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要说这生日也同她无关,办不办无所谓,但她至今都不知自己生日具体是几号,每年到了年关时候,光知道自己大一岁了,满打满算,今年刚好二十六。
所幸就拿原主生日当自己生日过一过,也算热闹一会。
邓离双手抱在腹前,仰头看树,眼睛微微眯着,睫毛在阳光下透着光。
t恤上的汗液随着阳光在慢慢蒸发,有一缕浅浅的烟雾往上冒,淡淡的。
她呼吸时胸口此起彼伏,整个人显得温柔而恬淡。
半响,她平视着宋迟穗:“生日就简单办一下,不需要那么热闹。”
想要宁宁静静地,在家办个三四人的生日宴,宁静一点就行。
宋迟穗抚摸着圆白茶杯柄,反复摩挲,摩挲到手柄处泛着光亮,映照着她的眼眸。
她垂着眼,并没有直接点头答应:“我觉得夏天太热,倒不如找一个幽凉地去处避避暑,我也刚刚掌管公司事务,想借此机会让大家出去玩玩。”
所以,宋迟穗早已经想好去处,一边犒劳她,一边笼络那些公司的元老人物。
邓离点头表示赞同,且很欣赏宋迟穗小小年纪就如此缜密的安排。
“一切都听你的。”
她起个身,拍拍双手,身上的汗也干了,准备去洗澡。
宋迟穗抬头看向她:“对了。”
她一双眼睛黝黑闪烁,发出小鹿一般的光芒:“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吗?”
邓离站住,瞳孔悠悠放大一圈,生日礼物,小穗还要送她生日礼物呀。她是怎么了,一会儿愿望,一会儿礼物的,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实没什么想要的。”
想亲她两口,也不好说吧。
“而且生日礼物这样的东西,应该作为惊喜送我,我要说是什么,不就没有惊喜了。”
宋迟穗:“生日礼物就生日礼物,还要什么惊喜,我可不会制造什么浪漫,你快说,不说的话,我就不准备了。”
哎?宋迟穗简直就是钢铁直女,拐弯抹角都不会。
想来她也不打算精准给她准备生日礼物,邓离叹口气:“嗯我都可以。”
宋迟穗看她平时喜欢打戏,容易受伤,便问:“护腕、护膝如何?”
家中她什么都不缺,什么香水珠宝首饰包包衣服都是堆积如山的,倒是这种东西很少见。
邓离忙点头:“你决定就好。”说罢,她转身上楼洗澡去了。
如今地点定下来,就要开始拟定名单。
宋迟穗敲着桌子,忽然一顿:“新兰。”
管家立即从远处过来,她一向低眉顺目的,时时刻刻在她周边转悠,以至于宋迟穗都有点怀疑她。
只是新兰的背景身世她调查过,从前在一富有人家做管家20年,十分老实,没什么坏心眼,唯一的缺点就是蠢笨,有时候被利用了都不知道。
她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让她留下。
笑眯眯的管家温温柔柔的:“小姐,需要什么?”
“去把我姐姐过生日的嘉宾名单拿一份来。”
“好的。”
说完,她转过身,继而上楼去了。
她第一次落水就在上次,那么名单上出现过的人,都有嫌疑,而这些人,一个也不能少。
*
人员名单一定好,宋迟穗就忙着张罗请帖。
为表示主人的尊敬,她们家一般不用电子请帖,而是买纸质请帖,这样显得尊重又有仪式感。
宋迟穗伏在桌前,一手卡着请帖,一手端正捏着毛笔字,在上面一笔一划。空间只剩下白鼬毛滑动宣纸的声响,还有墨水润入纸的细腻声。
认真的时候,她的神情是放松的,且十分吸引人。
她一张一张请帖写好,再嘟嘴轻轻那么一吹,墨水干透,又放在另一边,重新再拿起新的请帖,重复动作。
宋迟秋看她乐此不疲的模样,倒觉得是她为某人生日上心不少。
“怎么都自己写啊,随便找个先生来,那九十多人够你写的。”
“不行,不能敷衍了事。”
宋迟穗坚持要自己做。
她自小奉行,世上无大事,且又无小事,事情要件件到位,就好比建筑房子,地基要牢固,水电要修改好,地砖墙纸,砌墙,哪一件是可以敷衍了事的?
差不多得了,就这样行了。
只会让自己在每一件事情上都浑水摸鱼,以至于出来的结果,将成为风一吹就倒的豆腐渣工程。
事情一件件来,慢慢来,好好做。
宋迟秋打趣看她,她这个妹妹是个矛盾体,一边要亲自为邓离筹办生日,一边又不愿意将这次本来的计划告诉她。
本次无非就是她自请入翁,找出真凶。
尽管她做十分缜密的计划,宋迟秋依旧十分担心。
“可要是中途有个意外。”
“要是有个意外,姐姐,那个人也逃不掉了,以后,就请你料理我的后事,并且把那坏人的骨灰做成香,来给我和父母上供。”
“呸呸呸!”
宋迟秋激动地打住她:“小小年纪,动不动就死的,难听死了,你听着,我不允许你有任何事,以后老了,我还要和你坐在院子里打毛衣呢。”
宋迟穗笑了:“打毛衣不如打麻将,打麻将活动脑筋,不容易得老年痴呆。”
两人打趣着,宋迟秋却笑不出来,她知道此去万般风险,不是开开玩笑就能过的。
信号烟花、直升机、便衣保镖都在,但她还是不放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而且不能打草惊蛇,那保镖自然是不能带熟悉的人,还是外边请的,也不知道靠谱不。
宋迟秋的愁是有原因的,她怕宋迟穗腿脚不便,连求救都来不及。
宋迟穗按着她的手:“姐姐你大可放心好了,先别说这只是我们在想,那个坏人会不会出现,纵然是出现了,你看。”
她将腿抬起,轻轻在她面前转动了。
宋迟秋眼睛瞪圆,一下惊喜道:“你的腿。”
“嘘。”她竖着食指按唇瓣,朝门外瞥去。
小心隔墙有耳。
宋迟秋捂着嘴:“什么时候好的。”她鼻子一酸,眼眶都有些红润了。嗓音带着颤抖,有些沙哑。
宋迟穗放下脚:“也没完全好,但是,我想到危险时候,站起来逃跑应该没问题。”
“太好了。”
宋迟秋这才放宽些心:“要不,还是跟邓离说说,保险起见。”
她摇头:“不行,这次计划不能告诉她,一来,是她的生日,二来她不需要知道。”
*
晚上,生日宴的名单还没拟完,宋迟穗回到卧室正在“加班。”
白色的山茶灯下,她侧坐着,手腕直在桌上,正在细细地写啊写。
写了一会儿,她有些累了,伸手拍嘴,眼皮子上下打架,泪花只在眼睛里转。
邓离看她亲自操劳,十分感动,竟十分地舒心。
她笑了一会儿,光脚踩在地毯上,轻脚轻手走到宋迟穗身旁。高大的影子瞬间挡着光线,能把更为娇小的影子罩住。
宋迟穗感觉一股热气靠近,手不由一顿,那毛笔停留在纸上,落下斑驳的墨点。
“哎哟,写坏了。”
邓离笑她一下:“别忙活了,明天再说。”
宋迟穗放下笔,将那张请帖废弃掉,重新抽出一张新的,也未抬头,只轻轻说:“你帮我对一下名单,看看有没有齐,这样我可以睡更早。”
“好。”
邓离坐下,将请柬在桌上折叠整齐,看了一眼表格,开始对起来。
她就在宋迟穗身边做事情,动作轻轻柔柔,一边看,一边念名字。
“裴云女士。”
“段甜甜女士。”
她说话的时候,热乎乎的,就像个小暖炉,发着热意。
洗完澡她就穿着短裤,一双白大腿露出来,像是坐姿不端正似的。
肌肤相触,宋迟穗又弄乱了一张请帖。
她手颤抖着,有些发痒,竟有种说不出的迤逦。
只是她很快回过神来,转头怒气:“你就不能过去点。”
邓离盯她一眼,见自己的腿靠在舒服的小白腿上,一下明白过来:“看在你为我忙碌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
她抬起屁股,拖着椅子发出哗啦声响,又一屁股坐下去,两人的腿相差五公分距离。
“这下好了吧。”
宋迟穗没理她,继续写字。
邓离也没放心上,继续对着字。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宋迟穗缓缓抬起长睫,瞟一眼邓离,山茶灯下的请帖反着红光,照在她脸上,把她脸照得红红的。
眼睛也红红的。
或是被她发现了,邓离顿了一下,黑亮的眼一下抓住了她视线。
沉沉的,冷冷的,那是极其罕见的眼神,像是深深的漩涡,呈龙卷风形式将她卷入。
不过一瞬,邓离挑眉:“怎么,你在监工啊。”
宋迟穗呼出口气,睫毛飞速眨着:“嗯,刚刚念得好好的,现在怎么不念了。”
邓离垂下眸,这个宋迟穗,不会以为她在偷懒吧:“好好好,我念。”
骨节分明的手夹着红色请帖,微微一展,发出纸页折叠声。
“青水同学。”
她手垂下,放好,去抽另一个:“你都邀请了哪些人啊?我的生日,不用办这么盛大。”
弄得她不好意思。
她刚刚不好意思,下一秒展开请帖,上面赫然写着简秋雨女士四个大字。
邓离清了嗓子:“还请了你老师啊。”
她连忙放下请帖,像是放下一块烫手的山芋一般,把它丢进请帖堆里,不去看,不去想。
宋迟穗嗯声,她心再次闷起来。
接下来头脑飘飘的,做事的时候耳朵边嗡嗡嗡的,宋迟穗再说什么她都听不清楚了。
终于她对完了最后一个,宋迟穗也写好了最后一个名单,宋天复。
她念了下名字,忽然觉得如释重负,松口大气。
“完工,休息了。”
邓离站起身,往床边走。
宋迟穗现在上床很快速,已经不用她了。
她往床上那么一躺,主动滚到里边去,留出外面的位置,仰头看了会儿天花板,她再侧头,拍了拍旁侧的位置。对着她说:“快来睡觉。”
宋迟穗看着温暖的米黄色大床上,躺着那么一个人,那个人浑身滚烫,散发着热气,无比温暖。
她转头道:“你先睡吧,我去洗个手。”
邓离哦一声,转身背对着她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床上传来动静,一下惊醒了她。
是宋迟穗上来了,她可以想象,娇小的身体正往床上爬,细胳膊细腿白如润玉,她还喘着粗气,红着脸,因为着对于她来说还是需要费些力气的。
邓离缓缓睁开眼,看着悠悠黑暗,听着那喘气声无法入眠。
她仿若看见了宋迟穗和简秋雨两人在恋爱后的恩爱甜蜜,那些甜蜜在她脑海放映,相互叫着亲爱的,宝贝,么么,嘻嘻,嘿嘿,我喜欢你,我真喜欢你,我好喜欢你。
想到心中一梗,拳头顿时拽紧,她闭上眼,努力不去看,却又看见了宋迟穗光着,躺在浴室的画面。
那个画面挥之不去,在脑海里环绕。
她想着,那样美好的身体就要。
顿时一口气堵在胸腔,无处宣发。
身旁的人还没睡好,她重重转过身,像是砸在了床上。
宋迟穗听巨物的声音,顿时吓一跳,她看着暗黑里一双眼睛,楞在原地。
一张温热的手抱着她的后脑勺,把她往前拖了去。
她呼吸一屏,顿时感受到了剧烈的呼吸扑面而来,还有笃笃跳动的心脏,滚烫的肌肤,将她围绕。
宋迟穗神经紧绷,感觉到了一丝压迫,邓离这是,怎么了。
邓离捧着她的后脑勺,看着她黑亮的眼睛,眼睛下面就是鼻子,鼻子下面就是唇,她亲她两口,就两口,两口就完成任务了,亲她两口怎么了。
她手心冒着汗,一粒粒地,似乎要将宋迟穗头发染湿。
身前的小人不舒服地哼唧了一声,小手在她身前推一把:“干什么吓我。”
她心静下来,顿时松了手。
“嘿嘿,看你胆子小,就吓你。”
“幼稚。”
宋迟穗心潮澎湃,连忙往后退了些,不理她了。
*
翌日,邓离无精打采地起来,送宋迟穗去学校,也不知道怎么的昨晚没睡好,她的黑眼圈已经掉到泪痕外,跟个国家保护动物般。
尽管如此,她还是坚持起来,送宋迟穗上学,自己上班,正常吃饭,睡觉,不然躺在床上休息,脑子里不知道又要冒出多少东西。
好在她身体底子好,走着走着,精神也顺畅了许多。
到了学校,路上刚巧遇上青水。
她穿着粉色翻领t恤,下身白色褶皱裙,一双帆布鞋,看上去少女感十足。
跑近后,她喘了会气:“穗穗,你来了。”
宋迟穗和她打招呼,伸手递过来一张红色请帖。
夏天来了,宋迟穗穿着奶色短袖连衣裙,看上去越发美艳动人了。
“是什么?”
青水翻开看,笑着看向邓离:“原来是邓姐姐生日,邓姐姐,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邓离笑着点头:“谢谢你啊,到时候打扮漂漂亮亮来。”
青水:“一定的。”
宋迟穗迟疑了下,她把另一个请帖递上:“这个,是给简老师的。”
青水楞一会儿,既然是给简老师的,她为什么不亲自去给。
只是她没问,顺手接过来:“好。”
邓离也察觉到一丝怪异。
宋迟穗是把青水当□□情邮递员了吗?
难怪青水会。
宋迟穗只因不想同简秋雨有过多接触,且今天没她的课,她不想再一次去她家。
为什么没有漏了简秋雨呢?宋迟穗偶然回想,简秋雨会不会害她呢。
总而言之,宁可错杀,不可错放是她的人生哲理。
思索后,她转过头:“阿离姐,你先回去吧。”
白天来的路上,她就感觉到邓离没精打采的。
这会抬头一看,见她只穿着松松垮垮的白衬衫,牛仔裤,头发随意散开,脸上素着,光是看着很漂亮,只是她脸色有些差,主要是眼睛周围的皮肤有些黑。
邓离揉了下眼:“好,我看着你们进去。”
宋迟穗转过轮椅,和青水一同往前走。
那个背影小小巧巧的,很快呈个小黑点,消失在她面前。
她叹口气,原来简秋雨在她面前挑衅,都是有原因的,宋迟穗估计什么都跟她说,会不会连。
她耳朵忽然跳起来,连忙朝两个黑点追过去。
“小穗!”
绕过郁郁葱葱的校园森林转角,她终于看见了两人的影子。
“小穗。”
她加快速度跑过去,喘气都要粗些了。
宋迟穗停下来,转头,阳光从树缝落下,刚好落在她身上,在她身上点着斑驳的白光。
她侧头过来,模样楚楚动人:“怎么了。”
邓离跑得头晕目眩,顿时扶着她的轮椅,差点没跪下。
惯性导致她推着轮椅往后滚了半圈,邓离踩紧地面,悠悠抬起头看她:“我有、一件事、问你。”
她上气不接下气,看上去气虚血亏的。
宋迟穗看她抵在身前的脸,红红的,冒着细汗,连呼吸都那么好闻。
阳光照的她鼻梁挺拔通透,眉眼如画。
青水很识相,见了这个场景,立即指着综合教学楼:“我先去那边等你,穗穗。”
宋迟穗点头,转头看着邓离。
邓离目光直视着她,带些忧郁的眼神似的。
“阿离姐,你有什么话。”
她看向教学楼顶处的白色喇叭:“快上课了。”
邓离左右看看,见人烟稀少,来回只是少量的同学,大家埋头赶路,没人管她们。
“那个,你腿的事情,没有跟简老师说吧。”
宋迟穗沉默了会:“我从未对她讲过这个事。”
“那就好,那就好。”
不玩一万,就怕万一,简秋雨不是那个坏人,但有可能是呢。
邓离松口气,也不知道是因为她没跟她说,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
青水下课第一件事,就是拿着请帖去找简秋雨。
教室宿舍,她从阳光的小道走上阴凉的教学楼,心情十分舒畅。
还好以前总是帮穗穗带东西给老师,这下又有机会去了。
去的时候说不定还能留一会。
小算盘打的震耳欲聋,青水抱着请帖,像是捧着太阳花一般。
转眼到门口,简秋雨门外是安装着可视门铃,她提前整理好头发,还将口红掏出来抹匀,确定好妆容精致完美后,站在门口,按下门铃。
“有人在按门铃。”
房间传来门铃机器人的说话声。
她站在门口,对着可视门铃摄像头笑。
只是半天都没有动静。
隔了很久,里面的提示声小了,青水再次按下门铃,嘴唇抿了抿,脑袋探看着。
房间内,简秋雨站在门口蹙眉,手轻轻扶着门框,不知道开还是不开。
那个黑白画面上的女孩还在等待,似乎并不愿意走。
没一会儿,她掏出了手机。
可能真的有事。
简秋雨按下门把手,发出开门的声音。
黑白女孩立即变成彩色的:“简老师。”
她永远笑着,还将一张红色帖子递给她。
“这个是。”
青水脸埋着,有些红:“这个是穗穗给你的请帖。”
一听说穗穗,简秋雨眼眸亮了一下,她扯开门:“进来吧。”
“嗯。”
青水规规矩矩站在门口,朝她房间里打量。
简秋雨很喜欢手办,各种各样的美女手办,有的是动漫里面的人物,有的像是自己定做的。
上次见还没这么多,这次来了,又见很多新手办。
其中有一个娃娃穿着雪白的裙子,留着齐刘海,黑长发,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梁。
整个娃娃有手臂那么大。
青水笑了笑:“这也是动漫人物吗?好像穗穗。”
她指着那个娃娃,本想拉近简秋雨和她的熟悉感。
简秋雨翻开请柬,看见上面赫然几个大字。
简秋雨女士,诚心邀请您六月十八日参与邓离小姐的生日宴。
她捏着请柬,睫毛微微上抬,看向青水:“只是像而已。”
青水点头:“嗯,仔细看不像。”
仔细一看,她看那个娃娃手臂上,背上,腿上还带着条透明的白线,白线的末端,是一个架子,提线用的。
所以这个手办,是提线木偶吗?
青水忽然觉得有点瘆人。
第61章
玉昆雪山位于北明山隔壁,长年飘雪,即使在最炎热的时候,山顶也是雪皑皑一片,只是夏天的雪不似冬天那么白,远远看去,山顶更像白色和墨色交联的云雾。
因为要去半山腰,天气有些冷,收拾衣物的时候,邓离专门准备好两套冬天的衣服,考虑到只是去半天就下山,两套就足以,她一套,宋迟穗一套。
宋迟穗滑着轮椅过来,低头时长发如绸垂落:“怎么带这么厚的衣服。”
邓离看向她:“山顶冷,我怕你受不住。”
说罢,她自己也是怕冷的,带了件厚厚的深蓝色羽绒服。
大夏天的,宋迟穗看见就热,她抓了抓手臂:“你太夸张了。”
邓离拿出额温枪,撩开宋迟穗刘海,在她额头上微微一扫,红外线照射过的皮肤泛着光来。
“36度。”
温度偏低。
宋迟穗没管自己体温多少,她像是被定住了一般,那两截温热的指就那么随意搭在头上,又那么随意地抽开,仿若没有摸过她一般。
她好似不再那么抗拒和邓离这些若有若无的接触。
邓离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摇了摇手里额温枪:“到时候时时刻刻测一下你的体温,就知道你冷不冷了,带着。”
宋迟穗嘀咕:“也不用时时刻刻吧。”
她像没听见的似的,把它按进行李箱里,塞在柔软的羽绒服边缘。
“还差点什么呢。”
掐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邓离总觉得心里毛毛的,不沉静。
毕竟是出远门,还是带把防身的武器。
她从抽屉掏出一把平时玩的小刀,小刀通体银色,平时不用时可折叠回刀鞘,折叠回去后整个长度也就五厘米左右。
她喜欢这种方便快捷的小刀,可以用来切水果,也可以用来挑经脉。
明天就要上山,今天得好好睡一觉。
收拾好衣服,邓离赶紧去洗了个澡。
洗澡的时候就在想,这些有钱人真的能拼,不就过个生日,还要开车上山去那么远的地方,还要搞一个party,要是她,原地坐那,点个蜡烛,再把皇冠帽子一带,蛋糕一切完事。
记忆中她的生日都是那么简单粗暴,过惯了刀尖舔血的日子,如今这惬意的生活给她,倒是让她觉得受宠若惊。
她抬手欣赏着,看水从指缝中划过,哗啦啦落在地上,落在脚尖,以一种抓也抓不住的方式溜走。
这样的日子快没多久了,想必到时候溜走,也会同这水一般,越想握越是握不住。
邓离洗得久些,呼吸浮浮沉沉,出来的时候,还以为宋迟穗早睡了,没想到她还在练习走路。
最近练习走路,她都是手里扶两个拐杖,拖着小小的身板,在地上慢慢前行。
两根原木色的拐杖将她架起来,像是筷子夹着颗可爱粽子,粽子在缓缓挪动。
宋迟穗嘴里还念念有词:“第六百八十五步。”
这么厉害。
邓离把毛巾搭在手腕上,没有去擦头发,任由头发就那么散着。她看了眼墙上的钟,已经晚上23:30分,不由往前两步,走到她身旁。
宋迟穗被忽然来的人吓一跳,拐杖没扶稳,差点歪倒下来。
邓离探出手,手臂穿过如绸黑发,最先触碰到那层冰软丝绸,而后往前一捞,捞住了那柔韧腰肢,把她往身边带了带。
两个拐杖齐齐往后倒去,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宋迟穗撞在她怀里,闻到一股刚洗完澡的沐浴露香味。她仰起头,见那张完美的脸近在咫尺,头发还是湿的,发梢紧紧贴着锁骨,一股一股水从她胸口流下。
啪嗒。
像片平静的湖,掉落一滴珍珠,荡起层层的涟漪。
“这么晚了,还不睡?”
邓离垂着凤眸,睫毛轻颤,发出疑惑。
宋迟穗扶着她的肩,素白手指微微陷进她的肉里,用力站起来。
邓离帮着她往床边走,扶她坐下,手臂似游蛇从她身侧抽开,发出衣料摩挲的声音。
床微微往下一陷,四条腿整整齐齐靠在床沿上。
邓离腿长,打直靠着地面,宋迟穗的脚掌刚好悬空在地面上,晃晃荡荡的。
她将小裙子扯下盖着膝盖,闷哼一声:“时间还没到。”
邓离不禁疑惑,时间,什么时间,往日她都不是十一点左右就睡着了?
宋迟穗垂着眼眸,并不直视她,侧颜鼻尖小巧,我见犹怜。
“什么时间?你平时不都睡很早吗?”
早睡早起,精神好。
宋迟穗小手按在膝盖上,指头细小粉嫩,和她手掌相比,竟是要小上一半了。她刚好一只手可以握着她两个手。
粉嫩指尖掐着裙子:“今天不一样。”
邓离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天,外边照常有月亮,四周安安静静的,也没什么大事:“哪里不一样?”
宋迟穗不耐烦一声:“你话真多,等会儿就知道了。”
她打打哈欠,望着墙上的时钟,时间已经到23:45分,她说:“也好,我去吹个头,回来就睡觉。”
邓离站起身,单手将围巾搭在脑袋上,她穿着蓝色t恤,衣摆打到膝盖处,露出漂亮小腿,走路的时候,小腿肌肉线条凸显出来,看上去十分健美。
她的背打得很直,两边的蝴蝶骨在t恤上凸起,像是要飞出来。
宋迟穗嘀嘀咕咕:“自己的事都记一下吗?”
邓离刚好走在化妆镜旁,拿起吹风后看她一眼:“啊?”
“没什么,你吹吧。”
宋迟穗沉思,果然,愚蠢的人在什么时候都是愚蠢的。
吹风机呼呼响起来。
宋迟穗扶着床沿,自顾自坐上了轮椅,控制着她往外走。
邓离关了一下吹风机:“你去哪?”
“我饿了,出去找吃的。”
“哦。”
大半夜的,宋迟穗从不吃零食的。
她摇摇头,继续吹头发。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的模样,手上的皮肤,神情,倒是和曾经的自己类似了。
这种类似不在于五官,而在于气质。
这种气质越来越贴近从前。
她看着,就那么看着,镜前灯忽然响了声,而后暗下去,准确说,是整个房间灯都暗了下去。
邓离转过头,房间静悄悄的,也没有一声回应。
停电了吗?
