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可迷信
谢深玄朝外一走, 雅间内的?众人只迟疑了片刻,便已纷纷起?身,毫不犹豫跟上了谢深玄的脚步。
诸野落在最后, 方才他那?句话只来得及说上一半,也不知谢深玄究竟是不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心中?略有?些不悦, 可想想洛志极是谢深玄的学生, 若是真同人吵架起?了争执,他在场或许会?更好控制事端一些,他只好也叹气, 慢吞吞跟上了几人的脚步。
谢深玄心中焦急,方才在二楼所见, 那?地方争吵激烈,他担忧此事会?演为打斗, 过?几?日便要小考了, 这种时候, 洛志极无论如何都不能受伤。
他几?乎是一路小跑着下了楼,胸口?有?些刺痛,便略放慢了些速度,到了外头的?街道上,看?了看?那?争论之处的?方向,这才快步朝着那地方走去。
谢深玄还未完全靠近人群,便已听见了洛志极的?声音。
“我不想?与你争吵。”洛志极的?声音倒还算平静, 道,“他绝不是撞鬼。”
另一名老者音调讥讽, 带了些许讥笑之意:“我看?你年纪轻轻,倒很会?胡言。”
谢深玄这才终于走到人群之后, 自围观者的?间隙往里头看?,只见众人将洛志极和一名身着法?袍的?老者围聚在内,二人身旁地上还躺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那?孩子面色泛红,紧闭双目,额上全是细汗,呼吸急促,看?起?来像是得了什么急症,应当尽快去找位郎中?诊治。
可这孩子手中?被塞了符咒,身侧还放了一碗香灰水,他的?父母跪在一旁,看?起?来衣着破旧,只是乡野的?农妇农夫,对孩子的?情况如何,显然并不了解,只能呆怔怔抬首,看?着洛志极与那?位大师吵架。
“我没有?胡言。”洛志极神?色平静,没有?半点变化,“他生了急症,应当去找大夫。”
“我师承玄明大师。”那?老头儿音调极大,念念叨叨,几?乎要将唾沫星子喷到洛志极脸上去,“我难道会?在此处说谎?!”
洛志极:“玄明大师若生急症,也是会?去找大夫看?病的?。”
老头儿:“你这小子——”
洛志极伸手去翻他挂在腰侧的?挎包,从中?翻出一张纸页,一面道:“我有?佐证。”
众人都好奇看?向了他。
他将那?纸页展开,端端正正放在桌案上,那?动作看?起?来倒很是崇敬,直至他将那?纸页完全展开在桌面上,他方退后半步,伸出一只手,恭敬为众人展示。
“这是玄明大师的?墨宝。”洛志极说,“我认识玄明大师。”
那?老头儿冷哼一声,上前仔细端详那?纸页上的?字迹,谢深玄也微微眯眼?,扫了眼?纸上的?字。
恰好其余几?人也赶到了此处,好奇同他一道看?热闹,那?赵瑜明就在谢深玄身后,小声嘀咕着问:“真是玄明大师的?字?”
谢深玄道:“看?这字迹潦草丑陋,肯定是他。”
赵瑜明明显一怔:“你有?玄明大师的?字?”
谢深玄很平静:“他见着人就喜欢送,家里大概有?十几?幅吧。”
赵瑜明倒吸了口?气:“你怎么还和玄明大师有?交情?”
谢深玄稍稍一顿,无言看?向赵瑜明,压低声音问:“你猜我年初是在哪遇刺的??”
赵瑜明:“……”
对,谢深玄去报国?寺祈福遇刺,可说实话,谢深玄竟然相信这等神?鬼之事,会?去报国?寺祈福,便已极为令赵瑜明吃惊了,他可没想?到谢深玄竟然还同报国?寺内那?位颇有?名气的?玄明大师有?交情。
那?老头已看?完了这字,他捋着胡子,不住冷笑,道:“玄明大师的?墨宝,怎么可能会?这么丑。”
谢深玄:“……”
赵瑜明:“……”
老头儿:“怕不是你自己随手涂鸦吧!”
谢深玄微微阖目,低声轻语:“……真的?就是这么丑。”
赵瑜明:“……”
洛志极皱了皱眉,又从挎包内翻出一张纸页,道:“这是清玄道长的?提字。”
谢深玄:“……”
赵瑜明从围观之人的?缝隙中?瞥了几?眼?那?字,这字倒是还算可以,可惜他不太认得这些人的?字迹,只能看?向谢深玄,希望谢深玄能够为此作答。
谢深玄叹了口?气:“是。”
赵瑜明忍不住低声念叨,道:“你这学生了不得啊,我看?他那?包里鼓鼓囊囊,保不齐待会?儿还要掏出什么好东西来。”
可字迹一事,本就难辨,周遭人群议论纷纷,倒没有?几?人站在洛志极那?一边,那?老头更加得意,再捋一捋胡子,故作为难,道:“这娃儿不过?是被水鬼缠身,只需几?道黄符便可恢复,可这黄口?小儿再三?阻挠,此事一拖再拖……”
后头的?话,谢深玄有?些听不下去,他皱起?眉,看?向身旁的?赵瑜明,低声问:“此事归你们管吧?”
赵瑜明一愣:“啊?和我没关系吧?”
谢深玄:“京中?教派,若与你礼部没关系,与谁有?关系?”
赵瑜明:“……我只负责文书统计,这种事得……呃……得找……”
他回过?目光,看?见了就在他们几?步之后的?诸野。
赵瑜明毫不犹豫将手指向诸野,道:“得找他。”
谢深玄:“……”
这场上闹哄哄一片,那?孩子的?家人倒真觉得是洛志极阻挠了大师治病,已围聚到了洛志极身侧,谢深玄总觉得若是再不阻止此事,洛志极或许要挨打,他便也看?向诸野,想?着此事是在求人,这声调不由便比平时更软了一些,还略有?些迟疑不决,又怕被旁人听见,只好轻声道:“诸大人……”
诸野:“……”
诸野只稍顿了片刻,而后猛地迈步上前,推开面前人群,直截了当道:“停手。”
他那?语调一贯冰冷,虽说得并不大声,可却有?些不怒自威之意,原已要将洛志极抓住的?几?人登时顿住了手,疑惑朝此处看?来,而那?老头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怒气冲冲道:“你又是何人——”
诸野将玄影卫腰牌丢在摆放二位大师墨宝的?桌案上,冷冰冰道:“看?看??”
老头儿不情不愿,念念叨叨:“这又是什么破东西……”
他话音一顿,有?些惊讶看?向腰牌上的?字迹,再极为震惊回首看?向身后的?诸野,这人太年轻,他觉得或许有?诈,可他目光再往下一滑,觉得此人腰侧的?佩刀,的?确与他所见过?的?玄影卫有?些相似,他不由打了个哆嗦,紧张咽下一口?唾沫,道:“您……您不会?是……”
诸野蹙眉看?着他,问:“两回了。”
老头儿:“我……啊不,小人……不不不,草民……”
诸野挑眉看?向一旁昏迷不醒的?那?名小娃儿,问:“他是生病,还是中?邪?”
老头儿:“……”
这老头儿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已顾不着什么仙风道骨之事,只恨不得立即从此处逃离,可此事还未善后,他自然不能离开,他只能万般紧张,一面擦着额上汗水,一面小心翼翼看?着诸野,道:“要……要不草民现在去找个郎中??”
诸野:“你不能走。”
他说完这话,将目光朝天街另一侧看?去,此处本是城中?极为繁闹之地,总有?官军巡逻,他掐算着时间,若无意外,如今大概是巡城官军正好路过?此处的?时候,而不出他所料,不过?片刻,他便已见着几?名官军从街道那?一头走了过?来。
诸野这才收了腰牌,遥遥朝那?几?名官军招了招手,领头那?人识得诸野身份,知道这是皇上身边的?心腹,诚惶诚恐过?来同诸野行礼,得了诸野两句吩咐,转头便将那?老头儿带走了,又令一人带着那?对夫妇与小娃儿去找郎中?,还顺便将此处清了场,令人群散开,不要再在此处围聚。
从头到尾,大概也还未过?去一刻钟,此事已然解决,只剩洛志极呆怔怔站在原地,似是不明白诸野和谢深玄二人,究竟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谢深玄将洛志极叫到身前来,正想?问一问洛志极这究竟出了何事,却忽而注意到了诸野的?目光。
不知为何,似乎从那?几?名官军带人离开后,诸野就一直在盯着他,这目光令他略有?些害怕,就像是……像是他做了什么绝不该做的?事情一般。
谢深玄皱起?眉,思忖许久,也只能得出一个答案。
他们在街上太过?显眼?,若有?话要问洛志极,还是得将洛志极带回临江楼再谈。
于是谢深玄拍了拍洛志极的?肩,说:“你跟我来吧。”
他扭头就走,三?名学生跟在他身后,诸野还站在原地,微微蹙眉垂眸,心中?隐隐有?些说不出的?失落。
那?赵瑜明面上带笑,也学着谢深玄方才安抚洛志极的?模样,伸手拍了拍诸野的?肩,道:“诸大人啊,有?些事,还是得说出来。”
诸野挑眉看?他。
赵瑜明清一清嗓子,笑吟吟道:“您今日做的?不错,他不夸你,我夸你。”
诸野:“……”
诸野懒得理会?,直接迈步前行,追上谢深玄的?步伐。
赵瑜明叹了口?气,也跟着快步追上去,他的?步伐还比诸野要快一些,直接追到了谢深玄身侧,这才放慢脚步,道:“深玄,我有?些事想?问你。”
谢深玄一时警惕:“什么事?”
赵瑜明显然给他留下了极为不好的?印象,以至于赵瑜明一同他这样说话,他便有?些紧张,可赵瑜明对他笑上一笑,最后也只是问:“其实我疑惑许久,你什么时候信神?了?”
谢深玄更是疑惑:“谁说我信神?了?”
“既是不信,那?年末之时,你为何要去报国?寺祈福?”赵瑜明皱起?眉,很是不解,“你还同玄明与清玄二位高人相识,要知道,这二位是出世高人,京中?多的?是人想?见他们一面而不得。”
“我母亲想?让我去祈福,我便去了。”谢深玄平静说道,“玄明与清玄二人,是我父亲好友,逢年过?节偶尔去拜访,也很正常。”
赵瑜明一怔,问:“可我记得……伯母好像也不信神?吧?”
谢深玄:“不信。”
赵瑜明:“那?她为何要让你去祈福?”
谢深玄:“……想?要我去报国?寺中?求求姻缘。”
赵瑜明一怔:“什么?”
谢深玄摇了摇头。
他也觉得此事甚是无言,他母亲速来不信神?鬼,不知为何在此事上倒开始迷信,每每写信来问他是否有?了意中?人,接下来便要劝他去报国?寺内祈福,只说此事十分灵验,还要高伯盯着他,将他送上前往报国?寺的?车马。
赵瑜明却摸了摸下巴,低声说道:“看?来这报国?寺,的?确有?些作用。”
谢深玄:“啊?”
赵瑜明:“求姻缘不错,就是不知求财如何。”
谢深玄:“?”
“求什么姻缘,多没意思啊。”赵瑜明得出最终结论,认真说道,“求姻缘,还是不如赚钱。”
最迷信的学生
谢深玄不太明白赵瑜明的意思。
且说不论是去报国寺内求姻缘还是求财, 那可都是迷信,本?质而言并无多少区别,他反正是不怎么相信的, 否则他照着母亲的意思,每月初一都去报国寺内捐赠香火, 怎么也该在神前混了个脸熟, 可年?初之时, 他还是在报国寺外一次了,今年?又一气遇上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破事,那些香火钱, 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可赵瑜明只是同他笑,也不解释此事缘由, 谢深玄多看了他几眼?,他方才道:“你求的又不是平安。”
谢深玄:“这种事……还能分开?来谈?”
赵瑜明:“当然得分开?来谈了!”
二人胡扯交谈间, 已回到了临江楼的雅间内, 谢深玄让店伙计添了个位置, 又上了些新茶,唤洛志极坐下了,不再与赵瑜明胡言,而是转而询问洛志极:“你今日?为何会在此处?”
洛志极对他虽无好?感,也并无恶念,既是先生发问,他便老实?回答, 道:“学生方从报国?寺内回来。”
谢深玄:“……”
昨日?洛志极便不曾来太学内上课,帕拉说洛志极是去找大师去了, 到了今日?,洛志极竟然才回城, 他总不会是在报国?寺内待了一夜吧?
谢深玄不由蹙眉,问:“你昨夜未曾回太学?”
洛志极点头。
谢深玄再问:“昨日?就去报国?寺了?”
洛志极摇了摇头,道:“昨日?不在报国?寺。”
谢深玄:“那你……”
洛志极:“昨日?清晨,我离了太学,先去城西的向光寺,约莫待了一个时辰,我便出了城,登山去了天玄观,中午用了素斋后,便下了山,回到城中,去了盛慈堂,再待了一个时辰,出城又登山去了八宝寺,暮时下山——”
谢深玄抬起手,止住了洛志极的话头。
等?等?,这孩子一天内到底去了多少地方啊?
这些地方,谢深玄都听说过,资源多多福利多多欢迎加入依武二尔奇武二罢亦知?道它们大概所在,城中的那几个还好?说,城外那些可都在山上,车马难行,只能靠脚,谢深玄偶尔去一次便要?累得两三天的都觉得腿疼,洛志极竟然一日?之内,就连着去了这么多地方?
谢深玄深吸了口?气:“不必说了,我知?道了。”
这孩子习文不知?道行不行,但是练武,一定会是个天才。
“你今日?回城,为何不回太学。”谢深玄竭力转回此事,问,“你来天街是要?做什么?”
