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守卫推门而入, 身后是一群拎着木桶的人,看上去?像是杂役。他摆摆手,那?群人就沉默地将水倒进屏风后?的洗澡桶里。
“只有冷水, 不想洗那就继续脏着。”
守卫随后?把木托盘放下, 指了指里头的纸笔:“快点把东西都交代了。”
“吃完饭就写……”庭筠有气?无力的,一副随时会昏过?去?的样子。
守卫得到这个还算配合的回?答后?, 就带着人走了。
杂役拎着桶退出去?的那?点时间,庭筠悄然看向大开的门周围:房间附近没有其他看守的人、左侧通道是她被带来的方向、右侧则是这群人来的方向。
看来他们认为软禁和折磨起了作用?,自己没有体力也没有能力再翻出什么浪花,一切都全在掌握之中, 所以也就派了这么一个守卫来看着她们。
庭筠拿起托盘里的纸瞧了瞧, 心道在这方面倒是周全, 还用?了防水防磨损的羊皮纸。
她拿起换洗的粗布衣服就进了屏风后?面,把外层满是血污的破烂衣裳脱下,最里头的里衣没扔, 就算有点污渍也没事, 毕竟明月叫人送来的衣服,谁知道会不会有搞了什么恶心的事, 她不敢放心贴身穿。
她原本说要?洗澡很大一部分也只是为了拖时间和多做点准备工作, 所以明月故意让人加冷水的操作对她来说根本没什么好在意的, 她快速擦洗了一下,就换好衣服走了出来。
将花瓶里的药丸倒出, 将它放在了那?一叠纸下, 然后?示意哑女去?拍了拍门,啊啊地叫了两声后?, 她才虚弱地补了句“……饭,还有水”。
“催什么!等着!”外头呵斥了一句, 脚步声就往右侧去?了。
哑女推了推门,果然还是锁着的。
她就后?退两步,站在门和小?桌的中间,等着守卫的到来。
没一会儿,取餐的守卫就打开了门送饭进来了,关门后?还没有两步,眼前就冒出来个人火急火燎地冲向他手中的餐盘,两手捉住他的腕间。
手腕就突然一个短促的刺痛,大概是被指甲给掐到了。守卫一把推开那?个哑巴,骂了句“神经病”,然后?把东西砰一声放在桌面上,转身就走。
庭筠趁他背过?去?时立刻把药丸扔到汤菜中,勺子迅速和开,在他要?跨出门时叫住了他:
“等等。”
守卫闻声回?头,庭筠战战兢兢的,开口道:“你试一下饭菜,我信不过?,万一你们在里头给我下毒了怎么办?”
守卫不耐烦地返回?,拿过?庭筠端在手里不敢吃的汤菜一口灌下,然后?饭也夹了一筷子吃下。
他站在那?里给庭筠看自己的状态,准备等一会儿没反应后?离开。没想到突然就晕眩起来,胸口一阵闷痛眼前发黑,不过?片刻他就摔倒在地,不省人事。
庭筠和哑女便随便扒拉对付了几口饭,将哑女那?份的汤菜分喝了,因为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如果再不补充能量,逃跑时没有体力会很拖后?腿。
随□□筠将守卫的衣服脱了穿上,戴上头盔,扯了布条在鞋子里垫了几层,身高便多了不少。
在来到这个房间前她便发现了,她和哑女身上的蓝光已经到了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地步,这虽然可能代表蓝楹蝶的保护在飞速衰减,但?没了这个显眼的特征,却也能更好进行计划。
哑女那?个银镯里藏有麻痹类的药物,通过?针状物注射进入人体,见效快但?是时间不长,所以庭筠加了一层保险,用?了那?个软筋散的药丸,推迟守卫醒来的时间外加让他失去?力气?,那?么便可延长她们逃跑的时间。
庭筠把藏起来的匕首也了外层布条,直接挂在皮腰带的卡扣上,扒开门缝确认外面没人后?,拉着哑女跑了出来,将那?个守卫锁在了里头。
庭筠选择了右边那?条路,左边那?条是她们来时的路,一路上守卫很多且错综复杂。右边那?条看上去?是他们自己人走的多的路,毕竟提水和取餐都是走这边,既然是自己人,那?么防卫肯定会松懈很多。
她抽出配剑指着哑女,假装是要?提审,威胁着让她跟着她走,时不时用?那?守卫粗壮的声音骂句“快点!磨磨蹭蹭的”。
她的另一个手用?袖子捂住半张脸,知情人会以为她是害怕被她的“妖术”伤害,不知情人也大概会以为她在嫌弃味道。
这里光线昏暗加之快速的移动,不特别?注意的人也许看过?一眼就过?去?了,不会多在意。
庭筠就带着哑女安全地走过?了一段路,有时走到了之前她刻意记住有记忆点的地方,像那?个“T”字型破损的墙,她就知道是走到了两条线路的交叉点,庭筠这时就会避开来时的那?个方向,转而走去?另一边。
就在她们走过?一个拐角时突然撞上了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庭筠侧身一躲就想往前快走,没想到那?个男人竟然认识那?个守卫,他应该是认出了他的衣服,但?因为有些醉,好像没发现异常:
“老?吕,你这是干嘛去?呢?来来来,陪我喝一杯……”他一把抓住庭筠遮掩的手把人掰回?来,他的力气?太大了庭筠根本没办法挣脱,然后?就被看到了脸,
男人一时愣住:“你谁啊?来人……呃!”
庭筠的剑趁势往他脖子上割去?,他被吓的一踉跄反而险险躲过?,这一下酒醒了大半,大喊一声:“有敌袭!!”
脖子突然一凉,大片血色涌出,庭筠出其不意拔出的匕首瞬间割喉,哑女见状冲上去?死死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叫出声。
男人贴着墙身体缓缓下滑,可那?一声到底是引开了其他守卫,脚步声很快便多起来,有好几份就在她们周围。
庭筠拉着哑女开始逃离现场,可随着身后?那?人尸体被发现,刺耳的哨声吹响,一时之间似乎到处都是人,她们慌不择路地左拐右拐,也还是在某处与追捕的人遇上了。
“在这儿!抓住她们!”
他们十?几人立马冲了过?来,还有几处的听到动静也转了方向过?来,庭筠正准备拉着哑女往右,却反被哑女握住手直接拐向左侧,换成了她带着她逃跑。
她不知道怎么似乎特别?坚定,一点儿不带犹豫地选择着路线,有时往左右随意看看就确定了接下来走哪里,像是十?分熟悉一样,而且奇异的是,好像却是越来越远离了包围圈。
在跑得庭筠晕头转头时,哑女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庭筠发现被带到了一个空旷的地道,而前面根本没有路了。
哑女在那?面砖石墙上摸索着,然后?准确地按下一块砖石,轰轰的响声伴着掉落的泥土尘屑,墙面往两方打开,中间赫然出现了一个类似电梯的结构。
庭筠现在没工夫想哑女怎么知道的,她拉住她的胳膊就要?往里走,可脚刚踏进那?个“门”就飞速关上,差点将她的腿绞掉。
那?块砖石又重?新恢复了原样,庭筠不可置信地想到了什么,却看到哑女异常平静的双眼。
这个机关必须要?人在外一直按着才能启动,也就是说,她们之间只能进去?一个人。
“为什么……这不是用?来逃生的吗?为什么会这样设计?”庭筠忍不住崩溃起来。
哑女一言不发地重?新按下了那?块砖石,庭筠也在这时候注意到,砖石陷进去?后?,她按的一直是空出来的右侧内壁,而从她的角度看到的左侧内壁上,却有一个类似长方形印章的刻字花纹凹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庭筠一瞬间明了,只有拥有主家的令牌才可以不受约束地使用?这个逃生通道,而这个多出来的制约性功能,极大可能是制造完工后?发现的瑕疵。
那?个类似电梯的东西再次开启,而同时,身后?也传来逼近的人声:
“快!这里!”
在庭筠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时,胸前被一阵极大的力气?猛地一推,什么东西被塞在了衣襟处,跟着她一同往后?坠去?。
迅速合起的墙面外,数十?支箭矢飞掠而来,直冲她的所在,一个娇小?的身影却蓦地扑遮在墙面前、严严实实地挡她身前,接下了那?密集的羽箭。
像是漏了的水壶,血液滴答答地流洒,她却固执地未挪动分毫,不断缩小?的缝隙中,她的眼睛也决着堤,淅淅沥沥地像春日的雨。
她那?样虔诚地望着她,嘴巴张了张,吐出了清晰的三个字:
“对不起……”
最后?一丝光线的消失,墙面严丝合缝地关闭,随着她脊背“砰”一声的落地,所有喧嚣都被隔绝在外,只剩一片死寂。
……
无力的手从砖石间的凹陷处落下,软绵绵落在冰冷的地面,激起一小?圈不起眼的灰尘。
——这样的死亡,渺小?到掀不起一点波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和她一样。
她是家族中最不起眼的存在。皇朝李氏一族的匠师,说起来也算得上辉煌。她的父亲、伯伯、哥哥……都于各种匠艺上有所建树,只有她被父亲觉得是女孩而不堪大用?,况且她还习语总是很难,像是口吃,连母亲也不喜她。
那?些漫长而灰扑扑的日子里,她就跟一个南疆来的老?婆婆学医学毒,因为她学的好了,老?婆婆就会夸她,还会摸摸她的头。
但?她没有放弃学习怎么流利地说话,但?等到她欢欣鼓舞地想要?将准备了很久的长诗文?诵读呈现给父母亲看时,谢家就打进了皇城,
李氏败了,澧国亡了。
她的家人全都死了。
她因为被南疆的老?婆婆说是自己的孙女,又恰好碰上了是苏家的将军,而躲过?一劫,他摆摆手,放过?了她们。
谢家的第一任皇帝没活两年,她的儿子谢闵就代替他成了新的君王,那?个澧朝,遥远的就像是一场梦一样了。
改朝换代的时候她很小?很小?,因此好像仇恨也像个小?萝卜头,营养不良,但?又切实地扎在心田里。
老?婆婆对毒很痴迷,经常拿她当试验品,当她死后?,她就从“那?个老?婆子的孙女”变成了“那?个不爱说话的丫头”,然后?等她周围的人开始盯着她的脸不知嘀嘀咕咕什么时,她看着水面里的人,恍然发现自己保持这样子的脸已经很久了。
也许是吃了很多怪药的原因,她的样貌和年龄像是错了时刻的钟表,昭示着她是个异类。
她离开了那?里,重?新回?到了皇宫,这里有很多很多人,也都很忙很忙,都没工夫去?多注意某个微不足道的人,她在其中,就不会显得奇怪了。
在这深宫中,她变得更加沉默,她一向嘴笨,越是有说多错多、口舌是非的血淋淋例子,她就越恐惧开口言语。
到后?面,她选择当了一个哑巴。
哑巴是最安全的,不用?会说话,也不用?叫别?人担心它乱说话。
她想,也许等她从“小?宫女”变成“老?宫女”,这一生也就该结束了。
后?来,一个公主对她说“今后?,你就待在我身边吧”。
在公主身边的日子,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
有天?公主给她送了好多东西,还做了面给她吃,她问公主为什么,她倒是奇怪起来:
“今日不是你的生辰吗?”
哦,她忘了。
当时在宫籍案册上填下的出生月日,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她边吃,边偷偷摸摸掉眼泪,那?些咸的甜的水液混合在一起,是世?上最好吃的味道。
这一切都被她毁了。
披着人皮的鬼,装的久了,就忘记了自己是谁。
她曾经的公主,另一位公主,终于开始不耐烦起来,“你不恨吗?!想想我们遭受的耻辱和痛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想,你那?时候还没出生呢,为什么这样像是亲身经历一般?
“你要?是还想见你阿娘,就最好按我说的做。”
喝下去?的茶好像变成了烧着脑子的沸水,她感觉到自己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画的什么,等到从那?里离开,在寒风中吹了又吹后?,她才想起。
——她告诉了他们暗室的位置。
里面有很多重?要?的资料。
她连忙跑过?去?将所有机密的通通都带走,放到了宫外的蚁穴本部。
他以为,这样就没事了。
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看着被那?样百般折辱的公主,她恨不能变成嗜血的猛兽将所有人都撕咬成碎片!
在这个她父亲一手设计的地宫中醒来的那?一瞬,她就明白,“还活着的母亲”、“作为受李氏庇护过?的澧人”、“国仇家恨”……就是那?根扎在她心田里的胡萝卜,把它吊在她前头,让她机械地当条赶路的驴。
她的公主不该在这里,不该和她一样烂在这淤泥里。
在墙面合上的那?一刻,她在她眼里看到了两个小?小?的自己,在这个瞬间,她终于说出了那?个在牢中跪在她身边重?复了无数次的话:
对不起……对不起……
她想起生辰的那?天?,公主问她:“不能总叫你哑女,你想有个名字吗?”
她顿了顿,连忙点头。
那?时取名后?对她的称呼和眼前悲痛而呼唤的声音重?合在一起,
是什么,她说的是什么?
她用?尽全部的仅剩的力气?去?听,听她喊道:
“雅玉!”
——“ ‘雅名题玉溪’[1],你喜欢吗?”
喜欢。
谢谢你,
还有,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
心脏的红泪洇湿答案,她再回?答不了。
第 72 章
随着“轰”地一声颤动, 这个像电梯一样的空间极速下降,短暂的失重感过后,等?到再一次不稳的颠簸时, 它停了下来。
门紧接打开, 外头出现了一条荒芜的暗道。庭筠思绪还未跟上,身?体?就最先做出了反应, 迅速跑了出去。
再回?头时,身?后已成了一面平平无奇的墙。
她略有些迟钝地转身?,拿出衣襟中被塞进的东西————是两张羊皮纸。
第一张上,画着以这里为起点, 如何逃出的路线;第二张上, 则画着整个地宫的简略布局, 标注了各处重要的岗哨和机关。
什么时候……
庭筠随即顿住,想起了自己唯一和她分开的时间——她去屏风后洗澡时。
庭筠心中五味杂陈,很多无从分辨的情感在体?内横冲直撞, 撞的她好像浑身?都密密麻麻地疼起来。
收紧的手攥皱了地图, 她硬生生按下所?有几乎要呼啸而出将她吞没的痛苦,咬紧牙关, 按着路线飞速跑了过去。
她一刻也不敢放松地全力奔跑着, 在黑暗的巷道内穿梭, 到了最后的地点,脱了厚重的守卫服, 全身?趴在地上爬过了一个极其狭窄的通道, 尽头处堵着一块和洞口差不多大小的石头,隐隐的, 有光从夹缝中透进来。
庭筠双手全力地往前推着,一点点看着那些透出白色的缝隙越来越来大, 最后她猛然一推,石头咕噜噜滚下,霎时间,新鲜的空气和亮眼?的天光一同倾泻而来。
是拂晓——天正?亮起的时刻。
庭筠立即爬出,然后将石头推回?原位。她仍旧还在不停地奔跑、仍旧不敢停下脚步,似乎要将黑夜与?梦魇远远甩在身?后。
她跑出荒丘、跑出杂树林、直到跑到冰封的河边时,她才停了下来。她双腿一软,脱力地摔倒在雪地上,佝起身?体?,肩背颤着,
然后,哭了出来。
温热的泪水滴落在雪上,将它烫得?千疮百孔。
她就这样无声落着泪。
到最后,她谁也没有留住。
庭筠手心不断抓握,直到一捧雪被捏成了半透的球体?。
“去死!!”她悲痛而愤怒地喊叫了一声,一把将它扔了出去,狠狠砸在何面,碎的七零八落。
没有给悲伤多留出时间,她站起身?来,抹掉所?有泪痕,不再向身?后看上一眼?,沿着河流继续前行。
虽然不知道这处到底是哪里,但不会离皇城太远,顺着河流,一定能找到人家。
气温很低,她身?上热量流失的很快,就在她的行动越来越迟缓时,她看见了前方拐角处,突然走出了几位人影,正?到处张望着。庭筠看到他们的同时,那些人也注意到了她。
猎户吗?还是……
庭筠几乎是拔腿就跑,转身?跳进了干枯覆雪的芦苇滩中。
“跑了!应该是她!”