她下意识起身,心道,不好,小穗怕黑。
她拿起手,正要打开手电筒。
卧室的门咯吱一声被推开,门缝里夹着到昏黄的灯光,慢慢地,慢慢地,门缝越来越大,大到把宋迟穗完完整整展露出来。
她坐在轮椅上,手里捧着一个六英寸的鲜花蛋糕,上面插着的蜡烛数字是26,蜡烛熊熊燃烧,照耀着她的脸明艳动人。
“小穗。”邓离悠悠站起来,耳朵嗡嗡嗡的。
转眼人已经到了眼前,她的容颜在葳蕤火光中跳跃,紧接着,她将蛋糕举起,举到她跟前:“许个愿望吧。”
没想到宋迟穗还有给人惊喜的时候。
她轻笑,弯着腰对准蛋糕。
一双凤眸上下打量着,像是打量着蛋糕,又像是打量着蛋糕后虚焦的人。
“怎么那么体贴啊。”还专门给她卡点过生日。
宋迟穗眨眨眼:“你许不许,不许我扔了。”
说起,装腔作势举起蛋糕。
邓离勾着她的手:“我许我许。”
晚上,虽然没有音乐,没有很多人,眼前就她和宋迟穗两个人,过这样一个生日,她很满足。
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嘴巴念念有词。
宋迟穗笑着,拿出相机给她拍了一张照。
她选好角度,把邓离框在画面中,再点脸部聚焦。
原相机下,邓离的素颜状态也美得不像话。
咔嚓一声,邓离刚好睁眼,看见她举着手机:“嗯?”
宋迟穗放下:“吹蜡烛吧。”
邓离压着眉毛,笑了一下:“你是不是在拍我啊?”
或是被人说中心思,她将手机往下藏:“没,你想多了。”
邓离知道她就算是也不会承认,所幸拿出手机:“来来来,今天这个好的日子,我们两个合拍一张吧。”
她举起相机,走到宋迟穗跟前蹲下,一手揽着她的肩,将她往自己身侧轻轻地揽。
宋迟穗的肩微微颤抖,似有些紧张,但也没拒绝,就那么靠在她怀里。
她就像握着一只小鸟,小鸟在手心跳跃,她的手也挠得痒痒的。
打开前置摄像头,邓离将两人框在中间,宋迟穗举着蛋糕,嘴巴耷拉,不情不愿。
“小穗,看镜头。”
宋迟穗抬起眼眸,看着画面的中的自己,还有,旁人。
她似乎从未好好看过她们在一起的模样,这样通过相机,倒像是用第三视角看见了她和邓离。
两人就那么贴着,靠在一起,是她从未想过的和谐画面。
“笑一个,笑一个。”
宋迟穗:“不笑。”
“怎么不笑,你笑一个,今天是我生日。”
说着,她搂更近了,几乎将脸贴了过来。
热热的,房间灯又没开,就亮着两盏蜡烛,两人的影子被投在墙上,邓离强迫她笑的时候,看上去就像是强迫亲她,氛围是那么地奇妙。
她严肃地推开她:“我笑就是了,你别凑这么近。”
邓离把手从她肩上放下来:“不凑近就是,来,茄子。”
拍好后,她把照片保存下来:“我一会发给你,这可是我们的合照。”
宋迟穗:“你发给我干什么,我又不会看。”
她也没受打击,管她看不看,她就是想发给她,不要也得要。
就这样,邓离度过了一个激动又愉悦的夜晚。
*
玉昆雪山距离家要开三个小时后,上半山腰则还需一个小时,这个生日的后厨以及前期布置都交给了半山腰的别墅山庄负责人,故而她们只需要人去就行了。
虽说大家不是同时出发的,但是目的地相通,这个时间去雪山的又少,在路上走着走着,就能看见几个熟悉的车牌号码。
一辆辆车的速度还挺快,急冲冲往山赶,看来是很着急去避暑。
邓离和宋迟穗坐在后车座,宋迟秋坐在前车座,
当一辆辆车开过的时候,宋迟穗就默默念叨着车主的名字。
邓离的方向则对着山外,外面风景很好,她抬头看去,天空有大朵大朵白云,山腰也有一层云似的雾气环绕,远看犹如人间仙境,天空是蓝色,树是绿的,风是轻的,一切都那么美好。
只是宋迟穗忽然说:“那个是宋天复的车子吗?”
邓离听见宋天复三个字,微微侧头,车子呼啸而过,透明的玻璃窗前,她像是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但是车子走过去太快,一晃而过。
她一下想不起来了。
周喜民盯了一眼后视镜,对着宋迟穗说:“小姐,是他的车。”
宋迟穗点点头:“他们倒是很快。”
不一会儿,宋迟穗身旁又驶过一辆大卡车,卡车是密封的,后面又长又大,看样子并不是上山去参加生日宴的。
卡车紧随宋天复车辆后,也很快超过了她们。
*
宋天复甩开后面的车后,歪着嘴对旁侧的人笑笑:“怎么样。”
陈峰:“小宋总技术好。”
自从宋顺君走后,他已经成为了小宋总。
宋天复明显的不开心:“别总带个小字,多难听。”
陈峰点头:“是,宋总。”
他露出满足的笑意,下意识看他一眼:“我说,你还是把口罩戴上,以免被人认出来。”
“是。”
男人十分听话,他从包里翻出鸭舌帽和口罩,把自己遮盖得严严实实。
宋天复非常自信看着前方:“要我说,她们这次出行连个保镖都不带,不就是明摆了去送死吗?我拉那么大一车东西。”
说完,他看着后视镜的大卡车:“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陈峰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宋总,小姐主车后面跟的车,我从前没见过,很有可能是便衣保镖。像宋小姐心思如此缜密的人,不会这么轻易把自己置于危险中。”
宋天复:“她和她姐姐,再加一个邓离,邓离能做什么?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愚笨,无知,这三人凑一块儿,能做出什么事来?”
说到这里,陈峰叹气:“宋总,我觉得邓离并不简单。”
宋天复懒得听他说话:“你别太把别人当回事,虽然不能轻敌,但也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陈峰本想还说些什么,只是他了解宋天复这个人,这个人心狠手辣,且高达狂傲、自负,认为一切都在他掌控中,就算有偶尔两次的失误,他也依旧自信满满。
他所幸顺着他的话说:“是我考虑太简单了。”
宋天复靠在车坐上,嘴里叼一根烟,嗤鼻笑了一声。
一行快四个小时,车辆从艳阳高照的天气开进阴天,高海拔就是不一样,气温一低,车窗上开始冒雾气。
一排排黑色小汽车像是蜈蚣,攀爬着往半山腰上去,莫名透露出一丝诡异。
邓离托着下巴看窗外,看天空开始变得黑压压的,白云变成了乌云,在天空飘来飘去,把整个天色都染黑,外面一下没有那么晴朗,风也剧烈些,她大概知道,已经到避暑圣地了。
说实话,这样的避暑胜地,不适合半日游一日游,倒很适合来玩个一周,在这里降暑降燥,抚平心绪。
只是她总感觉凉飕飕的呢。
一排排黑色汽车终于到了避暑山庄,山庄实则是联排的小客栈,装修偏古朴,因这里和一个古镇距离近,所以打造成了统一的古色风格。
至于为什么这些客栈是集中在这里,因为这里距离上山近,近则可以去观山滑雪,又隔古镇近,爱逛街的去逛古镇,且气温不高不低,适合人类休息,故而建在了这里。
这里比山下凉快,下车前,邓离把秋季的卫衣穿好,拿了件秋季的外套罩在宋迟穗身上,就这样抱着她下来。
“冷吗?”
“还好。”
她将她放好在轮椅上,拿出额温枪对准宋迟穗额头一扫:“嗯,还可以。”
这样夸张的举动被宋迟秋一看,她顿时笑得更像呆子了。
邓离这个人也太夸张了,怎么动不动就做超出常人的举动。
另一边,简秋雨从车上下来,她正好远远看见那一幕,不由得脸色一沉。
青水小跑着到她身边,叫着她:“老师。”
简秋雨才扯着唇微笑,低头看她:“你也到了。”
“嗯嗯。”青水点头:“我们一起过去吧。”
前来贺寿的都是上次在宋迟秋生日宴上见过的,邓离都记得。
这个时候,她不由得想起了那个男人。
忽然脑子一转,对,刚刚在车窗前看见的是那个男人吧。
她搜寻着宋天复的身影,见他刚刚下车,只身一人,周边并没有可疑的人物。
跟前又都是祝贺她生日快乐的,她没时间左顾右盼,只忙着练习八颗牙微笑,对着所有人笑脸相迎:“我二十六了。”
“谢谢谢谢。”
“里边坐。”
半天下来,腮帮子都酸了,她的嘴角也暂时回不来,就那么扬起。
邓离揉了揉腮帮子,不经意见熟悉的人朝她走了过来。
那人穿着灰白条纹风衣,脚踩长靴,脸上架着副无框眼镜,神情微笑走上前。
不过,那笑容似乎不是对着她,而是对着,她看向身旁的宋迟穗,很明显,是对着她来的。
“邓小姐。”
一个红色的礼物盒横她面前,简秋雨温言细语:“生日快乐。”
邓离走了会儿神,她捧着礼物盒:“谢谢。”
简秋雨没走,就那么站在门口,眼神下垂着,看着宋迟穗,用关切的语速:“穗穗,今天不舒服吗?”
宋迟穗仰起头摇摇:“没。”
看得出来,宋迟穗和简秋雨相处有些不自在,或是在她面前不自在吧。
青水此刻递过来一个盒子:“邓姐姐,祝你生日快乐,和穗穗百年好合,永结同心,越来越幸福!”
这话一出,邓离听着倒是受用,倒是某人。
宋迟穗低着头,耳根稍稍带着一些红:“青水,这是生日宴,不是结婚宴。”
青水笑着说:“那我也没说错,上次我忘记说了,我再说一次,祝邓小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邓离听着这词打颤:“这话不是祝福上了年纪的人吗?”
青水摸摸头:“那我真的不知道送什么祝福了。”
宋迟穗微微一笑:“青水,老师,你们先进去休息吧。”
青水点头,简秋雨微微颔首,从邓离身侧擦过。
不知道怎么的,简秋雨走过时对她投去了一个目光,余光瞥见,那不是一个善意的目光。
邓离对于别人怎么看自己并不在意,只是那样的目光分明是看情敌的。
她心想,简秋雨真是高看她了,她哪有机会成为她的情敌了,真是想太多。
不过要是她和宋迟穗在一起,估计也会把宋迟穗周围一切可疑的人,都列为情敌!
毕竟宋小穗这么好看,这么乖,加上在外人面前人畜无害,天真无辜,让人很有保护欲,谁看了不想保护一下,get她呢。
邓离甩了甩头,回过神来,宋天复以及宋遂英已经到了跟前。
宋遂英笑着看她,又看看宋迟穗:“一会儿吃了饭,你们上山玩雪去,还是逛古镇。”
宋迟穗:“爷爷你一会儿去哪,我就去哪儿。”
宋遂英:“山上太冷,我就不去了,你们都去玩滑雪吧,听说山上景色很美,常年有雪,不过不要去后山,听说后山悬崖峭壁的,容易摔下去。”
他所说不虚假,年年都有不怕死的人到后山去,说是要看最自然的雪景,结果景色没看到,人却没了。
宋迟穗点头:“知道了。”
此刻,宋天复站在前边:“姐姐们还是去上山吧,我想到了一个滑雪的好去处。那里分好几个区域,年轻人,都爱滑雪,做做山上运动还是不错的。”
此时,宋迟穗惯性抚摸着宝石戒指,她指尖细嫩,抚摸着尖锐的宝石立刻变得通红,红色的宝石闪耀的光芒要比平时夺目,这个弟弟,倒是很关心她,从前怎么不觉得,她很异样地哦了一声:“是吗?那一会儿吃过饭,就上山去。”
第62章
邓离看了一圈,也没见到那个男人,只在外守一会儿,看见大卡车慢悠悠开上山。
她不禁疑惑,这么大的卡车,后面全封闭,上山能去做什么,铲雪吗?
没一会儿,段甜甜拍着她的肩:“老邓。”
她惊了下,肩膀耸起,眸色看着远处雪山发呆,血光映照在她眼睛上,鲜亮无比。
“你说,那大卡车上山干什么?”
段甜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头轻轻一歪:“山上有游乐设施,各种滑雪设备,估计是运输货物上去吧。”
也许吧,邓离没有想到,一辆外表破烂的卡车,能运输那些好东西。
“走,吃饭吧。”
段甜甜揽着她的肩,两人一起往屋内去了。
宋遂英这会没有同晚辈们坐,倒是和几个久年不见的老友坐在一起。
故而邓离这张圆八人桌,坐上她和宋迟穗,宋迟秋,段甜甜,青水,简秋雨,以及宋天复等几人。
一开始,段甜甜坐在宋迟秋身旁,屁股刚一落下,正要转头给宋迟秋打招呼,谁知宋迟秋竟站起身,绕到对面坐去。
对面刚好只空一个位置,宋迟秋坐下后,朝她看了一眼,带着哼笑的目光,依旧保持着平常天真无邪且烂漫的表情。
宋迟穗看明白了两人这关系,知道他们还在闹别扭呢,她笑着看向宋迟秋:“姐姐怎么坐那边去了。”
宋迟秋瞳孔闪烁着,用筷子戳了个炸肉丸子:“我最喜欢这个。”所以离它近些。
段甜甜听后一阵叹息,埋头开始干饭。
只是心中有事郁郁寡欢,吃什么都觉得不香,她没吃两口就开始发闷,和几人喝起酒来。
因为是午宴,香槟果酒并不醉人,只喝下去心情会顺畅些,她不免多喝了几口。
宋迟秋含着炸丸子,时不时朝段甜甜方向看一眼,心中也是沟壑万千,顿时觉得丸子也不好吃了。
她撂下丸子,径直起身走出去。
段甜甜见状,手里正举着一杯香槟酒,她立即放下来,抹干唇角的酒渍,起身朝那道窈窕身影跟出去。
这一下,宋迟穗的左边和邓离的右边都没了人。
此时,坐在对面的简秋雨举着酒杯站起来,她绕了一圈后,正巧坐在宋迟穗身旁的座位上。
青水的目光随着她,直到她落座,眼神恍若失神一般。
简秋雨将酒杯递上前,绕过宋迟穗,敬向邓离。
宋迟穗很自然往后贴着,留出两人交流的空间。
邓离同她碰了一下杯,指头捏着细长脚杯,轻轻举起酒杯,还在冒着泡的白色酒精顺着杯子往下灌,落入她的唇边,她的嘴里,从她的喉咙处滑过。
宋迟穗瞥她一眼,身体微微朝她靠了靠。
简秋雨见状,晃晃杯子剩余的香槟,闷一口气。
青水将三个人的视线看得清清楚楚,她拖着腮沉默许久,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对了,穗穗,我们一会怎么安排的。”
宋迟穗看向她:“安排。”余光间,看了眼宋天复。
宋天复缓缓放下餐筷,抽了张纸抹嘴,动作缓慢,而后轻轻将纸揉成一团:“二姐姐,滑雪的事,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一会儿直接坐缆车上去,你们意下如何。”
青水一听要滑雪,十分开心:“好呀好呀,可是,穗穗怎么办,你又不能滑雪。”说罢,她扶着宋迟穗的手,有些遗憾。
宋迟穗她忙道:“没关系,我看着你们滑就好。”
宋天复:“山上雪景也不错,姐姐到时候可以看雪。”
倒是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宋迟穗轻笑一下,点头。
*
客栈外有片树林,微风习习,宋迟秋坐在树下,长裙被扯着飞扬,棕色的发丝也似海藻一般浮起,像动漫画出来的知性优雅少女。
身后传来窸窣声,有人踩着树叶前来,宋迟秋往后扫一眼,余光里看见团黑影,所幸抱着双膝,沉默不语。
那人走到身侧,靛青色牛仔裤横在她白裙子旁,一只手柔柔垂下,拂开她的发,将她凌乱的头发束在脑后。
另一只手则压着她的裙子:“别走光了。”
段甜甜笑完,蹲在她身侧。
宋迟秋挪动着屁股:“所以,你早就知道是在调查我们家。”
段甜甜点头:“我猜过,能调查邓离的,我猜不出来是别人,只能是你们。”
宋迟秋:“那你,你为什么不一早和我们见面,弄得那么神秘。”
她哀叹一声,自知做为侦探其实最好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这种身份同冷面杀手一般,露脸对于自己来说没有好处,只有坏处。
“你知道的,我不方便。而且我和你一样,隐藏那么多,都是有苦衷的。”
和她一样,宋迟秋顿时心口发紧,眨了眨眼:“谁和你一样了,我不一样。”
说这话的时候,她也没什么底气,其实在段甜甜面前,她也说谎了。
段甜甜:“我今天,是想问你。”
宋迟秋抓紧小裙子,忽然紧张起来:“问什么,上次的吻吗?”
“如果是这个,我就不说了。”
她扭过头,脸色不由得红起来,借着装傻去亲她,还可以说自己不懂事,那不装傻呢,是什么,什么意思?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不知道。
段甜甜坐在她身旁,感受到心口一团团浓雾散开,感觉到自己的心一次次被洗涤,看着她白嫩的手撑在地上,手指细长,青色血管明显,竟有些心疼。
她靠过去些:“秋秋,我不问那个。”
宋迟秋瞳孔瞪圆,睫毛也翘起来,眼睛一眨一眨。
她屏住呼吸,只感觉旁侧有团火,在慢慢朝她靠近,似乎要将她融化,包围。
忽然感觉有只温热的手轻轻靠在她手边,就那么靠着,边挨着边:“我是想问,你和我一起玩,玩的开心吗?”
宋迟秋的心忽然笃笃笃跳起来,她撤开手,双手抱在怀里,嘴角瘪着:“你问这个干什么。”
段甜甜靠得近,一双大眼睛在她耳边眨啊眨,眨的时候仿若睫毛颤抖的声音。
“我问一下而已,总之,跟你一起玩我很开心。”
宋迟秋耳朵像钻进一只蜜蜂,嗡嗡嗡的,从左边钻到右边,再到头顶。
她再侧过头去时,段甜甜已经偏离她一些距离,隔得远远的,头低着,脸上爬一层绯红。
模样像熟透的樱桃。
她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落叶和泥土,转头就要走。
段甜甜跟着站起身:“你怎么要走。”
宋迟秋:“我不告诉你。”
她跑得飞快,白色的影子很快变成一个小白点消失不见。
段甜甜轻轻一笑:“一起去滑雪啊!”
*
午宴过后,前来参加生日的客人各自开始自由活动,有的留下来打麻将喝茶谈生意,有的去逛古镇,有的则准备上雪山。
邓离推着宋迟穗回客房,到了之后,她把行李箱展开,把里面的带的冬季衣服拿出来。
宋迟穗则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橙色布袋,手掌般大小,她将它系在腰间,看上去就像是挂了一个零钱包。
她看了一眼,不禁好奇:“这是什么?”
宋迟穗压了压布袋子:“里面装的是平安福。”
邓离:“平安福这么大?”
宋迟穗垂下手,细白的手腕爬着紫色的血管,瑰丽而又美艳。
“收拾好了吗?”她看向邓离。
“还没。”
邓离低头继续收拾行李。
水、零食、纸巾、一些基础的医药用品,都一一准白好了。
宋迟穗打开手机,点开和周喜民的对话框:“周叔叔,你们先上山。”
宋家周总管:“好的,小姐。”
宋迟穗:“别打草惊蛇。”
宋天复这么希望她上山,所以,坏人是他吗?
她不知道,她从未怀疑过宋天复,只因他年纪太小,到宋家的时候不到11岁。
他如此普通,如此热情,对她两姐妹也十分亲昵。
可不知道怎么了,这次她有强烈的感觉,总觉得他有问题,那份第六感来自被伤害过千百次的经验。
或是宋天复觉得胜利在握,流露出了野心。
让她微妙地探查到了。
若是他,宋迟穗闭上眼,回想起初次见面。
那是一段痛苦的回忆,因为里面有着她的父亲母亲,不在于事情本身痛苦,而在于她只要回忆父亲母亲,就会变得痛苦。
幽暗的长廊上,她穿着蓬蓬裙从楼上往下跑。
1条灰色的小狗冲她跑过来,龇牙咧嘴咬着她的小裙子,汪汪汪地叫。
她吓哭了,大声呼救,没一会儿,就听见狗猛叫一声,紧接着,一个巨物被抛在地上,发出闷声一响。
她睁开眼,见父亲站在她身旁,安抚着她:“没事了。”
那一只小狗,已经躺在大理石上,口吐鲜血。
接踵而来的,是一声巨大的尖叫,尖叫声源于一个小男孩,小男孩黑瘦黑瘦的,就是宋天复,而那只小狗,是他带来训练的野犬。
原来,他们之间还有这么一段渊源。
所以,宋天复有动机,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只可惜没有证据,如今种种,皆是她无端猜测而已。
邓离整理行李箱的时候,发现一个黑色盒子,上面是红色丝带捆绑着。
“哎?这是什么?”
宋迟穗打眼看过去,才看见自己准备的礼物已经被某人翻了出来。
她佯装淡然,并没有接话。
“奇了怪了,我记得没有塞这个盒子进去。”
邓离自言自语着,眉头轻轻一蹙,看向宋迟穗,那张小脸蛋一本正经,似乎在说和她没关系。
可箱子是她装好的,能动这个箱子的,除了某人,还有谁?
“你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她笑笑,将盒子捧在身前,抽开那条红的丝带。
再将吸铁磁石一边的纸盖翻起来,发出砰开响声,她打开盒子,见里边放着一对黑色手套,保护手指关节的,还有配套的护腕。
邓离拿出来套上,手指有了装饰,一下像是要上战场的战士。
她握了握拳,高级的材质发出响声,更令人蠢蠢欲动了。
“真好看。”
宋迟穗浅浅抿着唇,看她笑,心中似温柔的风刮过般。
“以前,你总是手臂受伤。”
已经默认了,就是她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邓离看了她一眼,将手套摘下来收起,没放回盒子,直接将它塞进了兜里。
她宝贝似地压了压,心里算是勉强好些。
也算宋迟穗有良心。
“好了。”她拍拍双手:“可以出发拉。”
下楼时,要上山的也都准备好了装备,一个个穿得如同过冬一般,还有些热。
邓离穿着蓝色羽绒服,黑棉裤,登山靴,头发高高扎起。
宋迟穗穿着纯白色交领棉衣,下身冬季黑长裙,长裙盖着脚踝。
段甜甜则穿一身红,颜色十分亮眼,她站在宋迟秋旁边,伸手牵宋迟秋:“秋秋,到时候你要找我,一眼就能认出我。”
同样穿着红色衣服的秋秋叉着手,十分无奈,怎么和段甜甜撞衫了。
她没说话,只笑嘻嘻地点头,然后用手掐紧段甜甜。
段甜甜笑容凝固在脸上,龇牙咧嘴起来。
邓离扫了一眼:“都到齐了吗?”
刚一问,远处来了一黑一粉的身影。
穿黑色衣服的简秋雨和粉色衣服的青水。
青水小跑着上前,一边挥手:“还有我们。”
“到齐就走吧。”
几人一同上车,由专业的师傅开上雪山。
一路上,道路陡峭蜿蜒,雪景美不胜收。
从车窗往外看,太阳像从雪山里出来,照得四周光芒万丈,然而这点太阳也融化不了常年的冰山。
邓离不由得想起自己,先不说自己那点光芒微弱,比不上日月星辰,更别提要融化冰山了。
宋迟穗就是一座冰山,她不只冰,她还多疑,还腹黑。
她这点光还没靠近就被熄灭了。
就如同眼前的风景一般。
一路上,司机见众人都十分兴奋,像是第一次来这里,便又充当导游给大家讲雪山风景。
他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说起话来非常粗粝,像是被烟熏染导致的。
他讲述着山顶哪里好玩,哪里人多,哪里风景好。
不过最吸引人注意的,就是哪里掉下去的人多。
“每年啊,都有那么几个人不幸掉下雪山,也有那么几个人走丢,啧啧,你们年轻人,还是要注意安全。”
这话刚刚有人提及过,再一次提及的时候,邓离的心毛起来,看那片雪山,觉得它没那么漂亮了,天上飘的几朵乌云像个诡异的阴影,令她不忍一颤。
车子开到山顶别墅,再去换滑雪服,还要上去,就需要坐缆车了。
宋迟穗自然和邓离一组,后面紧跟着简秋雨和青水。
青水转头看向简秋雨,默默掏出手机拍照,正好把两个人框在一起。
段甜甜则拉着宋迟秋,走第三组。
邓离作为“队长”一直检查大家有没有掉队。
她转头看时,见青水正举着手机拍照。便也拿出相机,对着宋迟穗拍起来。
原相机镜头里,宋迟穗带着白色垂耳冒,刘海紧紧贴着额前,鼻尖通红,眼睛雪亮,睫毛根根分明,连呼出的烟雾都看得清清楚楚。
好漂亮呀。
又可爱。
邓离不禁赞叹,将镜头凑前了些。
缆车就那么一点大,两个穿着厚厚的衣裳,挨得又近,羽绒服相触时摸索出哗啦声,也擦出火花来。
宋迟穗忽然瞥向她,就是那惊鸿一瞥,眼神里像闪着小星星。
咔嚓一声,按下快门。
“嘻嘻。”
邓离悄悄把手机收起来:“没拍你,拍你旁边的雪。”
宋迟穗嗤笑一声:“没说你拍我。”
缆车到了关节处,行走的时候会有响声,还有一个巨大的下沉力。
宋迟穗些是吓着了,小手轻轻拉着她的衣袖,头也往她身侧偏了一下。
从背后看去,两个人像靠在一起。
邓离感觉到她的害怕,连忙扶着她,右手臂圈着她的前身,左手臂从她后背绕过,把她圈在怀里。
距离难免凑得近,宋迟穗看上去没那么害怕了,只是眼神有些迟疑。
怎么了,在简秋雨面前,就是这么不愿意和她亲近?