“今日?休假。”洛志极认真说道,“我又有一日?空闲,正好?能在城中转一转,清晨回来之后,我便去了城西的慈恩寺——”
谢深玄:“……停。”
洛志极乖巧闭嘴。
谢深玄:“从到天街说起。”
洛志极:“过了天街,有处西域传来的教派,是新鲜玩意,我有些好?奇,想过去看一看。”
谢深玄点头。
“可我才走到天街,便见?有人在招摇撞骗。”说着此事,洛志极忍不住微微蹙眉,小声嘟囔,“那孩子一看便是生病了,还是急症,拖延不得,可那老头非说他是撞邪,这怎么能是撞邪呢,太迷信了。”
谢深玄:“……”
不是,你说谁迷信啊?!
谢深玄看着洛志极,一时心情复杂。
洛志极深深吸气,还对方才之事憋着火,哪怕此事已经解决,他却仍有许多话忍不住想要?说。
“那人同我争执不下,幸亏先生出现,替我解围。”洛志极面上略微带了些讨人喜欢的笑,同谢深玄一揖,道,“先生救人一命,便是积攒了许多功德,想来离登仙又再近了一步。”
谢深玄:“……啊?”
洛志极想了想,似是更觉开?心,说:“我也算是积攒了些功德。”
谢深玄:“……”
“不过今日?在此处相见?,着实?有缘。”洛志极伸手去翻自己腰侧那鼓鼓囊囊的挎包,道,“我这两日?求得了不少神物,先生,你可要?一些?”
谢深玄:“……”
洛志极方才说谁迷信?
他自己这难道不是迷信吗?!
谢深玄深吸了口?气,再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需要?此物,洛志极极为失落垂下手去,这模样有些引人心疼,谢深玄只能移开?目光,尽力不去多看,一面问:“你能看得出那孩子得了急症?你懂医术?”
洛志极点头,说:“略通一些。”
谢深玄有些惊讶,若他记得没错,洛志极也只是寻常出身,并非达官贵人家中子嗣,他家中甚至都算不得富户,这类寒门学子,大多都只通文科,除了写?文章之外,难有其余特?长,而医道学起来颇为困难,需要?花费不少功夫,只可惜太学之内不考医道,否则洛志极还能得几个高分。
洛志极却又道:“我还会些占卜驱邪之法。”
谢深玄:“嗯?”
洛志极:“两相结合,那孩子只能是生病,绝不是中邪。”
谢深玄莫名?有些不祥预感:“……你学医,该不会是为了佐证驱邪之术吧?”
洛志极摇头:“不是。”
谢深玄松了口?气。
洛志极:“老神仙都会医道,我当然也得会。”
谢深玄:“……啊?”
洛志极:“我还会舞剑,下棋,作画,养驴……哦,就是腾跃之术太难了,近来努力学习,始终不能突破,只是跳得比寻常人高一些。”
谢深玄张了张唇,想要?说话,可一时之间,他却又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才好?,那话到了嘴边,他不由便咽了回去,只能怔怔点头。
可洛志极说到这腾跃之术,好?似忽而便想起了什么一般,来了极大的兴趣,迫不及待将目光转向一旁的诸野,激动万分询问:“诸先生!”
诸野冷淡看他一眼?,未曾回答。
洛志极:“您是玄影卫,听闻玄影卫都会飞,是真的吗!”
诸野:“……”
“一定是真的吧。”洛志极点头,“那些贵人家中的墙都那么高,您若是不会飞,又怎么能攀墙打探消息,蹲点守候呢?”
诸野:“……”
洛志极这话戳中了裴麟的兴趣,自裴麟来京中后,他便对玄影卫的工作极为好?奇,他过说书,说玄影卫监察百官,连朝中人晚上吃什么都知?道,又说玄影卫内专有一司,充作皇上的暗卫与刺客,总是跟在皇上身边,常人却难以觉察,寻不得这些暗卫半点下落,那功夫神绝,他仰慕已久,很想学习,更想同那些暗卫刺客们见?上一面。
只是自他入京,他兄长将他托付给诸野后,诸野便不怎么与他说话,他自然一直不敢询问诸野这等?问题,如今洛志极主动问出来了,他若是跟着听一听,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于是裴麟与洛志极二人一同可怜兮兮盯着诸野看,诸野却只是冷着脸移开?目光,直截了当道:“并无此事。”
谢深玄惊讶道:“并无此事?只是谣传?”
诸野:“……”
谢深玄低声说:“我看那些话本?小说,还以为习武之人,多少都是能飞的。”
诸野:“……”
“不对,那也不叫飞,那应当是轻功。”谢深玄摇了摇头,轻轻叹气,道,“看来话本?之内的事情,多是虚构,也是,这等?玄之又玄的事情,怎么可能存在呢。”
裴麟挠了挠脑袋,说:“先生,我兄长真的会爬屋顶。”
谢深玄:“这我知?道,我见?过他上屋顶抓猫。”
洛志极忍不住说:“爬屋顶这种事,人人都都会,这连轻功都不算,更不能算是腾跃之术了。”
谢深玄很是认同。
三人闲聊起此事,已顾不上去问诸野那玄影卫究竟如何了,只是你一言我一语谈及这传说与话本?中的腾跃之术,倒都觉得这等?玄术不该存在,而后三人唉声叹气,看起来都很是失望。
赵瑜明本?未参与他们的讨论,见?他们如此叹气,方忍不住开?口?,道:“京中有规定,除了身负圣令,亦或是身有军职之人外,不许人出行佩带刀剑,也不许人随意攀登房檐,在屋檐之上行走。”
裴麟大声叹气,说:“早知?道京城这么无趣,我就不该来京城。”
洛志极也叹气:“若仙人想要?踏星而行,凡人又如何能阻止呢?”
只有谢深玄微微一顿,觉出了这话语中的不对之处,微微蹙眉,道:“不许在屋檐上行走?”
赵瑜明同他笑吟吟点头。
谢深玄:“那何人来管他们?”
赵瑜明朝诸野眨了眨眼?,说:“深玄,这你得问他。”
谢深玄:“……”
赵瑜明寥寥几语,谢深玄倒是明白?了。
若真无人会在屋檐上行走,京中便不必有这条规定,而既有了这条规定,自然也就代表着,负责抓捕这些违法之徒的人,自然也能有如此绝技。
赵瑜明让他问诸野,这岂不就是说明玄影卫内有不少擅长此道的高人,能够在那屋檐之上飞来飞去吗?
洛志极想要?的腾跃之术,或许难以觅得,可话本?中所说的江湖轻功,倒也许确有其事。
谢深玄望向诸野,竟见?诸野也似乎正看着他,二人目光相交,诸野神色不变,谢深玄倒是自行清了清嗓子,想着诸野方才既然不提,那大概也是不想他人询问,便先闭了嘴,等?着稍后回家时,将今日?所得的那些疑惑,一并问一问诸野。
他重新转回目光,再看向洛志极,叹了口?气,道:“明日?上课时候,你一定要?太学。”
洛志极也点头:“先生放心,学生这段时日?想去的地方,这两日?都已经去过一次了。”
谢深玄又道:“还有开?年?小考,此事紧要?,不可懈怠。”
可这回,洛志极倒是微微一怔,惊讶睁大双眼?,疑惑询问:“开?年?小考?”
谢深玄:“……我在课上说过。”
洛志极:“……”
谢深玄:“你不会连这件事都能忘吧?!”
洛志极挠了挠头,还是露出了迷茫的目光。
他们一定有些什么
洛志极皱起眉, 仔细回忆谢深玄在课上说过的话。
只是他上?课大多走神,十之八九在琢磨昨天夜中看过的新篇章,他实在想?不起来这件事, 只隐隐绰绰有个大概印象,谢深玄只得无奈再同他解释一遍, 道:“此番考试, 是分斋后的头一遭, 需得慎重对?待,除了?文科之外,还有武科诸试, 若不合格,还需倒扣学分。”
洛志极挠挠脑袋, 问?:“先生,小试在什么时候啊?”
谢深玄:“七日后。”
洛志极:“……”
他看洛志极沉默, 心中几乎立即便有了?不祥之感, 觉得此事只怕要坏, 正要追问?,那洛志极又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最后同谢深玄点了?点头,道:“先生,我知道了?。”
谢深玄蹙眉问?:“难道有什?么困难吗?”
洛志极:“此事复杂。”
谢深玄:“若你?告诉我,我或许可?以相助。”
洛志极:“凡人也?许听不懂。”
谢深玄噎住了?。
说?实话, 他不仅是头回见到洛志极这般的学生,更是头一回见到洛志极这样古怪的人, 他难有所言,只能蹙眉, 还未来得及有更多反应,那裴麟已抬起了?手,狠狠朝着洛志极的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洛志极往前趔趄一步,险些跌倒,极为?不解回首看向裴麟,便见裴麟怒气冲冲看着他,说?:“不可?以这么说?先生!”
他二人在太学时关系就不错,时常有这般打闹,因而哪怕裴麟有如此行径,洛志极也?不觉得生气,只是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小声嘟囔:“我又没说?错。”
谢深玄生怕他们打起来,只好再劝说?二人,道:“裴麟,不可?以打架。”
裴麟委屈看向谢深玄:“先生……”
谢深玄:“你?们当初不就是因为?打架才来了?癸等学斋吗?此事绝不可?再来一回了?。”
裴麟沉默片刻,还是乖巧点了?点头。
他们已在此处逗留了?许久,桌上?的食物?早已凉透,后来叫上?来的那壶茶都已凉了?,谢深玄觉得已无必要继续在此处停留,他正要唤那店伙计上?来结账,赵瑜明?又清一清嗓子,道:“深玄,这样也?太浪费了?一些。”
谢深玄一怔:“什?么?”
赵瑜明?已自行打包起了?桌上?的糕点,一面道:“我只是觉得,我母亲还未尝过这样的好糕点……”
他一面说?话,一面偷偷看着谢深玄,像是正等着谢深玄的回答,可?谢深玄只是挑眉,一言不发,看起来一点也?不想?理会他。
赵瑜明?忍不住道:“深玄,你?就……没什?么话想?说?吗?”
谢深玄:“没有。”
赵瑜明?:“看我孝心可?嘉,不打算将这些糕点都送给我?”
谢深玄:“……”
他懒得与赵瑜明?在此处贫嘴,只是干脆转身看向诸野,道:“诸大人,待会儿上?我的马车吧。”
诸野微微一顿,有些惊讶。
谢深玄含混盖过,道:“有些小事。”
他见诸野不答,也?不知诸野是在忧心何事,只是想?起诸野骑来的那匹马,便道:“您不必担心,待会儿我同临江楼说?一声,让他们将您的马送回去便好。”
诸野微微颔首,应过了?此事。
谢深玄这才起身,正要出门,那目光从几人身上?扫过,便见裴麟同赵玉光一道睁大了?眼睛,很是惊讶,他这才猛地想?起他们提起的那个其他学斋胡乱谣传的传闻,其他学斋似乎有太学生觉得他同诸野的关系不同一般,虽说?他的学生还没有信,可?……可?很难说?,他若是再与诸野的关系亲近一些,学生们会不会也?跟着跑偏,多出什?么奇怪的想?法。
谢深玄深吸了?口气,顿住脚步,转身同诸野强调,道:“有些公事。”
诸野一愣,点头。
谢深玄:“同太学有关的公事。”
诸野:“是。”
谢深玄:“绝无他念。”
诸野:“好。”
他说?完这几句话,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尽量撇清了?关系,再小心翼翼瞥一眼裴麟与赵玉光,二人神色都已恢复正常,赵玉光还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像是疑惑自己怎会有如此想?法,谢深玄这才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至少又逃过一劫,将此事朝后拖延了?一些。
而后他回过头,对?上?了?赵瑜明?惊愕的目光,以及赵瑜明?头顶那红艳艳的一行大字。
赵瑜明?:「这谢深玄到底在掩饰什?么啊!」
他看了?看谢深玄,再看一看一旁的诸野。
谢深玄:“……”
赵瑜明?:“……”
赵瑜明?手中的糕点,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
谢深玄回到马车上?时,心中还是赵瑜明?那显是满是震撼的眼神。
此事他只能怪自己,那时候他只想?先说?服裴麟与赵玉光,这两孩子天真,不会多想?,他他只需说?自己有公事,他们便能相信,可?赵瑜明?不同,他若是如此说?,反倒是要叫赵瑜明?觉得他是刻意掩饰,若不是心虚,又何必强扭出这么一通废话,来掩饰他与诸野相会的本意。
此事必然?有问?题,赵瑜明?绝对?已经多想?了?。
不,仔细说?来,或许当初他头回去赵瑜明?家中时,赵瑜明?便已经开始多想?了?。
谢深玄重重叹了?口气,倒令方挑开车帘进来的诸野微微一僵,似是有些不知所措。
谢深玄只好同他笑了?笑,说?:“诸大人,先坐下吧。”
诸野坐在他身侧,再接下腰间佩刀,拄立于身前,谢深玄这才注意,今日诸野已是在用左手拿刀了?,这刀也?悬挂在他右侧,谢深玄不由看向那日他受伤的左肩,在谈及他今日的疑惑之前,先问?了?一句:“诸大人伤势如何了??”
诸野:“已无大碍。”
谢深玄:“恢复得这么快?”
诸野:“本就只是皮肉伤。”
谢深玄:“哦……”
二人沉默片刻,小宋已在外令马车前行,谢深玄这才清了?清嗓子,道:“诸大人——”
诸野:“还要多谢你?送来的药。”
谢深玄:“……”
诸野又垂下眼眸:“你?的手……”
谢深玄急忙摆手,道:“我那连皮肉伤都算不上?,眨眼就恢复了?。”
诸野:“是。”
谢深玄不愿在这种事上?同诸野绕功夫,若要再往下说?,他自己怕是要先不好意思,他急匆匆先提起方才之事,道:“诸大人,今日我有几件事想?要问?你?。”
诸野:“太学之事,你?说?便是。”
“先是太学之事。”谢深玄道,“今日瑜明?兄同我提起过,严端林将礼部来的监试官全都换做了?他那边的人,可?有此事?”