“我们先去,你快叫其他人过来。”
“唉,你别跑了!我们是听?到你逃出来的消息,被派来找你的,不会伤你。”
身?后的人穷追不舍,似乎不是明月那边的人,但一直都没有表明身?份,又说明不是官府的人。
可这片芦苇滩虽然能遮挡一二,但毕竟已经枯萎,不能全然隐藏住她,又加上对方的人手不断增加并朝这边包抄,庭筠很快就被他们找到并围堵了起来。
她将手伸向腰间,握紧了匕首。
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解开自己裘衣向她走来,听?声音是那个叫她不要跑的人:“你穿的太少?了,会冻坏的。”
看她似乎降低了敌意,少?年正?要把裘衣展开给她披上,眼?角掠过一片亮光,那只匕首就要抵上他的侧颈。
她却突然痛哼了一声,一块石子?腕骨处,匕首便这样地脱手掉落在地上。
少?年惊讶跳开,然后眼?神受伤地看了她一眼?,别过脸去。
庭筠抬眼?往打开石子?的方向看去,那边的人散开让出了一条路,有两?个青年正?缓缓走上前来。
“七方哥云天哥!”少?年朝他们喊道。
——眼?熟的名?字和脸。
是那时候在皇宫偏殿要抓她的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手上还抛着石子?的青年笑道:“就算拿他做了人质也没用,你是逃不出去的。”
转而又对那少?年说:“以后别总傻乎乎地被人骗。”他睨着庭筠,依旧是和那时宫中一样的不正?经语气:
“不过也不怪你,这张脸也确实?很能骗人。”
“本人比画像更好看嘛,公主。”
他正?笑着,被旁边的那位七方递了一个眼?刀便悻悻住了口。
“你很厉害。”他开口第一句也是十?分简短,“能从我们都找不到突破口的地方逃出来,还近乎完好无损……”
他们好不容易策反的一位内应,带来这位公主被囚禁折磨的消息,但他没被带进那所?地宫,并不知道如何攻入,只能大致指了个位置。
那位听?了这消息后,吩咐他们一面继续想办法打入地宫,一面在附近搜寻,重点查找有水源的地方。
“如果她逃出来了,很大可能会选择沿河寻找落脚点。”那位当时是这样说的。
七方从前很不明白“那位”对这个公主异常执着的理由?,但在这时,竟然出奇地能理解到一些了。
“你们的主子?是谁?”
面前之人,形状狼狈、占尽劣势,却平静地像是稳坐高台。
“既然要抓我去见他,那早知道晚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呢?”
七方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认真看了她片刻,回?答:“你不必知道,因为……”
剑光一晃而过,像刺破黑夜的闪电,同样也刺穿了眼?前那个脆弱的心房。
在她震惊万分的目光中,长剑又毫不留情地拔出,带了一片殷红的血,溅在干枯的芦苇叶上。
那具身?躯也随之坠落在地,像断了线的纸鸢。
——因为你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
“七方哥!”
在所?有人都在惊诧中保持沉默时,那个少?年喊道:“你杀了她,我们怎么和公子?交代?!”
云天见了七方手起刀落,也只是挑了挑眉。
没错,他赞同他的做法。
他们的公子?,不应该有这样的“特殊”。
若是个没脑子?的花瓶就罢了,公子?要便要了,但她不但非常聪明,还是个爻国皇室,更是多次影响到公子?的决策,他们不能放任这样的危险继续存在。
“今日,所?有人,都未曾见过那位公主,明白吗?”七方冷冷开口。
众人默了一瞬,齐声回?了句:“是。”
七方收刀入鞘,挥手示意所?有人跟上,大家便沿路返回?。
只有走在最后的少?年,静静看了眼?身?旁弥漫的血色,终究还是不忍地取下了裘衣,将它盖在了尸体?上,转身?离开。
零星的雪开始下大起来,渐渐地,血渍冻结,又被新落下的白色涂抹,无知无觉的雪,像是要把一切掩埋。
一只甲壳虫子?从芦苇根下的泥土里钻出,黑黢黢的身?体?不断移动着,正?要越过眼?前那五指山时,那五指山突然动了起来,吓的虫子?立马调转了方向,迅速往别处跑走了。
“尸体?”嘤咛了两?声,一片淡淡白光笼罩,那个心口鲜血淋漓的“庭筠”迅速弱小,最终变成一个沾了满身?血的布娃娃,被身?下毫发无损的人握在手中。
庭筠捂住自己还在跳动的胸膛,劫后余生地喘了口气,低头看向布娃娃,最后用树枝挖了一个坑将她埋了起来。
这是她身?为“阿筠叶”时,按照剧情挖了介嗔痴的妖丹,将他踹下始信亭后,因两?次高度完成任务而获得?的奖励。
——系统当时说【另赠礼包一份 限时可拆】后,她就立刻打开了,奖品是可以让她在某个固定价格区间的道具库中,免费随意挑选一个道具。
她选择了这个可以承受伤害的“复制体?玩偶”。
但不到万不得?已,庭筠从没动过使用这个的念头,直到今天,它才终于派上了用场。
可惜的是,这是一次性的消耗品。
庭筠将它掩埋好,裹紧那个少?年留下的裘衣,边走边不断搓手跺脚,以求将冻得?有些僵的四肢尽快回?暖起来,但收效甚微。
她是在原地假死了好久,估算着以他们的脚程一定离开了很远距离,才撤去伪装继续逃跑。
庭筠根据走向统一的鞋印,判断出那些人走的路线,然后避开这个方向,朝侧面而去。
视野里,除了黑色的树枝和枯黄的草,便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仿佛只有自己还在天地间存在。
其实?她的身?体?已经到了快要崩溃的临界值,只是意志一直在让大脑保持清醒运作,强撑着一具躯壳不至于倒下。
就这样走了一阵后,庭筠的眼?前开始模糊,那片白色好像要吞噬掉她所?有的感知力,头很痛,冷风刮着的感觉都开始变得?迟钝起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周围都似乎被消音了一般,她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比平常迟缓很多,砰、砰、一声一声…
不!不对……这是,马蹄声!
逃生的本能让庭筠抬脚就要往跑,可是四肢突然像不到实?处落脚一样不听?使唤,她一脚踩空,天晕地转间,从岸边的枯草丛里跌落到了河流上。
冰面发出一声闷响,庭筠甚至又滚了两?圈才停下。
这一摔将庭筠仅剩的力气给摔的一无所?有,她艰难地抬起头,想着或许这次是真的完了。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来了那匹马主人的注意,马蹄声顿了顿,然后准确地往这边而来。
黑白萧条的视线里,有道格格不入的色彩逐渐接近,像滴入水墨中的绀色。
那人勒紧缰绳,骏马的前蹄扬起又落下的瞬间,玄色大氅下的面容一并显现。
他停在岸边,隔着河流上游这短短的冰面,望向了庭筠。
心脏仿佛在这一刻重新迸发除了蓬勃的生命力,气血开始充盈上涌,庭筠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挣扎着站起就要呼唤他。
可是岸边那人却在一瞬的怔愣后,便调转了马头。
庭筠要说出口的名?字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
马跑了两?步后,他又突然回?过头看了过来,然后转身?要离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庭筠觉得?奇怪,于是往前向走过去,打滑的冰面却让她又摔了一跤,她吃痛哼了一声。
那个身?影便再次回?了头,这一次他看的有些久,目光不像头一回?那样带着习以为常的默然,而是困惑和哀恸起来,他闭了闭眼?,像是要逃离一样,扬起了马鞭。
庭筠突然意识到了某种可能性——他为什么是这样怪异反应的原因,她立刻冲着那个背影大喊道:
“嗔痴!!”
那个马鞭就这样僵硬地停在半空,他惊诧地第三次回?了头,像是难以置信却又终于确认般,一把扔了鞭翻身?下马,慌张地踉跄了险些摔落,
马背上驰骋沙场的人,在这一刻,竟是马也不会骑了,就那样发疯似的向她跑了过来。
在向对方不断地靠近中,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直到一个炙热的胸膛将庭筠紧紧笼罩,这个隔了许久许久的拥抱才结束了这场别离。
介嗔痴死死地抱着她,却仍觉不够地仿佛要将她融进骨血才罢休。
他的呼吸紧促而杂乱,埋在她颈肩,像是充满不安的动物。
庭筠抚着他的背,轻轻却清晰说道:“没事了、没事了,我是真的,不是梦也不是幻觉……”
而她耳边的声音沙哑着,像是很久没开口的人重新说话那样断节了几次,才终于那样茫然恐惧地呢喃:
“我找不到你,哪里都找不到你……好像一睁眼?一个晃神你就回?来了……
可不是,都不是…每一次都不是!”
他像是终于回?神了一些,稍稍分开些,“对不起,我太用力,是不是弄疼你了……你哪里受伤了没有?我看看、让我看看……”
介嗔痴并没有从那种恐慌中挣脱出来,他像是怕一个眨眼?她就会消失一样,目光牢牢地裹挟在每一寸,然后每看一寸,眼?神越来越冷,连瞳孔都像回?归妖族那样,朝着竖瞳演化而去。
“额头怎么弄的?……”他抚上那个结痂的额角,指尖颤着:“这么重的血腥味…怎么穿的怎么薄?!你的手好冷,体?温这么低……”
他的眼?睛、他的声音都渐渐地听?不清了,她的眼?前阵阵发黑,在长久长久的紧绷下骤然放松下来的精神再也无法支撑,她全身?猛地脱力,软绵绵地倒在了介嗔痴怀里。
意识淹没的最后一秒,是他布满血丝的眼?和惊恐的呼唤。
阿筠……阿筠……
一声一声,生生不息。
第 73 章
庭筠像掉进了云朵里?, 温暖、柔软,像晒饱了太阳,带着安心而好闻的味道。
她一伸手, 天上却落过来一颗星星, 亮在她指尖,徘徊不去。然后?, 两颗三颗、很多星星都落了下来,发出明亮的光。
庭筠不知道为什么有了流泪的冲动,她想要碰一碰它们,它们却?在一瞬间开始消散。
星星说:“因为我们要走啦。”
它们的声音好像很熟悉, 重叠在一起:“再见了, 你要好好的。”
她再一伸手, 只抓到一片虚空。
散落的星芒照亮了她所处的空间,她腰间一紧,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她往后?拉去。
封闭破开, 迷瘴褪去, 她倏的睁开了眼。
眼前立刻出现了一个?脑袋,就那么怔怔地?盯着她, 看着倒像是静止了一样, 但?紧握着她的不断收紧的手, 还是暴露了他的汹涌的心?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像是好几天没?睡觉一样,眼中血丝未消, 眼下也是重重的青黑, 头发散乱着,下巴冒了短短的胡茬。
庭筠看他这样子, 感觉再不让他安下心?,他就要碎掉了一般。
于是她伸出双手, 向他敞开:“小可怜,来,抱一下。”
介嗔痴喉口哽咽了下,垂了眼帘,都要俯下身将她环住了,却?又硬生?生?停住,他往后?撤了撤,将她的手重新塞回?温暖的被褥:“我,我现在身上很脏,等我沐浴好……”
庭筠这才发现他穿的还是那天的衣服,便知道他又是一直在这里?守着她醒。庭筠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介嗔痴见她要坐起来,就又多抽了几块靠枕垫在她腰后?。
庭筠便索性问?了别的: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蓝楹蝶明明已经死了,没?有办法能让你定位到。”
他低着头,目光落在她那只受伤的手上,看着一圈圈缠紧的绷带,瞳色像子夜的天幕:
“下令关闭了所有城门及出境关卡,不会放任何一个?人?出去,那么你就一定还在城中,除了派遣军队挨家挨户搜查,郊区和山林也在重点排查的范围,
因为内城人?多眼杂又有官兵镇守,反而?不便,所以我更偏向于后?者。”
“而?若是在外围地?区,不管是村庄还是个?户,都一定会靠近水源,那么对据藏匿点的搜查,就围绕着城内的河流展开就好。”
“城内河流分□□么多,你就这样……硬找?”
全无线索的失踪,只能用着这种最耗心?劳力?的做法。庭筠想到他找来的速度,估计就是在不眠不休地?奔波。
“你真是不要命了……”骂出口的话却?是哽咽了。
他在那里?找到她并非偶然,而?是在找寻过?无数个?地?方而?失败后?,通向了最终答案的必然。
“我怎么会不要你。”
他是在说,你是我的命。
介嗔痴摩挲着她的指尖,一寸寸地?吻过?,像是最虔诚的信徒。
在他唇落下的瞬间,突然一声清晰而?响亮的钟声远远而?来,震彻深宫,落在耳畔。
庭筠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介嗔痴抬起头,好像对这声音浑然不觉,仍旧只看着她。
庭筠侧目望向殿外的方向,钟声间隔的每一段都似乎被拉的很长,又好像出奇地?短。
这是第几声了?
这钟声沉重而?缓慢,上一回?听到…
是苏时蕴薨逝的时候。
他们就这样静静听着,直到第九声后?,一切归于寂静。
“谢闵死了。”
庭筠平静道。
爻天子崩,鸣丧钟九。
看来她在地?宫的这两天,发生?了不少事。
庭筠便好像终于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某种急切便也一同苏醒,她转头问?道:“何鸢江南西他们呢?还有紫苏……”
她顿了顿,“既然我都已经回?了皇宫,说明局势被控制了,援军来之前,只要藏好,也是能活……也是会好好的对吧?”
她像是要说服自己,却?发现底气稀薄。
介嗔痴将软巾放入架在暖炉上热着的水中,沉默地?沾湿拧干,细致地?擦着她脖颈和额头出的细汗。
庭筠察觉到了这种不对劲,从醒来开始,他就一直安静而?平和,就好像是怕自己再有什么不稳定的情绪,是会更伤害到她一样。
“……为什么不说话?”庭筠无法忽视那种再次蔓延上的恐慌,“回?答我,介嗔痴。”
“因为你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不想让你想太多事。”
如今的他,倒是更会装样子了。
“你别拿对外人?那套唬我。”庭筠正色道。
“……”他像是败下阵来。
北境战无不胜的将军,在她面前屡屡投降。
“我不想同你说假话。”他拿了药膏,向她额头抹去,“但?是真话,会很疼。”
药膏刺激在伤口处,带来冰冷和隐痛。“————就像这样。”
他像是在对待一个?弥足珍贵的宝物,力?道轻的像是抹去表面的尘埃。
合上药罐,他擦净手,捧着她又拿出了被窝的手,深深地?低伏着身,将额心?挨在她手背上,
“待会喝完药就睡一觉吧,等你睡醒再说,好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庭筠无声地?叹了口气,就着那只手抚了抚他的眉眼,最后?轻“嗯”了一声。
他们两个?谁也舍不得?为难谁,便只好各自退让。
介嗔痴喂了药等她入眠后?,才掖好被角起身出了殿门。
自回?京之后?他几乎就没?合眼过?,虽然刚才答应庭筠说会去好好休息,但?这几日对失去她的恐惧却?无时无刻地?侵蚀,让他根本没?办法进入睡眠。
他远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相反,所有积攒的情绪被他压在薄薄的冰面之下,稍不留神就会喷薄而?出。
但?他不可以。
不可以再让之后?得?知糟糕的一切的庭筠,还要再面对他的那些心?有余悸和患得?患失。
他需要让自己变得?强大而?稳定,成为她在痛苦时可以全心?依靠的存在。
简单沐浴之后?,介嗔痴就准备把要处理的文件都拿去庭筠殿中的侧室处理,他现在只要一瞧不见她,就感觉自己要疯到杀人?。
但?临要走?时,下属却?来报,说地?宫那边已经被全部攻陷了。
“绝大部分成员都已被我等控制,只有他们的头目一行人?,从有特殊机关的密道逃走?,不知去向。”
庭筠昏迷前就抓着什么东西一直往他手里?塞,介嗔痴直觉那个?非常重要,所以在安顿好她后?的第一时间就打开了它,发现是两张地?图,
其中一张范围更大的,似乎是个?地?下暗宫,看一旁的标注的山峦河流,就是在她找到庭筠的地?方附近,所以介嗔痴立刻便派了大批人?马去进行围剿。
他猜,就是藏在地?宫的那群老鼠,不知死活地?碰了最不该碰的东西。
他们是如何将人?抓走?的、在那里?又对她做了什么、她经受了多少怎么逃出的……许多许多的疑惑,他却?没?有向庭筠问?出口。
她已经很累了,所以介嗔痴不想让她在最难受的时候,再去回?忆那段一定是灰暗的记忆。
她自己愿意说出来的时候,会告诉他的。
但?现在,见到下属沉重的面色,在他说了那句“关于公?主,事关皇室,还是您先亲自审问?比较好”后?,那股迫切和不安就不知为何更加翻涌起来,
他想他大概还是等不及。
要他就这样什么也不做,他果然做不到。
于是调转了方向,向着宫外而?去:
“备马,去地?宫。”
——
庭筠其实一刻都没?有睡着,等嗔痴一走?,她便叫了门外守着的一位宫女进来。
“公?主有何吩咐?”宫女长着一张小圆脸,瞧着不大,约莫是刚入宫的年纪。所以庭筠便挑了她。
在这宫中当差当了很多年岁的,都是老油条了,用着并不趁手。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小桃。”
“好,小桃,你帮我做件事。”庭筠拿出一个?玉镯,
“去户部找左侍郎张之川张大人?,让他过?来见我,记得?让他来时想法子支开某个?人?。”
“某个?人??”
