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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齐齐沉默下来。
“林之确呢?”
在这场开诚布公的谈心进入尾声时, 虞笙突然蹦出了这个名字,“橙子离开?后?他?去哪了?”
林之确是苏又澄大学时期交往的男朋友,虞笙在照片里见过几次, 清朗的长相, 笑起来像春日暖阳。
气质这种东西很玄乎,有些人你根本不需要深入了解,光是乍一看,就能从他?的表皮窥探到他一部分的血肉肌理。
她猜想他?一定受到过良好的家庭教育,才能养出一个不骄纵、不迂腐、不圆滑的性子, 处事妥帖有礼,不疏离也不显得过分热络,这样的人搭配一副好皮囊,会是初高中时代备受拥趸的天之骄子。
他?给苏又澄的爱也一定会是温柔和煦、不含任何侵略性的, 这些能从苏又澄出院后?的几次通话里听出, 毕竟被好好爱着和单方面爱慕着别人, 存在着很大区别。
“还在杭州。”孟棠说。
“在杭州做什么??”虞笙还记得苏又澄说过林之确跟她一个专业, 汉语言文学。
至于这专业的具体就业方向, 虞笙还真不太了解。
孟棠摇头?说不清楚。
苏又澄死后?, 她几乎和林之确断了联系, 只有在苏又澄忌日时, 两个人才会见上?一面。
他?变了很多?,变得不再健谈, 寡言到就算她主?动抛出一个话题,他?也只会选择性地好好回复,其余的尽数被他?用“嗯”“哦”这种语气助词或者最干脆的沉默翻篇。
关于林之确的话匣子一打开?, 虞笙脑海里无端涌上?来成千上?万的问?题,她又问?:“他?现在有没有谈新的女朋友?”
含在口中的热饮忽然失了味道, 孟棠囫囵吞下?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他?没办法再谈的。”
林之确是个道德感极强的人,加上?他?真心实意地爱着苏又澄,早将她视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偏偏这部分还是无人可以取代的。
就像他?戴在无名指上?的婚戒,桎梏住的,是他?的往后?余生。
虞笙陷入了回忆:“我记得你?说过,橙子有和林之确结婚的打算。”
“又澄在出院后?接受了林之确的求婚,他?们打算在她二十二岁生日那天去领证。”
孟棠搭在膝盖上?的右手有了握紧又松开?的动作,悄然泄露她此刻心底的酸涩,“可能是那一年太漫长了,她没能熬过去。”
虞笙表情突然僵得可怕,像沙漠人家挂在枯蔓上?的腊肉,又干又硬,她低声呢喃:“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她的人生总是离幸福差一点。
明明就差那么?一点。
孟棠给不出答案。
虞笙也知道纠结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正斟酌措辞准备将话题带过,抬眼?看见孟棠一脸困倦。
长达三?天严重不足的睡眠,几乎掏空了孟棠的精气神,当?下?冗长拖沓的沉默更是加重了她的疲惫,眼?皮一垂,昏昏欲睡。
虞笙拍拍她的肩,“回家吧,你?该好好睡一觉了。”
孟棠一顿,用力掐了掐自己大腿上?的肉,试图提神,“你?要跟我一起回去?”
虞笙点头?,半开?玩笑地说:“总不能一直在别人家蹭吃蹭住。”
回去的路上?,虞笙给菲恩发去一条消息,说自己今晚不去他?那,几秒后?,加上?类似感谢的话,感谢他?这两天不眠不休的照看。
准备发送时,又觉太官方疏离,于是一键删除,改成黏黏糊糊的几个字:【菲恩,今晚我会想你?的。】
得到一句简单又直白?的:【Me too.】
孟棠补觉的时候,虞笙将她们三?人十八岁那年夏天记录下?来的所有录影带,来来回回看了十遍,等?她的眼?睛再也承受不了前,孟棠拿着一沓资料出现,脸上?疲态消散得所剩无几,只剩下?隐晦的冰冷。
虞笙接过,“这是什么??”
“伤害过又澄的那些人。”
虞笙愣了愣,“你?什么?时候调查的?”
“在她自杀后?的第二年到我去柏林找你?之前。”
空气安静了长达十分钟。
孟棠说:“除了她救下?的那女生的哥哥外,其他?人我都已经?解决了。”
至于用的什么?手段,最后?又给那些人什么?样的结局,她都没有明确点出。
虞笙很快听出她的潜台词,她是打算把最重要的一个留给自己。
“你?对我也太信任了,这么?重要的任务,要是我没处理好——”
“你?不是拿赵萋萋那委托练手了吗?”