诸野点了?点头:“是,他调动时,我们便已知道了?。”
谢深玄:“此事可?算紧要?”
这回诸野倒摇了?摇头,说?:“严端林行事惯常如此,应当没什?么问?题。”
谢深玄:“他调人来此,如此周密安排,不会是在为?舞弊做准备吧?”
诸野:“没有必要。”
谢深玄不解蹙眉,重复了?诸野的话语,问?:“没有必要?”
诸野:“春假之前,学生方有过分斋小试。”
谢深玄几乎立刻便懂了?,他倒恨自己这脑袋锈死,回神如此迟缓,道:“分斋小试已有定论,此番开年?小试,成绩前列之人,必然?是世家的公子小姐。”
他又叹了?口气,想?若是不考武科,赵玉光或许有些希望,而若不考文科,裴麟或许能拿个前列,分斋时的考试便已经看过了?学生分科后的成绩,他的学生能被分到这癸等学斋内,若不是极其偏科,便是全都不精,严端林调不调人来此,于他而言,显然?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诸野又道:“而今太学内,甲乙丙三等学斋中,无一人是寒门。”
谢深玄叹了?口气:“这三斋学生,加起来便有七十人,严端林根本不需什?么舞弊,这等低劣手段,他用不上?。”
可?如此一想?,他更觉得心梗难过。
他人轻松唾手可?得之物?,他却得万般努力,方能令学生们勉强登得这如此门槛,这太学改制,着实胡来,就算诸野已同他再三提及,皇上?日用节俭,又忧国?忧民,已是当世明?君,可?在此事之上?,谢深玄觉得他就是活该挨骂。
反正皇帝一日不挨骂便觉得不爽,今日他回去之后,必然?要写封折子,再提一提这学制改革之事。
他心情烦闷,也?不必再谈此事,深吸几口气,方才勉强平定心神,再想?起今日与洛志极相遇之事,他忍不住问?:“诸大人,今日那骗人的老头,好像认得你??”
诸野摇头:“不认得,我没见过他。”
谢深玄:“那他为?何……他不怀疑你?这身份真假?”
诸野:“他被玄影卫收拾过两次。”
“……你?连这种小事都知道?”谢深玄有些惊恐,咽下一口唾沫,说?,“你?们玄影卫,除了?监察百官之外,不会还盯着城中所有百姓吧?”
诸野被他这话弄得一怔,不由摇首,说?:“此人喜欢假扮京中教派行骗,典籍司内有与此事相关的籍册,还有他的丹青描图。”
谢深玄:“……”
诸野再解释:“我在典籍司翻看籍册时,偶尔看过一眼。”
谢深玄:“……这么巧?”
若是如此,那此事已可?算得上?是绝佳的巧合了?,这等巧合之事,谢深玄总觉得不该发生,甚至他听诸野去翻看典籍司内籍册时,便忍不住觉得,依诸野这人的性子……他总不会是将玄影卫典籍司呢的籍册都看过一遍吧?
诸野摇了?摇头,说?:“不是巧合。”
谢深玄深吸口气:“你?都看过?”
“住在卫所时,夜中很无趣。”诸野以一种极其平静的语调说?道,“闲来无事,若不是习武练字,便只能翻看籍册了?。”
谢深玄:“……”
很好,他可?能真的把那些籍册都看过。
谢深玄实在无言,只能叹气,说?:“那方才瑜明?兄所说?的京中禁止攀爬屋檐,又是怎么一回事?”
诸野答:“确实有这规定,可?此事大多不归玄影卫处理。”
谢深玄问?:“大多不归你?们处理,那就是还有一部分,需得你?们来处理了??”
诸野点了?点头,说?:“偶尔有些江湖人。”
谢深玄:“……”
谢深玄忽的便来了?兴致。
说?实话,来京中这么多年?,他闲暇时的兴趣,除了?写写折子骂骂人之外,也?就只剩下翻看些京中流传的话本小说?了?。
他平日看书颇多,只是看典籍古册是学习,不算休息,只有翻看话本时才能算作放松,而在这些话本中,谈情说?爱才子佳人的他不怎么喜欢,什?么玄鬼志异狐仙精怪的,稍微有些兴趣,绿林好汉江湖快意的,最得他心中喜欢,只可?惜他这一辈子难有机会同那些江湖人士接触,平日连一个都没有见过,甚至早已觉得这些人是不存在的了?。
如今他忽而听诸野提起,他自然?难抑心中兴奋,只恨不得凑上?诸野面前去,问?:“真有江湖之人?”
诸野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相问?,只是点头,道:“有。”
谢深玄:“会来京中?”
诸野:“会。”
谢深玄:“嘶,会在屋顶上?飞?”
诸野:“只是身轻一些,不会飞。”
谢深玄又朝诸野靠近了?一些,难抑心中激动,问?:“京中的屋檐之上?,不会常有江湖中人飞檐走壁吧?”
诸野:“……没有,一年?遇不到一个。”
谢深玄有些失望。
诸野又道:“就算有,大多也?会被抓下来。”
谢深玄重重叹气。
诸野蹙眉,说?:“京中管辖严格,其余地方或许能够见到。”
谢深玄猛地来了?兴趣。
诸野:“可?惜你?难离京。”
谢深玄:“……”
谢深玄再叹口气,道:“若今年?都留在太学,那年?末春假时,大约是能够回家的吧。”
自他入京,已去了?七八年?,在太学就读时,他还能有机会回家中一看,入了?仕途后,日日忙碌,莫说?是跋涉千里回到江南故土,若不是今年?来了?太学,以往平日,他怕是连休息的机会都难有。
他在翰林院时便是如此,去了?都察院后,除了?要入宫教授皇子读书,还有自己的公务要忙碌,除此之外,同僚若有什?么难办之事,难言之事,大多也?都要请他帮忙,五年?间他已经忙的病过数次,除却偶尔家人来京探望外,他便再无同家人相见的机会,回家尚且不能,更别说?什?么要去其余地方看看那虚无缥缈的江湖之人了?。
“罢了?。”谢深玄有些失望,道,“此事不提也?罢。”
他心中总归还是有些失落的,撑着马车那座位想?要直起身,重新返回自己的位子上?去,可?不料就在此刻,小宋忽而猛地一拉缰绳,马车内猛然?一阵,吓得谢深玄一声惊叫,几乎坐立不稳,一个趔趄直接摔进了?诸野怀里。
家书
第44章
小宋在外面大骂:“哪家养的狗不拴好出来祸害人!若是叫马儿踩着了怎么办!”
诸野僵着身形, 甚至不敢将手放在谢深玄的肩上,只是微微抬着手,一动不动。
小宋扭头对马车关切询问:“少爷, 诸大人,你们没事吧?刚才有?一只野狗从马脚下蹿过去?了, 把马儿吓得不轻。”
谢深玄:“……”
谢深玄几乎半身贴在诸野怀中, 鼻尖蹭着诸野前襟的衣料, 隐隐嗅得?一股药香,他方才不知在诸野身上何处磕到了鼻子,鼻尖还隐隐有?些疼痛, 可他不敢动弹,那一颠簸吓得他撞进诸野怀中不说, 他还下意识便顺手搂住了诸野的腰……
谢深玄缓缓抬起眼睛,自下看向了诸野的脸。
诸野看着前方虚空一点, 目不斜视, 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 可谢深玄那目光自他面上扫过时,他微微动了动喉结,像是润了喉舌,有?说不出紧张。
谢深玄也咽了口唾沫,小声说:“是……是意外。”
诸野:“……我知道?。”
小宋:“少爷?你们怎么不说话?不会摔晕了吧?”
他伸手来拉车帘,谢深玄一瞬已经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去?,还紧张整了整衣襟, 以免被小宋看出什?么意外,诸野比他还僵硬一些, 只是坐在原处,冷冰冰板着一张脸, 阴沉着脸色,盯着小宋。
小宋沉默片刻,也不等谢深玄回应,自觉放下车帘,二话不说,重新再令那马车前行?。
可这意外,已足以令谢深玄今日还算平稳的心境尽数混乱,他沉默着垂下眼睫,看着面前晃动的车帘,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鼻尖还在隐隐发痛,他不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鼓起勇气,故意打?了个哈哈,干笑着问:“诸大人,方才我没撞疼你吧?”
诸野摇了摇头。
谢深玄又干笑一声:“我也不想的,年初遇刺之后,胆子忽然小了很多。”
诸野:“……”
谢深玄:“对?了,那行?刺之事,玄影卫查得?如何了?”
诸野又摇了摇头。
谢深玄有?些失望:“我还想着快些找到那相救的义士,得?好好谢谢他。”
诸野:“……”
谢深玄:“……”
怎么回事,方才他那一撞,把诸野撞哑了是吧?!
诸野不说话,谢深玄也不敢说话。
好在接下来的路途不算长,否则同诸野待在这一个车厢内,谢深玄便觉得?自己的心狂跳不止,他巴不得?早些到家,待到家门之外,他头一回比诸野还急,先一步钻出车厢,直接跳下马车,匆匆朝着家门走了好几?步。
可他又觉得?自己这般举止,似乎有?些欲盖弥彰,别人一看便要觉得?他心中紧张,不敢同诸野在同一个地方多留,他只好再停下脚步,回首同诸野摆了摆手,道?:“诸大人,告辞。”
诸野点头。
谢深玄:“……”
谢深玄揉着鼻子,朝家中走去?,一面想,他可能真的把诸野撞哑了。
诸野本来就不怎么喜欢说话,现在更是一句话都不想同他说,他摇了摇头,也摸不准是不是自己方才那一撞令诸野生气了,走到自家门前,等着小宋令人开门时,谢深玄不由又回过头,朝着诸府那边看了看。
诸野平日都不走正门,大概是要那老?门房开正门有?些勉强,他正从侧门走入诸府,一面低着头,手中拿着一本深灰色的小册,谢深玄不由浑身一僵,不可置信般睁大了双眼。
不是,等等,刚才那是意外啊?
这也算是冒犯了诸野?他为什?么要在这小册子上记他的名字?他做错什?么了吗?
不不不不对?,这是胡来,假公济私,公私不分,不不不行?,这他得?参诸野一本……他……
谢深玄捂了捂自己的胸口,沉默着微微皱起了眉。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以前可以肆无忌惮地在折子上斥骂诸野与玄影卫,那是因为他觉得?他与诸野早已毫无瓜葛,他有?错在前,而后是诸野有?愧与他,既是如此,他骂上几?句,自然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而今心境已变,他只要同诸野有?所交流相处,便抑不住自己心中对?诸野的那些念想,若是如此,这种小事,他实在不可能……
罢了罢了,他可以当做没看见。
反正诸野也不是头一回在这册子上写他的名字了,皇上早见多了,却?至今也没见皇上有?何话语,诸野要是喜欢写,就让他写吧,他撞了诸野一下这种事,皇上看了也会觉得?诸野这人离奇的。
小宋开了门,谢深玄心情复杂迈步入内,原想着现在时间还早,他还可以到书房内小憩片刻,可不想方才走到花园,便遇见了正拿着一沓书信自他书房过来的贺长松。
谢深玄同他打?了个招呼,道?:“表兄,你找我?”
贺长松顿住脚步,蹙眉看着他,也不说自己的用意,反而莫名其妙说道?:“我觉得?你近来很奇怪。”
“奇怪?”谢深玄有?些不解,反问贺长松,“我哪儿奇怪了?”
“前几?日,你去?太学上值,还能勉强说与诸野是同路同行?。”贺长松忍不住说道?,“可今日你不是休息吗?你出门闲逛,怎么还将他也一道?带去?了啊?”
谢深玄微微一顿,道?:“我是去?赵府,他也有?事,正好同路。”
可这话是借口,说出来时,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忐忑,恨不得?匆匆绕过此事,不去?多言,在心中盼着贺长松莫要多问,而过了片刻,贺长松无奈叹了口气,道?:“你们最好是同路。”
谢深玄心虚道?:“当然是同路了。”
贺长松摇了摇头,将手中的书信递给谢深玄,说了正事:“方才我来你书房寻你,却?不见你在书房内,你院中书童说了,我才知道?你又与诸野一道?出去?了。”
谢深玄接过那些信件,垂眸去?看,一面下意识问:“这是什?么?”
贺长松:“你家中寄来的信。”
这些年来,谢深玄一人在京中,家中父母兄姐都颇为担忧,总觉得?谢深玄自幼便极会惹事,单纯派遣几?名仆从在他身边,怕是难保他平安,岁初谢深玄遇刺伤重之后,这担忧更甚,以至于?约莫过上四?五日,谢深玄便要收到这么一沓家中的来信。
偏偏他家商行?颇多,他父母兄姐虽都住在江南,却?又分隔数地,因而这信件,也是分开来写的,谢深玄看着贺长松递过来的那一沓厚信,再看看贺长松留在手中那最后一封他母亲顺带写给贺长松的关?怀信件,心中略微有?些不太好意思,伸手将那些信接过,道?:“我去?书房看。”
谢深玄带着小宋去?了书房,小宋为他沏了茶,他依着软榻,将信件散在榻上,一封一封仔细看了起来。
他拆开的第一封信,是他母亲写来的,倒是母亲一贯的风格,措辞简练,只有?短短几?句问候,谢深玄一眼扫去?,只看见了其中几?句关?键。
「玄儿,近来身体如何?手头的钱可还够花?如今可有?心上人了?若是有?了,记得?回信告诉娘亲。」
谢深玄:“……”
母亲的信,大抵每回都是如此,不是问他有?没有?心上人,便是要他下月初一去?报国寺内祈福,自他遇刺后,这连祈福一事都免了,只有?问他心上人的境况,虽不多劝,可那字里行?间,实在很是忧心。
谢深玄倒也明白母亲的担忧,他兄姐的终身大事早有?着落,只有?他拖到了二十四?岁还未有?任何音信,母亲心焦倒也正常,反正也不曾着急催促,他不在意,将信放在一旁,再拆开了下一封信。
这是他父亲所言,字迹潦草,看起来写得?很是仓促,谢深玄扫几?眼,不由又长叹了口气。
「深玄吾儿,年初受伤可已痊愈?不知近来身体可好?