“你只管这么说,他会知道的。”
眼见着那个?玉镯竟然是往自己手上套的,小桃立马摆手拒绝:“不用不用的公?主!大家都知道了,要不是您和张大人?他们,我们就都已经死了。
给您做这么一点小事真的不算什么的,您快快休息,我保证给您办好。”
她的话有点地?方虽让庭筠有些困惑,但?想必都是自己不在时候发生?的事,待会儿一并问?张之川就行了。
小桃说完便行礼退下,很快就没?了影。
庭筠吃了东西喝了药,感觉自己身体有恢复了六七成,想想张之川那么清正的家伙,大概是不会到她床前和她说话的,所以就套了厚厚的大氅和毯子,走?到了躺椅上睡下。
介嗔痴在各个?她喜欢待的地?方都放上了零嘴,庭筠躺在摇椅上,伸手就能拿到一边的水果和点心?,他有些机械地?吃着,因为感觉自己一旦停下来,就会被某种情绪淹没?。
——她做事都会考虑到最坏的结果,但?这次,它一点儿也不想去思考任何不好的可能,哪怕那也许就是现实。
她太贪心?,一把抓了几个?小金桔,一个?没?拿稳有两个?就从手心?下溜了出去,滚过?膝盖,哒哒掉到了地?上,撞到了一只有些旧的皂靴前。
一只修长的手将金桔捡了起来,抬手行礼道:“参见殿下。”
“这么见外干什么?坐。”
张之川就那样注视着她,这一眼看的有些久,最后?见她笑起来,才躲回?目光,在一旁就坐。
“是他不愿意说?”
庭筠没?想到,竟然是张之川先开了口。
“他要是不想开口,有的是法子让我撬不开他的嘴,可不管怎样,我都不想被蒙在鼓里?。”
张之川剥开一颗金桔,低着头,看不清情绪:“但?其实我也不愿的,殿下。”
“对你来说,这很残忍。”
“……总是要知道的,不是吗?”
庭筠感觉那片让人?窒息的潮水再次漫上了心?口,他们越是这样,她就觉得?真相也许越是可怖。
她不自觉地?攥紧了擦手的帕子,不再胡思乱想,说道:
“那就从容易的问?题开始。”
“廿五日那天,在我用信鸟传消息给你后?,按上面的步骤来,可进行的顺利?”
“托殿下的福,一切都有条不紊。因要照料我病中的母亲,所以江家我已提前打过?招呼说也许走?不开身,派人?先送了贺礼过?去……”
他在家中熬药时接到公?主来信,便立刻托邻人?暂时照顾母亲,那时蚁穴的各处负责人?也带着所有人?手赶来,然后?决定分批去各处驻军处集结军队,张之川给了他们能用上的各类信物,借以让驻军相信他们的身份和来意。
他则和一队最大兵力?去了江府救援,那些人?有备而?来且十分老道,两方正焦灼时,江府出去迎亲的一批人?和皇宫守卫一同赶了回?来,给了他们很大助力?。
“有人?听到这些叛贼交流用了昭语,我猜测,除了那些前朝余孽,宫中和朝中定是出了叛徒、亦或是隐藏的卧底,联合昭国发动了这次叛乱……”
张之川语气平稳吐字清晰,不疾不徐地?阐述着。
庭筠却?在这时打断了他,
“江南西呢?来江府的那批人?里?,你为什么没?有提到他?”
第 74 章
张之川骤然停顿下来。
他默了两瞬, 道:“我并未看见他,他不在那批人里面。”
庭筠手中的金桔不断被她从掌心到指尖翻来覆去,她愣愣地嗯了一声, “你继续说……”
“昭国来势汹汹, 瞬息之间就死死咬住了爻国咽喉,而让这种局面迅速翻转的————则是因北境大军的到来。”
庭筠有些惊诧, 因为依照密函和呈报上面?所言,北境军最早也要廿六日晚时才?能到达京城。
“他们的提早归来给了昭军致命的一击,从江府到皇宫,势如?破竹, 再加上您送来的布局筹划, 我们很快便夺回了皇城, 那些昭军现已悉数战死或压入诏狱。”
“陛下?那边,确实?也遭到了埋伏,但具体情况我不甚清楚, 您可能需要问问太子殿下?。陛下?受了重伤, 太医们全力救治了近两日,但终究……
殿下?想必也已听到丧钟了吧?”
“……请节哀。”张之川似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了, 便把桔肉塞进了嘴里, 约莫是运气不好吃到了酸的, 五官微的皱了皱,苦笑道:“我好像总在和殿下?说‘节哀’。”
他大概以为庭筠会?因为父亲的逝去而难过, 但说实?话庭筠并没有什么波动, 反倒觉得让谢闵这么容易就死了,倒是便宜了他。
“那就当是最后一次对我说这个词吧, 希望以后都不会?有再用到它?的机会?。”庭筠看向张之川,语气平静:“其?他的都说完了……
所以该轮到我最在意的部分了吧?”
张之川垂下?了眼, 随后起身,双手持于额前眉下?,是一个对上位者呈禀详事的姿态。宽大的儒袖遮挡了他大半张脸,只有清雅温和的嗓音从中传出:
“回殿下?,廿六日酉时,清理战后宫城时,禁军于西面?朱雀道一座偏殿处,发现一具身着公主鸾服的女尸,经辨认,确定其?为…一等掌事宫女紫苏……”
最后两字像是闷头一记重锤,敲得她从头到脚裂出了缝,手中狠狠掐住的金桔,炸起的汁水溅进眼中,疼的她立刻捂住了眼睛,弓起了身体,
泪水洇湿了指缝,金桔啪嗒落了地,糜烂了。
张之川瞬时之间就伸出的手,在她发顶前一寸硬生生停下?,手背的青筋缩张着,最后蜷缩成拳,收回了袖中,将一切都隐藏。
“殿下?……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等同?于“节哀”的词,他还是再一次说出了口?。
长痛不如?短痛。他闭了闭眼,艰难地张口?,就要说出剩下?的噩耗。
“公主!!”
殿门外一声惊慌急切的叫喊,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头。
“莫要在此喧哗!”
“没瞧见我的腰牌吗?让开!
公主——求您去看看太子殿下?吧!公主!”
庭筠像是累极了,手心盖着眼睛,往后倒在摇椅上,就这么躺着也不说话。等到门外喧闹愈发大了,眼看着人就要不管不顾冲进来时,她才?坐起身来,面?色有些苍白。
她抬手示意张之川先找地方暂避,然?后起身走去了另外一边,像是寻常那般,不见任何失态:
“让他进来。”
话音刚落,殿门就被推开,一个内侍急急地冲了进来,跪地伏礼:“公主!太子殿下?……他、他自昨日起病就一直不见好,适才?听了丧钟后更?是昏迷不醒,口?中一直念叨着您,奴婢实?在没法?子了,求您去瞧瞧他吧!”
庭筠认出了他是谢商的贴身太监,语气没什么起伏:“生了病那就找太医,我不会?医术,找我有什么用?”
“不是的公主,太医们都瞧过了药也服了,可就是不醒,您就去和他说说话也好啊,公主……”内侍不住磕头请求着。
庭筠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最终还是应下?:“别磕了,待我加身厚衣随你一起去。”
内侍一通感谢行礼,退到了殿外。
庭筠转身时脚下?一脱力,差点踉跄倒地,被反应及时的张之川牢牢接住,他揽着她站稳后便立刻松开,只是却未撤回握着她胳膊的手。看着她明显虚弱的状态,掌心下?不自觉紧了紧,忧心道:
“殿下?,先回绝……”
“没事。”庭筠摇摇头,“待会?儿等我走后你再从侧门离开。”
说完便抽身向殿外而去。
等在外头的内侍急的在原地转圈,见到庭筠出来了立马迎上前,扶着庭筠上了马车。
车内备着一个袖炉,装饰豪奢,里头尽是软垫靠枕,估计是谢商平时出入用的。庭筠靠在马车内,觉得身心都空茫茫,落不到实?处。
行了一段后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没过一会?儿内侍便掀开车帘,小心翼翼开口?:“公主,宫中还在清理战后的废墟和尸体,前面?宫道堵住,马车过不去,只能劳烦您步行了。”
“嗯。”庭筠下?了马车,入目有很多宫人和禁军在忙忙碌碌,宫墙宫道上很多处溅着血,还有散落的兵器和金银。
“您放心,这条道死的人都已经搬走了,断不会?脏着您的眼。
旁的道倒是严重的很,这几?天奴婢就看着那一堆堆被送出去,有的还有亲眷在世的,来领人时那场面?……唉,奴婢看了都想掉眼泪……”内侍似乎有些触景生情,话也多了起来。
这条道很快就要走到尽头,庭筠忽觉脸上一凉,下?意识地抬了头。
内侍在一旁嘟囔着:“哎哟,怎么这时候下?起雪来了。”
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加快了些,庭筠余光瞥见左方那边的宫道上密密麻麻挤着很多人,有禁军架着盖了白布的担架走出,身边还跟着各色的人,个个惨白着面?容,或对着担架上逝者哭泣或沉默地相伴着走,痛苦像积云层层笼罩。
再一次直面?那日的血腥与恐惧,庭筠深深吸了一口?气,别过眼去不忍再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在转身的那一瞬,身后爆发出了一声崩溃至极的痛呼:
“————我的儿!!”
庭筠的脚步骤然?停住。
这个声音……她认得。
她近乎机械般的转身,机械地一步步往前,周遭的声音似乎都乱成了一团听不清的杂音,只有空洞的眼直直地望向的那处,是唯一清晰的所在。
一对有着熟悉面?容的中年?夫妻,半倒在两床担架前,其?中的妇人颤着手瘫软在地,手中那片白布的一角便盖回了原位、盖住了逝者的头颅。
另一个担架又被送到了他们面?前,禁军们嘴一张一合的说着什么,似乎是在让他们做最后的确认,两块白布被一同?掀开,华重喜服红的刺目。
“咚”地一声脆响,袖炉重重坠落在地,成了一地断肢残骸。
炭火溅成小小的烟花,绽放在裙摆,灰烬飞扬着,像是黑色的雪。
妇人大哭着扑了上去,不断摇晃两个沉默的躯体,一旁的丈夫也掩面?而泣,牢牢地抱紧了她。
眼前所有的一切开始模糊扭曲,胸口?一阵窒息,天旋地转间,她也成了那只袖炉。
“公主!!”
“来人呐!”
摔坠而下?,所有所有倒退而去,最后的画面?里,只有一片暗色的天,漏着凄风冷雪。
——
地宫中潮湿昏暗,被压着的瘦小男人哆嗦着求饶:“没了,真没了,这里就是最后见到她的地方。
你们要我交代的我都交代了、带着你们走一遍也走了,放过我吧……求求你们,放过我,我只是被主上……啊不不,被那个恶毒的李明月要挟着那么干的,我没有碰过嘉懿公……”
他话还未说完,一片血色淋漓下?,他便直直倒了下?去,连反应也不及,抽搐了几?息便死去,一双眼还因惊讶而大睁着,僵直地望向挥剑的人。
下?属咽了口?唾沫,看向身旁持剑静立之人。
北境军无人不敬的谢小将军,就这样沉默地半隐在黑暗里,微弱的烛光和墙上新鲜的血迹,不知为何,让他看起来竟比在战场杀敌时还要危险可怖。
先是将人一个个折磨的半死不活再仍回关?押的地方,看着他们胆战心惊着下?一次是否就轮到自己,不断叠加的恐惧中,根本不用做什么,他们就把所有东西全抖了个干净。
谢小将军便指了一个人,让他带着他们经过所有嘉懿公主曾停留的地点,把事情从头到尾一丝也不准错漏的说出来。
在那个血污遍地的牢房里,瘦小男人描述的场景仿佛历历在目,下?属自己听的都恨意昭然?,且又是敬佩又是后怕。他们爻国的公主,竟然?被前朝余孽折辱至此……若换成自己,他恐怕都早已自尽一死了之。
而他看不透谢小将军的情绪,他像是没什么反应,盯着牢中瞧了许久,然?后招手示意去下?一处。
但莫名的,下?属连呼吸都放轻了,总有种下?一刻就要身首异处的惊惧感,让他似乎骨子里都冷颤起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嗔痴转身往临时关?押处而去,声音哑的像灼烧过:“去准备好火油,倒在各处,然?后让所有人都退出地宫。”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
下?属再抬眼时,他的背影已消失在过道尽头。
剑上流下?的血一路滴到了关?押处,将士都已尽数离开,只剩一群惶惶不安的人在做些各种无谓的挣扎。
介嗔痴打开牢门,独自走了进去,大门敞开着,他根本就没打算关?上,有个人靠的近,趁他往前走,飞速冲了过去企图逃离,一只脚才?踏出,还来不及露出喜色,就已咕噜噜掉下?了脑袋。
伴随着第一声惊叫开始,关?押处响起此起彼伏的混乱,拼杀声、呐喊声、血肉声、求饶声……直到越来越小越来越少,最后归于死寂。
他从一片尸山血海中走出,然?后面?无表情地去往下?一处牢笼。
如?此循环与屠戮,直到杀到最后一批关?押地、杀死最后一人。
胸膛处一直贴身放置,却始终无法?与他重新相融的妖骨妖丹,在这时奇异地滚烫起来,黑雾从淡到浓,缭绕充斥在周身。
他跪在地上,弓着身捂住自己的眼,无声而汹涌的泪从指间淌下?,冲淡了血色,留下?一条条细痕,像缠绕的红线。
火油的味道散在风中,待命的士兵举着火把,在等待最后的那人出现。
被破开的通道口?,有道颀长的身影从黑暗中一步步走来,最终现于日光之下?。
他走过的每一步,脚印都积了一片稠血。绀衣和玄氅之上那些浓重的色彩,似是阎罗的剪影。
随着他的走出,所有火把从各处抛进,火焰瞬时疯狂滋长,如?金蛇如?岩浆,穿廊过路,将所有都燃尽吞噬。
除了那位遭箭杀而亡、被这位要求好生安葬的姑娘,这座地宫的一切,都毁灭在了火海中。
他再未多停留一分,翻身上马,沿着来路向皇城返回。
铲刈秽草,伐去恶木,烈火而焚之。
无以苟活、无以轮回。
第 75 章
襄城又一场大雪时, 庭筠已参加了四场葬礼。
第一场是紫苏和雅玉,她们被一起葬在墨阁后山,一处温暖的松林中, 春日来临, 那里会生长?出连片的野花;第二场是陈婕妤,她在?爻军重新夺回皇城的那一日, 于睡梦中离世,她生前做了半辈子无人在意的妃嫔,死后便幸而不被送入皇陵陪葬。
第三场……是何鸢与江南西。
江府的大红绸花一夜之间换成了白色,江夫江母连失了两位儿子, 还有?那位尚未入门的儿媳, 华发便也?像是一夜之间蔓延而出。江母早以悲痛到卧床不起, 江夫强撑着身体?面对来来往往悼念的宾客,却也?最终难以维持,半途离去, 留了管事全?权负责。
庭筠将那柄摔坏的却扇重新修好?, 带了过来,在?合棺前, 将它放在?棺中之人交叠的手中。
他们好?像是沉沉睡去了, 模样和平素一般无二。
庭筠跪在?灵堂, 将一张张黄元纸和自己抄录的铭旌扔入火中,介嗔痴陪在?她身边, 直到暮色四合、人群散去, 偌大的江府,只?剩纸灯和白烛亮着淡薄的光。
庭筠并没有?哭, 在?来之前,眼泪就早以流干。
在?宫道上昏迷过去后, 她惊惶如坠幻梦,记忆不断重放又破碎,那句“阿筠,听话”从何?鸢、从紫苏,从许多人嘴里说出,像是一个可怖的诅咒,带向?必死的结局。
面?前闪现着无数欢愉的、痛苦的画面?,欢愉有?多清晰,痛苦就有?多锥心。
她迷迷朦朦醒来,满脸的泪水像糊了一层不能呼吸的网,眼前好?多人影来来回回走动,介嗔痴的手温和声音也?隔着雾,她看不见、听不清,只?有?眼泪不停地流,将耳廓和鬓发打湿。
她醒了又晕睡,晕睡了又醒,擦着眼角的丝帕怎么也?擦不干,仿佛要将身体?里的水全?都哭出来一般。
庭筠想,是不是惩罚、是不是因为她不顺从系统、反抗剧情?的惩罚?是不是不论怎么做,都没有?办法逃脱既定的轨道?