虞笙不由一愣。
孟棠:“你?可别和我说接下?那委托,你?一点私心都没有?”
虞笙当?然得承认她有私心,除了想近距离感受下?苏又澄当?年受到的折磨外,最大的目的是拿那些加害者练练手,看什么?样的惩治措施对他?们最为有效,然后?依样画葫芦地将精髓套用到伤害过苏又澄的那些人身?上?。
毋庸置疑,这很卑劣。
但也是短期内回馈率最高的手段,她别无他?法。
虞笙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着上?帝,那一定是你?。”
一直到委托结束,孟棠都没问?起过委托结果,她还以为她已经?忙碌到忘记了这事,又或者毫无察觉。
她不免有些沾沾自喜,自作聪明地认为自己将意图藏得严严实实,没想到早就被孟棠看破。
孟棠轻笑:“抬举了。”
她们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结束了这场谈话。
回到卧室,虞笙仰面倒在床上?,瞥下?刚才强装的镇定,她感觉这一刻的自己什么?也不剩下?了,一副骨头?架子,里面空空洞洞,维持身?体运行的各部分脏器都掉落在脚边。
强装洒脱很容易,真正释怀一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死却是难上?加难。
七年前,虞笙就经?历过一次。
外祖父中风,发现得太晚,被送到医院前就断了气,葬礼那一天,苏又澄全程寸步不离地陪在她身?边,即便如此,她还对她表现出不耐烦的态度。
苏又澄依旧照单全收,那天晚上?,将满身?疲惫的她揽进怀里,毫无征兆的。
过往的种种经?历,让苏又澄极度反感和恐惧别人发生肢体接触,也因?此,那轻柔的一下?,让虞笙愣了好久,反应过来后?,迅速从她怀里钻出来,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水递给她,“快压压恶心。”
苏又澄一顿后?捂嘴笑起来,“你?和别人不一样的,跟你?拥抱,我不会有恶心的感觉。”
那时候的虞笙其实并不太懂她这句话的意思,只愣愣点了下?头?,“哦。”
苏又澄再度拥住他?,“笙笙,死亡不是终点。”
……
虞笙抬起手臂,摁住自己越来越滚烫的眼?眶,提前阻止奔泻而出的泪。
过了好一会,她才松开?,将自己白?皙的手背放在灯光下?,微不足道的暖意让她终于有了真实感——那个总是沉默着陪在自己身?边的女孩再也回不来了。
虞笙待在别墅三?天,那三?天里,除了看孟棠给她的资料外,其余时间都在疯狂地给自己洗脑:
“死亡并不意味着结束,对于活下?去的人来说,是一种全新的开?始。”
鸡汤虽然虚假,但也奏效了,她满身?的郁气消散些,也有心情去挽救不规律饮食作息下?糟糕至极的皮肤状态,用了半小时护肤,又化了个精致的妆,出门前正好撞见从工作室回来的孟棠。
“去约会?”
“去约会。”
孟棠笑笑,抿了口咖啡,“对了,忘了跟你?说,又澄当?初让我瞒着你?生病的事,一开?始我其实并不赞同,我怕她要是真这么?没了,你?知道后?会更加不能接受,但她说''''如果是虞笙的话,没有问?题的''''。”
虞笙好气又好笑,“这是能忘的吗?”
“可能我潜意识里和又澄的想法达成了统一,才会想当?然地认为这句话没有到非说不可的重要程度。”
虞笙呼吸滞了滞,扯扯唇角,笑说:“也是。”
孟棠沉默了会,抬眸,“还有一件事,我说谎了,她自杀前不是没有留下?什么?。”
她从包里拿出一封信,“这是她给你?的。”
虞笙盯住信看了很久,才伸手接过,她转身?回到房里,打开?信是五分钟后?到事,信里的内容比她想象的还要简短。
【笙笙,不要去质疑、讨厌自己,你?远比你?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坚强、善良。
也不要对我有任何的抱歉,总有一天,你?会遇见比我更好的朋友。】-
虞笙重新给自己化了遍眼?妆才出门。
菲恩的别墅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就睡在落地窗边,光裸着脚踝,只在肚子上?盖了块薄毯。
虞笙放下?包,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在他?身?侧躺下?,见他?没有任何反应,便大胆了些,开?始挪动他?的胳膊,然后?又拿自己的五指去扣住他?的。
她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不难猜出,此刻她的窃喜有多?明显。
明显到足以闹醒身?边的人。
他?的嗓音又低又哑,从头?顶拂过,“虞笙?”