昨日我同长宁侯一道?去?钓鱼,这臭老?头子,他的鱼只有?五斤二两,我的鱼可是五斤二两半,他非说胜我一筹,我今日赶着要去?同他再次比过,时间紧迫,不再多言。
若是缺钱,记得?写信给你娘亲。」
很好,父亲也同以往一般精神。
裴封河与裴麟的父亲长宁侯不再守边后,也住在了江州,每日不是同他父亲一块下棋便是钓鱼,两个老?头子非要争个胜负,还回回都要同他汇报,他早已看腻了,将信放到一旁,再扫了眼他阿姊谢朝云写来的信……或者说字迹狂草的便条。
「身体如何?钱够否?啊,昨日见一美?人,听闻是周家刚弱冠的小公子,好容易找到机会,我再去?看一看。」
后头跟着一行?极为端正齐整的小字,显然是他姐夫所言,只有?二字,道?「劝她?」。
谢深玄:“……”
很好,阿姊和姐夫……也一如既往,夫妻情深。
开年小考
到?最后, 谢深玄打开了兄长谢慎写来的信。
这封信最为厚重,想?来里头大概是写满了被嫂子与母亲逼迫减重的辛酸,这故事谢深玄看了三四年, 已觉得有些疲倦了,他叹了口气, 还是拆了信, 打开一瞥, 打头第一句雷打不动是「钱够用吗?」,第二句便是「我要来京城了」。
谢深玄终于来了精神,坐直身体, 将兄长的信认认真真看了一遍。
这信中?虽然还是说了不少被逼减重的辛酸苦楚,可其他所谈的, 大多还是正事,大约是家中?的生意牵涉到?了京中?, 有不少繁琐事务需要打理, 今年年中?时?, 谢慎大概要北上来京中看看情况,正好他已有数年未见谢深玄,借此机会,也该好好看看谢深玄如今的境况。
谢深玄有些难捺心中?激动,他令小宋研了墨,匆匆提笔便要回信,兄长问他可曾有什么想?要他带来的东西, 他倒并无他念,家中?之?物, 京中?大多也能寻到?替代,只是不知兄长究竟是一人入京, 还是同?妻儿一道前往,当初他入京时?,他的侄儿侄女方才牙牙学语,如?今已不知多大了,若是要随兄长一道入京,他实在很想?见一见。
待他将信写完封好,已是暮时?,谢深玄让小宋找人将这信送去驿站,快些寄回家中?,又想?若只给?兄长回信而忘了父母与阿姊实在不好,便又一一回信,同?母亲说自?己还没有心上?人,让父亲努努力打败长宁侯那个?糟老头子,最后再多言劝了阿姊一句,莫要顾着美人而冷落了姐夫,不过观赏美人一事,他很能理解,论美人果然还是他比较喜欢,若有画像,寄来京中?,给?他也品一品。
这信全都写完了,小宋寻人一并带去驿站寄出,谢深玄则去用了晚膳,这几日他累得够呛,吃过饭后便立即歇下了,第二日去太学时?,他也不敢多问诸野昨日究竟写了什么,此事他当做如?此便已过去,接下来他要重视的,只有即将到?来的小考。
之?后几日,太学内四处是那些监试官在乱转,谢深玄不想?再撞见严斯玉,闲暇休息时?,便都待在书斋内,将诸野带来的那些卷子全都一一看过,心中?越发对?接下来的小考绝望。
他觉得自?己大概已看到?了此事的结果,他这学斋内,若论综合成绩,怕是没有一人能进前百,不,能进前五百,大概都是他烧了高香,用这些年给?报国寺和天玄观捐的那些香火钱换来的。
到?了小试当日,谢深玄早已没有了任何焦躁情绪,他心态平和,实属来太学教书后的头一遭,好似无论学生们成绩如?何,已没什么事能够引起他心中?的波澜了。
无妨,他想?,不过是第一次考试罢了。
成绩不重要,就当让孩子们适应一下考试的氛围嘛,结果如?何,他根本不在乎的。
他已经做好准备了,再怎么说,这结局都不可能比他想?得更差,不就是垫底吗?垫底这种事,他们学斋,早就习惯了!
第一日小试,上?午考的是文科的策论,午后休息片刻,下午则是武科的骑射。
这两科,他的学生全部偏科,没有一人能够兼容,可却已算是学生们最为擅长的科目了,谢深玄也不多想?,他面带微笑,笑吟吟目送学生们一个?个?进入文科考场,再无视场上?几乎所有人对?他的怒视与头上?的红字,以及严斯玉略显古怪的神色,自?如?回过身,便见伍正年急匆匆朝他走来。
“伍兄。”谢深玄同?他作揖行礼,问,“你怎么了?”
伍正年有些喘不过气:“今日小考……”
谢深玄:“对?,学生们大多已经进去了,只差帕拉与洛志极二人未来。”
伍正年拍着胸口,嗫嚅道:“恐怕……恐怕……”
谢深玄:“什么?”
他说完这话,便见帕拉蹦蹦跳跳跑来了,先激动同?他行个?礼,打了招呼,那并不标准的汉话令一旁甲等学斋的学生吃吃嘲笑,谢深玄忍不住一眼朝那些学生瞪去,见那些人头上?冒出了红字才停。
伍正年总算喘过了气,握住谢深玄的手,道:“深玄,出事了。”
谢深玄想?,学生们不合格他都看淡了,还能出什么事,他面上?依旧带着微笑,问:“怎么了?”
伍正年:“洛志极跑了啊!”
谢深玄微微一僵。
伍正年:“学舍找不到?,太学内也不见踪影,我帮你去问了门口的守卫,好像天亮时?就溜出去了,至今还没回来。”
谢深玄:“……”
伍正年:“哎呀,完了完了。”
谢深玄勉强维持笑意:“……应该没事,还有一会儿功夫,他能赶回来的。”
伍正年:“缺考要另外扣分?啊!”
谢深玄:“……”
谢深玄的笑容,彻底凝固在了脸上?-
还有不到?两刻钟,考试便要开始了。
可洛志极不知去了何处,至今还不见踪迹,谢深玄摸不清为什么,也不知道洛志极究竟是去了什么地方,他只是止不住心焦,竭力思?索应该去何处寻他。
这几日授课,洛志极都表现得极为乖巧听话,远比其他学生要省事得多,他至多是偶尔走一走神,更不用说几日前他同?洛志极在天街相遇时?,洛志极可答应过他,这小考他一定会来,虽然后来洛志极表现得有些古怪……
等等,洛志极这小子,不会又跑到?哪处寺庙里去了吧?
他们还有些时?间,洛志极平日住在太学的学舍之?内,与帕拉同?住一屋,谢深玄便先去寻了帕拉,先问帕拉知不知道洛志极的下落,可帕拉完全不知道洛志极去了何处,他只知道晨起时?候洛志极便已不见了,可洛志极时?常如?此,大多时?候到?上?课时?他自?己便会出现,因而帕拉从来没有太过在意。
谢深玄只好与伍正年二人,匆匆赶往洛志极的学舍,希望能从他的学舍内寻得些蛛丝马迹,可洛志极的学舍看起来也与他上?回来时?没什么区别,只是床榻上?那些古怪教派的书册又多了一些,堆得那桌子摇摇晃晃,谢深玄捡起几本看了看,越看越觉得古怪,这可不是什么正经教派,这上?头的玩意古诡而令人心惊,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
谢深玄心中?一沉,莫名有了个?古怪想?法。
洛志极这孩子……不会是被什么奇怪的教派骗走了吧?
这类事情,谢深玄偶尔会有听说,那是坊间人最爱的谣传,说是近年来已是太平盛世,万国来朝,连带着诸多教派也进了京,这些教派中?鱼龙混杂,有不少是那恶徒乔作的玩意,好像就在去年,谢深玄还听都察院内的同?僚提起过,有个?古怪教派搞了人祭,杀了几名信众。
谢深玄倒吸了口凉气,脑中?已浮现出浑身是血的洛志极,与四散的鬼火,诡异的神像,还有戴着骷髅面具摇摇摆摆跳着诡异舞步的信徒们。
伍正年跟在谢深玄身后,此刻方小心翼翼开了口,道:“谢兄,放心,小洛常常如?此,这不是什么大事。”
谢深玄:“……常常如?此?不是大事?”
缺考可是要扣分?啊?!这还不算是大事?
“他也不是去干什么坏事。”伍正年小心翼翼道,“大概在哪个?寺庙烧香吧。”
谢深玄:“……”
可伍正年如?此为洛志极辩白解释,反倒是更令谢深玄有些压不住心中?怒气。
今日是年初之?试,洛志极是太学的学生,他放着自?己的考试不去理会,竟然跑到?寺庙内去烧香?
前几日天街相见,他已再三嘱托,这小试紧要,无论如?何,一定要来,洛志极却丝毫不曾理会他的话语,只顾着求仙拜佛,四处烧香,这么喜欢烧香,进太学做什么?他怎么不去出家啊!
伍正年看谢深玄脸色,知道谢深玄大概是动怒了,他不由?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有些小心翼翼地道:“谢兄,今日……只怕是不好找了。”
谢深玄神色冷淡,道:“我知道。”
“京中?的寺庙道观实在太多……”伍正年迟疑片刻,小声道,“西域来的教派也不少。”
谢深玄:“……”
谢深玄心中?虽还带着怒气,可却又忍不住想?起了自?己方才那个?古怪的猜想?。
他是真担心洛志极误入了什么奇怪之?处,遇到?危险,同?此事比起来,小试倒还不算那么重要了,可他们找不到?洛志极的下落,无论有何等担忧恼怒,不过都只是废话。
“小洛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总喜欢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伍正年叹了口气,道,“他当初也是补试入学,还是前十的成绩。”
谢深玄:“……”
若谢深玄没有记错,洛志极在学生名录上?的分?数可不怎么够看,他的发挥不怎么稳定,无论哪一科成绩,都是忽好忽坏,看着便让人觉得这孩子或许从未将心思?放在课程之?上?。
“既是补试前十,又怎会有如?此低分??”谢深玄一看伍正年的神色,心中?忽地便明?白了几分?,“……总不会是因为逃课吧?”
伍正年干巴巴同?谢深玄笑:“哈哈,谢大人……这不是很明?白吗?”
谢深玄:“……”
谢深玄心中?憋了一股火,只想?着待会儿若能将洛志极抓回来,他定然要将这臭小子好好骂一顿,对?,现在的紧要之?事,是先寻到?洛志极的下落,可如?何去寻……
他心中?忽而现出了一个?名字,或许是此刻他寻找洛志极的唯一希望。
诸野。
对?,若是寻人,玄影卫一定能有办法!
用仙法打败仙法
谢深玄完全不知洛志极所在, 也不知?究竟该从何处下手,才能?找到?洛志极的下落。
可诸野不同,他想, 诸野是玄影卫出身,应当极擅长追踪之术, 今日这考试看来是来不及了, 可此事已不紧要, 只要能?令洛志极安全无恙回到此处,一切便都还算好说。
想到?此处,谢深玄先转头看向伍正年, 问?:“伍兄,你今日可曾见过诸大人?”
今日奇怪, 早上诸野同谢深玄一道来了太学之后便消失不见,至今都不曾见到?他的身影, 谢深玄不知?诸野在忙何事, 只想或许是玄影卫有什么要务, 他才离开去处理了,可洛志极一事他必须得问?问?诸野,就算诸野找不到?人,能?给他些建议,让他定一定心那也是好的。
伍正年不由发怔,急忙摇头:“我也不知?道啊。”
谢深玄更为心?焦,他迈步朝学舍外走去, 想要去外头寻人问?问?诸野的下落,今日考试, 太?学内的人这么多,他不信没有人见过诸野, 可他不过才走了几步,身后的小宋便已犹豫开了口,道:“少爷……我可能?知?道诸大人在哪儿。”
谢深玄立即停下脚步:“他在何处?”
小宋:“您先别急,我现在去将诸大人带过来。”
说完这话,他也不等谢深玄再问?,急匆匆便朝外跑去,谢深玄担忧小宋他们待会儿回来后会找不到?他,便只好站在原处焦急等待,好在不过片刻,他便见小宋急匆匆回来了。
可谢深玄未在小宋身旁见到?诸野,他自然以为是小宋不曾找到?诸野的下落,这一颗心?方才沉了一半,小宋已跑到?了他跟前,压不住急喘,道:“少爷,诸大人说让您放心?。”
谢深玄不由一怔,问?:“他人呢?”
“大人今日有急事,实在不能?来此。”小宋拍了拍胸口,勉强缓过了几口气?,道,“他说他午后会过来,大人您在书斋内等候便好。”
诸野这安慰,确实在没有让谢深玄好过多少。
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依旧止不住心?中焦躁,他与伍正年重回考场,今日早上的考试已经开始了,监试官不许太?学先生在外闲逛,谢深玄只好回了学斋内枯坐等候。
他实在不安,这一早上浑浑噩噩,倒也不知?是如何度过的,到?了将到?中午时?,学生们的考试还未结束,他倒先听见了外头的匆匆脚步。
谢深玄一下站起身,朝门边走去,不过几步,还未来得及开门,这房门已从外头被推开了,诸野就在门外,有些惊讶看着?他。
诸野不知?何时?去换了官服,看来今日玄影卫内是真有急事,二人相见,他看着?谢深玄面上神?色,便明白谢深玄心?焦,也不多言,直接便道:“不用担心?。”
谢深玄:“洛志极到?现在还不曾回来……”
诸野:“再等一刻钟。”
谢深玄一怔:“什么?”