可另一个声音,似乎是个陌生人,又似乎是自己,却告诉说,不对,你?改变了那些人原定的必胜结局,爻国没有?再?成为主角成功路上,那枚被踩进?烂泥里的踏脚石。
——“你?救了爻国、救了爻国千万万的百姓。”
熟悉的男声落下一句轻语,想要拉她回到这人间:
“所以……睁开眼来看看,好?吗?”
窗外风雪不熄,是喧嚣的尘世。
她终于醒来。
迫切的拥抱刹那间便拢住了她,庭筠顿了顿,伸手回抱住介嗔痴,拍了拍他的脊背,嗓音微沙:
“——好?。”
庭筠知道,让她困顿着迟迟不醒的,是她对自己的怀疑、是她害怕面?对残忍的现实?,所以她潜意识选择了逃避。
可若没有?反抗过,逝去的生命、失去的人又何?止这些呢?
若不再?反抗,那么牺牲就毫无意义。她要做的,不是自我厌弃和裹足不前,而是将债一笔一笔地、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她擦净眼泪,换上素衣,开始坦然面?对襄城内的死亡与新生。
灵堂前的烛火燃了一夜,庭筠和介嗔痴一起,陪着江父江母守灵到了天明。
之后的出殡、下葬,庭筠也?全?程跟随,看着一捧捧的土慢慢填满坑洞,雪又慢慢覆盖过它,招魂幡飘在?风中,沉默地宣告着无法跨越的离别?。
第四场,是那位皇帝、她的“父亲”的葬礼。
因为最隆重,所以准备的时间比其他的长?,若不是太过突然和匆忙,本应更加宏大,但却是庭筠最没印象的一场。
反正是些繁琐冗杂的仪式,她就当是完成任务,最后只?剩了她和谢商两个人的时候,谢商先对她开了口: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是为了我死的。”
他们两个似乎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单独的,心平气和地相处了。谢商好?像沉稳了很多,却也?更加难以看透,他平静地说着,也?不管庭筠有?没有?给出回应。
“他们确实?准备得很充分,但作为皇帝,不可能不做些防备,所以第一批进?入天坛的,是扮成了我和父皇两位替身,若是无事自然更好?,若是出了事,也?有?时间反应。
然后……在?他们迟迟未出,我们觉察到不对时,却已?来不及了。随行的禁军被分割得七零八碎,护着我和父皇的那一支也?渐渐不敌,本以为入了密道便安全?了……”
他的嗓音陡然沉了下来,“结果藏的最深的敌人,居然是被我护在?身后的人!
那一刀,本来是要捅向?我的,他却替我挡了……我真的,从未想过……他明明,是最自私最无情?的。”
谢商苦笑两声,“我准备是要杀了她的,却被叛军拦下,众人劝我不可恋战,就那么混乱地跑入密道,关闭了闸门……
后来的事我都像是记不清了,就这么浑浑噩噩的,熬到援军来、听到昭国攻入皇宫的消息、再?到同所有?人一同抗敌……后面?,后面?……”
他终是抬起了头,看向?了庭筠:“他们说你?失踪了、或许是被昭人掳走了,还有?一大堆咒你?的不好?的话,我都不想听,所以我叫他们闭嘴,叫他们滚……
我大概烧得糊涂了,可想着还没找到你?,我就根本不敢睡下去,但等我醒来,知道你?被找回来了还来不及高兴,就听到你?来东宫的路上昏迷过去了……”
“直到今天,我才这样完完全?全?地见到你?……”
他张了张口,咽下了什么名字,只?称呼道:“才见到你?……皇姐。”
他像是憋了好?久的话,就这样絮絮叨叨说了个干净,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我从来这样笃定,可那么一刻,我想,他或许……”
——或许是有?一点点爱我这个孩子的。
庭筠目视前方,依旧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爱?那个瞬间它存在?与否,谁能肯定呢?
也?许是因为,作为曾经爱人的骨肉、自己剩下唯一的儿子,所以他在?那一秒,做出了不寻常的反应。
但那能证明什么呢?伤害、苦痛和悲剧已?经造成,他的眷恋、后悔和所谓的补偿,都已?太迟太迟。
谢商还在?固执地望着他,像是在?等待什么,最后缓缓说道:
“对不起。”
识人不清、引狼入室,对她、对爻国造成了苦果。
庭筠闭了闭眼,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在?那如有?实?质的目光中转了身去,“你?只?是计划中的一环罢了,不管你?如何?做,他们都是要同爻国开战的。”
“想赎罪的话,就别?整日丧着个脸,把那股恨劲用到整肃朝野和昭国的战事上去。”
庭筠说完,发现自己又没忍住剥了真心,大概是身边也?就仅剩了这一两人,她没办法做到全?然不顾。
“算了,当没听到吧,你?怕不是又在?嫌我对你?指手画脚。”
庭筠说罢就要转头,谢商却霎时间扑了上来,牢牢地抱住了她。
“没有?,我没有?那么觉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们以后好?好?的,我再?不和你?吵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庭筠觉得有?些呼吸不畅,推拒着挣开了拥抱,“知道了…你?先放开……
另外,今夜我不守灵,我很累,撑不了那么晚。”
“可你?都给江家……!”他瞬间想反驳,却又硬生生住了口,乖顺地点了点头,“你?身体?还没恢复,不守便不守吧。”
“那你?明晚能陪我睡吗?”谢商抓住她衣袖:“我这几日整宿整宿都睡不好?,只?有?你?在?身边,我才可以安下心……”
庭筠自然没同意:“你?是储君,怎能让我一女眷与你?共睡一榻?再?不济,男女授受不亲这最简单的道理你?总懂得吧?”
“那有?什么!我是太子,之后就是天子,谁敢说三道四?何?况我们一母同胞,本就应亲如一体?!”
那你?倒是错了,我们什么血缘关系也?没有?。庭筠心中默默道。
其实?也?并不全?是自己说的原因,介嗔痴从北境回来后,几乎就是连轴转,忙公事之余还要一直照顾她,庭筠看着他眼中消不下的血丝,便知道要他休息的话全?当了耳旁风,
他一副深知错误的模样,说没办法只?有?在?她身边才能睡着,然后庭筠就着了他的道答应了,让他后面?到她殿中来睡。
虽然知道被入了套,但庭筠本身并不抗拒,对他的得寸进?尺也?算是习以为常,所以也?就没再?反悔。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现下自然就是不可能答应谢商的。
“我让宫女给你?送些我常用的安神香吧,效果不错,你?晚上点了后别?再?胡思乱想,很快就能熟睡的。”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谢商便也?只?能闷嗯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
高香燃到了尽头,庭筠和谢商便重新又点了一把插入鼎中,正要将白烛换上时,外头便突然有?了动静。
急急忙忙来的两人就在?殿外撞上了,庭筠和谢商认出了那是他们各自的人,便招手示意他们进?来说话。
两边刚开始沉默着,直到谢商说没什么可避讳的,他那头的侍卫才开口禀报:
“回殿下,查到李明月的下落了,锁定在?城南。”
庭筠这边的溯羽便也?立刻说道:“——城南丰安道。我们此次来也?是为这事,同公主确认李明月的行踪……”
两头互用余光看了一眼,同道:
“丰安道,安记香铺。”
——
庭筠和谢商都是从在?回到宫中起,就开始派人追查李明月一行人,但他们之间并没有?互相通过气,所以都是各自用各自的法子来找。
谢商所拥有?的权力更大、人手更多,可以调配和涉足的地方比所有?人都有?优势,他首先选择排查的是城西和城南这两块区域。
因为这两处地方平民更多、人口密集,人员流动性也?大,且离总城门近,现在?襄城全?面?戒严,他们能做的只?有?隐藏和静待时机。
从地宫逃出的共有?十余人,谢商让人在?每街药铺处盯紧,看有?没有?来买刀伤剑伤类的药物,还有?闷居在?住所不出的,以及购买口粮与登记户籍人数不相符的……
筛查了一轮又一轮,也?便就锁定了最可疑的目标。
庭筠这边,因为之前捣过他们的老巢,那处庄子就在?城南,当时他们从其后山佛像洞穴的密道逃脱了,大概率通向?的就是现在?藏身的第二处备用据点。
山地下密道难建,断然不会修的很长?,所以二号据点一定就围绕着庄子所辐射到的区域。
然后庭筠又派了一波人借着安定人心的名字,伪装成她去那附近布施。
因为她要抓住李明月对她的“恨”————她不仅耍了她之后成功逃跑了,还让人带兵围剿了地宫,让她最后的助力也?全?数毁灭,画了画像满城悬赏,让她如过街老鼠、让她只?能躲在?阴暗角落不见天日。最重要的是,彻底打碎了她精心策划的“复国美梦”。
她怎么能不恨?
而庭筠重新做回了她尊贵的公主,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她周围布施、听着民众的称赞和崇拜,两相对比,她心中的恨只?会不断放大,或许在?疯狂地尖叫咒骂、在?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好?过、想着一定让她去死。
恨意越大,她就越忍耐不住行动,就会越快暴露自己。
然后在?假扮庭筠的手下到了丰安道时,就遭到了设计与袭击,不过他们早有?准备,所以不但脱身了还将计就计确认了他们的位置。
就这样,庭筠和谢商两方,一同开始了最后的收网。
先皇落葬这一天,前朝余孽尽数俘擒。
同日,李明月被押入诏狱。
第 76 章
诏狱内, 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墙上的火把噼啪燃烧着,从昏暗的走道看去, 像一只只幽冥的鬼眼。
皂靴不急不缓地?踏在砖石上, 两边不住地?传来刑讯的哀嚎、犯人痛苦的□□,亦或是疯癫的呓语。
他从最前一步步往最内走去, 闲庭信步得仿佛这里是皇宫的花园小径。
脚步在一间牢房前停了下来,那里头什么也没有,没有窗、没有桌椅、没有可供休憩的草席,连最末等的牢房都比不过。
冰冷空旷的地?方, 只有一个单薄的身影蜷缩在角落里, 蓬头垢面形状狼狈, 她听?见了声音,立刻想起身,却又?狠狠摔在地?上, 她也不管, 挣扎着向前伸出手:
“水……水……给?我……水”
“给?我点吧……”她抬头想露一个讨好的笑,却在看到密集铁栏外站着的人时, 面目顿时扭曲的狰狞起来:
“是你……”
她咬牙切齿着, 神色骇人:“谢嗔痴!你就是条狗!是那个贱人养的一条疯狗!”
李明月恨毒地?吼着, 但这?只能让本就嘶哑的嗓子更?加扯痛,她捂住脖子干呕, 仍不停地?断断续续咒骂。
“看来是招待不周, 让你还有力气在这?里狂吠。”介嗔痴慢条斯理地?笑着,问向一旁的狱官:
“到第几项了?”
“回将军。近两日未进水米, 口?出恶言肆意辱骂过多?,中途给?喂了两次软筋散, 然后拖着在诏狱里走了一圈、扔在了重刑犯区的过道中整一晚,一刻钟前才被押回来。”
介嗔痴静静听?着,似是在听?下属汇报工作般,熟练而平淡地?给?出处理措施。
“怎的才用了这?么点就受不住了?按适才骂我那程度来说?,应该还有很多?余力才是啊。”
他脸上丝毫不见怒意,反倒和煦的很,“如此有活力,你们挑的人应当会很喜欢。”
他朝狱官摆摆手,其后的两位狱卒便打开牢门,架着李明月将她拖了出来,狱官在最前头带路,介嗔痴后他一步。李明月奋力挣扎着,可她那挣扎就像是冲上水滩的鱼,根本掀不起一点浪花:
“你、你们要带我去哪儿……放开我…放开我!”
转过一处过道后,前方止住了脚步,狱卒也便停了下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是一处十分阴暗潮湿的牢房,里面关了十几个被提前放进去的犯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相?同的是,都是中年人,他们目光浑浊而阴恻,正不约而同地?看向被他们拎来的那个娇弱的身影。
看着眼前这?一幕,李明月瞬时僵住,不安分的抗拒戛然而止,而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全身都剧烈的颤抖起来。
谢嗔痴垂下眼,毫无温度地?俯视着她:“此情此景,李姑娘是否觉得眼熟呢?”
李明月瞳孔收缩拼命地?挣扎起来:“不……不!!”
“滚!让这?些臭虫离我远点啊啊!……不要!”
他真是怕的不轻,声泪俱下,甚至要去抓介嗔痴的衣角:“求你!求你……
她又?没出什么事!……凭什么这?么对我…”
她在此刻,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吩咐人对她那么做,他是让谢筠遭受过的一切复刻在她身上、他要让她把那些东西全部?经历一遍!
不可以!不可以!
可她微弱的力量根本毫无运用,就这?么被钳制住手脚,从被打开的牢门扔了进去。
她尖叫着要跑出去,门却在她面前砰一声被关上,牢牢落了锁。
“啊啊啊啊————开门!开门!我不要……是不是她要求的?是不是!
她不是没怎么样吗?!我又?没有成功!那些人也没有得手!放过我……放过我…”
李明月粗喘着气,声音破了音,嘶哑难听?。
身后聚在牢房角落的犯人们,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没了顾忌地?围了过来。
“没得手……没怎么样?”介嗔痴重复着呢喃一声,再抬眼时,神色冰冷如刃:
“你当时是抱着绝不得逞、绝不会伤害到的想法,下了那个命令吗?”
找了那样的那么些人、说?了那样一番要求,是怀了多?么恶毒作呕的心思,她心知肚明。
“那倒是我误会你了。”他唇角的弧度温柔:“既然是觉得这?样没什么,李姑娘又?何必这?样害怕,自该…好好体会一番才是。”
他转身就要走,李明月却是在背后叫嚣出了自己最后的筹码:
“若是你敢对我怎样,谢商就会给?我陪葬!”