邓离是个天生反骨的人,她余光瞟着简秋雨,知道她看着她们,心中竟莫名生出爽快来。
她又搂紧了些,柔软的羽绒服下陷,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
宋迟穗小口呼吸着,畏畏缩缩着靠在她怀里。
下一个关节点到了,又是一个重力下滑,一声巨响。
宋迟穗闭上眼睛,害怕得将头埋在她颈窝处,一双手放在邓离的外套口袋里,死死将她抱紧。
“哎。”
抱着比她大只的邓离,觉得很有安全感,忽然心情安定多,也没那么害怕了。
脚下的雪景哗哗而过,她们就像乘着风,落到滑雪场地。
宋迟穗不能滑雪,她坐在轮椅上,倚靠在栏杆外,看着她们玩。
滑雪场地分普通区域、难度区域,高难度区域。
难度越大,坡度越倾斜。
宋迟秋选择了在儿童区域滑,这个区域安全,就是摔倒了也无所畏惧。段甜甜见她在哪里,就跟着去了。
青水则跟着简秋雨去了难度较大的区域。
简秋雨:“你跟着来做什么,危险。”
青水走在她身后:“我不滑,老师,我帮你拍照。”
邓离则站在原地,不打算进去滑。
宋迟穗看着她,看她蠢蠢欲动,便笑她:“你怎么不进去。”
邓离低着头,看身旁乖巧的小人:“我在这陪你。”
不行,邓离一直在,她的计划又怎么能实现。
她抬头看向缆车,此时,宋天复带着人也慢慢悠悠快到了。
总要给坏人一个机会吧。
宋迟穗抬头看她:“阿离姐,你去吧,好不容易来一次。更何况,新兰阿姨也在。”
说罢,指了指远处的管家。
邓离本想再说什么,不远处,青水朝她挥手:“邓姐姐,一起过来玩啊。”
另一边,段甜甜也在喊她:“邓离,你滑雪不挺厉害的吗?赶紧来啊。”
架不住几个人不停催促她,她点头:“我马上来。”
邓离选择的是单板滑雪,抱着滑雪板,将护目镜带上,风雪一吹,扯着她头发扬起来,凌乱在脸上,凌乱在身后。
整个人气势瞬间英风烈烈,像是出征将军。她抱着滑雪板,朝着顶峰奔去,虽然穿着厚厚的滑雪服,却像轻燕一般,踏过雪地,掀起阵阵雪花,留下深深脚印。
宋迟穗很羡慕这样的邓离,她退可守,近可攻,有时候女人味十足,有时候又坚韧如蒲苇。
她弄不懂她,看着她,看她慢慢变成一个小蓝点。
邓离站在顶峰,准备好后,冲宋迟穗挥手:“小穗,帮我拍照。”
她双手拢在两边脸颊,声音老大了。
弄得四周的人都笑起来。
宋迟穗无奈举起手机,打开摄像头,对着她拍。
镜头里,邓离似乎距离她很近,她拉进距离,能看清邓离脸上的表情。
她对着镜头做手势,表示她要下来了。
宋迟穗就那么举着,点击视频拍摄。
邓离开时往下滑,她背着手,稳稳站在滑雪板上,膝盖半弯,像一条鱼一样往下,线条流畅,自由自在,周围的人都在一一鼓掌。
不知道怎么的,邓离被夸的时候,她的心情是骄傲的,就像是她自己被夸一般。
邓离从上滑下去时,感觉整颗心脏都在天上飞,十分顺畅,好久没找到这种自由的感觉了。
滑雪板到底,掀起一层雪,邓离脱下滑雪板,跑向宋迟穗:“怎么样,我看看。”
她走过来时,裹挟着好闻的干净的雪味。
宋迟穗打开手机,递给她看。
拍的是一段视频,从上面滑下来的。
邓离连连赞叹:“好看。”
她情不自禁揉了揉她的脑袋:“再多给我拍些照。”
揉完后,又抱着滑雪板冲了。
宋迟穗摸着刚刚被揉过的地方。
她再次举起手机时,一个黑色的声影忽然挡在面前。
简秋雨抱着滑雪板,掀开护目镜,甩了甩脸上的雪,朝她走过来。
“迟穗。”
“老师。”
雪白的手递上一黑色手机:“能帮老师拍些照片和视频吗。”
这里就她最闲,找她无可厚非,她点头,把手机接过来。
第63章
邓离抱着滑雪板冲上山峰,心情愉悦,她大呼一口气,雪色烟雾缭绕在清冷的面容上,转身时,正要摆一个好看的姿势,却见宋迟穗面前挡着一个黑衣女人。
她正在给简秋雨拍照,简秋雨在她面前摆着各种姿势,虽然她看不见她的正脸,也看不清宋迟穗的表情,但她可以想象,两人都是挂着笑容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邓离的笑僵了下,重重把滑雪板插进雪堆中。
心无来由地颤了一会儿,她偏头不再去看她们,去看雪景,看白茫茫的一片,看大家脸上挂的笑容,看山后的雪松,整齐漂亮,万年如青。
或者看天上的太阳,它是那么刺眼,但看久了,眼里的湿润也就干了。
邓离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旅客,不能有太多牵绊,可心总是澎湃如火,跳动着,焦躁着,只要活着,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欲望。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她暂且还没能想那么透彻明白,只由着心里来,心烦躁就烦躁吧,总会过去的。
总有一天会平静的。
她抱起滑雪板,朝着超高难度的坡度跑去。
雪地里,她快得像阵风,只觉得雪花刮似刀子刮在脸上,但也压不住她要往前冲。
邓离调整好姿势,朝着底处看去,身体稍稍用力,便呈一道亮光迅速往下滑落。她看见雪花溅起,不停往后,整个人一直向前,不断向前,心情也在那一刻被治愈了。
“哇哦!”
周围的人纷纷鼓掌尖叫,看远处的人身轻如燕,驾轻就熟的模样十分佩服。
“难度这么高,她技术还这么好。”
“厉害厉害!”
宋迟穗被旁边的欢呼吸引,她原本替简秋雨拍着照,听了声音,连忙侧头过去,见一道身影比刚刚滑落还要迅速,漂亮地落在地面。
遭了,忘记拍她。
宋迟穗举起另一个手机,对准邓离咔咔咔拍了几张,没一会儿,邓离抱着滑雪板再一次上去。
简秋雨见她视线已经挪开,便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原来宋迟穗看的不是别人,而是邓离。
不是一颗棋子吗?怎么那么在意。
为了给邓离拍照,宋迟穗还挪动了一下轮椅,挪到能拍全邓离的全貌。
一面,她见简秋雨在旁,便把手机递给她:“老师,你的我已经拍好了。”
简秋雨沉闷着朝她走来,每一步都陷进雪地里,雪融发出滋滋声,像在心里落了场细雨。
接过手机,宋迟穗也没抬头看她,只认真地拍着远处的人。
*
儿童滑雪区,坡度并不大,或者说没有坡度,带小朋友来滑雪的多,她们穿着红蓝绿粉各色衣裳,在玩雪的旅途中笑得呵呵的。
宋迟秋撑着滑雪杆,慢吞吞往前挪,架不住段甜甜滑得快,一连上去,勾着她的手肘:“秋秋,我教你。”
远处的人看不清宋迟秋是疯是傻,或者说,没有任何人在意她。
宋迟秋自然不用装疯卖傻,只甩开那滚烫的手腕:“我自己滑。”
她还没滑过雪,到了顶峰后,撑着两个滑雪杆慢悠悠往下。
段甜甜只紧跟旁侧:“其实,那个问题你不用告诉我答案。”
宋迟秋蹙眉,一双淡若梨花的眼瞥向她:“我。”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原原本本,就是想借用那个方法说出心中不敢说,做心中想做不敢做,如今到了跟前,她忽然有种害怕的感觉。
段甜甜也,有同样的感受吗?
可是可是,她明明才和裴云分手,她和她也是谈过恋爱的,有过美好的回忆,一起吃饭,牵手,亲吻,这些都是有过的,想着这些,她不由得会疑问,段甜甜是因为喜欢她才会和她这样,还是因为身边需要有人才这样。
这话憋在心里许久了,原本只是想帮助段甜甜走出失恋的痛苦,没想到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她忽然停下来,侧头对着她:“你心里还有她吗?”
段甜甜看她脸色素冷,眼神里还带着怀疑。
她想了一会儿,才知道她说的是谁:“你说裴云?我早忘记了。”
宋迟秋滑过她身旁,棕色的卷发飞扬,柔柔飘在她脸上,她闻到一股淡淡梨花香气,心情舒畅。
“骗人,忘记了,你怎么知道我说的她,难道你从前只和她谈过恋爱?”
段甜甜撑着滑雪杆紧跟其后:“对呀,她是我第一次谈恋爱。”
第一次恋爱,宋迟秋更气了,那为什么是她,为什么。
她闷着头往前,速度也越来越快,身体便不受控制往前倒去。
段甜甜喊着她:“小心啊。”
美人一下歪倒在雪地,好似玉山倾倒。
她忙抢两步划过去,一屁股坐地上,发出闷声一响。
“怎么样。”
拉着宋迟秋手和胳膊一通检查,丝毫忘记自己屁股腚已经开花。
段甜甜凑上前,一双大眼睛在她面前眨了眨,睫毛上雪花堆积,颤抖时,像烟雾一样松散开,罩得她眼睛朦朦胧胧的。
“没事吧。”
她撩起她的裤腿,看她脚踝的动静,没事没事,便松口气,重新将裤腿扯下去,盖住她冷白的皮肤。
宋迟秋看着她靠在身边,近在咫尺的脸,忽然一下软了脾性:“你这么说,那裴云不就是你的初恋了。”
初恋?
段甜甜沉思了会,什么是初恋,是第一个接触的喜欢的吗?
她知道裴云是双,或是只和她玩玩,就要去和男人结婚身子。
这样的配叫初恋吗?
而且,两人实质也没发生什么。
她只记得迷恋裴云的时候是真迷恋,现在想起没感觉是真没感觉。
“我觉得,第一个相互喜欢关爱的人,才是初恋吧。”
思索了很久,她才认真看着宋迟秋:“所以我。”
宋迟秋瞳孔瞪圆了些,抱着膝盖的双手掐紧裤腿,发出摩挲声来。
她神情犹犹豫豫地,浅浅哦一声。
段甜甜站起来,双手叉着腰叹口气,待心绪平复了,把手伸过去,伸到宋迟秋跟前:“来,我教你滑雪。”
背光下,宋迟秋抬起头,头发洋洋洒洒起飞,她缓缓探出手,乳白色皮手套轻轻搭在那人手掌,擦地一声,段甜甜手指弯曲,将她握紧,扶她起来。
*
雪山瞭望台,男子身穿黑色羽绒服,坐在黑色皮椅上,手里端个望远镜,正朝滑雪场看。看清了人员分布,他扯开嘴微微一笑,露出口黄牙。
继而放下望远镜,一双深邃而又狡黠的眼透露着深不见底的诡异。
他嘴里嚼着口香糖,单指在膝盖上点了点:“陈峰。”
身后的男子走上前,手里牵着几条铁链,每一条铁链都牵连着一头高大威猛的狼犬,它们正龇牙咧嘴,眼神凶狠,嘴里发出毛骨悚然的骇人声。
“宋总。”
男子上前两步,微微弯着腰。
宋天复吐掉嘴里口香糖,身子前倾:“你说,从今天以后,我就没有敌人了,这个日子活的算彻底轻松了。”
陈峰不知道多说什么,只附和道:“是彻底轻松了。”
他扭了扭脖子,发出咯咯响声:“只是,没了宋迟穗,以后日子多难过,没啥意思。”
她这个二姐姐还算聪明,每次都福大命大,令人刮目相看。
只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最终还是赢了。
他站起身,最后一次举着望远镜看了看,随后举着手在耳旁挥了挥,下命令似的:“去吧。”
主人一声令下,陈峰立即送了牵引铁链,在将几颗球状的衣物纷纷抛向前方滑雪场地。
他捏着嘴角,哨声一响,十几头狼犬踏雪奔去,像支整齐的军队,冲向目的地。
狗叫声划破长空,众人转头看去,见身后雪花被掀得飞起,十几只不知道哪里来的狗正朝她们扑来。
一时间,场内人尖叫连连,抱头乱窜。他们拖鞋的拖鞋,挥杆的挥杆,正要和狼犬殊死搏斗。
邓离一转身,见猛犬朝她扑来,立即低了下头,狼犬摔在雪地里打了个滚,起身时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毛发如针,根根分明。
那样凶恶的眼神势必已经发疯。
邓离抱起滑雪板,朝着眼前狼犬掷去,狼犬咬着板子,却也被狠狠弹了出去。
她看向四周,这才毛骨悚然,不只是一匹狼,而是多匹。
场上都是手无无缚鸡之力的人,她们哪里是狼犬的对手,眼看就要咬住人了,忽地一下,不知道哪里冲出来几个干练的打手,和狼犬打了起来。
宋迟穗着急望着远处的邓离,一面跟周喜民说:“人都去了吗?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只。”
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原本带着保镖是来保护她的,如今突发这样的事,她只能先救场内的人。
周喜民他们站在场外,还算有一个稍低的栏杆挡着,且狼犬似乎还未发现她,所以她暂时是安全的。
眼看着宋迟秋困在狼群中,宋迟穗望向周喜民:“周叔,快去帮姐姐。”
“是,小姐。”
周喜民一走,新兰战战兢兢扶着轮椅,纵然是隔危险那么远,她哪里见过此等场面呢,狗咬人都出过人命呢,更别提疯狗、狼狗咬人了。
她站在一旁,几次想要躲,但都被宋迟穗冷静的神情给震慑住了。
她不害怕吗?新兰抹了把额头大汗,顿时肃然起敬。
那狼犬也是眼尖的,像是闻到什么新鲜的血液,又像是找到了终极目标。
隔着铁栅栏,它目光凶狠地盯着远处那个轮椅上的小女孩,小女孩的颜色是黑白的,它龇牙咧嘴,从她的下半身扫射到上半身,看见她颈脖,看着那跳动迅猛的大动脉。
它不由后腿往后一坐,狠狠蹬上前去。
宋迟穗看向狼犬朝自己跑来,心不由紧张起来,她剥开戒指,放出3cm长的银针,银针闪闪发光,发出蹭一声响。
她把它举在身前,眼看着那只狗就要跃过栏杆,朝她扑来。
宋迟穗闭上眼睛,听见新兰一声惨叫,又听见嗖嗖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射过来。
她再睁开眼时,见狼犬已经挂在栏杆上,双眼泛白,舌头吐老长,后腿上一股鲜艳的红色顺着腿往下流,滴答滴啦,染红了一片白雪。
邓离跑上前,按着狼犬的屁股,将小刀抽出来,看着宋迟穗和一旁地上打滚的新兰:“管家,快带小姐走。”
她屁滚尿流爬起来,扶着轮椅:“是,夫人。”
宋迟穗却拉着栏杆:“阿离姐,你先出来吧。”
邓离和她对视了一眼,又转身看见狼犬扑向游客:“你先走,快!”
抓着栏杆的手被新兰一根手指头一根手指头掰下来,而后推着她:“小姐,夫人让先走就走吧。”
宋迟穗转过头,看那个身影冲进了狼群。
新兰平时身体不怎么能跑,这会不知道哪里来了力气,哪怕推的是九头牛,她也能跑飞快。
轮椅滚着雪地压出一抹痕迹,还有一对深凹脚印。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站在那轮椅滚过的地方,弯下身来,轻轻抹了一把地上的雪,眼神时不时看向滑雪场那些打手们。
“看来我这个二妹妹还是有备而来,只是可惜了。”
他拍拍羊皮手套的雪泽,快步超前走去。
新兰推着她跑啊跑,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她只喘着粗气,一面看四周的路,正准备往前时,忽地一下,肩背像被人狠狠撞击了一下,而后眼前一黑。
宋迟穗见身边的人倒下,正要叫她:“新。”
话音还未落,颈脖传来一阵闷响,而后头脑昏沉,就再也记不得什么了。
*
滑雪场,段甜甜抡着两个滑雪杆,将扑来的恶犬打到在地。
见狗摔在地上,宋迟秋也举着杆子朝它的头狠狠吹了两下,直到狼犬没有了力气起来,她才停手。
场上的狼犬被处理得差不多了,此时有不少游客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惊吓,还有伤,滑雪是不可能滑雪的,大家都忙赶着逃下雪山,生怕再来一群,那就没有此刻这般幸运了。
邓离杀了几头狼犬,看滑雪场总算安全了,她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此时,青水已经受了伤,简秋雨则在一旁照看她。
邓离跑上前:“怎么样。”
少女的脚踝白嫩,被咬两个牙龈后,冒了一些血,简秋雨此刻正替她止血,嘴里还念念有词:“都因为我,你干嘛跑我前面来。”
青水哭哭啼啼:“我怕老师受伤嘛。”
邓离拍了拍她的肩:“先下山吧。”
她往段甜甜方向走,和她们汇合后,确认了都没有伤,才协同一起下山。
看向宋迟穗的方向,见人已经走远,想必是下山去了。
回程路上,大巴车正等着他们一车一车的人。
邓离检查了一圈,也不见宋迟穗的人,心里顿时慌起来:“小穗呢?”
她抓着一旁的周喜民问。
周管家带着保镖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均纷纷摇头。
周喜民:“跟新兰在一起。”
人一下不见了,她的心漏跳一拍,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一般:“你们先回去,我上山看看。”
见邓离下了车,段甜甜,宋迟秋也跟了下去。简秋雨听说宋迟穗不在,也丢下了青水,跟着上了山。
青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边捂着自己的伤口。
皑皑白雪,邓离找到了轮椅滑过的地方,大雪尚浅,还未盖过痕迹,她顺着轮椅方向跑,将跟来的人狠狠甩在了后面。
她边走边打电话,宋迟穗开着静音,没有人接。
“小穗。”
“宋天复呢?”
邓离心口一紧,忽然想起了狼犬,想起了那个男人,想起了不好的事,原来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再往前时,见雪地里躺着一个暖黄色衣服的人影,邓离三两步走上去,将她翻身过来,重重拍她的脸:“新兰,小穗呢。”
新兰被摇醒,脑海像是一团浆糊,眼睛刚刚睁开,见面前一张焦急的面孔:“小穗呢?”
“小姐?”
她指了指山上:“我也不知道,我都是,忽然,晕了。”
邓离哀叹一声,撂下她,再次往后山冲去。
*
宋迟穗恍若做了个巨大的梦,梦境里,将她不愿意回忆的事再次铺展开来,那些痛苦、流淌着鲜血的、带着生命离去的画面,一帧帧在她面前铺展开来。
她不想面临的,如今血淋淋地朝她压来,残酷,真实世界的残酷,她总要面临。
满身是血的父母,满身是血的自己,似乎,还有一个,诡异的,男孩的眼神。
他那时不过十一岁,瘦瘦矮矮的,模样胆怯,眼睛里透露的竟是无辜。
“哎。”她长叹一口气,鼻尖吹起脸前的长发,素白的小手在雪里冻得通红。
她的食指勾了勾,像是想要勾住什么东西一般。
啪,有一片冰冷的器具贴在脸上,宋迟穗眨眨睫毛,缓缓苏醒。
醒来时,在脸上横着的刀片面前,看见了自己的眼睛,也被那白色的光刺激得再次闭上。
这是哪里,她又怎么在这里。
“哟,二姐姐醒了。”
宋天复收走刀片,他还是不忍心去破坏那张惊为天人的容颜。
宋迟穗抬眸看向他,瞳孔狠狠一聚:“原来,是你。”
是他,一直都是他,宋迟穗千算万算,竟不知道小恶魔一直躲在大人身后,装单纯,装无辜。那些表象的美好也都是装出来的。
宋天复哈哈大笑几声,在她身边围着转,双手时不时摸着她的轮椅:“二姐姐啊二姐姐,你和我斗,和我争,你输了。”
她把手放回口袋,轻轻摩挲着什么,没一会儿,宋迟秋那边收到了视频通话。
正上雪山的宋迟秋点开通话键,正要说话,却听里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为了让你死得明白了,我就实话说了,其实,你父母出车祸,还有你的腿,都是我一手谋划的。”
宋迟秋呼吸一屏,对段甜甜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快,快报警,快,快查定位!快。”
邓离从前方折回,发现宋迟秋头脑清晰,耳聪目会的,一下惊了起来,又见段甜甜并未有什么惊诧之色,心中不忍疑问万千,只是目前重要的,是找到宋迟穗。
她连忙拨通了报警电话,并且要到了定位地址。
手机上发来的通讯地址在后山,邓离看着那个小红点,锁定目标,开始行动。
简秋雨也凑在一边:“在哪里,我也去。”
邓离给她看了一眼:“这里,你我可以分头上山去找。”
两人往上走时,段甜甜说到:“不行,后山危险,时常发生雪塌陷,你们会没命的!”
她说的没错,后山进山口也拦着围栏,守卫森严,是不许人进去的。
邓离像没听见似的,一意孤行,她第一个冲到守卫处。
“小姐,后山不允许进,危险。”
邓离二话没说,像是闪电一般从两人中间挤过去,这个时候,谁能拦得住她?谁也,不能!
简秋雨跟着往里走,却被几个保安狠狠拉着:“说了不许进,不许进。”
刚放一个人进去,这下守卫更加森严,任凭谁都不能进去了。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片蓝色,绚丽而又固执地,消失在远处的山林。
白雪皑皑,到底是一意孤行,连自己性命也不要了吗。
*
宋迟穗听宋天复说了一大段,此刻也是尘埃落定,终于,她揪出了凶手。
这么多年了,为这一天,她值得了,她满意了。
胸口那常年集聚的雾气散开,一下拨开云雾见月明了。
她情不自禁勾唇,笑声泠然。
“你为什么笑?”
“死到临头了,还笑?”
宋迟穗端正坐着,即便是这个时候,她也一丝不苟地坐直,不卑且亢,居高临下,纵然是仰视宋天复,也像是大树看蚍蜉那般,看它如此渺小,可笑。
“怎么,我笑不笑,与你何干。”
宋天复彻底怒了:“宋迟穗,你不要为你是大伯的女儿,你就是名正言顺的,你从来都看不起我,时至今日,你还看不起我?”