他下意识伸手扶住谢深玄的胳膊,请谢深玄入内,又问?:“吃过午饭了吗?”
谢深玄更是不解,此时?此刻,哪还有什么心?情吃午饭?而今他多待一刻,不见洛志极回来,心?中那同□□祭祀有关的胡思乱想便多真切一些,他实在等不下去了,午后洛志极若再不回来,那他大概就要去——
“人已经找到?了。”诸野说,“过会儿就能?过来。”
谢深玄:“……”
谢深玄惊愕抬首,看向诸野。
“先吃饭吧。”诸野稍稍一顿,有些迟疑,却?还是不免道,“莫要犯了胃病。”
谢深玄:“……”
得知?洛志极无事,谢深玄的脑子终于恢复运转,而这时?刻,诸野同他说了这句话,有些引人遐想,他稍稍一怔,忽而猛然顿住回首,看向今日同他一道在书斋内等候的伍正年。
伍正年的面上,果然带着?一丝了然于胸的微笑,道:“哎呀,既然人已经找到?了,伍某便不在此处多留啦。”
谢深玄:“……伍兄。”
伍正年:“二位大人的关系真好啊!伍某看了也觉得很羡慕。”
谢深玄:“没有很好!”
伍正年:“不打扰了不打扰了,伍某先告辞啦!”
谢深玄:“……”
他看伍正年溜得飞快,不知?该做何想,偏偏诸野未曾看出其中异样,竟还扶着?他的胳膊让他先坐下歇息,而后回首看向小宋,道:“午膳。”
小宋点头,毫不犹豫听从了诸野的安排,这段时?日来,谢深玄午时?的饭食都是自家中带来的,再借用太?学内的厨房热一热便算了事,小宋跑去打理此事,谢深玄坐在原处,等了片刻,又看向诸野,问?:“今日玄影卫有事?”
诸野:“有些公务。”
谢深玄:“我没打搅你吧?”
诸野:“没有。”
他回答还是一贯简短冷淡,令谢深玄不知?还应当再问?什么才好,好在他们连一刻钟也不曾等到?,这书斋外便又传来了些许喧闹声?响,听起来像是有两人争执,谢深玄讶然抬首,朝书斋外看去,还未来得及起身,这书斋的门突然砰地一响,还在发懵的洛志极被人一把丢进了书斋内来,撞倒了两把椅子,不知?所措看向谢深玄。
谢深玄一怔,很是讶异,有些回不过神?,洛志极身后又跟着?进来一人,道:“大人,人抓来了。”
诸野微微颔首。
“这小子果然跑去圣堂了,搁那儿听得正来劲。”那人万般无言,“那些人都开始分发药丸了,他还不离开,这要不是我去得是时?候,他怕是真要往上来两口。”
谢深玄:“……”
等等,这不是唐练吗?
唐练今日穿了常服,胡乱扎着?头发,同裴麟的不修边幅有得比拼,他看见谢深玄,笑呵呵想同谢深玄打招呼,却?又猛地想起一事,打头第一句却?不是问?好,而是急匆匆道:“谢大人,我今日可在休假啊,这不是公器私用,我只是下值的时?候顺便帮大人做点事罢了。”
谢深玄:“……”
唐练:“您不能?写折子骂我,我是好人。”
谢深玄:“……”
谢深玄这才想起上回画舫相遇,他说要参唐练一本,将唐练吓得不轻,这回再见,唐练想起的竟是此事,他无奈苦笑,只好拱手,道:“唐大人,您将我的学生带回来了,我感谢您还来不及,怎么会骂您呢?”
唐练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谢大人,您看,这小子毫发无损,他绝对——”
谢深玄蹙眉看向身侧的诸野,忍不住说:“诸大人,下属既不在值,你总不能?逼迫下属干活吧。”
诸野:“……”
唐练:“……”
呸,谢深玄这人,就不可能?管得住他自己的嘴!
片刻沉默,谢深玄又深吸了口气?,道:“此事因我而起,是我要诸大人帮忙的,应当怪我。”
唐练:“啊?谢大人,没事的,我是自愿的!”
谢深玄:“若要写折子,也该骂我自己。”
唐练:“……这就不必了吧!”
洛志极坐在几人之后,呆怔怔看着?他们说话,这时?候才忍不住开口,道:“我……先生,这里没我什么事的话……”
谢深玄:“你给我坐下!”
他难得用这般的语气?同学生说话,那洛志极吓得立即坐回原处,还端正坐姿,而后方才抬首,紧张不安看向谢深玄。
谢深玄不想随意同学生发脾气?,他蹙眉看着?面前的洛志极,竭力忍耐着?心?中的恼意,偏偏洛志极还要用那种满带无辜的神?色望着?他,他深吸了几口气?,方能?平定心?绪,问?:“你知?错了?”
洛志极小声?道:“是。”
谢深玄:“……”
他看洛志极面露悔意,像是从心?底悔过,不由便心?软了一些。
罢了,至少这孩子还知?道自己做错了,只要他往后能?够改——
洛志极:“我就该起早一些,说不定还能?赶上第一炉香。”
谢深玄:“……”
洛志极:“去得太?迟了,座位也很后排,早上都没赶上和飞云宗的圣女握手。”
谢深玄:“?”
洛志极:“唉,最后我也不该去圣堂,他们的道场实在没什么意思,我该换个地方,去玄天观内看看,这样你们也就抓不到?我了。”
谢深玄:“???”
书斋之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愕然看着?洛志极,仿佛看见了什么绝不可思议的事情。
谢深玄深吸了口气?,终于压不住心?中的怒意。
“啊?你是在这知?道错了啊?”谢深玄咬牙,“今日文试你直接缺考了知?道吗?”
洛志极无辜眨眨眼,道:“是,先生。”
谢深玄:“我看你可不曾觉得懊悔。”
洛志极:“是,先生。”
谢深玄:“……”
谢深玄噎住了。
“往事不可追,过去的,自然不必再提。”洛志极诚恳说道,“一切重在今日,先生,下午长生教还有个宣传会,我能?去看吗?”
谢深玄:“……”
谢深玄虽入朝多年,可像这般棋逢对手的机会,实在有些少见。
他怎么也能?看得出来,洛志极这小子的脑子,同常人实在有些不同,想来绝非是伍正年所说的喜欢到?庙里上香那么简单,这臭小子是有些魔怔了,脑子里除了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外便再无其他,而这对神?鬼的魔怔又同常人的迷信不同,常人若是迷信,便一心?于此,他倒不仅能?分心?,每个教派都信一点,要紧事上,竟还能?不为这些教派所累,这样的教徒,谢深玄的确头一回见到?。
可以谢深玄对这些教派的了解,其中不少教派,都对其余教派异常排斥,也正因如此,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洛志极究竟是如何做到?一口气?加入这么多教派的?
谢深玄沉默片刻,忽而将目光移转到?正倚靠在门边的诸野身上,噌地站起身,几步走到?诸野身边,一把抓住诸野的胳膊,道:“诸大人,过来。”
唐练将惊愕的目光转向了他和诸野,可谢深玄已顾不了这么多了,他将诸野带出书斋,走到?外头小院子内的树影之下方才停住脚步。
他看了看书斋,想着?此处应当不会令他人听见他与诸野的交谈,这才压低声?音,同诸野道:“洛志极之事,您应当很清楚吧?”
若非如此,诸野又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令人将他带回来。
可诸野摇了摇头,说:“我并不知?他今日要离开太?学。”
他能?找到?洛志极,只不过是因为玄影卫一向擅长追踪,洛志极又从未隐藏过自己的踪迹,若是真要调用玄影卫去找洛志极,只怕不要两刻钟便能?将人带到?谢深玄面前,只是因为诸野清楚谢深玄的性子,不希望谢深玄揪着?他让玄影卫帮忙调查之事再令谢深玄不快,这才不曾直接调用玄影卫,而是去将今日正好休息的唐练揪了过来。
找唐练花了些时?间,唐练去抓人又花了些时?间,最后便拖到?了现在,诸野自己也觉得有些迟了,若不是他今日真脱不开身,他倒是想自己去将洛志极抓来。
他想到?此处,总觉得自己办事不力,略微有些愧疚,便不免再稍微多说了两句,主动为谢深玄解开今日的疑惑。
“唐练说的圣堂,是京中新立教派罗娑教的聚集之地,在城西,一处小巷中。”诸野说道,“那不是什么好地方,你让他往后还是少去为好。”
谢深玄有些惊讶,正觉得诸野今日似乎有些话多,诸野又说道:“还有他常去的那些宗教聚集之处,有几个教派行事古诡邪性,也让他少去一些。”
谢深玄:“……”
“洛志极的确很有意思。”诸野又说,“他入太?学,好像只是为了有个来京城的理由。”
谢深玄一怔:“什么?”
诸野:“在他心?中,成仙比读书重要。”
谢深玄:“……”
诸野:“京中正好是高?人云集之处。”
谢深玄吸了口气?。
说实话,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不,在此事之前,还有诸野的反应,也着?实令人深思。
“诸大人。”谢深玄忍不住说,“您今天……不就只是让唐练去找了个人吗?”
诸野点头:“是。”
谢深玄:“这么短的时?间,您这是将洛志极查了个遍啊?”
诸野:“……习惯。”
谢深玄唇边带了些笑,道:“他就在里面,你这么关心?他,倒不如自己去同他说。”
诸野摇头,道:“不关心?。”
谢深玄:“那你说了这么多……”
诸野:“……”
诸野摆了摆手,转身已朝着?书斋去了,他摆明了不想回答谢深玄的问?题,谢深玄也只好跟在他身后,一同进了书斋。
洛志极和唐练还在他的书斋内等候,两人大眼瞪着?小眼,好像互相看对方都有些不太?痛快,听见谢深玄和诸野一道进来,他二人方将目光转了过来,洛志极先行礼,说:“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谢深玄瞪他一眼,道:“下午你不许再去乱逛了。”
洛志极:“我……”
谢深玄:“给我去好好考试,不许再跑。”
洛志极有些小小失落。
他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谢深玄却?仍盯着?他,直看得他心?里发毛,谢深玄这才开口,问?:“你这是同意了?”
洛志极:“是……”
谢深玄:“决不食言?”
洛志极可怜点头。
“好。”谢深玄点了点头,说,“我虽然对你喜欢的那些宗教不太?了解,可据我所知?,大多教派,都不许信众说谎。”
洛志极一怔:“啊?”
谢深玄:“若是食言,要掉功德的。”
洛志极:“……”
“你缺考一次掉一次,不来上课一次掉一次。”谢深玄面无表情掰着?手指为他计算,“少写一次课业掉一次,考砸一次掉一次,多掉几次,你下辈子都别想成仙。”
洛志极终于觉得有些不对,他不由面露些许不安,惊惧道:“不对,先生,后面的我可没答应啊!”
谢深玄:“我现在替你答应了。”
洛志极:“怎么还能?代人答应呢!”
谢深玄:“那你答不答应?”
洛志极:“我当然不可能?——”
谢深玄:“若是不答应,以后你去拜一次,我找人抓你一次。”
洛志极:“……”
“这拜到?一半,被人抓走,也算是礼数不全,冒犯神?灵吧。”谢深玄笑吟吟道,“这也得掉一次功德。”
“先生,您……您这是坏人修行。”洛志极终于回过神?来,甚至忍不住拔高?了些音调,道,“您这样是损阴德的!”
谢深玄:“可我不信。”
洛志极:“啊?”
“我既然不信,你的神?就管不到?我。”谢深玄笑了笑,说,“什么阴德?人死?灯灭,死?了就死?了,没有下辈子,哪来什么阴德?”
洛志极呆住了。
他怔怔看着?谢深玄,脑子好容易才从那弯弯绕绕中折腾出来,可谢深玄说得好像没有错,他对谢深玄的诅咒没有半点用处,谢深玄对他的伤害却?字字属实,可他确实……确实不能?说谎,他以前从未见过谢深玄这般不讲道理的人,如今见到?了,也总算明白为何京中有那么多人将谢深玄当做是祸患。
就这张嘴,怎么不可能?不惹人记恨啊!
谢深玄稍稍一顿,再问?洛志极:“怎么样?现在你打算答应了吧?”
洛志极含泪点头,说:“我答应。”
谢深玄满意了。
此事也顺利解决,他相信洛志极短期内不会再有到?处乱跑的念头,早上的文试他们是来不及了,可无所谓,缺考一门总比全部缺考要好,下午还有武试,他得先盯着?洛志极,将洛志极提溜去武试再说。
谢深玄松了口气?,回过头看向自己身后的诸野和唐练,诸野早对他的行事作风习以为常,他面无表情坐在一旁喝茶,而唐练万分震惊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盯着?谢深玄,好一会儿方才回神?,低声?喃喃,到?:“谢先生……我……唐某很佩服!”
谢深玄觉得他说的不是真心?话,他下意识看向唐练的头顶,果真在那儿见到?了与他心?声?略有不同的语句。
唐练:「这就是那该死?谢深玄的功力吗?!」
唐练:「啊啊啊别看我别看我别看我!」
谢深玄:“……”
无妨,这边也很有意思,令人满意。
骑射之试
小宋恰好在此刻端着热好的饭菜回来了, 谢深玄看了看书斋内几人?,问众人?可曾吃过午饭,那唐练立即起身, 说自己家中还有要事,就不在此处过多?停留, 而?后急匆匆同众人?告辞, 那副模样, 倒像是正从什么怪物魔爪之中逃离一般,若是走得慢一些,他便要叫这怪物抓住了。
谢深玄也看得清楚, 唐练头上顶了惊恐不安的?大字,他这幅畏惧模样大概全因谢深玄而起, 生怕自己若是过多?停留,谢深玄便会忽而想起什么事, 扭头来找他的?麻烦。
诸野毕竟只是趁着午休赶来太学看一看的?, 玄影卫内的?公务还未处理完毕, 他午后还有事,便?也告辞,只说那些公务应当花了不了多少功夫,他稍后便?会再来太学。
洛志极也想开溜,谢深玄却将洛志极留下了,他生怕自己一不注意,洛志极便?不知要跑去了何处, 吃饭时他盯着洛志极,整个午休都恨不得跟在洛志极身后, 午休结束后,他更是一路将洛志极押送去了考场。
谢深玄一提溜着洛志极出?现, 癸等学斋内的?几名学生便?立即都朝这边看了过来,而?后纷纷面露敬佩之意,帕拉更是忍不住感慨,道:“先?孙竟然真的?能找到糯叽叽。”
柳辞宇摸摸下巴:“最?重要的?是,先?生竟然真能让他来考试。”
谢深玄:“……”
这洛志极……以往究竟背负着什么样的?恶名啊?