介嗔痴顿住脚步,然后微微侧身瞥去,倒是笑了:
“你是说?……那只蛊虫吗?”
他看着李明月的面色陡然变得惨白,便好心地?补充道:“你该不会以为,当初没有给?我也种上,只是因为我运气好吧?”
介嗔痴没再看她的反应,迈步往前走,牢中有胆大的犯人兜着乐高?声问:
“能准我们做到什么地?步?”
牢狱黑暗,那个声音似从深渊降下:
————“随意。”
尖利女声崩溃的叫喊和哭求被抛在身后,渐行渐远后,便一息声响也听?不到了。
狱官经历过的大风大浪多?了,对这?些倒是如家常便饭般平淡,他开口?问道:“叛贼李氏入了诏狱,将军为何不动刑?我们自有的是法子让她认清自己阶下囚的身份。”
“让你们动手的话,没什么实感?;我自己动手的话,又?会脏了我的衣服。”他偏头对狱官礼貌一笑: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回去后还得沐浴焚香,不然血腥味会很重,会让我阿姐觉得不舒服的。”
“……”狱官干巴巴地?应了一声,临到了出去的方向,这?位谢小将军便朝他一颔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放心,有人会给?我代劳的。”
狱官那时并未将这?话放心上,只当是他会派什么下属来。直到之后刑部?的人通知,说?太?子殿下会亲自过来时,他才明白谢小将军那句话的意思。
狱官守在离刑房不远不近的位置,听?着不断变化的刑具声,以及越来越虚弱的喊叫,心道,这?太?子,从前对那位那如珠似宝的样子,谁能想到一夕之间,竟然能这?样翻天?覆地?、根本不留一丝情意。
那边的动静终于走了停歇,太?子阴鸷的声音从内传来:”来人,净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狱官拿着一旁备好的两盆皂角水和清水、毛巾,往刑房走去,一到门口?,便是扑面而来的惨烈。
狱官瞥了一眼几乎是个破败血人的李明月,收回目光,然后淡定地?退了下去。
并不值得有一分一毫同情,若这?叛贼真是成功了,那么整座皇宫甚至襄城都将被血洗,那今日,待在这?里遭受这?一切的,就会是他们这?些爻人了。
“这?里的人都清出去,没孤的命令不得擅闯。”
“是。”
狱官带着所有狱卒尽数离开。
谢商将外层沾了厚厚血的大氅脱下,扔进了火中,细致地?洗了手后,拿起柔软的毛巾擦拭。
他眯着眼,嫌恶而憎恨地?看着摊在地?上痛吟的人:“竟敢骗我至此!是不是觉得孤特别傻、看着孤被你耍的团团转,你不知有多?么得意吧?”
“还有那该死的蛊虫!你胆敢用那等邪物来控制孤!哈,你以为孤还会被你蒙蔽,被你威胁吗?”
谢商深吸了一口?气,平定一直暴怒的情绪。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虽然不想承认,但姓谢那小子确实给?了我提醒,让我找到了南疆的人来解掉这?该死的东西……”
“你不用痴人说?梦觉得有母蛊,就可以安全了。
刚入狱时给?的那份饭,你喝下那碗汤时,大概是又?饿又?渴,所以什么也顾不得了吧。”
谢商转了转手腕,“那可是好东西,能压制住你体内的母蛊……等你被磨的连给?她提供养分都做不到,你就失去了可以寄生?的价值。”
手腕薄薄的皮下,似乎有东西从胸膛一路沿着胳膊钻了过来,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开始隐藏不住了。
谢商激动地?扬起了嘴角,他缓缓蹲下,将手腕递到靠近李明月的位置,她就睁着一双疲惫而不甘的眼,看着这?个近在咫尺的人、看着自己青紫而伤痕遍布的手、看着母蛊和子蛊从两人腕口?出咬破而出……
最终被他用木盒一把扣住,然后欣喜若狂地?浇上火油、扔进了炭火中。
身体的不适感?被谢商完全忽视,因为子蛊的离开和脱离掌握的兴奋,让他完全不在乎那么点伤痛,谢商双目灼灼,直直地?看着火焰吞噬上蛊虫,它们的身体迅速扭曲、焦黑、燃烧、直到完完全全被毁灭,
他放声大笑起来,笑的格外畅快。
却在笑到一半时停了下来。
因为李明月也在笑,竟然还是那种嘲讽至极的笑。谢商冷冷地?看去,死寂的刑房里,只有这?个诡异的声音回荡着。
她笑了片刻,嘴角溢了血,眸中却依旧不减怨毒:“哈哈哈哈,谢商,你可真可怜……”
“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你自己吗?你对我、哪怕有过一分爱,我那一刀都可能不会直捅你心口?……
你不过就是怕了,怕自己那见不得人的心思、怕你那肮脏丑陋的欲望被别人窥探到!拿我麻痹你自己!
那我为何不好好利用起来?用蛊让你为我服务?”
“……闭嘴!”他猛的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瞧着他一寸寸难看下去的脸色,她快意非常:
“哈哈哈哈,竟然对自己的姐姐有那样不堪的感?情,但是啊……谢商……
你就是个懦夫!”
“我让你闭嘴!!”
他拿起一旁的长刀就要砍下去,却在头顶硬生?生?停住,他颈侧青筋凸起,眼中仿佛要喷出过来,“你想激怒我…让你自己死个痛快?”
谢商一把扔了刀,“我不会让你如愿的,岂会这?么便宜了你?往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说?罢,黑沉着一张脸转身离开。
而在她身后,望着炭火之上蛊虫被烧毁的方向,李明月露出了一个癫狂的笑:
“没有结束……没有结束,虫卵……还有虫卵……”
“去杀了她,去杀了她!……”
第 77 章
值夜的宫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忍不住坐向一旁的椅上?。
这外殿虽不及内殿,但也是暖和的,宫女忍不住犯了困, 头越来越沉, 一点一点啄米似的。
猛然间似好像听到“砰”的一声响,她还没反应过来, 一片黑色就晃到了她面前,乍一眼险些给她吓得魂都?没了,在喊出那声“鬼啊”之前,那个黑影低头瞪了她一眼。
“太子殿下?!”
宫女也不知是放心了还是更惊吓了, 下意识跪地想要?行礼, 却见这一下的功夫, 太子就一把推开了殿门闯了进去。
“殿下您不能……”宫女想到已?熟睡的公主,立马要?拦,却被那骇人的眼神?惊的立刻又跪了下去,
殪崋
惶恐地俯首请求恕罪。
谢商脚步未停, 他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只有?一个念头驱使着他——去见她、想见她, 哪怕只看一眼……
看一眼, 然后呢?
像是骤然回了神?一样,谢商疾风一样的脚步就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也就在此时, 颈侧瞬间被架上?了什么冰冷锋利的东西。
只一刹便可?收割他的性?命。
可?那凛冽的杀气却在霎时尽数收回,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这么晚了,太子殿下有?何要?事?”
谢商立即躲开, 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去。
微弱的烛光薄薄地散在寝帐四?周,谢嗔痴右手持剑, 松松垮垮套了件外衫,其下竟只着了里衣!
谢商瞳孔颤了颤,整个人如遭雷击,最?后后撤一步,闪身?到了床前一把掀了帘帐。
介嗔痴明明离得很近,却分毫没有?阻止。只是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欣赏起谢商的表情?来。
烛火幽微,罩着那片云鬓肌雪,也清楚地照亮了那袒露的脖颈,在那锁骨处,鲜明地印着一个醒目的红痕。
她不肯陪他入睡,却是在这样亲昵地允许一个贱民……!
在这一瞬间,谢商甚至憎恨起自己为何拥有?这样好的眼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后一瞬,冲天的愤怒翻滚叫嚣,他目眦欲裂,冲上?去就要?砸下拳头,
他恨不得把眼前这东西千刀万剐!
可?就要?拳头挥舞出去之际,脑中突然闪过那个诡异的笑、那个女人嘲讽的话语、那个叫他痛苦不堪的字字句句……
——“竟然对自己的姐姐……”
不……不是!!
他惊惶地收回手抱住了自己的头,惨白着脸踉跄着好几步才站定。
介嗔痴挑了挑眉,对他这突然改变的反应有?些惊讶,但看着他自我催眠般重复呢喃着“我没有?”,又好似有?些了然,扯起的嘴角,露了那颗有?些尖利的犬齿。
谢商仓皇地跑出了内殿,像是要?甩掉身?后的什么洪水猛兽。
介嗔痴瞧了他背影一眼,走到榻边将剑插回剑鞘,眸色晦暗。
姐弟又如何?若换做自己,就算是骨肉至亲,他也不会放手。
大抵本性?就是个不知伦常的妖、怎么伪装也正常不了的怪物吧。
柔软被褥中,传来不甚清醒的闷哼,介嗔痴立刻收起了所有?情?绪,换了神?色,回到榻上?拥住了她。
庭筠眼睛眯开了一条缝,迷迷糊糊地咕哝着问:“……怎么了?”
“没事,去关?了窗而已?。”介嗔痴拍哄着她继续入睡。
庭筠这时候很不清醒,咕哝着应了声,闭上?了眼。
他亲了亲她的眼角,温声笑:
“睡吧。”
——
“你?很困吗?筠姐姐。”
谢衡的询问让庭筠的飘散的思绪回拢归位。
“想休息便去休息好了,不用顾及我,我有?不会的之后再一起问你?和张大人。”谢衡目光澄澈。
不知道为什么,从地宫逃出来后,他总是倦怠的不行,像是生着一场烧退了却不见好的病。
“没有?,大概是之前那次伤了身?体,还没恢复吧。”庭筠拿过谢衡的习题一一看过,然后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很厉害。”她不吝夸赞。
端坐在书?桌前的谢衡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垂下头乖乖地不动了。
“你?怎么还没走?!”这时,门口传来一道炮仗似的声音,永安郡主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一脸不爽的指着谢衡:
“每次都?超时!你?就是故意的!”
“我不管,轮到我的时间了,你?再占我就把你?扔出去!”
她看上?去气的不轻,谢衡倒是一声不吭地收起了书?。
“他的课业还没结束,你?就等一下嘛。”庭筠自认为十?分的好声好气,没想到永安更炸了:
“你?又这么说!这都?第几次了,你?看不出来他就是故意的吗?”
庭筠愣了一下,然后反思起自己是不是真的这样。
反思的结果就是……好吧,好像的确。
看着庭筠有?点心虚的样子,永安气的又瞪了装模作样的谢衡好几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倒是明白了,这个女人就是吃这一招。
啊啊啊,他们男人都?是坏心眼的东西!
“可?你?不也总是提前好久来。”谢衡不甘示弱。
眼见着就要?一片火药味,庭筠适时地叫停:“那谁都?不多留好吧?你?们都?先回去用午膳。明天我上?午和下午都?空出来给永安你?,可?以吗?”
永安想想觉得划算,便哼了一声表示答应。
送走了两尊大佛后,庭筠叫小桃传膳进?来。
谢衡和永安的天赋很高,只是擅长的方面不同。爻国总要?培养起新鲜血液,所以庭筠也对他们很上?心。
吵吵闹闹的其实也挺好的,感染得她好像都?变得有?活力了些。因为莫名地,也许是心境影响,她觉得自己苍老了好多似的。
膳食很快被置放在桌面,庭筠却没什么胃口,甚至觉得心口塞堵根本不想动筷,但因她这两日都?没怎么吃好,所以想着还是得充饥,起码快些恢复身?体。
于是她夹了一些菜,就着米饭缓慢地咀嚼,可?咽下去还没一会儿,胃里就一阵蜷缩翻涌,难受的他立刻就往一旁的备着的盂里吐了出来。
恶心与反胃,他吐的眼里都?泛了生理性?的泪,小桃心急地给她拍背、递水漱口,以为终于好了时,一阵奇怪的上?涌,庭筠连忙用手帕捂住了嘴,却怎么也不拿下来了。
她朝小桃摇摇头,小桃见她这样,连忙跑出去找太医——虽然因为这相同的症状,她们已?经找过很多次太医了。
等小桃的背影出了殿后,庭筠才缓缓地将手帕拿下,颤着将掌心展开,
雪白的巾帕中,一滩猩红的血。
庭筠看着那片异常刺目的颜色,怔愣了很久,最?后将它?紧握成一团褶皱。
她游魂般走到燎炉边,将帕子扔入火中,看着白与红被齐齐蚕食,焰火狰狞着,将它?化为黑烬。
穿上?了比往常更为厚实的大氅,庭筠给小桃留了字条,随后打着伞出了殿,一路走走停停,时不时要?停下来忍过阵痛与晕眩。
伞面已?撑了一层雪,然后被抖落在地,收在墙角。
————她停在了诏狱前。
通报的人急急走进?,又急急返回,带来了狱官。
他看着面前这金尊玉贵的公主,于森冷檐下,抬起一双像被雪濯过的眼,干净而空茫:
“带我去见李明月。”
·
穿过曲回的过道,到了一间空无一物的牢房,低头看向蜷靠在角落的人————一切好像回到了地宫那时候,只不过两人的境地,却是全然颠倒了。
李明月睁开有?些失焦的眼,她看到了庭筠,眸中闪过深决的恨意,但她的状态实在糟糕至极,连挪动和叫嚷都?做不到,谢商一面让人医治她吊着她的命,一面又不许真的治好,无限延续着她的痛苦。
可?李明月对她的到来好像并不惊奇,反而像是意料之中一样,而且很是细致地观察着,看到她苍白了很多的脸色后,眼中露出了兴奋的快意,近乎是欣喜若狂。
她咧开嘴笑了起来,嗓音如破旧风箱:
“终于发现不对劲了吗?
是不是以为我当时说的是吓唬你?的?哈哈哈……”
在地宫的牢中,她让人强行给她灌下的那碗药,是毒。
庭筠拢在袖中的手无声掐紧了,但却没有?丝毫显露出来,面上?依旧一片淡然:
“你?要?怎样,才会交出解药?”
那么多太医,之前来了那么多次,竟是一点儿也没查出端倪,足以说明她那句“李氏皇族独传秘毒”并未作假。
而且,对前朝的记载中,确有?不同的史书?都?相同地提到过这种秘毒,大多都?与无端暴毙和人和悬案有?关?。
至今,也无人得到过那份配方,自也无人制出解药。
庭筠接着补充:“只要?你?答应交出来,我会让他们放了你?,并且给你?安顿好之后的生活。”
李明月冷笑:“真的吗?”
“当然。”
————当然是假的。
我会在治疗痊愈后下一秒,就把你?杀了。
“如果你?不相信,也可?以一点一点来,不过人的耐心总是有?限的,希望你?好好考虑清楚。”庭筠面上?满是真挚:“毕竟……这里真的不太好受,不是吗?”
李明月愤怒地恨不得冲上?来砍碎她,但一动弹便是痛的冷汗淋漓,她大喘着气,语气森然:
“你?当我是傻子吗?”
“等用完了这点价值,你?能让我好过?”
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却颤巍巍伸手指向她,像是施展诅咒:
“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你?给我陪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庭筠的目光陡然冷了下来,像是结了厚厚的霜。
“你?要?知道,我任由嗔痴和谢商处理你?,不是因为我不忍心做这种血淋淋的事,而是我越像是恐惧逃避般不想理会、不愿面对,就越提醒着所有?人,我、我们,因你?遭受到了多么大的苦痛。
他们就会多么深刻地让你?承接那份苦痛,而我,只需要?到最?后的时候,来验收成果、来‘锦上?添花’,给你?刻下……最?后的墓志铭。”
她露了一个堪称温柔的笑,眼底却毫无温度:
“既然前面我那轻松的提议不愿选,那就好好的地珍惜现在还算清醒的日子吧。”
她施施然转身?,“毕竟之后,花样百出的法子,相信总有?一款能撬开你?的嘴。”
庭筠默默数着步子,一步、两步、三步……第四?脚还没迈出,身?后就传来李明月惊惧的破音:
“没有?!”