宋迟穗自认,从小到大,她没有看不起别人,她只有无视,无视别人,无视任何人。
如今依然,她端着手,整个人在寒风凌冽中,显得玉骨冰肌,比这雪山还冷。
她闭着眼,心想,也算是为父母真正报仇了。
宋天复看她如此淡然,更是一腔怒火没地烧,他指着山顶,山顶卧着块雪石,白亮发光,它在斜坡上,显得又那么摇摇欲坠。
“我不会亲手杀你,你的死,将会是一个意外。”
他俯身在她耳旁:“你会埋在雪堆里,死得干净凄美。”
第64章
少女目不斜视,眼神望着顶空的那块巨大雪石,雪大了起来,扬起她身后如锦缎的秀发,每一缕发丝都在与这风雪纠缠。
宋迟穗睫毛长似银针,根根卷翘,素白的脸竟要比这雪还冷,还白。
也丝毫不在意刚刚那人在她面前的恐吓,他就像是小丑,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关公连唾弃的眼神都不会给他一个。
宋天复咬紧牙齿,眉头促成一把绳索,拧得紧紧的,年纪不过二十,却有着暮气沉沉的中年人的气质。他站起身,摇晃着头,脚步缓缓后退,而后竖起手,在耳边招了招。
陈峰点了点头,立即朝山上那块雪石跑去。
宋天复深深吸口气,一手夹着烟,一手掏出打火机,虚笼了一下风雪,把烟点燃。
他本想细细欣赏,这个冰雪一样的美人是如何香消玉殒的,只是他没时间了,接下来还有很多大事要等着他去做,比如,成为那个神经癫狂大姐姐的监护人,又比如,安慰那个行将就木的老年人,没时间耗在一具尸体身上。
哎,真是想看看她的表情,看看她如何恐惧死亡,朝他求饶。看她流着眼泪。
只可惜他看不到了,这个二姐姐,从来没有眼泪的。
雪越下越大,她的轮椅已经陷进去,此刻再按动开关,已经是无济于事。
陈峰跑上距离她二十多米的雪峰,他站在巨石边,背对着阳光,整个身影冒着黑气,她看不见他的脸,只觉得他似一个死神,一双黑亮的眼紧紧盯着她。
宋迟穗扶紧轮椅把手,垂下睫毛,去看那已经冻僵的双腿,此时此刻,身体的血脉似活了一般,从胸口喷射到大腿、脚尖,唤醒沉睡已久的肌肉腠理。
她眼睛明亮了一瞬,看见雪峰的男人双手按在雪石上,而后轻轻一按,雪石发出一声断裂脆响,特空灵,特瘆人的感觉。
而后,它在半倾斜的坡度,慢慢地,慢慢地,挟裹着周遭的雪花,越滚越大,越来越块。
宋迟穗只看见一团白朝自己袭来,双目狠狠一闭。
砰,像是什么被砸碎的声音,雪散命陨。
陈峰早回了头,听见这声闷响,他拍拍手,心中竟有些肃然起敬的感觉,他杀过很多人,那些人在临死前无一不露出恐惧,那些恐惧的面孔让他一一难忘怀。
故而之后杀人,他都不会选择看着她们死去。
倒也是能听见几声挣扎与尖叫,那种尖叫无疑是恐惧的,是对这个世界留恋的。
他从不去看,这次亦如此,只是宋迟穗什么声音都未发出,让他内心凌然。
其实他知道,这篇雪山,纵然他没有放石头下去,宋小姐也必死无疑。
这里路途复杂,稍不小心就迷路,或是掉进坑里,这么低的体温,一旦睡过去就会死。
他踩着雪往山下走,一步步都走得那么顺利。
只是,刚到一半,只见前方忽然闪过一个蓝色身影。
她在雪地里大喊:“小穗。”
陈峰一惊,见那疏影之间闪过的,竟是邓离。
宋天复夹着烟嗤笑:“还真是对亡命鸳鸯,刚送走一个,现在又来一个蠢货。”
陈峰埋着头:“宋总。”
宋天复:“解决掉她。”
“是。”
邓离边走边喊,却又不能大喊,声音太大会引起雪崩,到时候要找人,恐怕更加艰难。
雪越来越大,她的心越来越慌,时间每一分过去,都代表着危险更加临近。
她顺着轮椅的痕迹,一步步踩在雪地里,看能看见其余两对多余的脚印。
邓离蹲下身,伸手抚摸过两个脚印,是两个成年男人的脚印,她的心砰砰跳动,耳朵像是被刺穿一般,蜜蜂嗡嗡叫着。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皮靴踩进雪地里的声音,邓离瞥眼看去,见一黑色声影,他背着光,带着鸭舌帽,正快速朝她跑来。
她快速抓了把雪,顺势朝男人脸颊扬去,而后闪身站起,在雪地里转了两圈,稳稳站住,这才看清眼前的男人,狭长眼,瘦削面容,脸颊凹陷下去,嘴唇薄而黑,最重要的是,他长着驼峰鼻。
邓离心下一沉,瞳孔一聚:“是你。”
陈峰嘴角一勾,黑色的掌心不知道从那里冒出一柄短刀,刀片在雪光下闪闪发亮,它反射的阳光正好照在邓离那双凤眸上,像是在挑衅。
邓离眼神带着杀意,往后退了半步,从兜里掏出那把常带的水果刀,对着一旁展开,嗖地一声,那柄刀发出更为锐利的光芒。
那人见状,举起手里的刀朝她刺来,刀片在雪中发出响声,唰唰,每一刀都朝她最脆弱的地方刺来。
邓离快速闪过,像是幻影,左手一把擒住男人右手,狠狠朝下一掰,发出骨头脆响。
“啊!”
陈峰疼得叫一声,好厉害的招数。
还未来得及还手,那柄小刀已经横在他颈脖的大动脉处,倘若稍稍一动,便可血流成河。
邓离干练凌冽的声音在他跟前响起:“小穗呢?”
她无心和他周旋,只单刀直入。
男人受过专门训练,他狠狠瞪着邓离,却不说话。
“警察已经在通缉你们了,快说!”
男人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我说了,你信吗?”
邓离心慌了一跳,男人的话让她彻底断了想要问下去的念想。
她一脚踢开了他,再断掉他的另一条手臂,使他不能伤人:“去自首吧,你们逃不掉的。”
说罢,她转身钻进了雪地里,很快形成一个小蓝点,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
古镇的出警较近,四十分钟后警察便到了后山口,他们一行来了十几人,在后山门口和宋迟秋交涉。
简秋雨和宋迟秋依旧在想办法进去,段甜甜拉着她们:“你们进去要是又迷路了怎么办,眼看雪越来越大,到时候人找不到,你们也不见了。”
宋迟秋眼泪婆娑,已经哭了好几轮,眼睛跟桃子似的。
这会听见警察来了,情绪才平定些。
“我妹妹被堂弟带走了,他要杀了她!”
她情绪激动,警察做笔录的时候,她一支拉着她的手:“求求你们,快去找找他们吧,求求你们了。”
经验丰富的警官对这片山熟悉,要说后山,若非意外,她们都很少去:“你别激动,我们已经安排了直升机搜救,人员和搜救犬也马上来了。”
宋迟秋:“人呢,警犬了,直升机呢?”
出警快不代表这些东西齐全,警犬和人有,直升机要从其他地方掉,等飞过来时,不知道又要过去多久。
警察拍了拍她的肩:“先耐心等等,今天一定能搜救到的。”
宋迟秋哭也哭了,累也累了,这下雪越来越大,她整个人像是无力地软了下去。
风雪一大,景区就要封锁了,一行人被迫回半山腰的客栈。
简秋雨说什么也不会去,她坚持和警察一起,一起上上搜救宋迟穗。
“警官,我是迟穗的老师,这次事件,我也有责任。”
警察看着她弱不经风,十分无奈摇头:“你好,我们是有规定的,你还是先下去等吧。”
好说歹说,也不敢破例。
一路回山,各自心情都浮浮沉沉的。
客栈里,她们都坐在大堂,说起今天的事。
简秋雨正在帮忙照看青水。
此时青水依旧惊魂甫定,她看着简秋雨,见她已经两眼无神,眼眶也红润了,嘴里一直自责:“为什么,进去的不是我。”
青水拉着她:“老师,别自责了,山里雪那么大。”
简秋雨叹气,脑海里浮现出邓离义无反顾进去的模样,她想着都害怕,倘若,她也没有一丝犹豫,是不是也能进去。
青水:“老师,邓姐姐很厉害的,她一定可以把穗穗平安带回。”
这都是安慰人的场面话,其实青水也知道,这次他们遇到的危机,是多么凝重。
雪山有很多不可预知,尤其是后山,遇到野生的有攻击力的动物怎么办,遇到雪崩怎么办,穗穗睡着了怎么办,这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那边,宋迟秋也茶饭不思,连一口水都没喝。
但她依旧保持着冷静,还有爷爷,不能让爷爷知道这事。
宋迟秋拉着周喜民,让他赶紧送宋遂英回家,千千万万不要告诉妹妹的事。
老人家年纪大了,若是受了这么一次惊吓,不知道身体能抗多久。
接下来,就只有漫长而无尽的等待。
*
茫茫天地间,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雪地里缓缓前行,她边走边喘着粗气,每走一步,似乎都要费很大力气似的。
手机已经自动关机,轮椅也被石头砸毁,如今她刚才学会不久走路,就妄图想要掏出这片雪山,似乎是痴人说梦。
但是那又怎样,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只要还活着,一切都有可能。
宋迟穗每走一步,积雪覆盖过脚踝,继而再用力,将腿拔出来,继续前行。
风雪渐渐大起来,四周都是白茫茫的,左看,右看,怎么看,似乎都长一样,这片雪山森林,长得都是雪松,松叶上积满白雪,它们大小高矮也都差不多。
哪里是山下?
此时太阳已经西斜,宋迟穗根据太阳的方位判断所来的位置,应该往南走。
往南走,就是山下。
大雪飘了一脸,她的鼻尖已经通红,睫毛上挂满了鹅毛似的雪花,它们在肆意飞舞着。
宋迟穗快要睁不开眼睛了,她慢慢感受到自己精力透支,脚也快提不起来了。
这种时候,这个时刻,应该没有人会来找她,会来救她的吧。
噎了口唾沫,原地歇了会,待有了些力量后,她又继续往前赶,有时候她闭着眼走,听狂风怒吼,像是什么怪物一般,听树叶上墩墩雪落下,仿若雪崩一般。
渐渐地,她走不动了,扶在一颗树上休息,只听远处传来一个空灵且干净的声音。
那声音像是从天上传来,带着焦灼:“小穗。”
宋迟穗耳尖一颤,看向前方,视线逐渐模糊起来。
远处森林中,有一个蓝色的声影正朝她走来。
“小穗!”
宋迟穗一下像没了力气,身体不由自主往前坠去。
她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从十米之外射过来一般,落在她面前,而后,她扑倒在一个柔软的怀抱里,眼睛一闭,连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小穗,小穗。”
邓离抱着她,差点哭了出来,心总算是落下一杆秤,让她在这几个小时的搜救中找到了人。
她喘着粗气,用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气息微弱,还活着。
再用手掌拂开她脸上残雪,双手摸着她的脸,把体温过度过去:“小穗,不要睡。”
宋迟穗的脸是那么小,那么白,睫毛上雪花已成珠,看上去脆弱可怜。
在她捂了那么一会儿后,那张冻得发白的唇微微张了张:“姐。”
邓离激动万分:“是姐姐,是我,我这就带你下山去。”
把人唤醒后,邓离转过身,将小人扛在自己背上,在将她双手卡在自己脖子前,将她背起来,背着她往山下走。
邓离辨别了一下方位,找人太久,已经不太可能原路返回了,只能朝山下走,先躲过这场暴雪天再说。
宋迟穗迷迷糊糊地,眼睛半睁开,见自己身体呈非常轻松的模式前行着,眼前,她伏在一人肩头,她想,谁会来救她呢。
此时天地间,白茫茫一片,也只有她和姐姐两个人了。
*
雪越下越大,搜救队也不敢贸然前行,只怕越是前行,越是危险。
搜救队就此打道回程,重新开始拟定搜救计划。
宋迟秋接到电话,听完搜救队目前的情况,立即坐起身:“就只剩一个轮椅,人呢?”
她呆呆放下电话,目光呆滞许久,歪歪倒下去。
段甜甜搂着她的肩:“怎么。”
她摇摇头:“没找到人,就剩下一个轮椅。”
“你别担心,或许邓离已经找到她,和她在一起了呢。”
“嗯嗯。”宋迟秋喘着气,还没找到人,至少说明人还没事,只是她无法想象,为什么宋迟穗会不在轮椅上。
忽然,她记起来了,宋迟穗跟她说过,她可以逃跑了,难道是,逃跑了?
她愣怔着,想着自己那么聪慧的妹妹,定然遇事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
段甜甜把电话从她手里顺过来,继续和他们沟通:“一个人也没有吗。”
“抓到一个男人,手已经断了。”
“邓离呢,你们找到没有?”
“没有,你们先别着急,先休息,等明天就能直升机搜救了。”
如今着急无用,就只能等待,想想专业的搜救团队都不敢上山,普通人又能抵得过什么呢?
段甜甜安慰着宋迟秋,拉着她往客房去休息。
眼下,邓离和宋迟穗都未找到,抓到一个男人,宋天复的跟班,但宋天复却不见踪迹,很大可能是他知道警察在抓他,偷偷溜走了。
她如今躺在床上,眼睛睁着也是想妹妹,闭着也是想妹妹。
段甜甜一直在旁侧说不要着急,要相信邓离。
此时此刻,她也觉得应该相信邓离,那片雪山,如此威严险峻,也只有邓离敢孤身前往了。
*
邓离走了足足半日,眼看从天亮走到天黑,依旧还没有出雪山,她心底就知晓了,自己或许早已经走错了路,或是换错了山脉,去到其他地方了。
她还好,曾经训练到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觉,但是宋迟穗不行,她是个普通人,身板娇小,脆弱,怕冷,易碎,她就像是背着个珍贵白瓷,一不小心她就会碎了。
好在身后的人趴在她肩头,呼出来的气息也一直是温温,她才没有太过担忧。
只是宋迟穗难不能熬得过去,她心里没底。
再往前走两步,身后忽然传来动静,宋迟穗像是把下巴靠在她后颈窝,声音脆弱,气若游丝。
“水。”
水?
口渴了?
邓离寻到一块石头,将宋迟穗放下来,让她背靠石头。
月光如练,照射在她白皙的脸上,让她的冷白泛出一丝凄美。
这个时候,去哪里找水?
“水。”
身边的人不停喊着,邓离的心也跟着揪起来,她看了一圈四周,见雪松上挂满的雪莹莹白白,尚未落地的雪,总没那么脏吧。
她胡乱塞了两团在嘴里,牙口瞬间被冰到发疼。邓离皱着眉,含着嘴捂化雪,感受到嘴里的雪正噼噼啪啪融化,顿时觉得好受多了。
她折回宋迟穗身边,呆呆地看着她。
月色下,宋迟穗的嘴唇发白,她似乎看见鲜活的迹象在她脸上慢慢消散。
邓离半跪在地,将宋迟穗抱过来,头枕在她左手臂上,右手拨开她脸上的发,还有多余的雪花。
掌心轻轻捧着她的脸颊,大拇指抵着她的下巴,把她轻轻往上抬。
待口中的雪融化过,变热了,她才缓缓低头,吻上那白色花瓣似的唇,唇冰凉凉的,木木的。
宋迟穗蹙了下细眉,哼唧一声,感觉到嘴唇被人轻轻掰开,柔软的物体盖了下来,而后,她尝了一丝温热的水。
空气中仅剩下水滚落的声音,它像银丝一样落入她的口中。
宋迟穗喉咙滚了滚,头微微偏开,重重咳两声。
邓离木然,不知道她会忽然醒来,脑海中的正面值也在刚刚亲吻时涨了500,这她无心做任务,只想着救人来着。
宋迟穗咳嗽完,眼睛依旧未睁开,又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了回去:“还要。”!!!
邓离闷着嘴里的水,小心翼翼地,再次捧着她的脸,吻了上去。
她的唇比方才要温热一些了,或是因为亲热了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她恢复过来,重新说话的原因。
总而言之,亲起来不似刚刚僵硬麻木,倒像软软的棉花。
邓离不敢呼吸,静静看着她,生怕她会忽然睁开眼睛,一把将她推开。
她搂着她,搂紧她,直到嘴里最后一丝雪水流尽,直到对方饮下。
宋迟穗咕噜咕噜地饮着水,看上去甚是满意。
终于喂完了,邓离松开她的唇,对着旁侧呼吸。正面值又涨了快300。
邓离好奇:“为什么第一次亲吻1000,第二次亲吻500,第三次就只有300了。”
系统此刻跳出来,先是计算了她的正面值,现在已经7000多了,再接再厉,马上就能完成任务,其次,系统咳了咳:“因为触摸过或者接触过的地方正面值会越来越低,所以需要开发新的领域。”
开发和领域两个字用的多好,弄得她好像是上市公司老总一般。
“懂了。”
邓离无心讨论这个问题,她又问:“系统,我接下来还要走多久,才能到达安全的地方。”
系统闪烁一下,像是在测量方圆几十公里的路段,脑海里它变成红红的一片,而后很快冷静下来。
“你还要走一天一夜,才能到安全的小木屋。”
“小木屋?”
“嗯,这片后山和北明山连接,检测到了一处小木屋,就在后山半山腰下侧,不过,穗穗的情况不太好,她要是一直不吃东西,又处于睡眠状态,很容易就走掉的,到时候,你的任务可就完不成了。”
邓离心领神会,好在有系统指路,若不是它,她也不能那么快找到宋迟穗,若不是它,估计她困在这片山里十天半个月都走不出去。
系统看来还是有用的,关键时刻能救命。
到时候还谈什么任务,恐怕就剩下两具尸骸了。
邓离重新振作精神,将小人抗在背上,继续前行的道路。
不知道怎的,她此生从未这般坚毅过,脑海里像是绷着一根筋,这根筋在她完成任务之前,都不能断了。
就那么走着,走着,从天黑走到天明,她累了,见东方太阳升起,霞光破万丈。入目的山丘,不远处长了一排排红色的果子,那些果子像是荆棘丛里的希望,让人顿时惊喜连连。
再看四周山清水秀,云雾缭绕,空气呈淡淡清凉温润感,邓离这才发现,她早已不在那片冰冷的雪山了。
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第65章
那时天刚蒙亮,日出方破开云层,天变成万丈霞光,浓雾还未尽散,尚且能看清四周山青水绿,嗅到清晨沁人心脾的甘露,还能听见野生鸟雀早起寻觅虫子的欢悦。
放眼看去,眼前那红色果子正是她认识的,可以食用的覆盆果子,再远处,还有橙黄的刺梨,鲜艳的牛奶果。
邓离心下狂喜,暂且无心欣赏绝美日出,只找了块巨大的石头,半蹲下去,将宋迟穗放好。
也不知道过了一夜,她的情况怎么样了。
她转过头,轻轻捧起宋迟穗的头,手掌触碰她的脸颊,感受到一丝冰凉,她让她依靠在巨石上。
雪已经在她身上融化,此刻连刘海都是贴着头的,她本就身子弱,这下受了那么大苦,看上去憔悴易碎,气若游丝,神智都是迷迷糊糊的。
她些许都不知道她是谁。
邓离叹口气,起身去采摘那些漂亮果子。
荒野求生她是经历过的,她无所谓,倒是石头上那个人。
她脱下手套,雪白的手指将火红的果子摘下,落在掌心时,像是雪地里染了一粒朱砂。
这里的果子经过雪水洗净,本就干净无物,更没有农药一说,所以采摘下来便可以食用。
她摘了一大把覆盆子果子,又摘了些刺离。柔软的红色牛奶果,便折了回去。
宋迟穗口唇微张,些许是出了雪山,她的唇色恢复了一丝血色,只是她依旧昏迷着。
邓离挑起一颗小手指大小的牛奶果,轻轻贴着她的红唇,往她嘴里送:“小穗,吃果子。”
见她没有动作,她便捏着她脸颊,将她嘴掰开,将红果子塞了一颗进去,果子落在柔软的红舌上。
或许是味蕾触及到了鲜甜,宋迟穗卷着舌,慢慢咀嚼起来。
这种牛奶果很软,一抿就化了,且无果核,邓离喂了她好几颗,又塞了几粒覆盆子进去。
食色性也,此时宋迟穗的吃相有点像刚出生的婴孩,小嘴巴嘟嘟囔囔的,一颗果子咀嚼好多下,才缓缓吞咽下去。
看见她逐渐活络起来的脸色,邓离也算松口气。
她将刺梨的刺擦干净,咬上一口,口感鲜甜,入口刺激味蕾,生出涎水。
这个宋迟穗吃不了,她便独自吃了。
眼下这些都不是长久之计,在今天晚上之前,必须咬找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她也是人做的,是肉体凡胎,会累,会困,会饿,而宋迟穗只会比她更严重。
匆匆吃了两刺梨,邓离再次背起宋迟穗,朝着山下出发。
*
山庄,宋迟秋一夜没睡,已经从第一天下午熬到第二天的下午。
她此刻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了,一有动静,就冲出去警察,人找到没有。
秋天的大衣裹着她瘦小的身躯,当看见警察惯性摇头后,宋迟秋差些没站稳。
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眼看太阳又要落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结果。
她身子一歪,差点摔倒,却被一只温暖的手扶住了腰。
转头看时,段甜甜不知道何时站在她身旁,手里端着一碗汤圆。
“甜甜。”
宋迟秋彻底没了力气,双手勾住她的颈脖,埋头在她怀里哭泣。
这个眼泪也是个不争气的事物,为什么怎么流都不尽,纵然是想控制也没法控制。
她现在眼睛已经成了桃子,也没什么在意的。
段甜甜看她哭起来比自己还厉害些,她本也是爱哭,这次邓离和宋迟穗出事,她也在暗地里背着抹了好几把眼泪了,但是哭不能解决问题,她还要照顾宋迟秋,硬是没有让她看出自己的眼泪来。
段甜甜扶着她往屋内坐下,一面舀着手里的汤圆,轻轻吹凉,再递到宋迟秋嘴边:“秋秋,吃一点。”
宋迟秋哭得梨花带雨,素颜朝天,一夜之间憔悴不少。
她只得哄着她:“吃点儿吧,下午直升机上山,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人的。”
宋迟秋像是听不进去,她舀着一勺水,递到她唇边:“先喝口水。”
见她张了口,克制着哭泣喝下一口,段甜甜心里安慰了些:“来,再喝一口。”
她又再喝了一口,一双桃子眼上仰:“妹妹会没事的。”
此时此刻,她还不能这么哭,这个家就剩下她来扛着,她不能就如此堕落。
段甜甜点头:“吃点汤圆吧。”
她闷住哭声,像是得到了什么鼓舞一般,开始大口吃起来。
简秋雨和青水也坐在一旁,各自怀着心事,都吃着碗里的汤圆。
青水也是边吃边哭,但没怎么出声,只悄悄滴。
简秋雨表情速冷,看上去跟没事人一般,吃完了汤圆,她朝着山峰看了一眼,双手托着腮边:“有没有可能,她们已经在下山了,这个时候,我们若是上山去寻,说不定能遇见。”
段甜甜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带好水,干粮,说不定在半路就能接住他们。”
一旁,警察似乎听见了,他们走过来严肃地说:“你们还是太小瞧这座山了,普通人想从山上下来,别说那么多丛林灌木,还容易走失迷路,就算是很厉害的人,从山上下来,也需要三天,你们若是贸然上去,迷路不说,说不定还要遇到危险,这事万万不行的。”
被警察那么一说,几人便闷不做声了。
段甜甜也思考过,专业的搜救队都上山了,她们去反而会添乱。
只是,她心中依旧觉得,哪怕自己是星星之火,或许也能燎原呢。
过了下午,她便和简秋雨两人悄悄在后院商量。
简秋雨这个人她没怎么深入接触,这次听她计划,倒是十分周密。
“我们带着粮食和水,沿着村子和房子往上走,往有人的地方走,这样就算迷路了,也可以问附近的村民,而且,我想邓离下山的话,也会沿着有房有人的地方走。”
段甜甜拼命点头:“她是个很聪明的人,我相信,她们定能化险为夷。”
简秋雨:“事不宜迟,我们趁晚上出发,说不定明天就能在山上遇见了。”
两人一拍即合。
虽然有搜救队,有直升机,但简秋雨更相信自己,所谓求人不如求己,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
邓离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记得太阳从天边一直晒到头顶,再从头顶倾斜西下,白天的温度尚且高些,宋迟穗还能忍,但毕竟是山区,一旦吹风下雨或是傍晚,估计就会熬不住了。
眼看着天边的圆日就要落下一般,四周安静,鸟儿也不再捕食,夜风萧瑟,几只乌鸦在灌木丛中飞过,她感觉到了寒夜侵袭骨髓的寒意。
是,她可以受,但宋迟穗不能。
背后的人勾着她的颈脖,呼吸越来越脆弱,小脸轻轻贴在她的颈脖处,竟不似之前冰凉,倒有些烫了。
“嗯。”
宋迟穗在背后发出痛苦的呻吟,颤抖了些,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磨难一般。
她转头瞥了一眼,见她脸色发红,双眸半撑着,眼里布满红红的血丝,像发烧了。
这种情况发烧是因为寒冷,故而更需要驱寒。万万不可再在外面逗留一晚上了。
她将人往上搂些,手劈一段白杨树枝,将多余的枝叶和树皮剥掉,用做拐杖使用。
再往前走了知道多久,天色迟暮,灌木丛外,她依稀看见一处暗暗的木屋,她顿时瞳孔发亮,再次眨了眨眼,确定那就是一处小木屋。
木屋在灌木丛对面,要想过去,需要经过满是荆棘的丛林。
邓离大口呼吸着,转头耸了耸身上的小人:“我们有救了。”
宋迟穗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轻哼一声。
此时犹如望梅止渴,邓离一下燃起希望,她挥动着手里棍子,一边走,一边砍掉面前的灌木丛,速度快些,总有些尖叶划破脸颊,引起一阵刺痛,雪白的皮肤上划出一条红痕,滴落几滴鲜血,她没空计较这些,脑海里只有一个信念,往前走,往前走。
夏天的夜晚,周遭都是鸟蛙虫鸣的声音,显得更加寂静。
好不容易到了门口,邓离轻轻敲着木门,却惊讶发现里面没有人。
此处能盖小木屋,说明是有村民经过的。
推开木屋,门阀咯吱一声,里面黑压压一片:“有人吗?”