这两个字更像问?她在做什么?。
虞笙说:“在和你?牵手。”
菲恩笑了声,让她转过来,他?想要看看她。
她摇了摇头?,“就这样先保持一会,好吗?”
“好的。”
虞笙收紧了手,“这几天,我把我最想说的话全都和我的朋友说了。”
“Nice one.”
“但真正想跟你?说的话,我还没有说。”
菲恩顿了两秒,“I am all ears.”
虞笙深吸一口气,“菲恩,我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属于那种能谈恋爱,但维持不了一段稳定关系的人,所以我得承认,当?初跟你?在一起,一开?始我没怎么?用心,也没想过要付出多?少,换句难听的话说,我是抱着玩玩的心态提出交往的。”
她的人生信条之一:恋爱和发生关系并不一定会重叠。
也因?此,她对深沉的爱及其实用性始终抱有一种肤浅的、装饰性的看法。她可以心甘情愿地臣服于视觉的激情,但绝不会轻而易举地交付出自己的真心。
主?动提出交往本身?无疑偏离了她的原则,但不可否认,确认关系后?,她真的有些沉溺进去了。
但另一方面,他?配合她,越认真投入,她心里无地自容的愧疚感就越多?。
“我这人虽然不渣,但我挺花。”
并非她在感情上?自我贬低,她只是在阐述一个客观事实。
哪成想一说完,就把自己逗笑了。
她这辈子估计也就说过这么?押韵的一句话,没想到是用在这情景上?。
菲恩不明白?她为什么?笑,他?只是觉得在光影下?的她有种让人赏心悦目的美感,于是他?跟着笑了。
虞笙敛笑,继续说:“我知道我很漂亮,身?材好,脑子聪明,人前不会怯场,虽然做事喜欢半途而废,但愿意坚持下?来的事情完成得都不算太糟糕,这足以说明我在很多?方面天赋不低,尤其在演戏方面,要是我一早就有进娱乐圈的打算,我想我现在已经?活跃在你?头?顶的LED荧光大屏幕上?了。”
眼?见话题越说越偏,她一个急刹车,绕了回去,“但我想,以你?的身?份家世,比我漂亮、优秀的女人,你?一定也见过不少,正因?为这样,我才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是我?我身?上?到底有什么?让你?着迷的东西?在你?眼?里的我,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菲恩没有立刻给出答案,过去对她的形容已经?不适合应用在这种场景之下?。
许久,他?才说:“你?是特例。”
他?生来就拥有无数别人这一生可望不可及的好牌,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它?们就会摆正自己,在他?的面前一张张地立好,为他?铺开?一条康庄大道。
而虞笙从来不在他?的好牌里,她是他?目前为止唯一的变数。
特兰斯说,他?付出的爱可以是毁灭,也可以是救赎,最后?等?待他?的结局,不非也就这两种。
她总说,对着她,他?经?常会展露出一副生杀大权交由她手里的无怨无悔神色。
事实上?,她真的能单方面决定他?的生死。
即便他?在爱里血肉模糊,他?想他?也能对她露出一个真心的笑脸。
见她露出困惑的神情,菲恩又用了无数个褒义词来夸奖她,最后?听笑了虞笙。
“你?说的也太不真实了,我明明是个自私、虚伪、胆怯的人,和你?说的一点不沾。”
菲恩没假话,腾出另一只手去触碰她的脸颊,“Can you feel it?”
“Your temperature?”
他?说“Yes”,她也点头?回“Yes”。
“你?能感受到我的温度,同样我也能感受,所以虞笙,不管你?的本性是什么?样的,你?对我来说都是真实存在的,我说的那些形容,仅仅只是我看到的、感受到的你?。”
虞笙心脏开?始剧烈跳动,她抽出与他?交缠的双手,转过身?看他?,开?始在她下?唇轻啄。
其实她刚才还隐瞒了一些,比如自己曾经?对他?产生过一些类似惧怕的情感。
她现在想明白?了,她怕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变幻莫测的爱和热情。
有时像细无声的春雨,有时又像盛夏的暴雨,来得凶猛又急促,不容她逃脱,便劈头?盖脸地浇下?。
但不管是何者,到最后?都能滋润她干涸已久的心田。
虞笙也不知道自己之后?怎么?睡过去的,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菲恩卧室的大床上?,几秒后?,视线里进来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是个女人,笑眼?盈盈的,却差点把她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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