这回答并不在猜测的范围内,让庭筠微有?些疑惑,随即转过身?去,却听得她痛快又崩溃的嘶哑:
————“根本就没有?解药!”
“这个毒研制出来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有?回头那一步!”
她恶狠狠地,一字一顿地说着、一眨不眨地观察庭筠的神?情?,当看到那眼中一瞬的迷惘空洞后,她满意地笑了:
“我说的,都?是真话。”
李明月挣扎着,靠着墙颤着站了起来,抬起下巴,像是藐视一切的主宰:
“这就是命啊,谢筠,这就是你?的命。”
话音未落,还未站稳的她就被闪身?而来的身?影一把掐住了脖子,力道大的仿佛要?捻碎她的喉骨。
那一双濯雪的眼,燃着逼人的光焰:
“命运?”她咬牙若疯魔,
“它?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我叫嚣!”
她近乎是嘶吼而出。
手下不断收紧、不断加重,眼角漫上?了水泽:
“我会将它?狠狠踩在脚下,再撕烂它?那可?笑的嘴脸!”
直到李明月感到就离死亡仅一线的瞬间,她松开了手,冷漠地看着她大口呼吸、咳嗽痛吟,然后一步步转身?离去。
“你?失败的原因,就是因为,做了你?‘命运’的傀儡。”
她的背影单薄,像是一把残剑,斩开昏暗的牢狱,劈出那尽头的一线光亮,
而后,断在日光中,消失不见。
……
庭筠同来时那样,独自走在回殿的宫道上?,走了一段路后,感觉身?上?有?些冷意,才发现自己将伞忘在了诏狱。
正低头拍着自己两侧的雪时,面前蓦地多了一片绀色,头顶的风雪就被尽数遮挡了。
她抬起头,看着似乎是跑来的介嗔痴,呼着一团团白汽,又很快消散。
他一手撑着伞,一手帮她轻拍下发上?肩头的雪,然后用那只拍过雪后冰凉的手换过伞柄,另一只温暖的掌心便覆上?面颊,蹙眉道:
“脸色怎么这么差?伞也不拿就在这走。”
发现庭筠正专注地盯着他,他坏心眼地捏住了她的鼻子,但不到两秒又不忍心地松开:
“你?把明天一天都?留给别人了,那我怎么办?”
“我都?没有?过这么长的时间…和你?在待一起。”
他又用上?了那副瞧着脆弱可?怜,却又实在美貌的神?情?,而掌心却不安分地略过面颊,滑向下颌,将她的脸抬起,
他低下头去,“我有?点难过,你?得给我补偿……”
就在咫尺之距的时候,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而后将脸侧向掌心帖紧,轻声道:
“我想选个日子订亲……”
原本刚准备继续不要?脸的介嗔痴,就那么突然愣住了,他怔了好一会儿,瞳中突然亮的惊人,却还是不确定般问了一句:
“……你?说什么?”
庭筠抬头,弯着眉眼,认真清晰地说道:
“我们订亲吧。”
第 78 章
京郊, 万佛寺。
一场雪过,扫过的?台阶湿滑,不及防就险让人一脚踩空, 身旁的?小桃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然后更紧地护住腰背,后怕道:
“公?主?, 这上头还有层冰呢,不好走,您抓着我,我们慢慢上去, 不急的?。”
庭筠眨了眨眼, 面前的昏黑这才缓缓变为正常, 抓着小桃的?手不自?觉收紧,面上却?还是淡淡点头,笑说“好”。
这具身体的?状况, 在以极快的速度崩溃着。
“怎么不让谢将军陪您一起来?呢?或者多叫几个护卫。这儿?比不得宫中, 奴婢总觉得不安全。”小桃是个话多的?,脸上还有未褪的?稚嫩, 显得很是活络。
“既然是来?祈福, 那必得心诚才是, 佛祖面前,芸芸众生, 你我皆无?不同, 自?当放下世俗、摒弃浮华,做个普通人。”
小桃听了这话, 却?莫名有种说不上来?别扭,觉得这不像是公?主?会说出的?话。
像套了漂亮壳子的?, 但是里头确实空的?。
不过她也没再说什?么,应了一声,接受了他们这微服出行一切从简的?事,然后专心护着庭筠往寺庙走去。
到了寺庙后,她们一路按照正?常流程,完成了几个常规事项,然后在主?殿中,庭筠就被?住持认了出来?。
小桃看着公?主?和住持在不远处说了什?么,随后公?主?就由住持带着走了,她正?想追过去,那边的?一位僧人便过来?告诉她,说公?主?是去了别处单独祈愿,那里不对外开放,让她在原地?等候即可。
小桃便也意?识到大约是给皇室的?特殊待遇,道了谢后,便重新跪回了蒲团之上,拿起签筒开始闭眼掷签。
她想为公?主?和谢将军的?姻缘求上一求。
在公?主?说要?与谢将军订亲后,大家自?然是震惊的?,但仔细想想,他们也着实蛮般配嘛。谢将军是平定昭乱的?功臣,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威望自?不可同日而语;公?主?更不必说,她那样?好,应该配世上最好的?儿?郎。
但怎么才是最好的?呢,小桃其实也说不上来?,反正?只要?公?主?喜欢、公?主?开心,那怎样?都好喽。
只是太子殿下看着……实在不像是高兴的?样?子,但是竟然也什?么都没说,“嗯”了一声,黑着脸就回东宫去了。
公?主?更是没什?么大反应,其实小桃总觉奇怪,公?主?好像一点儿?也没有订亲那种的?期待和欢喜,倒是谢将军把这当天大的?事儿?似的?,几乎每样?都亲力亲为,忙前忙后地?力求最好。
公?主?提出要?来?这万佛寺祈福后,就不知道宫里头哪里传出来?的?闲话,说公?主?这一年就出这一次门了,之后便会一直待在宫中,再等怕就是谢将军开府建牙,正?式成亲的?时候了。
而公?主?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想理会,竟然一点没管这事,任由这离谱话传来?传去的?。
唉,小桃叹息一声,摇摇头把脑子里的?杂念都抛了出去,全心全意?掷起签来?。
愿佛祖保佑,让公?主?与心上人终成眷属,身体康健平安顺遂。
啪嗒一声,是签子掉落的?响动。
小桃赶忙睁开眼,伸手要?去捡,笑容却?一下子僵在脸上。
————下下签。
她懊恼自?己祈愿时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迅速捡起签子丢入筒中。
定是心不诚,不算不算,再来?一次。
佛祖啊佛祖,信女适才多有冒犯,
您大人有大量,就把刚刚那个都忘了吧。
——
“午时会有素斋,殿下若不嫌弃,可在寺中用膳。”
住持慈眉善目,语调温和,若不是庭筠知道他每年收了皇室多少香油钱,怕真会觉得他是位超脱俗世的?高僧。
“那便谢过住持了。”
二人客套过后,住持离去,庭筠将门掩上,堂中便只剩了她一人。
金身佛像端坐莲台之上,眉眼慈悲,烛火若金灿日光,它在云巅之上俯视众生。
庭筠淡淡看了一会儿?,便如常地?跪于蒲团之上,双手合十?,静音闭眼。
周围的?一切都静的?出奇,似乎只有树上积雪落下的?声响和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还在昭示着时间的?流逝。
但这幽寂并未持续多久,一道开合声响起,耳畔便传来?隐约的?衣摆摩挲。
紧接着,白檀香萦绕,一只手撩起了她垂在肩头的?一缕发。
“怎么开始信佛了?”
熟悉的?嗓音若幽冥低语,让庭筠心底的?火一窜而上,涨得眼眶涩痛异常。
她压下所有心绪,掀了些眼皮,挥腕打落了那只手。
他站起身来?,走向佛像前,燃了三支香略微敷衍地?拜了一下,然后插入鼎中。
“你可真闲,自?己那边的?事还不够你忙的?吗?”
她像是在说他谢商派人去陇州要?将他抓捕回京的?事,又好像在意?有所指些别的?。
庭筠轻嗤一声,转身看向来?人: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竟然亲自?来?了,我是不是该身感荣幸呢?温大人。”
温屿安的?目光流连在她身上,笑道:“你好像对我的?到来?并不惊讶,或者说……那些消息,就是故意?让我知道的?吧。”
“不是很惊讶,但还是有些意?外的?,毕竟我也是在赌而已。现在看来?,我倒是低估了自?己的?分量了?”说到最后一句时,她语间的?嘲讽不加遮掩地?溢了出来?。
温屿安蹙了蹙眉,像是有些拿不准她的?态度,到底有没有知道些不该知道的?。
庭筠心中了然,毕竟她们抓了李明月,从她嘴里肯定是抖搂了出来?他们的?合作关系,那么面对一个“叛徒”,她不该如此?心平气和。
“所以……那些事都是假的?对吗?”
——只是为了引他出现。
“半真半假。”庭筠笑的?愉快,“除了订亲,其他都是假的?。”
“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谢筠,这并不好笑。”
温屿安沉了面容,一步步向她走近,他一向温润的?眸子仿佛压抑着一场朔风骤雪,却?又被?他硬生生堵在界限,
他抬起双手,握住了她纤瘦的?两臂,轻声仿若情人絮语:
“中原的?冬日太长了,你那么怕冷,一定会喜欢江南的?……”
他的?手臂渐渐收拢,将她锁在怀中,他像因为接二连三超出他控制和预期的?事,理智已到了临界值,而显得有些不顾一切的?偏执来?:
“没关系,这里怎样?都没关系……你很快就会忘了…我会让你忘记的?。”
他埋在她肩颈,像在蛊惑:
“跟我回江南,回……!”
毫无?距离的?拥抱被?一瞬隔开,他抬手拦住了那只握着金簪就要?刺向他脖颈的?手,迷离褪去,眼中霎时清明,近乎怒不可遏:
“!你要?杀……”
血肉被?捅入声同时响起,刹那间,那话被?硬生生截断,他眼中的?怒意?被?震颤和深切的?痛苦替代。
金簪的?那只手还被?控制着,另一个长袖覆盖的?手,却?握着匕首,深深地?捅入他的?胸膛,然后,在她冷冽的?目光下,由嫌不够般再次捅入。
而后她被?温屿安一掌击落,摔在墙边,砰地?一声,木架粉碎,砸在她身上及四周。
因为运功只会加剧他的?伤势,所以温屿安根本下不了多大的?手。
外面听到了动静,似乎有一拨人正?在靠近,就要?冲进来?,却?被?温屿安的?大喝止停:
“滚!!”
他吐出一大口血来?,脏了月华般的?衣。
“回……回哪儿??”庭筠低低笑出声来?,
“回你的?昭国去吗?————淮王容安。”
他因痛楚而失去淡然的?脸,闻言却?有一刹怔愣。
“你的?反应很快……若不是手再往上一些就要?被?你发现,这把匕首现在捅进去的?,就是你的?心脏!”
周身的?疼痛都好似麻木起来?,庭筠却?觉得难得的?快意?:
“若非我无?能,你欠了我几条命,我便要?杀你同样?的?次数!”
他大概觉得,连李明月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叛国,她究竟是从何得知。
其实她早对他有所怀疑,但一直无?法确定,也找不到他不忠的?动机是什?么。
直到婚前,江南西有次无?意?说起,自?己幼时和温屿安还是好友,后来?他生了场大病很是畏寒,加上要?求学,温家就将他送往了南边的?关麓书院。
“这一去就是好多年,直到他三年前回来?,哎哟,那可真是男大十?八变啊,他小时候那叫一个普普通通,现在居然长成了这幅样?子,就连我也要?逊色三分啊。”
“你问怎么都没见我们说过话?幼时的?情谊这么些年想来?早就淡忘了吧,他回来?后那样?子无?趣的?很,也不太看得上我,我自?然也不会上赶着没趣喽。”
而能驱动这么多兵力,策划得起大规模战争的?,定为昭国上层人士。
三年前……正?德二十?二年,
同年,昭国淮王重病,后,居封地?数年不出。
那个真正?的?温屿安,恐怕早已客死他乡。
荀夫子、何鸢、江南西、紫苏……或许前头还有很多死亡,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李明月,不过是他手里一把称手的?刀。
“披着别人的?皮,兢兢业业地?演了三年,你这演技,不去当戏子真是可惜了啊……”
庭筠靠着墙坐下,她现在已没了任何力气。她没带皇宫的?侍卫来?,也没安排蚁穴的?人护着,因为容安一旦察觉到她并非孤身一身,他便不会冒这次险。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错失这次,他就会彻底逃回昭国。
所以她此?刻确实孤立无?援,她也没想过后路,能用这具很快就要?腐朽的?身体,最后再做点事,也算值得。
那把匕首上淬了剧毒,即便今日她会命丧在此?,容安也绝活不了多久了。
容安捂住胸口的?手已是一片血色淋漓,眼中情绪几经剧烈起伏,但却?在这场和她毫无?闪躲的?对视后,扬了一个同以往一样?清隽的?笑:
“谢筠……你虽赌赢了,却?也算错了…”
他蜷起的?身体慢慢站了起来?:
“我既明知不对却?还是来?了,便不可能让你再离开……
到了嘴边的?猎物,即使?有毒,也绝无?松口的?道理。”
容安似乎是有些意?识不清了,他看着她,却?好像朦朦胧胧瞧见了许多人,每一个都不是她,却?又好像都是她。
他直直地?看着那双眼,仿佛自?虐般,任凭自?己被?它刺的?遍体鳞伤也不移开。
然后,终是开了口。
“动手。”
佛像后、木架旁暗道中、很多角落里,迅速现出了许多身影,一批立刻去照顾容安,一批将庭筠团团围起,长剑架在颈侧,若不是他们这主?子不许,恐怕他们早已恨不得将她一刀割喉了吧。
为首之人是七方,他应当极惊奇明明那时已经杀了她,她为何还活着。但他却?掩下了表情,转念之后便皱眉,奇怪室外那批人为何没有动作。
他才堪堪偏过头看去,却?听“砰”地?一声巨响,伴着一个暗卫砸来?的?身影,整扇木门四分五裂。
断裂的?木条和颈间鲜血潺潺的?人一起,骤然闯入所有人的?视线。
室外,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青石小径和积雪之上,横七竖八倒着武器尸体,赤色蜿蜒着,那其中,有人提剑走来?。
绀衣玄氅,眉眼森森。
室内剩余的?暗卫立刻对容安形成了保护圈,可他们想退走的?动作还未来?得及开始,介嗔痴便顷刻间杀了过来?,步步紧逼招招致命。
庭筠的?思绪在看到他的?瞬间,有了片刻空白。
他在不可能会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出现了,
——再一次的?。第?很多很多次的?。
庭筠知道宫中甚至她殿中,一定还有容安的?内应,她如果提前与介嗔痴通了气,那么他的?行动轨迹就会为她发生偏离,那盯紧他们的?人一定会发出信号,容安有所顾忌就会降低亲自?现身的?几率。
所以她并没有告诉他任何事。
而现在,他就这样?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这里,汹涌着那样?勃然的?杀意?。
庭筠好似觉得回到了襄城他们初见的?那天,他叛离组织,她去往弦月庄,在那条山道上,他就这样?站在尸山血海里,冷漠地?像是终年不化的?岩壁冰层。
随着最后一声刀剑相戈,血肉破开声,方七被?掷倒在佛座下,不住地?吐出血,而周遭那所有暗卫,早已成了亡魂。
介嗔痴转身袭向容安,长剑没有任何犹豫地?刺去。却?在身前半臂之距时,猛的?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挡住,紧接着一阵炫目银光暴起,释放的?威力如洪潮奔压。
尽管介嗔痴反应极其迅速地?后撤避开,挡在庭筠所在的?方向,但仍被?这轰然一击波及,长剑在地?面划出一道深深刻痕,堪堪停在庭筠面前,呕出一口血来?。
介嗔痴好似从这银光中辨认出了什?么,眸中绀色蓦地?翻涌而起,竖瞳骤现,周身漫起了熟悉的?黑色雾气,
————“……涂山祈!”