下午的?武试,由礼部的?监试官与几名兵马司的?大人?主?考,太学内专为武科分斋设了校场,除了平日上课之外,还作为学生闲暇时蹴鞠所用,如今校场内已然清了场,学生们依照排列次序上前,一一测验。
毕竟只是开年小试,这考核简单得很,不过是骑马在场中绕行一周便?可算作合格,中途姿势如何,是否稳当,都不算做得分,只要能稳稳当当坐在马背上,哪怕是在马上挂着走,监试官都可以当做看不见。
这小试的?规矩如此放松,令谢深玄多?少又有了些希望。
他想,除了赵玉光或许有些为难马,其他人?应该都能勉强通过,此事实?在比他预先?料想得要好,毕竟这一切若是如此,那哪怕是他们癸等学斋,也应该还能够有希望。
今日这武科考试次序,是依照甲等至癸等的?顺序进?行的?,他们癸等学斋在最?后,谢深玄便?同学生们一同在场边观考,他毕竟对武科全无?了解,他是学制改革的?漏网之鱼,从小到大唯一做过同武力有关?的?事情,就是拎起棍子打了两条野狗,那是他人?生的?壮举,长大以后,再也没有超越过这样的?高光时刻。
可就算如此,谢深玄还是能看得出?来,甲等的?那些学生,显是极为擅长此事,骑马对他们而?言几乎同喝水吃饭一般寻常,没有半点困难,看得谢深玄止不住叹气。
他看看人?家的?学生,英姿飒爽,年少英气,再回过头,看看自家的?几名学生。
赵玉光哆哆嗦嗦紧张扯着衣角,洛志极抬头望天放空自我?,柳辞宇竟然还在为甲等学生们摇旗呐喊,他越看越觉难过,正忍不住叹气,那甲等学斋内出?来了一名面目清逸的?俊俏公子,正要翻身上马,兵马司的?考官忽而?凑着一处多?说了几句什么,礼部的?大人?便?乐呵呵高声宣布了几句话。
癸等学斋排序太后,他们坐得也极远,谢深玄是一句话也听不清,他眯着眼去看那几位大人?的?口型,显然什么也看不出?来,他心中正觉古怪,却见同那些考官们坐在一处的?伍正年忽而?起了身,急匆匆朝这边而?来,那副模样,像是遇到了什么极为麻烦的?事情,着急想要来告诉他。
谢深玄好奇看向伍正年,问:“伍兄,怎么——”
“不好了。”伍正年紧张说道,“谢兄,他们要加考。”
谢深玄一怔。
“加考平射、步射和骑射。”伍正年双眉紧蹙,“从甲等学斋开始。”
谢深玄:“……”
不是,这怎么还能临时加考啊?!-
谢深玄蹙紧双眉,一时只觉心绪复杂难言。
对癸等学斋的?学生而?言,能骑马在这校场内走上两圈,便?已是极为了不得的?努力了,可今日竟还要加试平射和步射……不不不,若是如此,只怕他的?学生之中,除了裴麟之外,就不会有人?武科能够合格了。
“此事突然,恐怕众人?都难以应对。”伍正年压低声音,那语气倒像是在安慰谢深玄,道,“哪怕是其余学斋的?学生,平射或许还好,步射骑射厉害的?,只怕也没有几人?。”
谢深玄:“……”
谢深玄实?在很难相信此事,可事已至此,他也无?可奈何,只好去问伍正年:“既是加试,又要如何评判优劣?”
“平射十而?中三,步射中二,骑射中一。”伍正年低声说道,“这标准并不算严苛,应当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不严苛?”谢深玄干笑一声,反问伍正年,“伍大人?,您能做得到吗?”
伍正年一愣,不由摇首,道:“谢大人?说笑了,伍某只是文官啊。”
谢深玄叹气,说:“太学内的?学生,本也只是充作文官培养的?。”
伍正年:“……”
伍正年虽是认同谢深玄的?说法,可太学改制毕竟是圣旨,他不敢点头,只能沉默,谢深玄也不打算继续追问,只是满怀惆怅转过头,望向他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学生们。
谢深玄长叹了口气,说:“加试了,除了骑术外,还需加考射术。”
裴麟:“哇!好耶!”
林蒲挠挠脑袋:“有点突然。”
除他二人?外,其余学生看起来倒像是更紧张了,帕拉更是捂紧了自己的?胸口,面露可怖惧意,口齿不清说道:“肿么还要考射箭。”
谢深玄微微一顿,猛地想起帕拉是西?域人?士,西?域人?骁勇善战,又能歌善舞,他们武科的?希望,不该只有裴麟,或许还能有帕拉。
谢深玄看向帕拉,有些难抑语调激动,道:“帕拉,你——”
“窝是为活平来的?。”帕拉认真说,“窝不要射箭。”
谢深玄:“……”
等等,什么?
裴麟忍不住说:“胡人?多?擅骑射——”
帕拉不住摇头,恨不得立即打断裴麟接下来的?话。
“米有!不会!”帕拉大声说道,“窝尊的?不会射箭。”
裴麟:“……啊?”
帕拉惊恐睁大眼睛:“窝也不会跳舞、唱锅、骑马、打猎、烤肉!”
裴麟:“可你不是胡人?吗?”
帕拉大喊:“你闷不要对窝们胡人?有介么大的?偏见哇!”
裴麟:“……”
帕拉:“你们中原人?也不是人?人?都会写诗的?!”
文盲裴麟挠挠脑袋,觉得自己被帕拉说服了。
裴麟与帕拉气氛融洽,可谢深玄却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
他重新回头看向校场,方才那名面容俊逸的?学生翻身上马,轻轻一夹马腹,便?令那马儿快步跑了起来,其余几项他似乎已都考过了,而?今手中握着一张弓,在马上奔驰数步,松开缰绳,弯弓搭箭,一箭正中靶心。
场上掌声如雷,谢深玄长叹了口气,只好道:“无?妨,就当看看别人?的?射术,好好学——”
诸野忽而?神出?鬼没地在他身边出?现了,十分自如坐在他身侧的?位子上,一面极自然低声接下后半句话,道:“那是严渐轻,严端林幺子。”
谢深玄:“——看什么看,要学习不如找诸大人?学。”
诸野:“……”
裴麟听着这话便?来了兴趣,在后头止不住大声嚷嚷,道:“是啊!我?们诸大哥骑射可好了!他能左右开弓!长宁军中都没有几人?能够如此!”
谢深玄却没心情去听裴麟说话,诸野突然出?现说话,吓了他一跳,他不由拍了拍胸口,看向诸野,问:“事情办完了?”
诸野:“嗯。”
谢深玄想了想,又问:“刚刚忙完,不用休息会儿?”
“有些担心,决定过来看看。”诸野说道,“不出?所料,他们果然惹事了。”
谢深玄一怔,有些不解:“惹事?”
“那些世家公子,骑术不错的?有不少,可若射术同骑术一般出?众的?,便?不太多?了。”诸野看向那校场,正见严渐轻第二箭射中靶心,他方轻声道,“严渐轻算是一个?。”
谢深玄:“……还真是惹事了。”
诸野寥寥几语,谢深玄总算明白了严端林如此折腾的?用意。
如今加试三场,难度虽不算高,可若真能是其中极优者?的?,只在少数,那便?是大多?人?都能通过射试,但?真能百发百中的?,应当只会有严渐轻一人?。
皇上极为在意这太学内的?考试,今日这成绩呈上去,只有严渐轻一人?独占鳌头,无?论?文武皆是绝佳,这般了不得的?人?才,皇上必然会多?加关?照重视,既是如此,严端林这一回的?目的?,自然也已达成了。
世家子弟如何,于他而?言的?确重要,可再怎么重要,又怎能比过他自己的?儿子?可偏偏这奸计已在眼前,谢深玄却还无?力阻止,只能咬牙切齿,自行安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迟早要让严端林好看。
场上严渐轻十箭已中五箭,那前三等学斋的?学生们鼓掌欢呼,为他大声喝彩,几名考官也颇为满意,谢深玄虽坐的?远,听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可不肖多?想,也知道那必然是对严渐轻的?夸赞。
严渐轻又弯弓搭箭,瞄中靶心——
诸野忽而?轻声开口,道:“裴麟。”
裴麟一向极听诸野的?话,诸野唤他,他自然立即便?凑到了诸野与谢深玄跟前来,热情万分望向二人?,道:“诸大人?,先?生,我?在呢!”
诸野问:“我?在军中教了你骑射,你应当还记得吧?”
裴麟好似忽而?便?来了极大的?兴趣,不住点头。
诸野又朝校场上瞥了一眼,严渐轻失手了一箭,虽是中靶,却偏了些许,可那前三等学斋的?学生却还是不住为他喝彩,到了此刻,诸野终于微微蹙眉,再看一眼裴麟,问:“十中十,困难吗?”
裴麟挠了挠头,老实?说:“有些困难。”
诸野:“给你兄长写封信夸你。”
裴麟:“没有问题!”
谢深玄已经愣住了。
他看裴麟摩拳擦掌,一副恨不得下去射穿那个?靶子的?模样,一时难言,可却又觉得这的?确是个?好办法,若裴麟能得第一,那严渐轻便?只会是个?陪衬,严端林想方设法布置,反倒让严渐轻做了裴麟的?衬托,怎么想严端林都会很难受。
谢深玄略舒了口气,觉得方才心中烦闷之气已略微消散了一些,可诸野显然还没打算结束,他又朝身后的?学生看了一眼,唤:“林蒲,你也过来。”
林蒲有些紧张。
她毕竟和诸野不怎么熟悉,诸野平日又总是板着脸,她看着便?有些害怕,可也没有办法,只好走到二人?身前,就在裴麟身侧,小心翼翼问:“诸先?生……怎么了?”
诸野问:“你父亲是猎户?”
林蒲紧张点头。
诸野:“能百步穿杨?”
林蒲用力点头。
“地方举荐你时说,你同你父亲相比,是青出?于蓝。”诸野平静说道,“十中十,没问题吧?”
林蒲紧张说道:“我?……可我?的?骑术……没有那么好……”
诸野:“骑射十中九,其余十中十。”
林蒲:“那应当没什么问题。”
“很好,这般的?好成绩,应当要让你家中知道。”诸野微微颔首,说,“让你们先?生为你写信回家,告知你的?父母亲族。”
谢深玄:“……”
谢深玄已经愣住了。
且不说为何此事要他来办,诸野自己并不去写信,他以前可不知道自己的?学斋内还有这么多?武科的?天才……也对,他当初同诸野询问学斋情况时,只问了学生们文科的?成绩,对武科并无?多?少关?注,他听闻林蒲是举荐入学,便?以为这孩子当是他们那附近乡县的?才学之辈,从来没想过林蒲会有武科的?天赋。
诸野却显然还未将话说完,他仍旧看着林蒲,目光颇为平静,片刻后方道:“你们先?生的?文采很好,能得朝中第一。”
谢深玄一顿,不解看向诸野。
不对,怎么突然还夸上他了?
可林蒲用力点头,那眼中似乎也带了几分难耐的?兴奋,目光在诸野和谢深玄二人?之间转了几圈,握紧拳头,已同裴麟一般跃跃欲试。
“你今日若能十中十……”诸野慢吞吞说,“两封褒奖信,加盖私印,加急送往你家乡。”
谢深玄:“……”
骑射之试(2)
且不论谢深玄有没有打算要答应, 那林蒲倒好?似忽而来了十?成的精神,噌地挺直了腰背,毫不犹豫大?声?道:“放心吧先生!十?中十而已!简单得很!我一定可以!”
谢深玄:“?”
从头到尾, 谢深玄也没弄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诸野微微颔首,示意二人下去休息备考, 谢深玄满心的疑惑, 待二?人?方离开一些, 听不见他们对话了,谢深玄方迫不及待凑近诸野,问:“诸大?人?, 此事……”
“你或许不知。”诸野轻声说道,“你在民间的名声?, 远比朝中要好?。”
谢深玄一怔,略微有些惊讶, 可也却只能道:“我不怎么关心此事……”
诸野看?了他一眼:“你若为林蒲写上两封褒赞之信, 那对林家?的族亲而言, 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可谢深玄看?着诸野,心中所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说实话,以往他可未觉得诸野竟然能一气说出这么多话来,他不由蹙眉,看?了诸野片刻,想起今日诸野来回匆匆,不免稍稍一怔, 心中莫名有了个?极为大?胆的想法,压低声?音问:“诸大?人?, 您今日……忙完了?”
诸野不知他为何突然将话题跳到此处,一时发怔, 却还是认真:“还有一些琐事。”
谢深玄:“您稍后还要去玄影卫?”
诸野:“嗯。”
他显然不怎么想同谢深玄谈论?此事,因而语句寡淡,仅有寥寥几字,可越是如此,便越令谢深玄止不住多想,那思?路越发跑偏,令他不免压低了声?音,小声?嘟囔了一句:“您总不会是特意回来帮我的吧?”