她的声音回荡着,没有人回应。
建在这里的木屋,一般都是村民用来游玩打猎的,打一些野鸡野兔之类的房子,这个季节没人,还未到秋猎的时候。
邓离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大拇指滑动着火石轮,擦地一声,像是在指尖燃起火苗,灯火葳蕤。
她打量了一圈,木屋里有一个木床,两个小板凳,还有一口三角底的吊铁锅,些许是有些时日没住人了,里面灰尘气息重,但好在什么都有。
她松口气,转身将木门关上,用小木桩反锁好门。
这样一来,她和宋迟穗就有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了。
她拂开木床上的灰尘,将宋迟穗放上去,让她平躺着。
灯火葳蕤下,宋迟穗的脸越发红润,整个人的表情也拧在一起,嘴唇不住发抖:“冷。”
邓离掌心覆在她额上,纵然是隔着刘海,也感觉到剧烈的滚烫,她发烧了!
又顺着她的脸颊贴了贴她的颈脖,握着她的手,却感觉比冰雪还有冰。
这就是外寒内冷,需要驱寒。
眼下这屋子里就一口锅,连水都不曾有。
既然有锅,那就一定有水。
邓离转身,将吊锅从屋顶松开,松开那一圈圈绳索,提着锅就往外走。
出门时,她又将门反复锁好再走。
此时月亮已经升起了,唯一让人欣慰的是,山里没有下雨,风也不算大,她提着小铁锅穿越灌丛,在黑夜里前行,像一隐忍的战士。
走了大概半里路,便听见前边水声湍湍,放眼望去,是溪水像一条蜿蜒白蛇,从上而下,响声泠然。
邓离忙快步跑上前,双手捧着水连连喝了三口,山泉甘冽,是玉昆雪山雪水融化而顺下来的,干净,解渴。
喝了几口,她将铁锅放在流水处,慢慢接了一大锅,再马不停蹄往回赶。
不知道怎么的,有了这锅水,她的脚步更加轻快了。
小屋自有柴火,多的是老掉的竹林剩下的干柴,她捡了几片毛竹叶,用做引子,坐在泥土灶面前,滑燃火机,火一下点燃竹叶,发出噼啪火声。
邓离引燃竹节后,彻底离开了灶边。
房间一下亮起来,温度也越来越高,照的整个房屋通明。
看得清楚,远看这是一处木屋,实则是竹子编制的小屋,墙外粉刷了一层泥土,可以挡风挡雨。
她坐上床,伸手摸着宋迟穗脑袋,头越来越热,嘴里喃喃着什么。
邓离心焦急万分,把头埋下去,长发顺落在她脸颊,她听见对方说:“心里难受。”
“哪里难受?”
邓离抚摸着她的手,把它捧在手里呼热气:“哪里难受?”
宋迟穗只感觉浑身发凉,胸口被什么东西紧着一般,喘不过来气,她感受到指尖传来热意,便轻轻牵着另一个手,把她往心口引,轻巧落在心脏处。
她按着羽绒服下的心脏,感受到微微的震颤,她轻轻抚平着:“没事,马上就能喝到热水了。”
看火不大,邓离又折回去填了几节竹子,用武火使劲烧。
水烧到热了,她边用旁的竹节捅舀起来一些,伸手抚摸着上身,翻开羽绒服里面的毛衣,毛衣里面的t恤,再从t恤撕出一块布,布料质量太好,她便咬上一角,一手扯着衣摆,刷拉一下,撕出一块毛巾大小的白布。
手忙脚乱间,将热水倒在白布上,水撒了一手,烫得她发抖,她甩了甩手,一边说正好正好,热得正好。
就着毛巾叠了个长方形条块轻轻擦拭宋迟穗的脸颊。
迷迷糊糊间,宋迟穗感觉脸上有热毛巾擦拭,很舒服,她缓缓睁开眼,见面前是一片橙色光影,身旁坐个人,她背着火光,看不清她的脸,但能看见她身上那一圈光,那圈光照亮她的发丝,照亮她的衣服,照亮她挺翘的鼻尖,把她照的柔柔的。
温热的毛巾最终落在额头上,她听见对方温柔的声音:“舒服些了吗?”
她睫毛颤动着,脑子烧的慌,只轻轻嗯了一声。
那声音像是蝉翼抖动,虚得可怜。
邓离叹口气,方巧铁锅的水开了,发出咕噜咕噜声。
她用绿色的竹筒打起水,来来回回吹着,直到她晾凉,邓离尝了一口,感觉到水温合适,便坐在床头,将宋迟穗抱起来坐着,让她枕靠在自己怀里。
竹筒口有拳头那么大,她小心翼翼抬起宋迟穗下巴,将口对着她的唇,再轻轻往下倒。
宋迟穗皱着眉,很明显被这粗制滥造的竹筒给刺到了,她哼了一声,将头埋进她的颈窝,表示抗议。
滚烫的额头贴着她的脸颊,呼吸也似水蒸气扑入颈窝,她知道宋迟穗此刻烧得厉害,怕是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再次掐着她的下巴,将她嘴巴嘟起,把水缓缓往下灌,管她是闻不得这个竹子味还是嫌弃竹口,硬灌了一口下去。
宋迟穗闭上嘴,水流竟从她嘴角流下来,她很明显,就是不愿意喝这个水。
邓离叹口气,偏头看向她的唇,红唇刚刚有些颜色,上面挂着水珠,泛出莹润光芒。
难道还要用那个方法吗?
反正亲都亲过,怕什么。
邓离饮一大口竹筒水,转头对着她,跳动的火光下,宋迟穗眼眸半撑开,湿漉漉的,病恹恹的,烧的发红的。
她抿着口里的水,浅浅凑了上去。
或许早已习惯被喂水,宋迟穗半张着口,从她嘴里接过一丝又一丝的温热。
她眼睛未闭上,一双长睫毛眨啊眨,似乎不知道两人正在做什么,似乎像是小孩贪婪地吮吸着粮水。
就是这样越发单纯的神情,邓离越发难堪,她握紧竹筒,手背上血管愈发明显,颤抖着,不住颤抖着。
她闭着眼,努力忘掉自己的私心,水渐渐流干,她一时竟忘记了。
此时,宋迟穗像是喝不到奶的小孩,她往她身前来一些,加深了这个吻。
邓离正要挪开嘴唇,只觉得一条软软的舌轻轻点了她一下,她猛地睁开眼,脑海里正面值一下涨了300!
此时,她耳朵跟蜂鸣了一般,嗡嗡嗡的,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剩下口中的声音。
她试探地,慢慢地,探出去,轻轻一点,顿时间,整个人连着舌尖颤抖起来,像是被人吊住了命门,浑身一下僵硬,紧绷,手里的竹筒趴地一声,跌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滚到小灶边停下。
她的手僵硬在半空中,轻轻握着拳,拳头在火光下控制不住地颤栗,直到最后,她垂下手,轻轻搂着她,把她搂紧了些。
正面值三百五百地涨着,耳朵里全是水声,她的心砰砰跳动着,耳鼓膜也扯着痛。这个时候她才明白,有的事情就是想都不要想,一开始只是想喂水,后面想做任务,后面再想做什么,便完全不由她的意志为转移了。
她的手顺着羽绒服往上走,走到领口,轻轻顿了下,捧着宋迟穗的脸,脑子已经迷糊,整个人像在云层中漂浮着,直到她触碰到她滚烫的脸,顿时惊醒。
邓离松手,也松了口,和她分开一寸距离,大口大口呼吸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整个人冷静下来,此刻水喂好了,怀里的人安顿很多。
她咳了咳:“小穗,我要给你脱衣服了,晚上睡觉要脱外套的。”
宋迟穗病恹恹的,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一个劲嗯嗯。
她呼口气,抚摸着她羽绒服的拉链,慢慢地从上往下拉,空气中就剩下柴火噼啪声,和拉链的声音,拉链似乎要起火了一般。
邓离穿过她的背,将她小胳膊从羽绒服脱出来,然后抱着她,将她轻轻放平,将羽绒服当做被褥盖她身上。
一件觉得不够,她又将自己的羽绒服脱下,一并盖在她身上。
自己则躲在小火炉旁冷静。
她双手张开在炉子前烤着,手心烤烫就换手背烤,火光在她脸上跳跃,照的她满脸通红。
想起刚刚的事,她情不自禁笑出来。
笑一下,又很快严肃起来,觉得那是不对的。
她咳了咳,立即自洽,都是为了任务。
此时,系统跳了出来:“宿主,你目前的分已经到达9000点了,还差1000点,请再接再厉。”
9000点!
邓离激动了一下:“之前是多少?”
“7000。”
7000,也就是说,刚刚那一下涨了2000吗?那不是,一下300,一下300,不是来回了七次?
她含着唇,绵了绵嘴里的舌头,觉得它有些发麻。
她咬着舌尖,感受着余韵。
是禁欲山茶的味道。
邓离抱着膝盖,窝在小火炉旁,不知道是被烤着,还是自己原因,她觉得自己滚烫到可怕。
她也累了,不知道多久没睡,就那么靠在自己膝盖上,静静看着远处的人,看着她越睡越稳,自己也渐渐睡了。
宋迟穗感觉自己睡在一个巨大的冰窖里,远处有火,却隔得很远,只能微微烤着她,救不了她。
到了半夜,子时,月亮高挂,那种感受越发难受。
她指甲划着木床,划出刺耳的响声。
“好冷。”
“好冷。”
邓离被惊醒,她看过去,见宋迟穗没好转,而是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好冷。”
她抚摸着她的额头,外热是降不少,随之而来的是本质上的阴寒。
山中夜里冷,这两个衣服哪里能抵挡得住寒冷。
宋迟穗忙抓着她的手,扯着压在颈脖里:“好舒服。”
她被火烤过,一身热,所幸爬上了床,双手搂着宋迟穗。
“小穗,好些了吗?”
宋迟穗牙齿打颤,依偎在她怀里:“嗯。”
而后手如游蛇,圈住她的颈窝。
细小的胳膊贴着她,好似一块寒冰。
邓离摸着她的胳膊,颈脖,又顺手触碰她的小腹,这才感觉到她已经凉麻木了。
宋迟穗热切靠上来,将脸颊贴着她的脸颊,双手摸到她衣袖里取暖:“呼呼,舒服。”
其实,这样并不是最好的取暖方法,还有更好的方法。
第66章
那对冰凉的小手贪婪钻进她的衣袖,从手胳膊一直往上,触摸到她的腋下,才依依不舍地停住。
邓离像被施咒一般,被稳稳定在床上,任凭怀里的人如何捣乱,她低着头,闻到宋迟穗额间的发香,还有她自带的淡淡体香,越发不敢动弹了。
只是宋迟穗不停往她怀里蹭,不停攫取温度,像贪婪的小兽。
鼻梁抵着她颈侧,传来微凉触感,浅浅的呼吸扑在她肌肤上,像一股电流,将她慢慢侵蚀。
纵然如此,这般温度也只算隔靴挠痒,不能解决真正的问题。
邓离平定呼吸后,低头像是询问她:“小穗,冷吗?”
怀里的人不说话,只哼唧一声颤抖,小手紧着她腋下的肌肉,算作答复。
“冷的话”她噎一口唾沫星子:“我可以让你更加温暖。”说完她害臊地脸滚烫,想必脸颊也红的不像话,她严肃咳一声:“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只是她怕醒来后,宋迟穗看见那一幕,是不是想当场宰了她。
小迟穗蹭着她,绵了绵嘴唇,像是答应:“哼哼。”
邓离小心翼翼:“既然如此,我我开始了。”
停顿了几秒,她往后退了几寸,低头看着宋迟穗娇小的苍白的脸近在咫尺。
一段天鹅似的颈泛着冷白,颈口护着竖领,上面缠绕着白色的丝绸飘带,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邓离勾着手,轻轻拽着丝绸线条的一端,缓缓下拉,耳边响起丝带扯乱的声响,很快释放出脖颈和锁骨一痕雪白来,指尖轻触,肌肤犹似冰肌玉瓷,不敢稍作停留,她抚上那颗拇指大的水晶玻璃纽扣,一颗一颗往下解开。
宋迟穗闭着眼,呼吸浅浅,并不知道在发生什么。
她的手颤抖好几次,眼睛一闭,才将她剥粽子似地。
剥开来。
火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节节分明的墙体,少女的衣衫褪去,露出柔滑的肩膀,那线条似柳,曼妙多姿。
邓离耳鼓膜跳的嗡嗡嗡地,她低头瞥了眼,少女似锦缎的长发已经倾斜到身前,遮盖着,犹抱琵琶半遮面,冰雪玉肌好颜色。
好漂亮,好漂亮,好漂亮。
她呆呆看了许久,直到见她颤抖着,哆嗦着,才开始处理自己的衣裳。
宋迟穗觉得冷,迷迷糊糊的,身上似轻飘飘的,什么也没有,除了面前有一团火,在静静释放着热量,她的手往前,轻轻拽着胳膊似的,将身体靠过去。
邓离半举着手,自己还未动,不料小鸟似的冰人主动朝她抱来,冰凉的,滑润的,让她胸口滋生一次又一次灵泉。
她缓缓垂下手,勾着她纤薄的背,把她往身前按了按。
红与白,冷与热,她们交换彼此的体温,交换彼此的呼吸,在这个幽深的小屋里,纵然外面刮再大风,下再大雪,她只知道,在这个小小帐篷里,她们是温暖的。
邓离重重吐气,管她什么跟什么,她只在意两个东西。
宋迟穗的性命,还有正面值。
小灶的火燃了一夜,竹节终于完全熄灭,火炉还冒着一缕青烟。
一切都温柔宁静。
邓离从一声鸟鸣中醒来,她动动手指,最先唤醒的是肌肤知觉。她摸到一块温润的肌肤,丝滑如玉,掌心还触碰着微微凸起的蝴蝶骨,怀里的人微微震动,她也与之惊醒。
宋迟穗近在咫尺,两人紧紧相拥着,她身上的体温也已经升了好几个度,可是意识依旧模糊,未醒。
邓离知道不能一直留恋缠绵,今天还需要赶紧赶路,宋迟穗一直这般昏迷下去,早晚都会出事。
她起身将两人衣服各自穿好,脸红了好一阵,又径直下山去打水,顺便还采摘了一些野果回来,喂了宋迟穗水和食物后,就又开始重新赶路。
出了深山之后,路就没有那么陡峭了,邓离一路沿溪水所流方向走,越走越路途开阔,平坦。
此时此刻,系统也在沉睡了一夜后苏醒。
“宿主。”
“咋。”
“恭喜你,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邓离顿了一步,回想起昨天脑海里那一刻,两人刚刚接触那一刻,像是中枪一般迷糊,脑袋都不受控制了,她一时忘记,原来是正面值已经满了呀,管不得觉得今天身轻如燕,满血复活了呢。
邓离小心翼翼走着,回答到:“知道了。”
系统:“知道什么,你这个时候已经可以回去了。”
回去?
她犹豫了一会儿,回去,回哪里去。
她抱着沉甸甸的人,双手死死不想撒:“我把小穗送回去先。”
系统:“可是,现在是你最好脱身的时候,况且搜救队已经上来了,直升飞机也搜寻了好几天,相信她们很快就能搜到小穗的,你别担心。”
邓离:“很快是多快?我没有把她交到可靠的人手里,定是不会放手的。”
系统知道多说无益,便再也不做声了。
她继续往前走着,没一会儿,系统又来了。
“宿主。”
“又怎么了。”
“你这个全身脱离,是有时间限制的,若是错过了最佳时间,你就回不去了。”
她叹口气:“那我有多久的时间?”
系统掐着手指头:“三天。”
“三天,足够了。”
邓离抱紧背上的人,朝着一望无际的山下前行。
系统一说完,脑海里已经有一个计时器了,距离昨晚完成任务过去了六个小时,现在就剩下66个小时了,秒针还在一分分往下降,跟催命符一样。
“你现在可是有一个亿的人了,回去之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买个千万小别墅,百万小豪车,剩下的钱随便存款,投资,股票,也够你下半辈子活了,你也不用再去接那些要命的任务,做一个简单的普通人。”
邓离笑笑:“你这样一说,我已经迫不及待了。这钱我现在可以用吗?”
“不能,那是你那个世界的钱,这个世界你只能用宋迟穗的钱。”
“什么她的钱,我拍戏也有钱好吧。”
“,总而言之,就跟你说这么多了,时间快到之前,你叫我,我帮你传送过去。”
“好,我知道了。”
*
简秋雨和段甜甜夜里出发,一直走到天亮,总算甩开了警察的视线。
到了白天,她们一路上沿着村民问通往上山的路,一直走着走着,不知疲倦。
距离人失踪已经足足两日了,今天已经是第三天,每过去一天,就意味着危险多一分。
搜救队也出了,直升机也派出去了,为什么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段甜甜越走越发慌,抬眼看去,山路更是百十来条,两人若一直走一条路,还不如分开行动。
她喘口气:“简老师。”
简秋雨也停下来,默默喝了一口水:“你说。”
“要不我们分头行动吧,这里岔路那么多,我们一直在一起,怕是会顾此失彼。”
段甜甜指着前面的山口,给她认真分析。
简秋雨赞同地点头:“那你注意安全。”
“好。”
上来的时候,两个人都有一定经验,沿着村民房屋往上走,总不会失踪的。
两人就此分开。
简秋雨沿着山的右前边走,一路上,大路越来越窄,她便知道,已经走到险峻处了。
此时山林安静得很,就算是有鸟兽虫鸣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汗水一滴滴从她额头流下,她反手擦擦汗,撩开额头的湿发,顿时上气不接下气。
她才走多久,已经累得不成人形,那宋迟穗呢,会不会已经。
正思索着,只听不远处的灌木丛中传来响声。
简秋雨屏住气息,从旁折了只木棍,紧紧握在胸前。
若是遇到什么野生动物就不好了。
她躲在巨石后面,探半个头出去,推了一把眼镜,目光凝聚。
远处灌木丛闪烁,依稀可见一团蓝白之物,还有一根巨大的棍子在挥打灌木丛,人影渐渐露出。
简秋雨瞳孔放大,见来人正是邓离,她背着一人,手里操着根棍子,衣服早已经凌乱肮脏,脸颊也是一团白,一团黑,还有一团红。
而她背后的那个人靠在她肩侧,带着帽子,双眼紧闭,小脸雪白地跟没事人一般。
“迟穗。”
简秋雨连忙迎了上去。
见巨石后面忽然冒出一个人,邓离稍稍一顿,过了一会儿才看清,来人正是简秋雨。
“简老师!”
终于,她看见活人了。
还是可靠的人。
邓离一口气松大半,转身将宋迟穗从背上放下来。
简秋雨扶着宋迟穗,上下打量着她:“她怎么了。”
邓离喘着粗气:“烧糊涂了,现在正需要送去医院。”
简秋雨二话不说,连忙将她背起来,一面看向邓离。
邓离坐在原地,实在是走不动了,之前支撑她的或许是救小穗,现在这口气没有了,也就没有了,她只想好好躺着休息一下。
她摆着手:“简老师,你先送小穗下山,我没事,一会跟着来。”
有了简秋雨,宋迟穗的安全也就有了保障。
简秋雨见她如此,也就由着她去了:“那行,我带迟穗走了,你就在此等着,我叫人上来救你。”
说罢,她背着宋迟穗便往下走了。
一路上,她扛着她到了村民家中,顺便停下来打了一个电话。
“段小姐,已经找到迟穗了。”
电话那段异常欣喜:“邓离呢,是不是也在。”
简秋雨迟疑了会儿:“嗯,还没看见人,你先下来吧,天快黑了。”
很快,宋迟秋也知道了找打宋迟穗的消息。她连忙将消息告诉警察,自己也跟着坐小车子上山。
她们连忙派了直升机前来,就地将宋迟穗运送上去。
宋迟秋仰头看着直升机,心里的石头也落了下来。
坚持了快两天没睡着,她一下歪靠在段甜甜身上,雪白的手指掐着她的羽绒服,差些倒下:“还有,邓离呢。”
周围的警察也都看着简秋雨。
她扶着眼镜摇头:“不知道,上去搜寻了一圈,就见她躺在地上,周边什么都没有,也没有见邓小姐,或许是她们两个走散了,总之,这片后山,我是没有看见她踪迹的。”
斯文老实的气质下,竟没一人怀疑她的话,简秋雨低着头:“还是先搜寻其他地方吧。”
*
宋迟穗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记忆中,她时而被冰冻着,时而被火烤着,只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搂着块烫烫的暖炉似的东西,似暖炉,又不似暖炉,没那么烫,但是很温软。
那个夜晚,就是被那样温软的东西包裹着,她凑在那人的胸口,感受到她笃笃心跳和灼热呼吸,也闻到让人平和的味道。
是谁?
她脑海混沌着,感觉到自己穿过雪山,穿过丛林,却没有费一丝力气。
是谁?
宋迟穗手指微微蜷缩,抓着冷白的白床单,整个人猛地惊醒。
入目而来,是三个脑袋齐聚在头顶。
三人纷纷担忧看着她。
“小穗。”
“迟穗。”
“妹妹。”
几乎同时叫她:“你醒了!”
宋迟穗耷拉着眼皮,依次看向杜金月、简秋雨、宋迟秋,记忆一下涌入上来,停留在那颗巨石滚下来的时刻。
宋迟秋捧着她手:“你回来睡了一天一夜,终于醒了。”
她下意识地问:“邓离呢?”
宋迟秋迟疑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杜金月站起来,到了旁侧去。
仅简秋雨站在她身侧:“找到你的时候,就只有你一个人。”
什么意思?
宋迟穗揉着头,艰难地哼了声,缓缓坐起。
简秋雨扶着她的背,将枕头枕在她身后,让她扎扎实实靠着。
小女孩苍白的视线迷迷糊糊的,似乎对山上的事一无所知。
简秋雨试探地问:“你还记得,记得些什么吗?”
宋迟穗素白小手捂着脑袋,回忆山间发生的事:“宋天复,抓到了吗?”
她摇摇头:“还没,山那么大,估计他早躲起来了。”
宋迟穗自认栽了,没想到棋差一步,险些命丧黄泉。她抬头看着简秋雨:“我刚刚问,邓离她人呢,怎么没和你们一起。”
她其实想问,邓离怎么守在她身边。
宋迟秋刚要说什么,简秋雨立即打住:“她啊,你出事以后,她跟着去了雪山,一直到现在还不知道人在哪里。”
宋迟穗心一顿:“没找到人?”
简秋雨:“嗯,我救你的时候,就只剩下你一个人,其他的人都没看见。”
宋迟穗楞神,呆呆看了一会儿简秋雨,试探:“所以,是简老师背我下山的吗?”
简秋雨点头:“嗯,背着你下了一段路,就叫了直升机,那个时候你神志昏迷,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本想再问些什么,奈何脑海一片混沌,也觉得累了。
此时,简秋雨正坐在她面前,手背朝她靠来,轻轻贴着她的额头。
她下意识躲避,心中顿时慌乱:“简老师。”
简秋雨的手尴尬停在空中:“怎么了。”
“你在哪里找到的我?”
“找到你的时候,你在一块石头底下。”
“石头?有房子吗?”