身影刹那便消失在原地?,庭筠想去抓握住他的?手就那样?生生错开,扑了个空,只触到冰冷地?面。
介嗔痴已是提剑再度厮杀了过去,黑雾缭绕在剑身,疾风骤去却?只卷到那片银光的?些许碎屑
————光芒已消,容安眨眼间消失在那片银光中。
唯有那只显露出狐纹的?左眼,从始至终牢牢锁定着庭筠,只至化为尘屑。
堂中死寂非常,介嗔痴就那样?站在银光消弭之处,一动不动,最后抬手随意?掷出了长剑,精准插入右面佛座下的?七方,收割了他的?性命。
佛像金身,他在其座下,堂而皇之地?杀戮。
介嗔痴抬脚,头也不回地?望门外走去。
他从进来?到现在,没同庭筠说过一句话,甚至都没看过她一眼。
庭筠顾不上疼了,立刻起身追了上去,
“嗔痴。”
“嗔痴?”
他脚步一刻未停,任她喊着。
“你站住!介嗔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庭筠跟不上她,急着要?抓他的?手,足底却?一打滑,摔在了地?上。
结结实实的?的?钝响和她的?隐忍的?低呼,终于使?得介嗔痴止住了身形,但却?依然没有回头。
庭筠有些慌张无?措,她后自?后觉地?察觉到,
他似乎是生气了。
因为他在她面前从来?没发过脾气,所以现在这样?子让庭筠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为什?么生气了、自?己该说什?么、该怎么做……
她压下身体的?不适,站起来?想要?牵他的?手,
生气的?话,是不是哄哄就好了?怎么哄……他喜欢怎样?就都让他怎样?,是这样?吗?
“嗔痴,你想……”
话音刚起却?被?他平静的?声音打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没有心的?怪物?”
庭筠即刻反驳:“没有!我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没有心!不就不会痛吗?!”他像是在忍受不了般,骤然回身吼道。
“庭筠!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他眼中漫着水泽,底部泥沼沉沉。
“你骗我……你又在骗我!
你甚至愿意?去死,也不愿意?为我留下来?!”
庭筠伸出的?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
“你根本就没想过活路,你要?杀温屿安、你要?报仇,你要?为何鸢他们的?命争、你要?为爻国的?安定争……那我呢?你有想过我吗?”
——我会不会难过、会不会痛苦!
我会怎么想、我该怎么办?”
他的?眼泪是无?声的?、静默的?,不同于以往的?伪装的?委屈伤心,或是大起大落,就是那样?空茫地?睁着眼,像漏雨的?屋檐。
庭筠的?滞愣与沉默让他的?理智更加荡然无?存,他近乎歇斯底里:
“我在你这里根本无?足轻重!!”
“我最期待的?对你而言不过是一步棋,我在你的?设计里、欺瞒里,当着那个白日做梦的?蠢货!你一定觉得我可笑极了吧?”
——不,不是的?……
她张了张口,却?仿若锁喉窒息。
“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让你毫不犹豫地?抛下我!我却?从来?成为不了你不舍的?理由,哪怕一分!”
——“不是的?!”
它终于喊出了口。
却?已是潸然而泣,却?坚定地?再次向他伸出了手,脑中纷杂,语无?伦次地?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是想,没有我,你也可以过得……”
“过得好是吗?留我一人,叫我快意?余生?”
“你到底要?狠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话调将落,一片赤红骤然刺入视线。
介嗔痴痛彻的?眉眼生生停滞,几欲立刻转身离开的?他,就这样?僵硬在原地?,感受到衣襟和脸颊溅上的?血色
——温热的?、转瞬即凉的?。
对面之人吐出的?血像是决堤的?溪,淅沥在她和他的?身上。
她眼里也决着堤,嘴角一片殷红:
“对不起,我……”
身影如断线的?风筝,往后坠落而去,
介嗔痴像是终于反应过来?,面色霎时惨白,骤缩的?瞳孔恐慌遍布,无?措地?接住那抹身影,急切地?拥在怀中,什?么也不顾不得了,抱起他便向外疯狂向外奔跑。
庭筠感受到血的?流失、意?识的?模糊,乃至自?己生命的?流逝,却?仍不肯妥协的?,不死心的?呢喃着、强调着:
“是我不会说话,你别生气……别生气好吗?”
“是我不懂,我在这种事上、很笨…它对我有点难,所以你可以……可以原谅我犯一次错吗?”
“之后你教?我……好不好…别哭了,眼泪都砸我脸上了……”
你怎么,还是那么爱哭啊。
可介嗔痴再说着什?么,回答了什?么,她都听不清了,耳畔只有无?声的?空茫,单调的?白、冰冷的?雪。
庭筠想,这次……她大概,真的?要?死了。
第 79 章
李明月做了一个梦。
说是梦, 但它?太真实了,就像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一样。
她?是一只半妖,幼年在家后的岷山洞穴里, 无意?发现了一位昏迷的老者, 她?只当他许是饿晕了,便给他喂了颗丹药, 然后把?自己上山的干粮——一个粗粮饼,给掰了大半下来,放在老者的胸口衣服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老者醒来后,她?便催着让他赶快吃了饼, 那样就会有力气了。老者艰难地笑了笑, 艰难地咽下几口饼, 便不再吃了。他问了她?几句话,然后说她?正直良善,抬手间一缕流光没入额心, 倏的不见了。
老者说自己受了敌人暗算, 就快死?了,决定把?平生所学传授给她?。
最后, 他递给她?一枚玉佩, 说以后若是有困难, 可凭此去涂山求助。
老者死?了,散成了光消散在洞穴中。
自此, 她?习得?了顶尖的医术, 行走妖界历练时,救了一只狐狸, 她?刚开始以为只是被妖兽攻击了的小动物,后来那只狐狸竟幻化成了一个少年, 她?询问他的身份,少年说可以叫自己小白,他只是个青丘最普通的狐妖,进阶突破时被心存妒忌的兄弟暗害,才会变回本体。
她?便答应护着重伤的他回青丘,谁料中途被他的兄弟发?现,他们为躲避追杀逃到了涂山,可涂山护境结界根本进不去,就在即将命丧黄泉时,那枚玉佩发?出刺眼白光,结界之?上?,骤现一个银月般的身影,只轻轻一击便杀尽了追杀的所有妖。
他带他们进了涂山。而后她?才知道?,他是涂山一族的少主,名?涂山祈,与小白算是熟识,而小白也不是小白,是青丘的少主青丘白渊。
他们越来越熟稔之?后,因为狩猎节来到了有苏地界,白渊在闲云楼为他包场庆祝生辰,出来时在门口遇上?一个小乞丐,她?心中不忍,给了它?丹药和食物。
小乞丐长着一双绀色的眼,就那样空洞地看?着她?。
白渊被族中长辈叫走,她?便准备独自回程,可途中突被一妖挟持而走,她?极力反抗,谁料正巧撞上?有苏家的马车。
涂山祈和白渊赶来,那马车里的少女却不肯罢休,全然不顾她?的生死?,对那妖出手的同时也重伤了她?。
她?醒来后想去和那个叫有苏安筠的少女道?歉,连累了她?那么多仆从都死?于非命,可有苏家的侍女故意?为难她?,让她?站在外头冻了许久,还说真有那么好心不如?去佛堂里拜拜。
她?便真的去了,路上?帮了一个老婆婆,婆婆同她?道?谢,给她?指了一天到净梵寺的近路——便要穿过俞风林。
她?在林中的一棵老枯树下又遇见了那个小乞丐,但他这时好像没有当初那么贫寒了。
正施针救她?,白渊便紧接着找来了,还带着有苏安筠,她?不分青红皂白污蔑她?,说她?残害小乞丐。白渊发?了怒,瞳孔灵力流光闪过,施展了青丘的魅术。
有苏安筠便像是被控制了,满脸不甘地鞠躬、跪下、磕头,不停向她?道?歉。
她?正要叫停,他们确突然遭到了伏击。对战片刻后,白渊看?出那伙人是冲着有苏安筠来的,他们两个如?何那些?人根本不管,所以趁她?不注意?便用了传送符带她?离开了。
她?觉得?他不可理喻,却被白渊定住身形无法?动弹。
他说有苏安筠是咎由自取,死?了便死?了,其他狐族乐得?这局面,最好能趁机一举吞并有苏。
但有苏安筠并没有死?,但杀了那群刺客的,也不是她?,而是那个小乞丐——有苏庶系的私生子。
他觉醒了始祖化。
听了他们已经安全后,她?放下心来,白渊在身后紧紧抱住了她?,突然向她?告白,说自己喜欢她?:
“所有人说爱慕我?,我?知道?只是爱我?的地位、权势、力量,或许还有那点皮囊……
但你不一样,不管我?是青丘的少主还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小妖,你都是一样的对我?。”
她?推开了他,说自己想静静,不管他的挽留,跑到了闲云楼,在那里,她?见到了涂山祈。
她?以为是巧合,他却一笑否认:
“是我?一直在等你。”
“为你耗费些?时间算不得?什么,因为你对我?而言,是最特别的存在。”
……
————“你在干什么?!”
一声厉呵斩断了所有。
她?正看?的入神,猛的被吓得?一抖,手中的镜子便哐当掉了地。
是的,那个“她?”不是她?,只是她?从那面司恒镜中看?到的画面。
“见过止砚仙君!”她?慌忙跪下,伏地认错,“我?正好好拿着,它?不知为何突然发?光,我?便拿起来想瞧瞧……是我?一时迷了心窍,请仙君恕罪!”
“你看?了司恒镜?!”眉眼冷肃的女仙君,神情更显凌厉。
“司恒镜?……”她?一脸迷茫:“不不,我?没有……好友有事临时托我?给您送开,我?以为这只是个普通法?器,刚才才拿起来的,可才拿起您就来了,它?就、就掉了…我?真的不知道?,也没有看?过!”
她?惊惶无措和申冤辩白结合的得?恰到好处,止砚仙君皱眉看?了几眼,再一扬手,司恒镜便到了手中,她?看?着已变为普通模样的镜,最终还是摆手将她?退下,
“自去焚池领罚。”
“多谢仙君!”她?伏首,看?着人破开虚空转瞬离开,面上?的谦卑终于化为了巨大的喜悦。
司恒镜可预未来,那镜中画面里的涂山少主,分明就是溯临仙君!
早便知晓溯临仙君失了一条情魄,原竟是在下界的狐族……
仙君高?不可攀,她?一介末等花灵,纵使多么仰慕,也只能在他路过神殿时远远看?上?一眼,更多时候瞧见的,只是那片银白的发?。
她?眸中痴迷,心道?若是她?成了那镜中的女子,便可以同仙君在一起了!
下一瞬,她?蓦地想起神殿中那个最不合群的花灵,她?潜力修炼至今,不日前似乎听说是要去下界渡劫,抽中的身份是什么……是什么来着?
——半妖、岷山!
不!不行!她?猛的起身,不安地咬住了自己的拇指,仙君……绝不可以让旁人染指仙君!
脑中灵光闪过,她?下定了主意?,心情便又愉快起来。
————只要将她?和那个花灵的神牌对调,轮转台便会将她?投入那个躯壳里!
如?此,一切都会如?她?所愿了!
而后的事情,也的确如?她?所愿,她?代替那个花灵成为了“明月”,而那个花灵投身到了一乞儿身上?,只可惜,不知为何被涂山祈救了,并留在身边,给她?取名?叫“白鹭”。
所有的所有都按照司恒镜中所示的那样发?展着,直到……有苏安筠的出现。
从没在闲云楼见到那个小乞丐开始、到她?被妖劫持为有苏安筠所伤,结果却是她?施的障眼法?,她?根本没有对她?动手。再然后,她?按照司恒镜里的画面在俞风林里找到小乞丐,他却对她?避如?蛇蝎,而后到来的白渊更是没有对有苏安筠下魅术逼她?道?歉……
狐族、槐村、虺蛇族……
一次、两次三次、很多很多次,都开始和司恒镜中的不一样了!
不该是这样的!为什么?
她?明明知晓掌握一切!
————“不该这样……不该是这样!”
她?愤怒地叫喊出声。
猛的睁开双眼,却只看?到阴暗冰冷的牢房。
身上?的疼痛一波波传来,那些?清晰的记忆便像风中的芦絮,顷刻间散在空,再也抓握不起来了。
李明月捂着不住抽痛的头,缩在稻草铺上?喘息。良久,空茫的眼渐渐回神,继而露出点笑意?来———— 一想到一会儿就要听到高?兴的事,她?就觉得?这痛苦也没那么难挨了。
下一刻,牢门被打开,一身玄底金龙纹常服的人走了进来,脸色又是一惯的冷沉。
李明月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虽然每回谢商来她?都能听到有关谢筠的“好消息”,但是他太过阴晴不定了,不知道?又是哪里惹了他,自己就会被他拿鞭子折磨。
谢商体内的虫卵,虽还未发?育完全,却仍会不受控地回到她?这边来。
托谢商的福,狱官都不敢动他,而谢商受虫卵影响,每次就算伤她?也伤不了多久,不然他就会愈发?暴躁和头痛,
而也是因为这点,谢商常来这里释放自己的阴暗面,她?就从他这边得?知,谢筠那个贱人,终于快要死?了!
之?前谢商来了又走后,狱卒们就会忍不住窃窃私语,说什么太子和谢将军为了公主的病焦头烂额、说什么听闻公主又吐血了、又昏迷了,说什么太医尽皆束手无策,已是药石罔效……
听了真叫人高?兴!叫人痛快!
而谢商的心腹还总会在这里找他,这天某个大臣说一句,那天某个内侍鸣不平,她?装作?昏迷,就这样听着、看?着谢商心中的天平不断倾斜。
“昭国狼子野心,开战必不可免,但公主说了一句时局未稳不可擅动,那些?人竟纷纷同意?!他们到底是谁的臣子,到底谁才是这个国家的君王!”
“太子殿下,公主今天醒过来的时候,将您批阅过的折子又叫人给她?看?了一遍……这,这实在是……不是老奴多嘴,虽是一母同胞,但您也不能太纵容她?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嘉懿公主僭越至此,实不能忍啊殿下!一介女子,牝鸡司晨!难不成要效仿那吕后乱政吗?”
……
现下,谢商又来了,他的脸色绝无仅有的差,进来后站在那里,却是一动也不动,魂魄离体般,像是根本不知道?要做什么。
直到他的贴身内侍找来,向他问安,他才如?梦初醒。
“何事?”谢商万分烦躁地捏着眉心。
“殿下,那些?朝臣递了好多折子上?来,都是……都是劝您把?登基大典推迟的,说是、说是……”
“说是什么!别支支吾吾的!”谢商不耐。
“说是,还有众多战后遗留问题未处理,而且公主如?今生死?未卜,还是等她?薨……薨逝了,葬礼丧事过后再……”
“放肆!!”
谢商一脚踹翻了刑具的木架,哐当巨响,吓得?内侍立刻跪地磕头,喊着息怒。
“孤想何时登基便何时登基!他们有何权利否决!有什么能比孤更重要?还得?孤给她?让步!”
谢商愤怒至极,甚至连内侍说了“薨逝”他也不再有反应了。要知道?以往,别人只要议论谢筠的病情一句或者提到她?“死?”相关的字眼,都会被谢商重重责罚。
“殿下是天下共主,自然万事万物都得?以您为先!”内侍深深叩首。
“孤偏要按计划举行登基大典!看?谁敢置喙!凡有异议者一并入狱!”
谢商再没有留在这里的心情,甩袖而走。
看?着内侍急忙追去的背影,李明月心中大笑。
虫卵的影响只能当诱因,这些?“忠言逆耳”才是真真正正帮了她?的忙啊!哈哈哈哈,她?且等着、等着手足相残的那天!