诸野:“……是。”
谢深玄:“……”
此事怎么也不该是这个?答案,谢深玄怔了好?一会儿方才回神,倒还略微觉得有些尴尬,只能讪讪笑上一声?,道:“那……那诸大?人?您还真是关心我。”
这回诸野的答案更为明确,不见半丝犹疑,道:“是。”
谢深玄:“……”
谢深玄更紧张了。
他假装自己未曾在意,一心注意那校场上的境况,严渐轻如今十?箭中九,已拿了那甲等学斋内的第一,他翻身下马,前三等学斋内的学生几乎一拥而上,将他围在其中,那欢呼的模样,倒令人?觉得此番不是什么太学内的小试,那严渐轻分明是个?凯旋的英雄。
诸野低声?道:“哪怕是武举,骑射十?能中三,便已算是合格了。”
谢深玄:“……”
谢深玄想了想诸野方才给裴麟和林蒲定下的目标,那可是要他们十?箭十?中,这可比武举的标准要高得多,令他不由低声?道:“你方才让学生……这不是在欺负人?吗?”
“裴麟骑射,是我亲授。”诸野竟也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解释道,“我很清楚他的能力?。”
谢深玄皱眉:“那林蒲呢?”
“你这些学生,我大?多都查过。”诸野说道,“林蒲父亲有百步穿杨之称,林蒲的射术,也并不弱于他。”
谢深玄:“百步穿杨?”
诸野点了点头,道:“林蒲也能如此。”
谢深玄:“可她说她不擅骑术。”
“谦虚。”诸野说道,“她没有裴麟那般自大?。”
谢深玄:“……”
“她家?中族亲反对她入学。”诸野说道,“你的信对她而言,很重要。”
谢深玄:“我的信?”
诸野:“这是激励她的好?法子。”
谢深玄:“……”
谢深玄只越发觉得此事古怪了起来。
他不免蹙眉,问:“你连这种事都知道?”
诸野:“是。”
谢深玄:“……你不会连谁阻止她入京上学都清楚吧?”
诸野:“略知一二?。”
谢深玄深深吸了口气。
他想,此事不论?如何说,果真还是令人?觉得古怪。
当初诸野可说过,癸等学斋内的学生同皇上令他来太学之事没有半点联系,这只是皇上单纯想要整治他罢了,那就?算诸野要查,略知一二?便好?,总没必要查得如此仔细,这种将他学生家?人?都翻出来调查一遍的架势,不像是在查学生,倒像是在查犯人?。
这些玄影卫……真的有闲到这般地步吗?
谢深玄越想越觉得古怪,更是觉得他或许不该将此事往这般细致处去想,否则若是如此,此事岂不是就?变成了诸野特意为了他,又是在今日这般忙碌之时特意抽时间赶来太学,又是为了他,将他所有学生的家?世?境况都彻查了一遍,为他想出这般赢过甲等学斋的法子……
不行,此事想来只有古怪,他还是不想了。
谢深玄不再往下接话,更是干脆沉默望向那场上,等着前面学斋学生的武试结束。
他如此等了许久,太学内的学生太多,他们的排次又太过靠后,直到傍晚,将要夕阳西下之时,这武试才终于轮到了他们。
场上几名考官,早已觉得有些不耐,这时间可正?要是去吃饭的时候,严斯玉摇着折扇笑吟吟低声?同他们说话,说待会儿要去何处宴请他们,几人?聊得正?欢,压根不曾注意这几名正?要走上来的癸等学生。
谢深玄原想,监试一日,本就?极为疲倦,到了这时候,这些监试官略有些倦怠,倒也正?常,他应当学会宽以待人?,不该将他们同严斯玉那离谱的家?伙想到一块去。
可他陪同学生们一道上了校场,方走到这几名兵马司来的监试官面前,便见着这几人?头上一人?一句冒出了硕大?的红字。
「倒霉,出门没看?黄历,在这里遇到这个?瘟神」
「是这谢瘟神的学生,一群废物,不看?也罢」
「哈哈,终于轮到这姓谢的倒霉了,看?我给他们评个?低分」
谢深玄:“……”
这些话,谢深玄就?有些不爱听了。
他蹙眉看?了看?这些人?,这几人?中,只有一人?他觉得有些眼熟,其余人?他不太认识,想来以往与他们应当并无公务来往,这样的人?,他想不明白?他们为何也要恨他。
这些话语,毕竟都是那些人?心中所想,谢深玄不好?多言,可却心情已差了不少?,他神色微沉,还未来得及对此事有些反应,那几名监试官中的一位已略显不耐开了口,道:“时间不早了,快些考试吧。”
谢深玄:“……”
谢深玄未曾反驳,正?要叫学生上前,那监试官又道:“不必一一考过,一起来便是。”
谢深玄:“……”
谢深玄心中愠怒已起,方才那些太学生,平射步射是十?人?一组,一气考过,骑术也是数人?一同绕场,只有这骑射,至多是两三人?并行,到严渐轻时,更是只有他一人?在校场上,以免他人?影响了他,怎么轮到癸等学斋时,他们忽而便这般着急了起来。
他心有愤愤,自然要说,方欲开口,诸野已慢悠悠跟着走过来了,看?了那几名监试官一眼,语调平淡,好?似今日这小试同他并无多少?关系般开口,道:“几位大?人?,许久未见了。”
谢深玄看?着那几名监试官头上的红字一一消失,严斯玉唇边的笑也已经?淡去了不少?,可招呼还是打的,他们不敢对诸野不客气,几名监试官甚至起身作揖相?迎,诸野微微颔首回礼,而后问:“天色不早了,诸位赶着吃饭?”
那监试官的神色又多了几分紧张,只能不住摇头,道:“不急不急,此事当然不急。”
诸野点头:“那就?好?。”
众人?一致沉默了片刻,那几名监试官面面相?觑,无人?开口,可他们显然已知道诸野在这癸等学斋教导学生武科,这是朝中奇事,无人?知晓为何如此,只好?猜测或许是皇上想要监视谢深玄的动向,可这借口也说不通,谁都知道皇上早年还是皇子时曾同谢深玄裴封河等人?有旧交,既是私交如此,他怎么可能令玄影卫指挥使去监视什么谢深玄。
近来朝中已有了不少?谣传,可却都未有结果,只有诸野去了癸等学斋一事是明明白?白?确定了的,这几名监试官是想让谢深玄难堪,可却又不怎么敢得罪诸野,只好?一并讪笑,好?一会儿,方有人?开口,谨慎万般道:“那……诸大?人?,我们先开始吧?”
诸野点了点头。
那人?像是略松了口气,又说:“反正?只剩这八名学生了,若诸位不着急,我们还是一一考过吧。”
众人?止不住点头,只有严斯玉的表情极为难看?,可他总不能直言不可,也只好?微微颔首,说:“那开始吧。”
谢深玄有些压不住唇边的笑,他甚至禁不住在心中惋惜,可惜他如今看?不到他人?心中同诸野有关的想法,否则此刻这光景……嗯,一定很精彩。
骑射之试(3)
第?49章
之后的武试, 倒是同谢深玄猜想得差不了多少?。
帕拉与陆停晖连弓都拉不开?,举弓的动作都有些勉强,而叶黛霜至多只比他们略好一些, 柳辞宇倒是不错,超出谢深玄所想, 他好歹能将箭射到两步之外, 只是够不着靶子罢了, 已能算得上是癸等学斋中的上游了,最后到?赵玉光时,更令谢深玄觉得意外, 这孩子大概是在家中做了不少农活,虽然长得胖了一些, 力气倒也颇打,好歹是将弓拉开?了, 只是那箭险些歪到?了监试官席上?, 吓得监试官蹿出几步, 更是直令谢深玄心惊胆战。
而后的步射骑射均是如此,只有柳辞宇还算会些骑术,勉为其难能够坐在马背上走上一圈,可那姿势看起来战战兢兢,谢深玄总是很怕他到一半变要被马儿甩下来,而赵玉光干脆没有上?马,他也担心那累了一天的马儿不堪重负, 只是站在马旁,可怜兮兮回首看向身后的诸位考官, 虽没有说话?,几名监试官却已长长叹气, 未曾逼他去尝试。
这马儿逃过一劫,赵玉光拍着胸口止不住颤抖,只有谢深玄的心情,实在不怎么好。
整个癸等学斋不过八人,如今已过了五人了,如今却?没有一人能够合格,诸野是给?他们争得了能够一一考过的机会,可这又?能如何呢?这忽而加试后的武试,对他的学生们而言,实在太过为难了。
谢深玄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最后的裴麟与林蒲二人身上?,他可不求什么十箭全中,他只希望这两人能够好好发挥,多少?能为他们今日这武科小试,留一个还算不错的结果。
他如此想着,接下来却?见?洛志极拿起那弓箭,一箭射出,箭身明显偏了些许,从那靶子一侧擦过。
谢深玄叹了口气,想,看来这孩子也不行。
可相较其他那些学生来说,洛志极竟能将箭射到?靶子那么远的距离,这箭法,竟也可以在这他们癸等学斋内排上?前三了。
他方如此一想,便见?洛志极又?射出了第?二箭,这箭擦中了靶子,可力道?太小,那箭被箭靶弹开?,掉落在地,这一箭实在算不得有多好,可谢深玄却?见?诸野微微端正身形,像是来了精神,仔细看向场上?的洛志极。
谢深玄不懂武科,他不明白诸野究竟在看什么,可诸野都已经认真了,他便也好奇跟着望向第?三次举起手中长弓的洛志极。
这次洛志极明显用了比方才?更大的力劲,箭尖透过箭靶,牢牢将这羽箭留在了箭靶上?,虽离靶心还有些距离,可在短短三箭之内,他的进步显然有些夸张,连谢深玄都不免觉得惊愕。
洛志极又?举起弓箭,瞄中那箭靶的靶心,谢深玄不由压低声音询问一旁诸野,道?:“他会射箭?”
诸野微微蹙眉摇头,道?:“不会。”
谢深玄:“那他这——”
洛志极这一箭距离靶心又?近些许,谢深玄总觉得,照洛志极这进步速度,这十箭结束,必然要命中靶心,这可不像是全无射术之人能有的准头,可若洛志极本就会射箭,最初那几下,又?为何会这么惨淡?
谢深玄实在想不透此事,他只能看着诸野,想要从诸野这儿得一个解释。
“全无章法。”诸野低声说道?,“动作也是错的。”
谢深玄:“可他这准头……”
诸野:“很夸张的天赋。”
他依旧蹙眉看着洛志极,沉默许久,方再?补上?一句,道?:“不比裴麟差。”
这可已算得上?是极高的评价了,谢深玄有些说不出惊讶,这讶然目光在洛志极身上?转了几圈,再?看看一旁那些监试官,几名兵马司来的大人也已同诸野一般略微坐直了身体,目光之中难抑惊讶,场上?洛志极却?丝毫未曾注意到?他人的神色,他本就不是会去在意他人目光的人,他只是沉默着举箭,调整,瞄准,射出,每一箭都总想要比方才?射得更准一些。
待到?这十箭结束,最后一箭,他虽还未中靶心,可几已是擦着靶心过去了,这进步神速,令人难有言语,场上?还稍静了片刻,而后帕拉率先用力鼓掌,大声用他那并不标准的汉话?喊道?:“糯叽叽!了不起!”
洛志极已回身朝他们走来,一面抖了抖因过于用力而微微发抖的手,有些怅然若失,道?:“还是没射中。”
谢深玄只好安慰他,道?:“你进步神速——”
洛志极:“我?还想,若我?能有射箭的天赋,年末就去圣堂试试应征帮助圣女射太平箭的。”
谢深玄:“……”
谢深玄将后头的话?咽了回去。
他怎么就看不透呢?!
洛志极这个人,同修仙无关的事情,他是不可能做的。
什么射箭,他那是在射箭吗?
他是在积攒他的功德,这箭射得是箭靶吗?不,那射的,分明是他升仙的希望。
谢深玄深吸了口气,竭力止住心中那股无言之感,诸野却?蹙眉看了洛志极一眼,道?:“以后学斋下课后,你也留下来。”
洛志极一愣:“啊?”
可诸野不做解释,洛志极又?不敢追问,若是谢先生还好,诸野身上?总有一股令他万般畏惧的气息,无论诸野说什么,他都只能点头。
谢深玄倒是看得出诸野的用意,无非便是觉得洛志极天赋出众,浪费可惜,反正他现在是癸等学斋的先生,难得有如此机会,他想再?教一教洛志极的骑射。
谢深玄叹了口气,又?拍了拍洛志极的肩,道?:“还有步射与骑射。”
洛志极有些沮丧,说:“我?大概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谢深玄:“……”
洛志极:“我?要不还是——”
谢深玄凉飕飕说:“你方才?答应过我?。”
洛志极:“呃……”
谢深玄压低声音:“若考不过,是要掉功德的。”
洛志极:“……”
洛志极挺直脊背,用力点头。
“先生放心,我?会努力的!”洛志极大声说道?,“不过步射与骑射而已,今日我?必然要射中那靶心!!!”-
谢深玄起初还觉得,洛志极大概是怕他说出掉功德这种话?来,这才?放了大话?,好以此堵住谢深玄的嘴,可他万万没想到?,这步射,洛志极十箭之内竟还真中了一箭,令几名学生们高声大喊,恨不得当场为他摇旗呐喊。
再?往后,便是骑射了。
骑射同这平射步射二者,并非是同一难度,要先精通驭马,而后方能在马儿奔驰时将双手松开?缰绳射箭,若非专门练过,否则实在很难精于此道?,谢深玄原觉得洛志极或许难过此关,可不想洛志极牵过那用于考试的马,只略一尝试,便轻易翻身上?了马,那动作可极为熟稔,在马背上?也坐得稳稳当当,只是姿势有些别?扭,与谢深玄常见?策马的姿势实在大不相同。
谢深玄又?深吸了口气,低声喃喃,道?:“他总不会学过骑术吧。”
诸野看他一眼,平静回答:“他不会。”
谢深玄揉了揉额角:“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诸野:“你只能问他。”
谢深玄:“……”
谢深玄深深叹气。
他反正是想不明白,骑术怎么也能和洛志极所信仰的那些教派有关联,可他在此猜测不会有任何用处,他只能看着洛志极策马在场上?走了一圈,姿势古怪,好似随时都要从马上?被颠下来。
可他实在坐得稳当,还真能抽出手来射箭,就是马上?的准头不太好把握,他试了几次,方才?射中那箭靶,到?十箭结束,也就仅仅是能令而后的每一箭都在靶上?罢了。
洛志极看起来像是更为沮丧,似已确信自己全无骑射方面的天赋,他唉声叹气,翻身下马朝谢深玄走来,目光中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小心,又?不敢去直视谢深玄的双眸,好半晌方小心翼翼说:“先生……我?不合格了。”眼单亭
谢深玄:“……”
洛志极可怜兮兮问:“这回能不扣我?的功德吗?”