简秋雨摇摇头:“没有,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累了,想休息了。”
她侧着脸,不去看她,只觉得有些事情难以启齿。
只是,记忆中却没那般启齿,只觉得是块温润的东西。
烫呼呼的。
她所幸不去想了,就那么躺下去。
简秋雨识趣地出去了,房间内,就剩下杜金月。
宋迟穗呆呆望着天花板,杜金月则给她检查身体:“你一个人厉害啊,从那么高的雪山下来。”
她沉思:“我记得,是有人带我下来的。”
“没有,你先走了一段,才有人找到你的。”
“是吗?”宋迟穗压着眉:“邓离呢。”
杜金月:“还没消息呢,不过你别担心,她体力比你好,一定会没事的。”
宋迟穗喃喃:“嗯。”
她躺回去,脑海不自觉灌入那些画面。
如果是邓离,邓离为什么要那样,那样搂着她。
是是和梦境那般,想要图谋不轨吗?
还是说,她已经被图谋不轨了,邓离那样后,就跑了。
越想越是气,越想越是伤心,那么大座山,邓离怎么可以做完自己想要的事后就跑了。
那颗棋子留在身边,难道就是为图她,怪不得总是对她毛手毛脚。
但是她也想不通了,图她一次难道就行了,还是说,觉得得到了其实没啥意思,就逃之夭夭了。
她叹气,怎么想都觉得不对。
总而言之,等她回来后,定然要好好问个明白。
在医院又观察了半天后,宋迟穗就转回家了,因为身体原因,她还是坐着轮椅回去的。
宋迟秋推着她走,简秋雨也放心不下,连忙跟了上去。
“宋小姐。”
宋迟秋装疯一事,也算是彻底瞒不住了,简秋雨也没拿这件事来细问。
她只说:“这几天你也辛苦劳累不少,我送你们一起回去吧。”
经过这几天相处,宋迟秋觉得简秋雨是个靠谱的老师,日夜守着,也不叫苦叫累,也不埋怨,实则是值得信任。
她只是内疚:“只是,简老师,这样太麻烦你了。”
简秋雨:“不麻烦的,你看,东西那么多,迟穗也需要人抱着,多一个人多把手。”
宋迟穗在前走着,根本没听见她们在说什么。
到了停车场,周喜民将后车座打开,简秋雨便走了过来,她半蹲着,做着要抱她的姿势。
宋迟穗伸手摆了摆:“简老师,不用了。”
说罢,她扶着轮椅站起,竟一下坐进了车里。
简秋雨眼睛看直了:“你的腿恢复了?”
她点头:“对,只是还不太灵便。”
坐上后座,她整理了一下小裙子,看简秋雨的神情,倒有一丝惊异:“这么快,恭喜你。”
宋迟秋笑着说:“还是多亏了她家夫人,只是,不知道现在人在哪里?”
段甜甜一直留在山边,和警察一起搜寻她的踪迹,时间都已经过了那么久了,真是令人难熬。
她正愁着,忽然电话响起来了。
是段甜甜的。
宋迟秋连忙接起电话:“喂?”
“真的吗,太好了!”
“她没事吧。”
“嗯嗯。”
她匆匆挂断电话:“穗穗,找到邓离了,她们正在往回赶。”
宋迟穗瞳孔放大了一圈,继而很快平静:“找到就行。”
一颗棋子而已,何必那么大惊小怪。
简秋雨听到这个消息,脸瞬间垮一半,她狠狠吸口气,缓缓关了后车座门。
一路到了宋家,她的心都浮浮沉沉的。
宋家的布置她也都十分熟悉,门前的喷水池,长楼梯,客厅的双c走廊,还有宋迟穗的卧房。
回到家后,宋迟穗例行躺着,仰头看着那盏白山茶灯。
娇俏的小脸被灯照得越发莹润亮泽。
简秋雨坐在她身旁,顺着她视线往上看,落在那盏灯上,忽然想起新兰说过的话。
小姐最喜欢这盏灯了,是夫人送的呢。
简秋雨抓着食指的银白圆圈戒指,转来转去,反复琢磨着。
宋迟穗盯着简秋雨:“老师,你回家休息吧,这两天你也没睡好。”
她目光淡淡:“好,我等你睡着再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迟穗睡着了,那盏山茶灯在她脸上转啊转,也在她眼里转了转。
简秋雨探出手去,轻轻替她关了灯。
*
邓离是被警察送回来的,一路上,警察询问了她一些基本情况,见她状况不是很好,便没有再继续追问。
脑海里的小人不停催促:“时间只剩下29个多小时了,到时候你可回不去了哦。”
邓离麻木地闭上眼睛:“我就回去确认一下她安全吗?”
系统:“我都跟你说了她是安全的,非要回去看一眼,你不是最喜欢钱的吗?为什么还要冒险。”
她的手指在膝盖上来回敲着,呼吸重重地:“就一眼,就一眼。”
车子很快开到别墅门口,邓离深吸口气,一下踏实许多。
家里的人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门口的保安见了她,双眼闪了闪:“夫人回来了,快去通知小姐。”
她把手一摆:“不必了,别打扰她休息。”
沿着庄园往里走,她留恋地看着那些松树,湖泊,门口的大喷泉,再走到高阶的楼梯。
向上望去,她还记得,那是和宋迟穗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如今怀念起来,心口也像盛水一样灵泉肆意。
她脚步轻快跃上台阶,刚走两步,大门口打开,入目所见,一个清瘦的身影站在门口,白衬衫,黑色西裤,正面带微笑地俯视着她。
第67章
夜里月光高悬,鎏金色的大门敞开后,像是从里面走出了什么矜贵人物,清瘦,高挑,瘦削的下巴,锋利的侧颜,冷白的肌肤,冰冷的眼上架着副眼镜框,显得异常疏离。
邓离也没来有地觉得,自己不过才几天没回家,这里仿若就已经没有她的味道了。
好奇怪的味道,好奇怪的气场,好奇怪。
难道是知道要走了,连最后一点气息也在提醒她?
而眼前那个月光下的苍白女人,正散发着她才是这里主人的气质。
早晚都有这一刻,没想到还是来了。
邓离故作轻松,踏着步往上走,简秋雨面带微笑,往下走两步迎接她:“邓小姐,终于回来了,你没事吧。”
她很友好地打量着她全身,看她有没有受伤,这样的关切让邓离感觉到些许不自在,她摆摆手:“我没事。”
“哎,可能是山路太多岔路,我给警察指路的时候,他们也迷路了好久,才找到你,你还没吃饭吧,我去叫厨房做些。”
“迟穗正在休息,你要不要看看她。”
这下将她引进门,弄得她才是客人一般。
邓离心毛毛的:“我不饿,想看看小穗。”
她松开简秋雨的手,抬步朝卧室走去。
简秋雨未拦她,只默默看着她的背影。
卧室内,邓离轻轻推开门,门缝间隙,看见床上躺着一个娇小的影子,她的脸对着窗户,月色洒在她脸上,看上去睡得正安静平和。
她嘴角勾了勾,轻轻掩上了门。
房门紧扣,邓离一回神,简秋雨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浑身散发着一股气场,那种正宫的气场。
“邓小姐。”
邓离平时她的眼,看小穗的样子,应该是被她照顾得很好。
只是简秋雨对她未免诸多敌意。
连叫她的声音都显得疏离淡然。
“简老师。”
简秋雨露出一个微笑:“我想和你谈谈。”
客厅,新兰给邓离准备了一碗山药鸡肉粥,别的她也吃不了,所幸就坐在那里边吃边和简秋雨聊天。
聊天的过程中,简秋雨一直在说和宋迟穗是如何见面的,学校本来不收残疾人,她又是如何说服校长收下她的,她们两个一起经历的,去海边画画,去山里画画,去各种各样的地点画画,穗穗总是会较依赖她。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是说两个人共同经历是多么值得怀念和想念。
邓离坐在桌前,钢制的勺舀好粥喂嘴里,牙齿或许是被铁器冰到,粥味发苦。
“看来,简老师比我还要懂穗穗。”
简秋雨挑眉:“穗穗从不跟你说这些事吗?”
她摇摇头:“倒是第一次听说,听说你们的事,原来还有那么多美好的瞬间呀。”
想来宋迟穗也那么愚蠢,天天跟她讲她和另一个女人的事,倒是简秋雨,她来讲的话就不是纯粹的分享,而是赤裸裸的挑衅与警告。
“下半年,迟穗就要毕业了。”
“嗯。”邓离点头:“时间过得真快。”
她继续吃着饭,只是囫囵吃着,觉得自己应该吃,不吃会饿死,但完全没有感觉到香味。
简秋雨又说:“其实,迟穗还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邓离:“秘密?”
“嗯。”
简秋雨双手交叉,轻轻拖着下巴,半压着一双桃花眼看着她,看着她,仿若要看穿她一般:“迟穗说过,你只是她的一颗棋子。”
邓离的手微微一顿,铁勺轻轻砸在碗里,铁器和瓷器相撞发出刺耳响声。耳朵也嗡鸣了一声。
她佯装镇定:“什么意思啊。”
简秋雨轻笑:“其实,她早就知道你家里的情况,邓小姐,你这么聪明,应该也知道她知道了吧。”
原主骗了宋迟穗,她也一直没拆穿,宋迟穗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宋迟穗还跟简秋雨说这些,足以证明两人的关系匪浅。
邓离心浮浮沉沉:“原来你也知道了。”
她表现得十分平静:“我和小穗约定过了,若是毕业她还不喜欢我,我就。”
简秋雨挑眉,内心愉悦,竟是猜中了。
“你就如何?”
邓离瘫软在座椅上,事到如今,反正也没她什么事了:“她就会和我离婚。”
她也说得很明白了,这才又坐直身体,埋头吃饭。
看不见的角落,简秋雨抿了抿唇:“那邓小姐意下如何呢?”
她是等不到离婚了,今天就要走,去一个远远的地方,死的远远的。
如今也已坦然,想来事情已经做完,从人海中寻来的人,就要归还人海了。
即是知道结果,邓离反而松口气,她希望穗穗日后健康快乐就行,而她也要开始自己的生活了。
“一切等她醒了再说。”
*
月亮透过菱格窗洒在地上,洒在某人脸上,让她的面容在明暗间交错。
她的呼吸很弱,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有的仅仅是她穿着白色丝绒吊带的心口,在微微起伏,刘海盖住了额头,眉眼成一条线,脸颊和唇色也因为补觉,长久的补觉,变得有血色了些。
邓离坐在床前,一半月亮打在脸上,皙白的脸上呈出矩形阴影,另一半全部没入夜色,鼻尖像是一道分割线。
她的指尖往前,在空中描摹眼前的少女的睡样,一头锦缎的长发洒在身前,白皙的胳膊露在外面,紧紧压着鹅绒被,一对细腕如冒出的新笋,她一只手就能握两。
指头从她的下发描摹到颈脖,再到锁骨,再到胸骨她的指头微微弯曲,知道不能再描下去了。
眼前,宋迟穗像是被惊到一般,轻哼了一声,眉头紧蹙,嘴里说着:“不要。”
“小穗。”
邓离俯身,轻轻压着她的手,凑到她跟前,她散发着好闻的味道,还有担忧的气息。
刚下去,宋迟穗伸手抓着她的衣领,颤抖地睁开了眼。
宋迟穗仿若从深海中上岸,整个人悬溺许久,这才得以呼吸。
梦境中那个人肆意对她,让她掉入黑暗的洞中,本以为醒来,醒来却见着那张一模一样脸横在眼前。
那夜,灯火葳蕤处,邓离是不是已经把她。
她连松开她的衣领,吓得抓紧被子,往里靠了靠,如今她的腿已好,正巧从床头挪到里边,紧紧贴着墙体的三角区域,抱着被子,双眼露着胆怯。
黑暗中,她总是害怕一切不可抗力。
邓离蹙了眉:“小穗,是我。”
她不知道宋迟穗一见她,就忽然跑那么远,像是躲瘟神一般,也不欢迎她回来,也似乎没有等她回来,也不问她有没有哪里受伤。
好像只有她在关心着,两个人若有若无的“婚姻关系。”
她摁开灯,或是只有光能驱散一部分黑暗与恐惧,宋迟穗呼吸淡了些,一双眼上下打量着她,黑色的眼眸犹琉璃,看着她有些害怕,有些胆怯,又有几分说不出的感受。
“你你回来了。”
宋迟穗脸色红些,一见到她,脑海里自动灌入那些温和的场景,还有后面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入侵。
她含着贝齿,觉得她诱人又害怕。
所幸贴着墙壁,一动也不动。
吊带较长,皮肤贴上冷冷的墙,硌得骨头生疼,她心里的火渐渐凉却。
邓离见她如此,便知道她是不欢迎自己那么亲密对她的,更何况简秋雨还在家。
事到如今,那些关心与不关心,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嗯,我回来了。”
她淡淡答复着,背靠着竹编的摇椅,故作轻松翘起二郎腿。
宋迟穗看她跟个大爷一般,也不解释也不说山里发生了什么,顿时觉得闷:“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邓离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呈一道阴影,她暗想,本就不该回来的,为什么要回来。
或是还有些事情没说清楚。
如今到这个份上,有些事情也该说清楚了。
她刚要张嘴,宋迟穗却先她一步,她在墙角声音弱弱的,有些胆怯:“是是你带我下的雪山?”
邓离撑开眼,双手交叠,指头相□□着:“嗯你还记得多少?”
看来是不记得了。
宋迟穗绵着唇,有些犹豫:“我记得,果子,水,还有,一间屋子。”
一边说,脑海那些画面又来了,温润的唇,温润的体温,温柔的掌心,和触碰。
但接踵而至的,是一些令人害怕的画面。
她无法和面前的人重叠,却又实在是她。
邓离的指头点着:“看来你都记得了,那个时候你迷迷糊糊,我还以为,你不会记得。”
宋迟穗掐着手肘,浑身紧绷起来:“那那些事,也是你做的吗?”
邓离大概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那些事,无非就是那个事,她干咳一声:“是我做的,那都是为了救你,所以才。”
宋迟穗身体抖着:“因为要救我,所以就那样,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她知道这个说法很难说服她,便解释:“小穗,那个时候你浑身冰凉,我若是不那样,你恐怕会冷死的,山里又那么冷。”
宋迟穗始终无法原谅邓离那样的行为,她抱着双膝:“你这叫趁人之危。”
邓离心想,她怕是厌恶自己与她肌肤之亲,毕竟心有所属,哪怕是被抱了,亲了,也是介意的。
“我知道,我对不起。”
宋迟穗安静了一会儿,呆呆地望着前方,双目空洞。
发生了那样的事,她一时还不知道和她相处,总觉得有些东西变得莫名奇妙起来。
邓离见她不说话,又说:“其实,我还有一件事要给你说。”
面前的人似无所谓了一般:“嗯。”
她清了清嗓音:“小穗,其实,你一直都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吧。”
事到如今,邓离也觉得该说通了,房间安静,夏日的虫鸣声传了进来。
显得房间更加安静。
宋迟穗竖起耳朵,一双瞳仁在阴影中放大一圈又一圈。
“我知道,你一直都知道,知道我家里其实不是什么富二代,一开始接近你,也心有不轨,但是,如今我和你越来越熟悉,你也看出来了,我并没有那么些不轨。”
宋迟穗小声嘀咕:“可你还是做了。”
“哈?”邓离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继续说:“其实,小穗,我也知道,我只是你利用的一颗棋子罢了。”
此话一出,宋迟穗缓缓抬起头,朝着她看了一眼,那一眼似乎在欣赏什么不那么愚笨的东西。
“你何时知道的。”
她的声音恢复了阴冷。
邓离:“我也是,刚知道不久。”
两个人的关系与背后的诡谲都拿到台面上来说,反而让她感觉到轻松起来。
从此以后,也能算真正坦诚相见了。
宋迟穗抱着手臂,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不知道多久,她调匀呼吸:“我虽算计你,可你也骗了我,而且还对我。”她难以启齿,眼神看向窗外月色:“你我之间,也算是扯平了。”
扯平了,扯平了,邓离喃喃点头,犹如五雷轰顶,只是她理智支撑着她整个人的身体,让她看上去是一个平静的正常人。
实则她的灵魂早已经被抽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是啊,两清了。”
她吊着一口气,端正从竹椅上站起,如玉竹节似的手扶了一把桌脚,腿轻轻颤抖了一下,而后才稳住气息:“我来,就是跟你说这些,你先休息吧。”
宋迟穗并没理她,也没说话,她识趣地转过身,悄然退出房间。
出来后,见一人鬼鬼祟祟站在门口,正在用毛巾擦着门口的花瓶。
“新兰。”
邓离看她,知道她天生爱八卦,估计是听了两人的对话了。
她战战兢兢地转过头,面带微笑:“夫人。”
罢了,她没时间和她计较那么多,如今她只想先休息一下,再准备上路。
“小姐已经休息了,你好好看着。”
面前的女人扯着围裙,点头哈腰:“好的夫人。”
邓离的身影走过,女人才拍了拍心口,一双眼睛瞅着她背影:“哎哟,原来小姐和夫人关系这么复杂,并不是真正的婚姻关系啊。”
这富贵人家的事难测,新兰作为管家,也只是听听,不过,这宅子主人终究是宋迟穗,日后还是要顺着宋迟穗,做让她开心的事才对。
她埋头走了没两步,迎面撞上一个清冷矜贵的女人,一抬头,就对上那副温柔的眼睛:“前东家。”
“嘘。”
简秋雨竖起手指,抵在唇边,像是一直粉笔落在玫瑰花瓣上。
“新兰管家,还是不要这样称呼我的好。”
新兰战战兢兢,还记得打碎了她家一个花瓶,她不计较算了,还给她介绍这么好的工作。
“简小姐,你好。”
简秋雨:“想必你刚刚也听见了她们的对话。”
新兰目瞪口呆,伸手捂嘴,狠狠吸口气:“你也听见了?”
简秋雨:“我不需要听见,我只知道,她们关系一直都是那样。”
两人边走边说:“哎,这主人家的事,本不是我该说的,但是小姐既然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留她在身边,不去找自己喜欢的人呢。”
简秋雨:“这个说来很复杂,不是一两句能扯得清楚的。”
新兰点头。
此时,两人还未走远,卧室传来一阵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砸碎了声音。
紧接着,听见一急匆匆的脚步声从房间出来。
新兰和简秋雨躲在柱子后,见宋迟穗穿着奶白色吊带丝绒裙,走路偏偏倒到朝楼下去。
“小。”
她刚要叫她,却被简秋雨拦住。
“我去找她,你收拾房间。”
“哎。”
待宋迟穗走后,简秋雨便先一步去到房间,房间离砸碎了一青花瓷器玻璃瓶,碎片落了一地。
猜也知道,宋迟穗和邓离两人在这房间,必定发生了不可逆转的争执。
即使那个争执沉于皮下,但平静的湖面,暗流才是最为涌动的。
房间的白茶琉璃灯转啊转,斑驳的光影照耀在她脸上。
简秋雨的眼顿时停留在它身上,眉毛往下一压。
*
新兰到了卧房,见地上碎了着一青花瓷花瓶,旁边还散落着零星的白色花瓣,昏黄的灯芯。
“哎哟,连灯都坏了。”
她正要蹲下去捡,简秋雨忙拦着她:“你等一下再来收拾。”
新兰才跪下去,心疼拾起那些花瓣,那是小姐曾经很喜欢的灯啊。
“不行不行,这个东西我弄不来,我去叫夫人,她买的,她知道怎么弄。”
简秋雨点头:“嗯,去吧。”
邓离本在偏房睡觉,头刚刚沾到枕头没多久,感觉身体放空,空无一物,便听见一声巨大的响动。
像是什么东西碎了。
邓离预感不好,心跟着揪了一下,她忙坐起身,抚摸着笃笃跳动的心脏。
人似乎在离别的时候是有预兆的,或是什么东西掉了,断了,找不到了。
或是有的东西感觉不如从前了,这次回来,她总觉得一切都是那么诡异。
这一切也许都是她自己有先兆,所以想的过多。
但她更相信冥冥注定的东西。
所以,当她到了卧室门口,看见那落在地上的七瓣白色山茶花时,一点也不惊讶。
只是心里很空,很空很空,代表着有些东西破碎了。
有的事情也该告一段落了。
新兰也察觉到门口站了一个人,她来时似风,有着强烈的气场,夜风扯着她的衣衫飞起,在她平静的面容下,似乎看见了一个逐渐崩溃的人。
邓离站了一会儿,脑海里开始浮现两人曾经的画面,宋迟穗在黑暗的角落,她强制抱着她去洗澡,宋迟穗浴室滑倒,她给她盖一身被子,将她抗出来,她带着宋迟穗看医生,和她一起看桃花,教她游泳,桩桩件件,她们像是放电影一般在面前簌簌飞过,她们随着灯碎,影子也如青烟一般消散,怎么抓都抓不住。
脚步犹如千斤重,她蹲在地上,呼吸淡淡地,吹起额头前几缕刘海。
新兰吓得大气不敢出:“夫人这不是我打碎的,是小姐。”
“知道。”
邓离将那一瓣瓣的山茶花瓣捡起来,打包好带走。
*
月色如洗,洒在少女莹润的呆带丝绸上,丝绸泛着高质感的光芒,让她身上自带一层柔光。
她坐在湖边的一颗石头上,看着水中倒影,微风吹来,她的长发在后背上飘然浮起,更显轻柔曼妙。
湖水中的波纹漾开,将她的面容也晕散开来。
简秋雨从一颗柳树斜过去,见她的长裙落在脚踝处,露出一截纤白的脚腕,比这月色还要亮。
她踩着枯枝烂叶,轻巧走到宋迟穗身旁。
“小穗。”
柔柔的声音打破夏夜虫鸣的宁静。
宋迟穗转过头来,一双眼眸没看她,只垂着,眼睑处自成一道暗影。
“老师,怎么还没去休息。”
简秋雨左右看了看,寻了块石头,用手轻拂上面灰尘,而后靠在石头上,端正看着她:“看你没睡,我就过来了。”
宋迟穗缓缓摇头:“我睡了好几天,这下实在是睡不着。”
她看上去便有心事,一有心事就蹙着眉,一蹙着眉就显得宁静淡然,一副深思的模样。
就是这样的模样,让人觉得深不可测,才越发想要探测。
简秋雨盯着她:“既然如此,我陪你聊聊天吧,好久没有同你谈过心了。”
宋迟穗迟疑一下:“谈什么。”
简秋雨:“什么都好,从前,你也是喜欢拉着我说话的,倒是现在,你长大些了,反而话少些。”
见她迟疑了一下,她解释:“我的意思是,你一直话少,现在更少了。”
宋迟穗回忆起来,倒是和邓离在一起话多些。
邓离也话多,什么都能絮絮叨叨,仿若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简秋雨和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两人隔着些距离,像是两个白色影子,静静坐了许久。
邓离路过时晃了一眼,月色下,见两人深夜畅聊,四周无人,几乎是无话不谈,但都保持着距离。看见这样的一幕,她的心情竟轻松了不少。
当一切有了答案,也就不再可怕,只需要遵循那个答案做,这下也算能放心离开了。
第68章
邓离抱着灯碎片回到偏房,将白色花瓣铺在床上,手里拿着橘色灯芯,研究着花瓣和灯的构造,才发现这盏灯还是可以修好的。
闲来无事,她盘地坐下,就那么靠在床头,从床头柜找出针线,白色的,鱼丝一样的线,对准那花瓣的顶部穿针引线。
昏黄的灯洒在她的头顶,将她影子投射到地面,影子被拉得老长,纤细的指捏着针头,左一针,右一针。
一面对准灯的图纸看。
图纸上是钢笔线条勾勒出来的,简单易懂,但她不擅长做手工的,看好几遍,才看懂里面的端倪。
她盘着腿,重新将花瓣一瓣瓣拆开,按照图纸上的步骤,一步步来。
月亮从东往上,洒进窗户里边,洒落在地,地面被割成一块块矩形。邓离的腿盘酸了,所幸往前打直,藕色的肌肤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白光。
她将花瓣尖对尖,尾对尾,左手扶好,右手再一阵阵将它们串联起来,在顶部稳稳固定好,打上一个节。
小小的白山茶灯已成雏形,邓离心中总算舒畅了些,她将黄色灯芯塞进去,再将尾部并拢,一针一线串起来。
忙活了不知道多久,总算将它恢复到了原来模样。她将灯线接入,白色的山茶琉璃灯亮起来,照在她脸上,照的她疏离冷淡。
“还不错。”她欣喜着,虽然有些差距,但大体还是那盏山茶灯。
邓离累了,她抱着灯爬上了床,将夏被裹好在身,很快睡过去。
*
宋迟穗和简秋雨也没聊几句,总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还没说上几句,简秋雨老爱往她两个人的过去上扯,说宋迟穗上课多认真,一双眼睛紧紧跟着她的话。
说这话的时候,她感觉到明显的一样的目光盯着她,盯得她心里不舒服。
她很快打断了和简秋雨的谈话,心想是夜太深,周遭太安静,两个人也不应该在这偏僻的地方说话,才会让她这般心绪不稳定。
很快,她辞别了简秋雨,回到卧室。
月亮把走廊照得透亮,她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绕开房间,往宋迟秋的房间里去了。
夜里,她轻轻推开门,见宋迟秋正熟睡着,一头海藻般的长发散落在她周身,从床沿上还掉了一缕下来。
她轻轻垫着脚,转身将门掩好,再小步小步往她床边走。
幽暗灯光下,地板泛着低奢红木的光芒,宋迟秋像躺在某个公主的寝殿一般,盖着欧式刺绣大薄被,枕着深蓝蝴蝶刺绣枕巾。
比起宋迟穗,宋迟秋更为喜欢样式复杂的,具有宫廷特质的床上用品。
她走到床边,素白小手扯开被子一角,像是条小蛇滑进宋迟秋的被窝。
被窝温暖,她双手抱着宋迟秋的腰:“姐姐。”
面前的人被惊醒,先是吓一跳,见人是她,立即放下心来,这几日宋迟秋也累得不行,没想到一睡就睡这么久。
她抚摸着宋迟穗的脸颊:“怎么了。”
宋迟穗轻轻叹口气:“没什么,我来跟你说,阿离姐回来了。”
宋迟秋掐着太阳穴,正要坐起:“那我去看看她。”
宋迟穗搂紧:“她可能已经睡了。”
说罢,她把小脸埋在宋迟秋怀里,脸颊蹭着她的肌肤。
她的皮肤细腻冰凉,纵然是七八月的暑热,也跟刚磨出来的玉一般。
宋迟秋知道她是有心事了,才会跑过来跟她一起睡觉,也知道她有事了,才会抱着她撒手。
纵然她从小个性孤僻,不爱说话,在情感表达上也有所欠缺,但是在她面前,宋迟穗还是相对放得下情绪一点。
她捧着她白萝卜一般的脸,指腹抚摸着她的肌肤:“是不是有心事了。”
宋迟穗甩开她的手,静静靠在她肩头:“没,只是,等宋天复抓到以后,事情是不是就结束了。”
“对,到时候一切都平静了。你和她怎么打算的。”
宋迟穗眸色转动:“她,自然是合约到期,该如何如何,况且她。”
两人的肌肤之亲已成事实,她的心焦躁难安:“如果,如果说,有人在我意识不清晰的情况下,做了那样的事,那人算是什么行为。”
宋迟秋下一跳:“你怎么了?”