谢筠,你必不得?好死?!!
可让李明月始料未及的是,第二天,她?便被放出了昭狱。
官兵押着她?出了襄城城门,在城外官道?解开镣铐,将她?释放,随即头也不回地返程而去。
她?在原地呆愣了许久,从不敢动到不敢信,再到犹豫、确定是否是真实,最后狂喜着拿上?他们扔下的包裹,边大笑边快步逃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城墙之?上?,她?的一切被尽收眼底,看?着那个踉跄着跑远的身影,谢衡皱眉道?:
“老师,为什么要放那个女人走?”
张之?川一身素衣,神情平和:“这是公主的意?思?。”
“为什么?”谢衡不解,“筠姐姐为何这样做?这个李明月,万死?不足惜!”
“因为她?如?今在诏狱过的有些?舒服了,所以要让她?继续接受惩罚。”
“……我?不明白。”
在诏狱不是应能更好的惩罚她?吗?放走她?,岂不是让她?逃脱了该受的罪?
张之?川将手放上?他的肩头,指着城门之?外的远方,说道?:
“你要知道?,身体的刑罚并不是最痛苦的,这世间,底层之?人为生存而活的每一天,才是最漫长最深刻的痛苦。”
当她?失去特权、失去钱财、失去容颜、失去健康、失去身份……失去一切时,她?挣扎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天,都将是最残酷的折磨。
那将是比在诏狱,更深的地狱。
第 80 章
双膝跪地?, 双手半撑,额头磕在青石板上,一声闷响。
第一阶。
她在寂静的深夜咬牙忍耐到意识不清, 泪眼朦胧地?对他轻喃:
“我好疼, 嗔痴,我好疼啊……”
第二阶。
她故作轻松愉悦地照着铜镜, 笑意盈盈地?对他说:
“我好像瘦了呢,是不是好看了些?”
第三阶。
她给?他编着一个?个?小辫子,他任由?她胡闹,她像是没?心没?肺的样?子:
“怎么办呀?小美人儿, 真是舍不得你呢。”
……
山路长的看不到尽头, 台阶冷的透心彻骨。
他还在一级一级地?磕头跪拜。
绀色衣角染上了云雾湿哒哒的泪。
……
第二百五十八阶。
她面色愈加冷白, 衬得那海棠红裙艳的像血,仿佛要将她吞没?在里面。他却只能隐藏自己的那灭顶的恐惧,看着她一如往昔地?弯弯眼角:
“回来了?今天我有在好好吃饭, 还喝了大半碗排骨汤。”
……
介嗔痴起身时感到了眩晕, 他紧紧地?抠住阶角,唯恐自己滚落下去。
落下去就?得重?来,
重?来就?不灵了。
……
第四百七十四阶。
她看着他夜以继日地?去找每一个?有名的医师、去寻每一种可能的解药, 看着他每次赶回来, 累得在她床前似乎下一瞬就?要睡着,她就?会拍拍被子, 说:
“我捂得可暖和了, 快进来,外?面多冷啊。”
……
他的泪滴答滴答落在台阶上, 额头磕得渗出了血,从眉骨上淌下, 又被他很快抹去。
从这处望去,已经能看到山顶的寺庙了。
……
第六百六十一阶。
她问他今日出门要去哪里,他说去不见寺。她有了些微兴致:
“听说那儿的长明灯很灵,一直都没?机会去。”
寺门似乎就?近在眼前,
他得去点一盏长明灯。
……
第七百九十七阶、第七百九十八阶、第七百九十九阶,
过往的一切如走马灯般在脑中掠过,浮生大梦一场。
第、八百阶。
介嗔痴重?重?地?磕在了这最?后一阶,重?重?的、万分?虔诚的。
他紧紧抓住了青石台阶的边缘,抓住了,再?不松手的。
鲜血落在来路上,绽成一朵朵红梅。
这世间人情冷暖,多苦多难,天地?为炉,万物刍狗。
可还是,不知足、不甘心、不认命。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袭朴素衲衣,有人手持佛珠,目光悲悯:
“施主,这是何苦?”
僧人双手合十,语间隐有叹息:“何苦如此?”
介嗔痴站起身来,略微踉跄了些许,随后恭敬地?做辑行?礼。
他声音喑哑,目光如夜星,“既是有求,便要拿出十足的诚心。”
世人皆道,不见寺八百阶,一阶一跪上云梯,目视一方心皆一念,神?佛便会听见你的祈求,从而降下奇迹。
僧人眉目沉静如山:“你身负凶煞,既不信佛,又为何前来?”
介嗔痴默了一瞬,额心的血丝自眉上而下,划过眼角,像是一道泪痕。
“因为……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他垂下眼,像是一具已被攫去魂魄的空壳:
“我这人,一向不信神?佛不奉宿命,但如今,若诸佛可怜悯、上苍能垂怜,聆听我求,全我心愿,我可尽我所?有用我一切来交换,只要…只要能实现……哪怕是以命换命,亦或永坠阎罗。”
僧人缄默,终是转身,引他进入寺中。
寺中清冷,香火缭燃间,却有超然之感。
他们停在佛前,僧人开?始闭目诵经,介嗔痴奉了香,后跪于蒲团之上,听着那很久之前明释长老也曾念诵过的经文,心中似被涤得澄明,照出自己那颗明明白白的心。
僧人问:
“你所?求为何?”
他哑声道:
“求一人,渡苦厄、多喜乐、长顺遂。”
那条自生来便始终挺直的脊背,深深地?弯了下去,仿佛要低到尘埃里。
谦卑伏首,翻掌于前,五体投地?————这是他自幼时便已学会的姿势,却是第一次真正虔诚的跪拜。
少时,明释长老为他取名,寄以期望,他说:“戒,贪嗔痴慢疑,勿造作恶业。”
可兜兜转转,他每样?都犯了,也哪样?都没?戒除,到头来,也逃不过“嗔痴”二字。
名字是咒、是戒、也是谶。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晨曦升起前,他在佛前点亮了一盏长明灯。长明、长命。
燃起的灯是亮起的白昼,驱逐了冷与暗。在第一声晨钟中,介嗔痴沿着来时的八百石阶,一步步往山下走去。
他孑然一身而来,也独自一人离去。
来时黎明在前,去时旭日在后.
——
庭筠很久没?有看过这样?好的阳光了。
——因为他很久都没?有在清晨醒来过。
病痛摧残了她的身体和精神?,她睁眼闭眼都是血、药、摇晃的烛火和人影,她开?始分?不清甜咸和苦味、白天与黑夜、昨日和今天。
找不出病因找不到解药的死局下,介嗔痴像是生了心魇,有几日,固执地?认为是因为万佛寺他跟她吵架,她情绪波动太大了加重?了病体才会生病,
——用不了多久就?会好的,全心养着就?会好的。
介嗔痴就?会反反复复说对不起,说自己以后再?也不对她发?脾气了、永远也不会跟她吵架了,
“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不是要订亲吗?给?礼服礼冠选花色、珠宝,我想和你一起挑……我在北境带回了一种特别的果粉,加在糕点里特别好吃,你不起来就?吃不到了对不对?
……还有、还有我不会养花,你的腊梅被我养死了怎么办?”
他挽留的理由?越来越卑微,甚至到最?后,只要能让她有所?眷恋的东西,他便一股脑都要说给?她听。
庭筠的认知与记忆已经有些混乱,又是哪次吐过血,亦或是喝了药,意识朦朦胧胧时,能感受到他一直紧握着她的手,能听见他在哭,冰凉的手背上满是温湿的眼泪。
“求你,求求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一个?人……”
他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一遍遍恳求。
到后来,像是眼泪流干了,或是被他藏起来了,他不再?现出那脆弱的模样?,而是像从前无数个?平常的日子一样?,给?她读话本、做点心、喂汤药,神?色如常,看着她时嘴角带笑。
只是那笑进不到眼底,挂在唇边颤微微像纸糊,似乎一阵风就?要吹散架。
他每次来见她时,会给?她带一枝花。
花瓶里的花换了又换,殿里的医师来了一拨又一拨。
柳韵、谢衡和永安,他们常来说着或鼓励的或吉利的话;张之川来时,很多时候都是和介嗔痴一起,带着新的大夫或新的尝试药物。
至于谢商,唯一一次失态至极地?闯入殿内,是带着从前侍奉过苏时蕴的侍卫长。
他呵退了所?有人,形容狼狈,咬牙切齿地?吼: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庭筠倦怠地?喝完药,淡淡道:
“你不是已经有答案了,何必问我。”
谢商像是被劈裂了一般,魂不守舍了好一会儿,崩溃地?砸了好些瓷器桌椅,然后愤恨离去。
他知道她不是“谢筠”了,但后续却也什么动静都没?有,依旧让她享着公主的尊荣。
登基大典如期举行?,他从“殿下”变成了“陛下”、从太子变成了天子,面对她时也愈加沉默,周身像笼着一层夜色,叫人看不清。
所?有人都对不乐观的情况心知肚明,包括庭筠自己,但谁也不忍心去戳破那层纸,让其背后无尽的寒风肆虐,伤人伤己。
所?以庭筠也一直配合所?有治疗、像是有信心能痊愈,她如今,都能面不改色地?喝下那一碗碗不同味道、却相同苦涩和古怪的药,然后对小桃笑笑,说辛苦了。
小桃的眼睛哭肿成了两个?小核桃,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变着法儿地?给?她做些能吃的东西、在喝完药后给?她递上一颗乌梅果干。
不知怎么的,庭筠觉得她今日的精神?头格外?好,整个?人都突然舒展了,连脑袋都变得清明了起来。小桃拗不过她,给?她穿了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才肯让她在殿内走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其实殿内几乎都是些不变的死物,从前几乎每天都会用到或是瞧上那么一眼,便不怎么留心注意。但病重?之后,大半时间几乎都在床榻上度过,现下一看,倒觉得哪儿哪儿都有点新鲜,像是挺久没?见的老朋友,再?遇时,在脑子里比较着它们的变化?。
大概是她这段期间太无聊了吧,感觉都能把窗户给?盯出朵花来。
“公主,您不要看了,我是不会给?您开?窗的。”小桃义正言辞。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庭筠撇了撇嘴,调侃道:“真是铁石心肠啊小桃。”
她窝在那把摇椅里,体会着熟悉的软度和摇晃的幅度。她一直是很喜欢躺在它上面的,总会在这里烤火、吃东西、处理事务,有时候透过打开?的窗户,能看到朱红的宫墙、簌簌落下的白雪、形形色色的人。
或者还有麻雀,还是别的什么鸟。数九寒天总是不太热闹的,但每个?时节则各有各的漂亮,春雨夏荷、秋叶冬雪,
四季就?在这一轮方窗中轮转更迭。
“在看什么?”
伴随着身后声音的响起,一件被烘的热乎乎的毛毯盖在了她身上。
那双手却没?有离开?,一只握住她的指尖观察体温,一只将她鬓边的碎发?挽到耳后,带着也许凉意的唇便落在她眼角那颗红痣上,轻的像羽毛。
“从这扇禁闭的‘透气’的窗,看外?面的雪呢,真清楚啊。”庭筠尽挑反话说。
介嗔痴笑了一声,然后在屈膝跪在她身旁,握着她的手却始终没?松:“很冷,还有风,会着凉的,等?好了带你去玩儿,你不是说想堆雪人吗?”
“说这话的时候我不太清醒……”庭筠难得有些不好意思,“……那都是小孩子玩儿的了。”
“好,那我是小孩,你是大人,你是陪我玩儿的。”
庭筠嗔了他一眼,她觉得这小子现在是越来越精了,以前乖的跟猫崽一样?,现在倒是长成了虎豹,感觉把她当成了小孩子心性在哄。
她刚想继续说什么,却蓦地?急转回目光,盯着他的脸,蹙眉担忧道:“你额头怎么了?”
“雪天路滑,摔的。就?是磕了下,没?什么事。”
“你怎么不说是不见寺的和尚拿木鱼敲的呢?”庭筠不信,但他不想说她也不会勉强,“上过药了吗?”
介嗔痴点头,然后掀开?鹤氅,变戏法一样?掏出了一枝红梅。
“襄城的梅花都开?败了,只有远山里还能看见几棵。”
他起身将梅花插入窗边的花瓶里,像是在和她说,又似乎是在对自己说:“长在寺庙边,说不定染了灵气,能带来好运呢?”
介嗔痴垂着眼,拨弄了一下花枝,随后偏头看向庭筠,顿了顿,说道:
“我要出门一趟。”
庭筠整个?人被裹在毛毯之下,只露出一个?脑袋来,乌发?黑瞳,像个?易碎的白瓷:
“去哪儿?”
“爻昭交界,秋浦城。”
“……那里,有位隐世的神?医。”
介嗔痴没?有多说,也许是相似的事情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但最?后结果都不尽如人意,所?以他便不再?向她轻言什么,像是怕她的期待扑空。
“这次不一样?,这次……一定可以的。”
他走到她面前,触碰到她消瘦下去的面颊,心口处被揪扯的生疼。
那位医师,据闻早年间,一位被李氏皇族下放的驸马,身中奇毒,无人能解,最?后却被他治愈。
不仅是这个?原因,还是因为与昭国在交界发?生了战争,秋浦也在波及范围中,所?以他必须亲自去,不能出一点差错。
他目光像缱绻的蝶,落进她眼中:
“等?我回来。”
庭筠弯弯眼,点头。她很少有这样?乖的样?子,总是连自己的脆弱也不愿露出一角。
但自己能成为她的例外?,他怎能不喜不自胜?这种高兴甚至带着流泪的冲动,但被他生生按在潮湿的眼下。
告别之后,他怕又生出眷恋,便急匆匆头也不回地?出了殿。
纵一路颠沛,但未到达彼岸之前,他一刻也不敢停。
银鞍铁骑,雪暗凋旗,马蹄震震,
他想起幼年读过的句,他记的快而熟,却全然不解其意,那时,他看着泛黄的纸张上的墨迹,一字一句念着:
心之所?趋,无远勿届,穷山距海,不能限也。
他还想起京城某个?时兴的话本,书中缠绵悱恻的故事他已忘记,唯一清晰的,便是一句他从前觉得腻味至极的话:
我想再?瞧你一眼,我怕再?瞧你不见。
——
“黎莺问:陛下为何总这样?看我?
辛帝似是醉了,他抚着黎莺的发?,叹道:
我想再?瞧你一眼,我怕再?瞧你不见。
……”
小桃吸了吸鼻子,合上了话本,“就?读到这里吧公主,奴婢想哭。”
庭筠倒是听得昏昏欲睡,她拍了拍小桃的头,给?她擦了泪:“放心吧,结局是好的,他们之后幸福的在一起了。”
“真的吗?”小桃有些不信。
“假的。”庭筠笑起来,“最?后一死一疯,结局坏的不能再?坏了。”
“公主,你好讨厌!”小桃假捶了她一下,哭唧唧地?跑走了。
庭筠扬起的嘴角慢慢地?降了下来,她捡起了一旁凳子上的书,随便翻了一页就?放在腹部,也不看,就?是打开?在那里。
椅子摇晃着,她躺在其中,像江河中漂流的一叶孤舟。
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的情况,从开?始到现在,种种情绪都已在脑中心里滚了个?遍,从激烈到淡然。她把记忆从远到近、从新到旧翻了个?遍,细细地?反复回味着,仿佛把它们尝到淡了、倦了,就?可以毫无留恋地?放下了。
一个?贫穷的人,守着唯一那点财富,在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
她两眼放空地?盯着前方,就?这么静默,直到花瓶里的那支红梅,颤巍巍飘下了一片花瓣,她才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
庭筠下意识抬起了手,却拿起了那话本,清晰的字迹就?这样?跳入视线:
一起坐在院子里,用春水煎茶,松花酿酒,看桃花初夭、夏雨沐荷、桂子飘香。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请收藏魔镜小说 努力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