却突然说:“等等,这笔还能补,别丢了,多可惜。”
殷漾突然发现,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绷着脸,把画丢到一旁,却看宁姝捡起来,仔细观察片刻,便拿起山形笔架上的另一只笔,沾沾墨水,沿着坏掉的那幅画,补上几点墨梅,又甩开笔,大开大合地画上几根枝条。
顿时,被毁掉的雪后初晴图,突然变成雪后赏梅。
殷漾纵然有气,想要找茬,左看右看,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改,更加合适。
他嘟哝了句什么,很快说完,宁姝没听清。
她眼眸一转,道:“我只是填充,要不是你的雪后初晴画得好,也没有我发挥的空间。”
这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是了,这张图,虽然笔画简单,但留白恰当,加之如今一场秋雨一场寒,冬天快来了,图的意境肖似在长安的冬天里,找到一块属于自己的静心之地,每一道落笔不是普通的墨,而是对人生的哲思,激发人们对雪后的憧憬,构建人们与雪景从视觉到心理上的联系……”
殷漾打断她的滔滔不绝:“行了。”
他早就见识过她夸人的本事,信手拈来,都是花言巧语。
对,花言巧语。
他下意识压了压唇角,才说:“哪有你说的那么神,不过是随手一幅画作。”
宁姝拉个凳子坐下,撑着脸颊,笑眯眯:“在我看来就不随手,所谓大道至简。但不是快秋闱了,你怎么跑出来,在这里挥笔泼墨?”
殷漾捏捏画笔,不太想说。
宁姝没有放过他,道:“也是,读书背书,不如绘画来得舒适。”
殷漾反驳:“绘画无用。”
宁姝皱眉:“何出此言?”
殷漾袖手,道:“百千年来,扬名天下的画师,两个手指头数得过来,到底是下等,绘画无用。”
他又强调一遍最后四个字。
宁姝回:“有用无用,是谁给的定义?你非要说扬名天下的画师,那我还要说,百千年来,闻名天下的天子,一只手数得过来。”
殷漾扯扯唇角:“这是一回事吗?”
她晃了晃自己手指,说:“怎么不是一回事?画师是工作,天子就不是工作?况且一朝换天子,天下知,百年后,若此天子乃平庸之辈,又有谁记得他?”
这话可有点大逆不道,殷漾却并不讨厌,可他还是觉得不对:“只是……”
宁姝说:“要是绘画不行,画师轻贱,那你想过么,世上比绘画难出名的事多了去,比绘画不赚钱的事更多,若你贬绘画,又如何以常人心态去面对芸芸众生,这样就算你一路到殿试,我父皇慧眼识人,不会看不出你存于心底的高傲的。”
殷漾滞了好半晌,才说:“我没有高傲。”
他嘴上这么说,实际上,也明白被宁姝说中了。
他私心认为惟有读书高,可若有这种心,是当不好父母官的,他有许多想解释的,但不知道从哪说起。
便看宁姝拿过他的画,在一些还没铺色的画上,她拿笔落下,慢悠悠画起来。
殷漾:“你在干什么?”
宁姝眨眨眼,道:“刚刚训了你,给你当苦力啊,”笑得讨巧,“你别生气。”
殷漾吐出一口气,她怎么能变脸这么快。
这还怎么生气。
他也拿起笔。
桌上还有十来幅画要填色,他看了眼宁姝的画,能画出墨梅的功底,填色也不差,便也放心地盯着自己手上的画。
然而,脑海还是忍不住溢出,方才她说的那些话。
忽的,身边人的声音,盖过他脑海里的声音:“殷漪之。”
殷漾抬眼,只看宁姝画笔稳重地勾出山中青木,她也抬头,对他笑了笑:“你别只顾着禁锢住你自己,想画就画呗,画画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殷漾骤然愣住,随后恍然。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早就看出,当他说出“绘画无用”时,是在说服自己接受这个理论。
即使,他心底里一直有个声音,让他拿起笔,去描绘,去勾勒。
可是身不由己。
殷漾一岁时,外放为官的父亲,遇上泥石流,去世了,两三岁时,重病的母亲也撒手人寰,同年,他展现出读书的天赋,小小年纪竟然能认字。
家中乃武将世家,然而当盛世太平时,武将反而被防范,那年又恰逢先皇后大败突厥,天下将无仗可打。
于是。家里着重培养自己。
只是,随着年岁渐长,他开始忍不住拿起画笔,涂涂画画,当大伯知道时,叫人把他的画都烧了。
殷漾并不想回忆当初的心情,只知道,绘画无用,唯有读书,才能托起整个殷家。
时间久了,他竟也给自己套层枷锁,深信绘画无用。
此次,他瞒着家人,说自己去东山书院进学,实则是,在知道自己前几年认识的好友王生家道中落,撑不起在长安的用度,他便到他这里,画一些画,送给他去卖,补贴费用。
说起来,他当真只为好友,就没有半分私心么?
独自待在漏风的屋子里,挥笔画画的感觉,却比带着烧着银丝炭的温暖屋子里读书,要快活。
快活十成,百成,千成。
他越想越好笑,心越发恣意放纵,忽而将画笔一掷,这动作惹得宁姝看他,他忽的扬眉,道:“谢了。”
宁姝没有抬头,回:“谢什么,人生难得觅知己嘛。”
她以为,他在谢谢自己为他和王生画画,他们俩,一个公子哥,一个落魄书生,能成为好友,不容易。
而殷漾则将“知己”二字,在心底来回翻弄。
他懂了,为何自己总那么在乎,她对自己的画的评价。
或许,从最开始,她直指他的画没有“眼睛”时,他潜意识里就,认同了她。
所以,明明有一阵不见,明明她先前那么可恶,但是,和她有种熟稔的感觉。
这便是知己。
盯着宁姝执笔的侧颜,殷漾开口:“行,我答应你。”
宁姝茫然:“啊?你答应我什么?”眼看殷漾黑了脸,她连忙笑起来,“我知道啦,刚刚逗你玩呢。”
她收起笑容,严肃地问:“这事,是让你翻译密信,即使有危险,你也答应么?”
殷漾:“你会保护我?”
宁姝点头:“那是肯定。”
殷漾:“那不就行了。”
宁姝乐呵起来:“你居然真的答应了,我就觉得你是个讲理的人。”
殷漾哪不知道这是恭维,便说:“得了,我还不知道你?你定是觉得若我不答应,就把我绑回去。”
宁姝:“咳咳。”
他转过身,掩了掩唇角的笑意。
这天,果真与彩鸢说的一般,下起瓢泼大雨,将长安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
秋寒已至。
尉迟序下朝后回府,站在回廊处,抬眼盯着屋檐上滚落的雨珠,他缓缓眯起眼睛,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眼瞳深深。
另一头,薛茕晗骤然睁开眼睛。
他按了按发疼的额头,脑袋里像有什么在冲撞。
他起身,侧耳倾听屋外滴答雨声。
做了个很有意思的梦。薛茕晗,亦或者,莫见雪,他推开窗户,伸手接雨,雨水与梦境里的血水般,迸溅到他手上。
区别是,一个是冰的,一个是烫的。
梦里的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更有意思的是,梦里,还有陆宁姝的影子,不是公主殿下,但也是某个殿下。
这个梦,太真实了。
是吧,殿下。
莫见雪阖上眼,只露出一道瞧不清神色的罅隙。
【请收藏魔镜小说 努力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