她连忙摆手:“没,我打个比方。”
这样的事情,怎么好意思拿出去说,更何况,她和她都已经结婚了,昏迷不昏迷的,又有什么用呢。
宋迟秋严肃:“那就是mj,是要坐牢的!这样的人适合千刀万剐,剁掉手指!”
“剁掉手指吗?”宋迟穗含着贝齿,睫毛一眨一眨。
她躺在这里,感觉那些记忆越来越清晰,只是前面的记忆越来越清晰,后面的记忆越来越模糊。
有时候都分不清到底有没有,但是邓离都承认了。
她不知道要怎么办,头只埋在宋迟秋怀里:“好累。”
想这些事情,好累。
宋迟秋安慰地拍着她的肩:“别想没发生的事。”
“嗯。”
*
翌日一早,邓离早早醒了,时间还剩下20个小时,她已经准备好了去哪里死。
匆匆收拾好包裹,里面有银行卡、身份证、几件换洗衣裳,还有水和零食、雨伞、防晒霜,最重要的是那盏灯。
昨天和系统商量好了,那盏灯是要带走的。系统也答应了。
这样收拾行李的目的就是,佯装自己登山从悬崖上掉下来,这个死法还算合理。
就这样,她穿好衣服,带着鸭舌帽,留着低马尾从偏房出来。
好巧不巧,刚出来,迎面就要撞上一道白影。
宋迟穗刚学会走路,加上这几日身体虚弱,又忽然和她来了个正面碰撞,忽然一下没站稳,差些歪倒下去。
邓离伸出长手,轻巧扶正她的腰,她整个香甜的身体往她怀里一撞,体温交错。
宋迟穗仰头看着她,眼睛瞪溜圆,匆匆对视后,她收回闪烁目光,下意识往后退。
她的手臂贴着那截软腰也滑出掌心,仅留下一丝余温,在指尖燃烧。
下意识里,还是厌恶她吧。
“早啊。”邓离冲她微微一笑,试图化解尴尬。
宋迟穗扶着墙,手肘贴着冰冷墙体,上下打量着她。
她穿着一身黑、黑色牛仔裤,黑色背心,黑色长袖衬衫,黑色马丁靴,黑色鸭舌帽,黑色的头发由一圈黑色皮筋绑着,几缕刘海挂在脸颊前,显得她乌发雪肤。
她一双狭长的凤眸微微扬起,却感受不到她的笑意,只觉得她在下意识地保持着礼貌。
宋迟穗站直,也和她招呼一声:“你这是要去哪里?”
邓离扬扬手里的包,见四下没人,还是朝宋迟穗走近了两步。
两人隔着二三十厘米,身高相差15厘米,加上她的高跟靴,能差20厘米,这样一来,宋迟穗打在她下巴以下。
她低着头,刚好闻到她头顶的发香,临别的味道总是让人记忆深刻的。
“那什么,我准备出去徒步旅行。”
没有比这个更烂的借口了。
宋迟穗挑了下眉,上下打量她:“徒步,你要去登山吗?”
她点头表示默认。
宋迟穗攥着指尖,也好,两个人发生那样的事,再一起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睡同一个床,洗同一个浴缸,总归是奇奇怪怪的,她也不能天天去宋迟秋那里睡。
“你准备去几天。”
“不知道,累了就回来。”
她看着宋迟穗娇小倩影,发了一会儿呆。
宋迟穗眼眸垂着,看她单手拎着个包,长袖被挽起到手肘,整条藕色小臂露在外边,手臂上血管微微凸起,一直蔓延到指背、指尖。
宋迟穗脑海闪过疑虑,是用那节节分明的玉指吗?
她抿着唇,想要含住,咬掉,剁掉。
不由得,呼吸急促了些,也涨红了脸。
邓离看她死死盯着自己的行李包,下意识把包递过去:“你不会以为我想偷你家值钱的东西跑路吧。”
她打开包裹,将里面的物事倒给她看,倒出来一些衣物、瓶瓶罐罐、还有黑色的文胸和内裤。
宋迟穗呼吸一滞,眼神缓缓挪开:“我没那个意思。”
两人如今也已是摆上台面的关系,一个人利用一个人,一个人欺骗另一个人,邓离自然担心她过多误解。
只是倒了一半,她便捂着那黑色袋子。
里面装的是灯。
好在宋迟穗早已经偏过头,没有注意她欲盖弥章的小动作,她松口气:“那就行。”
宋迟穗也觉得两人隐隐泛着若有若无的尴尬,她扶了会墙站稳:“吃完早饭再去吧。”
*
“什么,你要去徒步?”
宋迟秋惊讶望着邓离,就差点上手摸她额头,问她是不是发烧了。
“你才从那么高的山下来,怎么会想到去徒步,休息好了吗?身体检查了吗?”
一桌四人,各自有各自的想法。
简秋雨作为客人,不好说什么,只安安静静吃饭,嘴角时不时挂一抹笑意。
宋迟穗吃得慢,但眼下她认为和邓离分开一段时间是有必要的,她需要想清楚一些事情。
就宋迟秋觉得惊诧:“你休息好了?”
邓离点头:“嗯,我身体本就没什么事。”
见劝说没用,宋迟秋摇了摇宋迟穗胳膊,示意她说话。
她放下汤匙,餐盘发出清脆响声,有些刺耳。
“姐姐,她想去就去吧。”
宋迟秋眼睛一闪,看了邓离神情,又看看宋迟穗表情,心下联想到宋迟穗昨日给她说的话,一下醍醐灌顶。
两人不会因那啥闹矛盾了?
她也不说话了,只嗯嗯两声:“阿离,你要注意安全啊。”
邓离笑着点头:“秋秋姐,我会注意的。”
如今还有很多未解之谜,比如秋秋姐是什么时候好的,段甜甜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宋天复什么时候被抓,简秋雨昨晚上睡哪里,她都没有时间去了解了。
她唯一知道:“对了,宋天复还没落网,家里还是要做好防御工作,你们也要多加小心。”
眼下宋天复只要一出现,定然会被警察通缉的。
邓离放心了这点,觉得不会有大问题,才决定离开。
几人刚议论着,宋迟穗的电话便响了起来。
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号码,是座机号码。
宋迟穗粗眉,雪白指尖划开通话键。
还未说话,电话那端传来异响:“二姐姐。”
声音带着笑,引人害怕。
大家安静下来,紧紧盯着那个电话,像是要把电话盯穿,直接过去抓住那个坏人一般。
“你在哪里?”
“呵呵,二姐姐,我知道警察在通缉我,所以,所以,我也带来一个礼物给你。”
说罢,宋天复发了一张微信图片过来,图片里,宋遂英被绑在朱红色木椅上,嘴里塞着一团白布。
她倏然站起:“爷爷!”
“哈哈,怎么样,老爷子回去路上,那些人手都是我的,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替我找辆车,帮我过海关,否则,你就等着收尸吧。”
宋迟穗呼吸一凛:“你在哪里?”
“北明山啊,你老家。”宋天复低沉地说。
“宋天复,他也是你的爷爷。”
宋迟秋激动说到。
“哟,都在呢。”
电话那端笑声泠泠:“那你们都来,我们一家人,都在这个别墅里,欢聚一堂。”
“记住,别报警,否则,我让你们都死无葬身之地!”
话一说完,宋天复狠狠挂了电话。
嘟声之后便是十分安静,宋迟穗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宋遂英。
电话响了七声,没有人接。
她再一次打过去,终于有人接听了。
是宋遂英。
宋迟穗一口气松下来:“爷爷。”
“穗穗,怎么了。”
“没,我好以为你出事了。”
宋遂英没事,所以,是宋天复故意打电话骗他。
他现在怕是已经神智不清,在山上开始做梦了。
宋迟穗放下电话:“报警,我们也跟着去北明山。”
邓离连按着她的手:“不行,你们不能去。”
宋天复这样做,其中必定有诈。
宋迟穗:“北明山还有父母的遗照,骨灰,不能就让他肆意毁了。”
“他就是盯着你这一点,才让你们都是去,到时候你们都去了,恐怕会被一网打尽。”
“如今宋天复已经是亡命徒、他知道就算躲了也会被找到,全城、全国、乃至全世界通缉,他下半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所以,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那你们都骗过去,让你们一起陪葬。”
想到这些,所幸一股脑全说出来。
“可是。”宋迟穗呼吸急促,依旧不能忍受自己父母的灵堂被践踏。
她摇头:“我得去山上,叫周管家,一起上山。”
她站起身,转身就去喊人。
邓离上前两步,一掌劈在她后脖颈,发出闷声一响,宋迟穗眼前一黑,身体发软,倒在了她怀里。
她将她搂好,转头看向目瞪口呆的宋迟秋:“秋秋姐,你把穗穗照看好。”
宋迟秋上前扶着昏迷的宋迟穗:“她没事吧。”
“放心吧,没事,宋天复的事,交给我。”
盲猜宋天复现在孤立无援,谁也不敢做他手下,他现如今孤身一人,在北明山走投无路,想着要和大家同归于尽呢。
这样的同归于尽她暂且想不出是什么方法,但她知道,不要轻易去惹亡命之徒。
但巧了,邓离她就是亡命之徒。
来不及和任何人告别,邓离拎起挎包,将它轻巧甩在肩头,而后去停车场选了一条黑色的山地吉普。
就这样跳进驾驶室,系好安全带,脚踩油门,开启她新的人生篇章。
一路上,系统唧唧歪歪的:“宿主,你还有十八个小时。”
邓离速度飞快,警车都赶不上她。
她看见道路两旁的银白杨似风一般往后倒,一排排树叶像波浪一般起起伏伏,泛起银色光芒。
那些呼啸而过的景色,犹如她曾经在这里经历的点点滴滴,现在全都被统统甩在脑后。
两个小时后,邓离到达了北明山庄。
邓离把车停好,轻松跃下车,身材似剪影一般立在庄子面前。
警车紧跟其后,一一将山庄全部围住。
或是警察鸣笛的声音,还有谈判员的声音,宋天复总算从一楼大门出来,不过,他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有一个人,那人便是他的母亲,李凌。
她被五花大绑着,双手背在后面,整个头发乱糟糟的,面目表情扭曲。
想也知道,宋天复出事第一件事就是找她,让她照顾他吃饭,知晓外界消息。
李凌劝他自首,他不依,便有了这么一出。
他现在脑子也都是神智不清的,做什么都不像经过大脑,出现的时候,整个人看上去似瘾君子一般,早已不像正常人了。
“宋迟穗人呢?”
他看向四周,看见满山满山的警察,并没有露出恐惧的神情。
邓离站在他面前:“她不在,有什么话,跟我说。”
宋天复一激动,拿刀抵在李凌颈侧。
李凌呜呜大哭,嘴里却蒙着胶带,发不出声来。
邓离半压着眉,她来翻译,李凌劝他自首,骂他不是人,后悔生下他。
总而言之,宋天复这副嘴脸早应该亡命天涯了,能活到今天,已经算是万幸。
他唯一的执念,就是从宋迟穗手里抢过继承权吧。
“宋迟穗不在,哈哈哈,那你们就来跟我陪葬,你、你、还有你。”
他指着邓离、警察,又看向他母亲:“是你生了我,让我过得如此痛苦,我有求你生下我吗,我不愿意,如果让我再选一次,我不会出生,为什么让我出生在这样的环境,受尽□□,这条命,我还给你。”
说罢,他从兜里掏出一红色打火机,对着空气划燃,而后呈抛物线一般,将它往后面的大楼一扔。
不好!
邓离看见他背后那湿答答的地面,水不像水,倒像是某种易燃汽油。
那汽油连着整个屋子,屋子里尽是煤气罐。
“不好!大家快躲开。”
警察也察觉到端倪,连忙退开山庄好几米。
只是火势呈燎原之势,很快蔓延开来,将房屋点燃,星星之火在刹那间雄壮起来,下一刻,一股像云朵的火冲了上来,嘭地一声,炸碎了整个屋子。
“大家往逆风方向跑!”
“快拨打119!”
“狙击手准备。”
所有的事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宋天复手臂中了一枪,而后他甩开李凌,朝着顺风的山坡跑去。
邓离上前解救出李凌,把她塞往警察堆里,就要朝宋天复奔去。
一旁警察拉着她:“别去,那是顺风方向,火很快会烧遍整个森林,你会没命的!”
没命?正好。
她就是冲着没命去的。
眼下正是好时机,有理由,有地点,还有目击证人,这个死法死得英雄,死得其所,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像是撒欢了一般,甩开警察,正义凌然:“不,我一定要抓住宋天复,替小穗报仇!”
说罢,她像是影子一般,窜入了顺风的森林里去。
很快,她的身影变成小黑点,消失在熊熊大火之中。
*
“据报道,今日早间10:10分,北明山发生森林大火,截止到目前为止,因消防人员及时赶到,大火已经扑灭,目前统计,受伤人员53人,都为北民山附近的居民,死亡人员2人。目前正在联系两名死者家属。”
晚间新闻的时候,宋迟秋一人坐在沙发钱,看着那熟悉的房屋,还有死亡的人员,顿时心中一沉。
邓离出事了!
一旁,擦玻璃的新兰正偷偷看着新闻联播,电视上刚刚好出现一幕,一个人被抬上担架,手长脚长,脚上还穿着她熟悉的靴子,那不就是夫人出门前穿的那双吗?
夫人只身上山,被烧成灰,小姐病好发财死老婆,可算天大的好事啊!
下一秒,宋迟秋便接到了电话,她神情严肃:“确认了吗?”
“好,我马上过去!”
她急匆匆挂了电话,出门时连外套都忘记拿,一时慌乱无神。
她折回来,有些担忧:“新兰,你在家守着二小姐,等她醒来后,不要让她乱玩手机,乱看电视。”
新兰点点头:“一定的,一定的。”
宋迟穗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境中,她站在皑皑白雪中,看见一道深蓝色的身影朝她走来。
那人伸出手,白皙的手在雪光下泛出光芒。
“小穗,是姐姐。”
她迷迷糊糊的栽进她的怀里,她的怀里是那么香甜,温暖,让人有股莫大的安全感。
她伏在她的背上,穿越过雪山,穿越过黑夜,从天黑到日出,从荆棘丛生到大路。一切都是那么清晰。
她给她喂水、果子、还有小木屋燃着的篝火,还有她主动伸过去的舌。
缭绕了几圈,汲取到想要的甘露,便像贪得无厌的魇兽得到片刻的满足,沉沉睡去。
还有她贴过来的温柔,泛着铜色光芒,像小暖炉一边缠抱着她。
她渐渐清晰,清晰感受到她的双手按着她后背。就那么稳稳地抱着她。
再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再也没有可怕的噩梦。
宋迟穗蹙着眉,忽然听见她对她说话:“小穗,我要走了。”
她睁不开眼,四周萦绕着她的声音,那个声音越来越远:“以后要好好的。”
紧接着,像是一块巨石朝她压了过来,压得她喘不上来气。
宋迟穗紧揉着床单,额头冒出大颗汗液,浸湿了两遍鬓角。
或许哎疼的声音引来一阵脚步声,一下让她惊醒,
她坐起身,身上出身冷汗,连呼吸也急促着,新兰不知何时站在她身旁,试探性问她:“小姐。”
宋迟穗忽然转过头,满眼猩红,声音颤抖着:“夫人呢?”
第69章
新兰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家小姐能招惹那么多人的青睐,从前纵然断了腿,也有不少人踏破门槛求取她。
她只是睡一觉醒来,娇小的身躯盘缩在床头,一头乌黑似锦缎的长发遮住露出来的大面积肩颈,额头刘海稍稍湿润,脸色素白,有一种空灵的娇脆美感。
那双眼睛薄红,更显娇态欲滴。
她知道,小姐和夫人闹了矛盾,心中实则是不喜欢夫人了,两人原本的婚姻关系本就是一层薄薄的纸,如今这层窗户纸被捅破,小姐的腿又好了,那夫人的死,不就是一个天下的好消息。
不然,小姐砸坏灯什么意思,不就是灯灭人散。
新兰用围裙反复抹干净手,眼神觑着她,缓缓朝她靠近,一凑近就闻到小女孩身上的香味,看她肌肤的柔嫩,心里羡慕年轻就是好啊。
她笑嘻嘻,像是邀功似地:“恭喜小姐,贺喜小姐,森林发生大火,夫人已经被烧成灰了。”
宋迟穗目光渐渐凝聚,忽然想起自己是怎么晕的,邓离一掌将她劈晕,独自上了北明山。
“失火?烧成灰,在哪里?”
宋迟穗呼吸滞住,依旧不敢相信醒来第一个消息是这样的。
新兰咳了咳:“小姐,就在北明山,那片森林大火,夫人进去了,刚刚新闻还播了,抬出来就是块黑炭,可不成灰了吗?”
宋迟穗抓紧被褥,整个心像是被枪击一般,浑身颤抖,她看向面前的人,看她脸上还带着笑,还在说着话。
“大小姐让我别告诉你的,可这是好事啊,我第一时间就跟你说了。”
“小姐,这下你心里可好些了。”
宋迟穗心口顿时涌出怒火。
“啪。”
手狠狠一挥,一道巴掌声响彻别墅。
“死灰也要给我找回来!”宋迟穗声音泠泠,极聚穿透力。
*
在还未看见尸体之前,宋迟穗说什么都不信邓离会出事。
她强撑着起床,换了一身长袖连衣裙,一对黑色小短靴,妆容也未化,只简单将头发挽起,坐上汽车出发。
一路上,她的心都是悬浮着的,屏蔽着外界声音,一直源源不断刷着最新新闻。
北明山大火,死亡两人,当那具身材高挑的尸体抬出来时,她暂停了画面,放大去看,试着寻找那人身上和邓离一样的蛛丝马迹。
黑色的衣服,黑色的马丁靴,还有一双满是灰尘的手。
宋迟穗心口紧着,快要喘不过气来。
车子一路开到北明山下,前方拉着警戒线,记者和看热闹的纷纷围成一团,大家都围着两具尸体,在那里谈论着。
纵然尸体是很可怕的,但是人都是爱凑热闹了,哪里发生什么事,那定然人山人海的。看戏的只管看戏,是谁家夫人死了,谁家又发生了冤案,又是因为什么死的,她们唧唧咋咋着,还可以拿着瓜子前来边看边聊。
顶多唏嘘两句,哎,好可怜,又死一条命,来表达她们对生命逝去的惋惜,还有更体贴的,是劝解一下事主的亲人,让她放宽心,这点关心少,总算聊胜于无。
而后事情一了,真相大白,大家拍拍屁股散火,该干嘛干嘛去,留下事主亲人万般悲恸。
这世界上唯一能感同身受的,恐怕就是世界末日,所有人都面临着生死危机,所有人命悬一线,才能感同身受吧。
宋迟穗下了车,右手支撑一条狮子头柄的黑色拐杖,拐杖柱在水泥地面,发出咯噔声响。
所有人朝她的方向看来,顿时个个面如忧色,纷纷退出一条路来,让她前行。
“是她夫人啊。”
“难怪,好可惜啊。”
“听说为争夺财产,才发生了这件事。”
宋迟穗一个字都没听清,但那些消息传递时,她整个人不忍一颤,是她吗?
面前摆放着两具尸体,白色的布盖在她们身上,只露出脚和头发。
宋迟秋站在一旁,手里捏着白色的纸团子,不停地抹着眼泪,时不时朝段甜甜怀里靠。
她一转眼,便看见宋迟穗已经到了面前。
她挽着发,站得直直的,呼吸时胸口微微起伏,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具较长的尸首。
“妹妹,你怎么来了。”
宋迟穗并未看她,她走到那具尸体旁边,俯视着那白色的布帛,蹲下。
灼烧的气味扑入鼻腔,能看见那人的头发被水打湿,上面全是灰。
她素白的手指轻轻落在白布上,只稍稍往上一掀,入目所见,她的长发温柔的地卷在锁骨下,纤长的颈脖已经变的僵硬而没有颜色,右耳朵上,坠落一蓝色宝石耳坠,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尤其刺眼。
它像是一把利刃,朝着她最为脆弱的心口,狠狠扎去。
宋迟穗吸了口气,手指微微颤抖,眼眶也不由自主地红起来。
宋迟秋带着哭腔:“妹妹。”
宋迟穗紧咬后槽牙,缓缓将白布盖上。
此时,警察从一旁过来,正例行公事问她:“宋小姐,请问这就是您的夫人吗?”
她根本没有时间处理情绪,只点点头:“是。”
她扶着拐杖站起身,身体轻飘飘地,气若游丝:“怎么死的。”
警察原本在记着什么,看她神情还算镇定,便和她讲事情的经过来。
“根据初步判断,邓小姐是被浓烟呛死的,烧伤的面积很少。”
冷冷白白的字,轻巧的语气,说着那人怎么死的。
她也极其配合,将家属字签好。
“对了,宋小姐,需要我们帮忙运动到火葬场吗?”
宋迟穗摆摆手:“还未入殓呢。”
警察点点头。
这大户人家不是随意就将尸体送去火化,她们都要给死者一个体面的装束。
接下来还要做很多事,宋迟穗脑海崩着一根筋,还要通知邓离父母,还要入殓,还要办丧事,还要…还要很多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处理。
她看上去没什么神情,也没有将悲痛流于表面。
看热闹的人见家属都来认了人,陆陆续续地离开。
“哎,那二小姐怎么连哭都不哭,可是死了老婆呀。”
“你不知道吧,宋二小姐一向利益为重,怎么会因为一个夫人悲痛欲绝,据说她没有眼泪,从来不哭泣的。”
“那不是白死了。”
“哎呀,人真没意思,死了连自己老婆都不带哭的。”
“死都死了,还在乎那些表面做什么。”
“还没她姐姐难过呢。”
人人边走边说着富贵人家事,个个都像住在别人肚子里的蛔虫一般,说得有模样有眼的。
待人都走远,四周的人都忙着各自的事,宋迟穗忽然身子一软,小手捂着心口,从心底深处涌出一道热涌来,噗地一声,鲜血洒在白布上。
紧接着天旋地转,她两眼一麻黑,听见几声急促的脚步声和宋迟秋的呼喊声,便再也听不见其他动静了。
*
几小时前。
邓离跟随宋天复到了山崖边,大火朝她们吞噬而来,浓烟滚滚,两人已经呛得看不清眼前的路。
就在这里吧。
邓离也没去管宋天复,正计划自己回家的路。
“系统系统。”
脑海里闪出一道蓝色光芒,系统响应后,跟着她一起咳嗽起来。
“哎哟我天,你选的个什么鸟地方,呛死我了,也烫死我了。”
原来她脑海里的感受系统也是能感受到的。
此刻火越烧越大,烟雾越来越浓,邓离也睁不开眼睛了,她感受到霹雳的声响,还有风扯着周围的树的响声。
“系统,现在可以回去了吧。”
“嗯,你选好地方了吗?”