谢深玄又?叹了口气。
他是真不知该说洛志极什么才?好了,如此天赋,实在难得,谢深玄朝那几名监试官看去,已见?那些人的目光同方才?不同了,大约也看出了洛志极在这骑射之上?的天赋,只是严斯玉还在,癸等学斋又?是谢深玄的学生,他们实在不想出言夸赞,便只是沉默。
谢深玄收回目光,又?看向面前的洛志极,终于问出了他心中的那处疑惑。
谢深玄问:“你学过骑术?”
洛志极摇头。
谢深玄:“那你……”
洛志极小声说:“我?会骑驴。”
谢深玄:“……”
洛志极:“以前还骑过骡子。”
谢深玄:“……进京?”
洛志极摇头。
“京中的寺庙道?观都隔得太远了。”洛志极叹一口气,“可马太贵,我?租不起。”
谢深玄:“……”
谢深玄无言退回到?诸野身边,诸野看他一眼,道?:“他的确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谢深玄:“……”
是好苗子,可人家或许根本不想习武。
习武能成仙吗?既然不能成仙,那又?有什么意思?-
今日这武试,终于已至尾声了。
谢深玄没有回答洛志极,洛志极便仍是满心不安,可怜兮兮坐在赵玉光身旁,他二人这般挤在一处,面上?又?如同一般带着那般可怜的神色,谢深玄连一眼都不敢多看,只是匆匆收回目光,望向正活动身体即将要上?前的裴麟。
诸野压低声音,不动声色轻声道?:“夸他一句。”
谢深玄一怔:“什么?”
诸野:“夸。”
谢深玄还稍怔了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可一时之间,又?不知应当从何处夸起,而眼见?着裴麟已要上?前,谢深玄只得硬着头皮,清一清嗓子,道?:“裴麟,我?相信你。”
裴麟顿住了脚步。
谢深玄竭力思索措辞,可言语苍白,他又?实在不擅长夸赞他人,到?头来也只能用他的老套路,先对裴麟笑了笑,而后方道?:“若是你,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裴麟:“……”
谢深玄:“我?……我?也会写?信给?你兄长,好好夸一夸你。”
裴麟:“…………”
裴麟猛地挺直了腰,好似在那一瞬之间,他便忽而有了万分的自信与胆气,若说先前还有疑虑,不知自己是否真能十箭全中,那此时此刻,他便已觉得自己是这天上?地下唯一的无所不能之人,莫说只是开?年小试,便是现在要他上?阵杀敌,他也能在万人之中,直取敌将首级。
先生夸他,先生还对他笑了。
先生,笑得真好看啊!
“先生!您放心!”裴麟大声说道?,“学生现在,就去,把那靶子射穿!!!”
谢深玄:“……啊?”
骑射之试(4)
第50章
谢深玄沉默着看着裴麟自信满满, 昂首挺胸,直朝校场上走?去。
他心中有说不出忐忑,总觉得此事有些?不对, 诸野先前是和他说过的,他觉得裴麟总有盲目自信, 自信一事, 一旦过头?, 便会不自觉夸大自己的能力,谢深玄总担心他这时候的夸奖会让裴麟从自信到自满,那到头?来, 反倒还要坏了此事。
可诸野看起来气定神闲,似乎全无担忧, 谢深玄便只?好自己凑上前去,低声?去问诸野:“裴麟……好像有些太过于?激动了。”
诸野答:“是好事。”
谢深玄:“骄傲便会自满, 若是自满, 今日只?怕要失败。”
诸野却摇了摇头?, 道:“裴麟与封河兄性子虽不相同,可在此事之上,他们是一类人。”
谢深玄一怔:“什么一类人?”
“只?要越兴奋。”诸野低声?说道,“便会越专注。”
谢深玄一愣,不由转过目光,同诸野一道看向此刻的校场。
裴麟已走?到了弓箭一侧,他是名将?之子, 兄长又是当今天下闻名的大将?军,监试官们自然全都识得他, 不少人还对长宁侯颇为敬慕,只?是碍于?严斯玉还在此处, 严家又与裴家不和,方才仍是沉着?脸一副秉公模样,道:“开始吧。”
裴麟拿起桌上的弓箭,弯弓搭箭,几乎没有片刻犹豫,那羽箭便已脱弦而出,正中靶心,而后便是第二箭,第三箭……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停顿,动作行云流水,令人不禁屏息,全将?注意放在他的羽箭上。
十箭全中,没有意外。
可如此优秀表现,全场却只?有他们学斋几名学生的欢呼声?,那几名监试官们沉默不语,其?余学斋虽还有几名学生在此观看,却也?无人有反应,众人只?是木然望着?裴麟,等着?监试官们先开口,好令今日这小试,进入到下一个流程。
谢深玄不免心有不满,此事若放在严渐轻身上,只?怕中一箭他们便要欢呼一次,裴麟这般的表现,在他们看来反倒像是“稀疏平常”。
可事情怎么也?不该是如此,那些?人不肯鼓掌夸赞,是他们有眼?无珠,不懂他学生的优秀,他们不喊,他自己可以喊。
“输什么也?不能输气势。”谢深玄低声?念了一句,而后再抬头?,看向仍旧站在校场上的裴麟,轻声?说,“总不能只?让学生们出头?。”
他声?音很轻,身后的几名学生都听不见,可身边的诸野却听得清晰,一时惊讶,不由侧眸看了谢深玄一眼?。
谢深玄已在挽自己的袖子了。
那一刻,诸野脑中纷纷乱乱飘过许多事,他知道谢深玄天生护短,入朝之后多有克制,可今天大概是忍不住了,他还记得,当初谢深玄初入朝堂还年轻时,站在那午门外,不止一次,破口骂过皇帝。
出口成章,声?震禁城,千步廊的大人们都好奇溜了出来看热闹。
这自然也?就是说……
若是比气势,他应该不会输。
诸野叹了口气,垂下目光,果真下一刻,便见谢深玄一脚踏上面前的长椅,挽着?袖口,提高音量,在癸等学斋几名学生的欢呼声?中,高声?道:“裴麟!漂亮!”
他大概是不太会夸人,这气势比起他骂人是差了不少,可在他说完这句话后,便立即迎来了其?他癸等学生的拍桌大喊,先生都已经开了口,他们怎么可能落后!
一时之间,众人的呐喊几有震天声?响,他们虽是只?有八个人,可这声?音倒比方才甲乙丙三个学斋为严渐轻欢呼时还有气势,诸野坐在他们身边,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的耳朵被这喧闹震得发疼。
可裴麟的腰,却挺得更直了。
之后的小试,毫无悬念。
平射,十箭全中。
帕拉激动得几乎要爬上桌子,林蒲激动得将?手拍得发红,叶黛霜喊得声?音都有些?嘶哑,连赵玉光都开了嗓,几乎将?手挥成残影,令人万般震惊,想不出他竟还能如这般激动。
谢深玄也?好不到哪儿去,待他见裴麟翻身上马,那身姿几与当年的裴封河完全相同时,他更是再难抑住心中激动,猛然一下拍向面前桌案,将?诸野放在桌上的佩刀都震得跳了跳,他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若在其?余时候如此,那倒还无碍,反正朝中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德行,他就算行事出格,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可这毕竟是在诸野面前,他喊得如此大声?,还将?脚踩在了椅子上……若是他再惹得诸野不悦,保不齐他还要再出现在诸野的那本小册子上。
谢深玄沉默片刻,默默将?自己的脚从?椅子上挪了下来。
他心中颇有不安,可也?能略显紧张地盯着?诸野看,一面讪讪一笑,道:“诸大人,我?……”
“无妨。”诸野平静说道,“莫要将?嗓子喊哑了。”
谢深玄:“……”
不,这比他想的还要不对。
若诸野觉得他奇怪,亦或是想因此同皇上告上一状,他都会觉得正常,反倒是诸野这般说话……看起来并?不是在关心他的嗓子,有些?像是在说反话。
谢深玄哪还敢同学生们一般欢呼喊叫,他清了清嗓子,方才声?音太大,他的确觉得嗓子有些?不适,他闭了嘴,干脆重新在椅子前坐下,而后看向正要翻身上马的裴麟,尽量以他最为矜持的模样,同裴麟点了点头?,却又觉得这样似乎有些?不够,于?是他便微微弯唇,再与裴麟笑了笑。
可他显然不知笑意本也?是为人鼓劲的好法子,他本又生得温润好看,这般对裴麟一笑,裴麟登时深吸了一口气,飞快翻身上了马。
那个在他兄长口中,总是对朝中所?有人都没有好脸色的谢先生,如今不仅夸了他,还对他笑脸相待。
这是朝中多少人都没有的待遇,是他兄长这辈子都求不来的福分!
裴麟,斗志昂扬! -
最后这骑射之试,裴麟十箭十中,得了迄今为止太学生们中的最高成绩。
此事对诸野而言,似乎并?无悬念,可其?余人却实在难抑这心中狂喜,止不住欢呼呐喊,反倒是谢深玄坐在诸野身边,不敢开腔,只?是全然抑不住自己唇边的笑,再一看严斯玉面上那阴沉神色,更忍不住抖开手中折扇,挡住自己的面容,在后笑得极为灿烂。
他显是有段时日不曾这么开心过了,裴麟朝他们走?来时,谢深玄实在忍不住起了身,伸手去狠狠揉了揉裴麟的脑袋,认真道:“裴麟,做得好!”
裴麟也?冲着?谢深玄傻笑,显是觉得谢深玄这般的夸赞,便已足以令他觉得满足,他也?不需要什么其?他的褒奖,反倒是谢深玄觉得这样不够,这应当算是他们癸等学斋头?一回翻身,自然应当有些?其?他庆祝,今日这小试结束后,他得带着?众人好好去临江楼内聚一聚。
谢深玄又清了清嗓子:“裴麟,我?要给你兄长写信,好好夸夸你!”
裴麟笑得好像更傻了一些?。
裴麟之后,还有林蒲要进行今日这小试,谢深玄已明白这夸赞对他人的作用,望着?将?要上前的林蒲,他更不由清了清嗓子,认真道:“林蒲,先生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林蒲紧张攥紧衣袖:“先生,我?……”
“不必紧张。”谢深玄同样对林蒲弯了弯唇,露出极温和的笑,道,“我?相信你。”
林蒲:“……”
林蒲咽下一口唾沫,抬首看向那校场,好似为自己鼓劲一般,一手握拳,低声?喃喃,道:“我?一定?可以。”
她已朝校场走?去,谢深玄在后目送她的身影,有些?抑不住心中紧张,他回了自己的座位,望着?林蒲的背影,轻声?为林蒲祈求接下来的好运,一旁诸野瞥了谢深玄一眼?,道:“放心吧。”
谢深玄:“此事我?实在……”
诸野道:“林蒲的射术,应当比裴麟要好。”
谢深玄:“……”
诸野又收回目光,看向校场之上的林蒲,道:“裴麟赢了严渐轻,这不是什么罕事。”
裴麟本就是武将?之子,他以武力见长,自然一点也?不稀奇,这反而只?会衬托出严渐轻于?骑射之上的实力,反倒林蒲若是赢了,那才是真朝严家脸上来了一拳,能将?严渐轻彻底比下去。
谢深玄当然明白诸野的意思。
可诸野如此说,反倒是令他心中紧张更甚,他盯着?林蒲,希望林蒲能为他们学斋再多得一些?希望,待林蒲站在那弓箭之侧,谢深玄再按捺不住心中冲动,管什么诸野还在身侧,他要多多注意自己的形象,他恨不得立即开口,高声?道:“林蒲,相信自己。”
林蒲颇为羞涩紧张地朝谢深玄笑了笑,谢深玄在这么多人面前这般夸她,令她心中紧张不已,面上微微有些?泛红,以至于?转身走?到那箭靶后的白线位置时,她还不小心绊了一跤,险些?跌倒,引来了其?他学斋学生轻慢的笑声?。
她不由更加紧张了,整个人好似都在簌簌发抖,谢深玄想多为她鼓鼓劲,可他们之间这距离实在太远,他的声?音无论如何也?传不到林蒲耳边去,他只?能紧张攥紧了衣袖,在自己心中,为林蒲默默祈祷。
林蒲深吸了几口气,颤着?伸出手,握住了那弓箭。
举起弓箭后,好似在这一瞬之间,她便换做了另一个人。
先前她目光中的不安与紧张早已消失不见。
这世上,好似只?剩下了她手中的弓箭,与远处的那箭靶。
而后她抬起眼?,朝谢深玄看了看,更如同下定?决心一般,十分熟稔摸向了一旁的箭失。
周遭的喧嚣,众人的呐喊与吵闹,全都自她身边淡去,好似一切一切,全都与她无关了。
她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念头?。
今日这射试,她必然要十箭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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