“地方,我还要选啊。”
系统一本正经:“总要有个落脚地,我不能随意把你放在人群中去,那多吓人啊。”
它一边说一边咳嗽,看样子也是快不行了。
“你快点儿啊,时间越紧,我越虚弱,到时候能量阵法不知道要把你送哪里去呢。”
邓离捂着嘴点头:“我知道了,该怎么办。”
系统:“心里想着你想去的地方,然后拥有强烈的想去的欲望。”
她闭上眼,想着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绿树村郭、良田万顷、夏天坐在树下乘凉,冬天在寒江钓鱼,春天看满山野花,秋天能丰收硕果累累,想着去到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度过此生。
“我想好了,可以了。”
系统艰难地发动阵法,那个阵法呈蓝色,很快将邓离罩起来,远远看去,她像一个修真的人一般,拥有了仙法。
她被框在里面,整个神经都是紧绷的。
身体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像是要把她从身体剥离出来。
系统又说:“因为你只是一个游戏闯入者,所以,当你完成了这一切使命,系统将会给你一个清零的状态。”
“等等,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在这段旅途中滋生的别的情感,系统将一次性替你清零,当然了,你的记忆是可以永存的。”
“别的情感?感情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邓离心想没有了会过得更自在:“嗯,清除吧。”
“请问记忆需要清除吗?”
“记忆?”
邓离犹豫一会儿,一时不知道答案。
系统有些着急:“请问记忆需要清除吗?”
“不留感情,剩下记忆,这样可以吗?”
系统:“是可以的,宿主。”
“那行,开始吧。”
就这样,系统开始发动力量。
她的周身散发着热意,手指,脚趾,尤其是皮肤之间,正挣脱着某个巨大的束缚。
而比它速度更快的,则是后方涌来的火。
“完了,快来不及了。”
系统大叫起来。
“那怎么办。”
“谁让你选这个地方,我只能重新为你规划路线,让你尽快脱离这具躯壳。”
邓离:“嗯,我需要山清水秀、人烟稀少、宁静致远。”
“知道了知道了。”系统骂骂咧咧。
火朝她烧来,好在外面蓝色的光芒替她挡着,没让她烧成一抔灰。
紧接着,她听见咻地一声,整个身体朝天上冲了出去,她看不见自己的身体,只觉得自己身轻如燕。
很快,她掉落下去,整个人落到湖边,她使劲往前跑,发现自己竟能在湖面上奔走,低头间,只见一根火柴棍似的人正在湖面上狂奔!
“!!!”
她模样也就巴掌大小,细细的手和细细的腿,散发着红色的火焰,每跑一步,就沾染一丝湖水,将火苗灭了些。
苍天,天,她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邓离不敢停下来,甩着火腿使劲往前奔,发出的声音都像是一个孩子一般。
“哎哟,哎哟。”
好不容易抓到湖边的草,她慢悠悠爬上去,坐在岸边叹气。
“系统。”
“阿统。”
她抬手,不是抬起火柴棍看看、又摇了摇,方才听见系统战战兢兢的声音。
“哎哟,总算成功啦。”
原来火柴人也是有脑子的。
脑海里系统闪烁着:“终于出来了。”
“我问你,为什么我变成这个样子啦,还有这地方是哪里,我的行李呢,我下半辈子难道是这样的形态?”
她连珠炮的问题轰炸过去,系统骂骂咧咧:“别着急,都是你灵魂太脆弱一下烧成木棍了,你好好在这里养几个月,就能恢复人形,至于你要的东西,早晚都会出现在你身边。”
邓离若有所思,她望了一圈周围,天色将暮,四下无人,看的出来她所在一个宽阔的鱼塘,周围有炊烟袅袅的房屋,万分宁静,是她愿望的地方。
她自小就有一个愿望,养老要选在宁静僻远的农村,养养鸡,养养鸭,钓钓鱼,日子爽歪歪。
“谢谢你带我来这个地方、不过我怎么感觉这个地方很熟悉呢!”
系统不敢说话,只打岔:“我问你一个问题。”
“嗯,你说。”她舒适地将火柴棍腿放进池子里,撩动水声,一对火柴棍手扶着头、她还没有头,扶着中间冒出来的桩桩:“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系统:“你现在对宋迟穗什么印象。”
一听宋迟穗三个字,邓离连忙抱住自己的细胳膊细腿,不禁发抖:“她要害我,在哪里?”
系统:“……没事了,我只是问你对她啥印象。”
啥印象,当然是跑得越远越好。
系统如今明白,原本不应该产生情感的,倘若产生情感,人很容易死在里面,就不能出去了。
如今感情的消除也算是一件好事。
它:“宿主,剥离你的任务我也已经完成了,这段旅途结束,我也要休息啦,看见你头顶的星星了吧,希望你能为我打个五星好评哦,不然我永远都去不到下一个宿主那里。”
火柴棍的手犹豫着:“你也要走了吗?”
系统:“没,我只是累了…你给我…好评哦。”
话刚说完,脑海的蓝色光芒幻灭了,紧接着是无端的安静。
邓离也累了,自从上北明山后,就没有一天睡过好觉,如今她枕着大地,盖着星星,整个人像树木一般宁静,宁静汲取水分,宁静生长,慢慢地,她也睡了过去。
*
五个小时后,宋迟穗从睡梦中醒来。
这几日情绪不稳定,总是爱睡。
睡觉补养身体,也让她暂时忘记了梦境和现实,甚至不知道如何区分梦境和现实。
眼皮撑开,入目是杜金月担忧的脸。
宋迟穗扶着头坐起,见宋迟秋一双眼睛通红,却强微笑:“妹妹醒了。”
她眨眨眼:“嗯,邓离还没回来吗?”
听她这么说,宋迟秋瞳孔放大一圈,声音带着颤抖:“妹妹,白天不是。”
“白天?”
宋迟穗回忆起来,白天,那靓丽的蓝宝石耳坠,还有她呕的鲜血。
一下子,身体似痉挛般,整个心脏聚成一团,揪得她呼吸困难。
她抬头望去,房间竟已布置得如奔丧一般,顿时心凉到底。
“阿离姐。”
她是真的走了。
她站起身,着急忙往外走,她也不知道邓离在哪里,但就是想往外走。
宋迟秋忙扶着她:“入殓师在为她化妆了,你冷静些。”
入殓?化妆?
宋迟穗半张着唇,脸色似僵尸泛着白光,她的灵魂被抽走一般,嘴里喃喃:“你说什么。”
宋迟秋扶着她的细腕,不敢用力:“穗穗,入殓师已经恢复好她的容貌,你去看看吧。”
宋迟穗扶着朱红色扶手,顺着长廊往下走,鲜白的脚掌如玉瓷落在冰凉的大理石上,裙摆盖着脚背,一步一步,轻扫台阶上的余灰。
客厅周围摆满了花圈、花圈正中写着一个奠字,鲜花堆满了一地,堆在那中间的黑衣女人身旁。
她双手捧腹,静静地仰卧在那,穿着一身素黑的衣服,还是她出门之前穿的那套。
她看上去那么地恬静、温柔、嘴角还带着一抹笑,腮边还挂着一丝红。
她只是睡着了而已。
宋迟穗一脚软了下,整个身体差点往下跌倒,她紧着扶手,坚持着往前走去。
入殓师和周围的管家都转过头,看见少女缓缓过来,仿若她不是人,像是被抽干灵魂的躯壳,走到邓离身边。
扑腾一声跪地。
四周的气压都降到冰点。
管家们都识趣走开,将这个人完整交给宋迟穗。
宋迟穗蹙着眉,手颤抖地伸上前,轻轻拽着邓离的胳膊:“阿离姐。”
她摇着她,像平日摇她醒来一般。
“阿离姐,你别睡了。”
回应她的,是僵硬的躯体扭动,和半点都没有的表情。
那具身体已经僵硬,冰冷,不再是从前温润暖和的,她的血管也已经消失,只剩下僵尸般惨白的皮肤。
唯有入殓师的手笔让她焕发出一丝颜色。
可那丝颜色都是无力的,苍白的。
宋迟穗摇晃不已,跪在她的跟前,头靠在她心上:“你起来,你起来摸摸我,从前,你不是最喜欢摸摸我的吗?我不怪你了,我不怪你了。”
她声音沙哑着,死死扣着她的手,试图将她的手往自己肩上放,可越是拽,那双手越是僵硬。
死人是僵硬的。
宋迟穗一口气提到嗓子眼,杏仁般的眼几乎落在邓离脸上,她长睫毛颤抖着,颤抖着,眼眶红红的:“阿离姐,姐姐,我知道了,你什么也没有做,我知道错了。”
“你别走,别走。”
眼眶的泪水再也克制不住,像断落的珍珠,颗颗砸在地板上,发出啪嗒声响。
她抽噎着,哭声也从春日细雨,转为夏日狂躁暴雨。
整个别墅十分安静,就剩下那声嘶力竭的呐喊。
“求求你,我错了。”
“别离开我,我错了。”
管家们个个闻声哭泣,偷偷抹着泪躲在一角。
宋迟秋和杜金月站在楼上,相互扶着。
“别担心,她哭过就好了。”
杜金月安慰她。
她点头:“我知道,只是想不到妹妹竟这般用情。”
杜金月叹口气:“夏天天气热,尸体已经开始有味道了,还是早些送她火化,入土为安才是。”
宋迟秋点头:“现如今刚才通知她父母,两个老人家正往这边来,等让他们见上最后一面,马上送去火葬场。”
不知两人声音太过大还是如何,宋迟穗忽然停止了哭腔,她埋着头,长发倾泻到邓离脸上,一时间,她看见对方的脸在火光中融化。
不,不要去火葬场。
“不能送去火葬场。”
宋迟穗摇头:“不行。”
宋迟秋知道她是一时难以接受,连忙从楼上往下跑,伸手安抚着她:“我们没说火葬场,说的是火车站。”
宋迟穗:“火车站?什么火车站。”
“邓离的父母来看看她,我们去火车站接她。”
“是吗?”
“对。”
宋迟秋抱着她,用手轻轻抚摸她的肩,安慰着她。
“不火葬场,她是我一个人的。”
宋迟穗喃喃,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她只能顺应着她:“不火葬场,不。”
大夏天的,尸体又放了几个小时,屋子里开始有味道了。
管家们个个都捂着口鼻远离。
仅有宋迟穗守在尸体面前。
她双手抓着邓离,和她说话。
“姐姐,这里太热,一会儿带你去凉快凉快。”
管家们摇头:“这不会死一个,疯一个吧。”
“姐姐刚好,妹妹又疯了,这叫什么事。”
“反正一会就要拉去火化了,忍忍吧。”
火化?
宋迟穗敏锐捕捉到那两个词,连忙抓紧邓离的手:“你听,她们都想要害你,只有我,我不会害你,姐姐,我带你去个地方。”
半个小时后,当殡仪馆的车开到门口,管家们才愿意进那个臭臭的屋。
只是一进屋,哪里还见尸体和二小姐,那花圈中间早什么都没有了。
“不好啦,二小姐带着夫人尸体不见啦!”
第70章
客厅,长达三米的水晶大吊灯下,少女跪坐在女人面前,琉璃灯在她头顶转啊转,也在那苍白没有一丝气息的脸上转啊转。
她盘踞着身体,像是被剥脱了灵魂一般,面色苍白,瞳孔里点滴光芒也被尽数抽去,仅留下空洞无底的灰暗,像是被罩上了一层灰。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远远就听见迎殡的车辆响声,还有带头的唢呐悲凉之声,它们穿过高楼林立的城市,树木,穿过门墙,落入她耳中,刺耳得让人窒息。
宋迟穗从未听过那样令人刺耳的声音,它像是在向世人宣告,这里死了人,它来带她走了。她前所未有的毛骨悚然,双眼倥偬,死死盯着面前的人,她仿若看见女人被抬上水晶冰棺,随后被拉到一个名为火葬场的地方,随便用白布那么一裹,仍在火堆里,她看见她的身体被灼烧,筋骨被烧的蜷曲,她的灵魂在她身体三寸之上漂浮着,喊痛,好烫,好热,好痛。
不行,人才死去,身体还残存着意识,就这样送去火化,她会痛的!
绝对不能让她们得逞。
宋迟穗左顾右盼,见客厅空无一人,后院冰凉阴暗,心里谋出计划来。
她呼吸一滞,素白小手抚摸在那冰冷的毫无生气的脸上,脸色泛着尸白,整个大厅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那股味道像是五脏六腑在慢慢腐朽,腐烂,消逝的味道。
所有人都退避三舍,仅有她坐在那里。
正因为如此,她才有机可乘。
此时,小白在角落里叫了两声,踩着小爪子朝宋迟穗奔来,一走近,它的背脊骨便躬起,尾巴翘老高,浑身毛发炸开,像是团白棉花。
梅花抓试探性地往前凑了凑,轻轻抓着邓离僵白的指头挠了挠,见没有回应,便喵呜喵呜叫着,拼命挠着主人的手指,还是没有回应,紧接着,它把鼻尖往上嗅了嗅,而后两眼一瞪,双腿一翻,小红舌吐在外面,试图要从胃里呕出些什么东西来。
宋迟穗单手抓了抓它的头:“去吧,别在这里玩。”
小猫像听懂了话一般,喵呜喵呜了两声,只静静守在她身旁,哪里都没去。
唢呐锁魂的声音越来越近,宋迟穗瞳孔瞪大了一些,她有些急躁地抚摸着邓离的脸:“你看,她们都来害你了,还想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你的灵魂已经不见了,她们还想夺走你的肉身,不能够的。”
她站起身,蹲下,双手顺进邓离腋下,勾着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拖着她在光滑的大理石板上往后院走。
从三米的水晶吊灯往下看,很像一只蝴蝶拖着巨大的黑色物体滑动。
小白猫一路跟着,时不时踩着邓离的裤腿。
拖到门槛边,邓离的鞋子正好勾住了,宋迟穗使着劲,多喘了两口气,稍稍歇了一会儿,再用力拖着她前行。
一直黑色白底布鞋被勾开,露出里边白色袜子。
宋迟穗并不知道,只拖着她往地下室走。
小白猫站在鞋子一边喵呜了两声,见主人并不理她,所幸叼着布鞋,噔噔噔跟着上了电梯。
它将布鞋放在宋迟穗面前,她腾出手摸着它的头:“小白。”
小白继续喵呜喵呜叫着。
地下停车场黑暗阴凉,她把邓离拖到大车旁边,重重喘着气:“姐姐,你好重。”
*
宋迟秋在庄园外迎来送往,家里办丧事,总是需要一个人支撑着,她的妹妹是办不了这些事了,她也不能倒下,只能自己撑着。
好在段甜甜日夜守着她,寸步不离,忙着联系丧葬一条龙,忙着联系亲眷,订好下葬的日子,接待邓离的父母。
这下邓离的父母已经到了机场,段甜甜便开车和宋迟秋前往,其他的事,交给了简秋雨。
简秋雨和青水站在门口,静静等待着前来收尸体的冰葬公司。
两人均换上了黑色的庄重肃穆的衣服,胸口别着朵白花,表情冷静。
青水眼眶红红的,也是哭过好几轮了,她站在简秋雨跟前,转头和她说话。
“穗穗以后怎么办啊。”
简秋雨异常冷静,冷静到似乎在例行攻事一般,她的眸光一片清澈,转头拍着青水的肩:“你放心吧,一切都会过去。”
好的坏的,那些看不顺眼的,看得顺眼的,都会过去。
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纵然是过不去了,那又如何呢。
简秋雨一贯喜欢讲大道理,总是能从内心深处去安慰人:“迟穗现如今难过痛苦,灵魂像是被抽走,但时间会洗礼一切,时间一长,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五年,她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哪里会一直沉溺在痛苦之中呢,只是这些日子,她要受些苦了。”
简秋雨说的这些话,青水是能感受到的,就好比曾经她经历过的痛苦,以为会是一辈子,没想到过了没多久,那些旧事早已经落满灰尘,连提都不想提起来,更别说让她痛苦了。
只是,所有的事都一样吗?这不一样吧。
她望着简秋雨,为她内心的强悍而感到崇拜,但也因她的无情而感到背脊发寒。
原来在大人的世界里,一切都是那么不值得一提的吗?
青水啜泣了会:“你说,她该做什么做什么是什么意思?”
简秋雨侧过头来,桃花眼半眯成一条缝:“该结婚结婚,该工作工作,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生活还是要回归常态。”
“结婚?”青水捂着嘴:“她还会再结婚吗?”
简秋雨:“自然会,她的未来还有那么长,需要人陪伴,她也会爱上另一个人,那个人对她温柔无比,会好好照看她,带她走出痛苦,给她幸福。”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脑海里仿若已经出现了那个人同宋迟穗相处的一幕幕,十分精准到位。
青水不知道怎么说,她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宋迟穗也并非易变通的人。
但是听简秋雨这般说,人过个三五年,好几年,又和别人在一起了,总觉得这句话太轻飘飘了,清描淡写地描述着那个经历。
而承受的人则撕心裂肺,痛彻心扉地度过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熬。
送殡的车到了,四个人从冷冻车厢将冰棺抬出,放落在地。
这边简秋雨通知新兰,让她去看看里边的情况。
新兰掬着手弯腰进去了。
另一辆银色的宾利停在大门外,从车上下来四个人。
穿着同样黑色衣服的段甜甜和宋迟秋,还有另外两个中年人。
一个西装革履,头发剪成平头,头发也是黑白相间。
另一个稍显气质,身穿素黑色旗袍,头发烫成大波浪,模样看上去50上下。
虽然一看非名门望族,但也算小康家庭。
两人便是邓离的亲生父母了,她的母亲一下车,腿就开始软,声音也颤抖起来,只管往别墅里边走:“我的离儿啊。”
她双手无力地往前抓,开始崩溃大哭,好几个人搀扶着她,才拖着她站稳,慢慢往里走。
邓离的父亲则看上去冷静许多,没什么多余的话,只抬头看着前方:“人在哪里。”
简秋雨和青水各让出一步,让长辈们走在前面。
一行人匆匆往里赶,只见新兰急匆匆从里边赶出来,神色慌张:“不好了大小姐,不好了。”
宋迟秋两步走上前,站在她面前:“别大呼小叫,有事说事。”
新兰指着大厅,眼睛瞪成了铜铃:“二小姐,二小姐和夫人的尸体不见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往房子里边凑。
这一进去,只见大厅内散落着几处萧条白绫,正中间的花圈已碎,花瓣顺着后院落了一地。
新兰掐紧手指,看着眼前一幕:“不会诈尸了吧,夫人把小姐带走了!”
宋迟秋狠狠瞪过去:“闭嘴。”
她看向那个位置:“一定是妹妹带她走了,她不愿意她被火化。”
一听尸体不翼而飞,邓离的母亲顿时止住哭泣,大吸一口气,一时间捶胸顿足:“我的女儿啊!”
晕了过去。
这下忙的忙,乱的乱,一个家被弄得鸡飞狗跳似的。
简秋雨冷静着:“先送伯母去休息,我们去找迟穗。”
宋迟秋:“你知道在哪里吗?”
简秋雨:“不知道,先跟着她走过的路线去。”
“这样,我和青水去找人,你们也别报警,我怕她做出更出格的事情来。”
眼下情况也只能如此,宋迟秋点头:“好好。”
紧接着她又摇摇头:“我们一起去找人吧。”
简秋雨叹了口气:“好。”
人多力量大,也多出个主意。
*
夏日炎炎,一辆黑色加长轿车驶向北明山。
代驾把空调开到最低,依旧觉得车内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
好奇怪的,这干净的车,后车座干净的女孩,手里抱着干净的小白猫,一切都是那么干净,可味道从那里来的,她不得而知。
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一节长长的座位上,座位上摆着块巨大的黑布,看不清里边是什么东西。
只是看一眼便觉得凉嗖嗖的,他所幸不再看了。
专心开车。
车子开到一烧了快一半的房子面前,他定了定神:“小姐,目的地到了。”
宋迟穗抬头,望着自己曾经的家,家里墙体烧黑,玻璃门窗早已什么都不剩,就剩下个黑色的框架支撑着,摇摇欲坠。
她的眼眸倒映着房屋,眼底散发说不出来的空洞感。
代驾一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姐,车就停在这里了。”
宋迟穗也没什么话,只点点头,算作答复。
他把车开到院子门口,利索下车,把自己的小电驴从后备箱解下来。
而后骑着车一溜烟跑飞快。
后视镜中,他就像是一个小黑点,越来越小,最后什么都看不见了。
宋迟穗盯了一会儿后视镜,才缓缓打开车门,从车上下来。
她绕到最后一扇门,把门打开,对着那块黑布:“姐姐,带你去一个冰凉的地方。”
北明山的豪宅做了三层地下室,其中第三层最为阴凉,里面还盛放着几樽冰棺。
这本是宋迟穗为她的仇人准备的,如今仇人用不上,她反倒自己用上了。
费了好些力气,宋迟穗才将邓离搬到地下第三层。
她扭动一旁的机关,面前碧绿色的石门蹭一声响,缓缓挪动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迎面而来的,是一间泛着幽蓝色的密室。
三个冰棺,其中一个较大,透明冰棺往外散发着寒意,压制住了某种正在腐朽的生命气息。
宋迟穗费了好些力气,才将邓离从地面放进冰棺里。
放在从前,她是绝对没有力气扛得过一个体型比自己大快一倍的人,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精神气,就凭着这口气,将人翻进去。
邓离头先着冰棺,发出闷一声响。
宋迟穗吓一跳,连忙用手挡着她的额头:“姐姐不疼,不疼,呼呼。”
看见邓离面容冷峻,并没有痛苦之色,她再挪到她的脚边,将她一双细长的腿抬进去。
嘭。
发出一声闷响,宋迟穗总算呼口气,坐在一旁,静静地观赏着面前的人。
“是不是觉得这里凉快多了,也不会有奇怪的味道了。”
宋迟穗抚着她的脸,摸到了比自己还冰冷的躯体,她不忍一颤。
“姐姐从来都比我热的。”
“给我温暖。”
“现在轮到我了,我比你热,给你温暖。”
说罢,她靠在冰棺上,将邓离上半身扶起来,把她的头靠在自己心口,双手搂着她。
从小猫视角看来,小主人正抱着大主人,正和她说话。
“从前,都是我这样靠在你怀里的,你的怀里是热的,心跳很快。”
说着,她摸向邓离心口,像是摸着一块僵硬冰冷的石头。
“可现在怎么不跳了呢。”
宋迟穗转过头,下巴抵在邓离额头上,双眼一闭,晶莹的小珍珠扑簌落下,她呵了口气,声音哽咽,半天也说不出来话。
她只想让邓离也感受着,感受到她的心跳,她的体温。
小手顺着心口往上摸,触摸到她的脸颊,掌心微微抬着她的下颌角,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姐姐,姐姐不是最喜欢摸摸我了吗?摸摸这里,摸摸那里,我其实,其实一点也不讨厌姐姐那样对我。相反,姐姐那样对我,穗穗是开心的。只是不我不懂如何表达那份开心。”
“姐姐那天什么都没有做过,我记起来了,可我恨不得你什么都做了,你是因为我还生你的气才走的,不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姐姐,你醒来吧,穗穗把什么都给你,我是你一个人的。”
“姐姐你怎么舍得让我一个人留下。”
她脑海里泛出那些记忆,送她去上学,抱她上车,教她游泳,替她洗澡,给她按摩……。
还有情不自禁的触碰。
她紧着怀里的尸体,越是想,就越是绝望。寒冰渐渐将尸体冻紧,让她脸颊泛出些蓝色。
宋迟穗好似摸到一块冰,她不怕,一点也不怕,心里反而安慰了些:“姐姐,你不会喜欢火烧的吧,它那么烫,姐姐就躺在这里,一辈子都被冰封着,只是这里好冷啊。穗穗不能一直住在这里。”
她思索看了一会儿:“要不把姐姐做成手办,只是,那些化学用品也会伤害姐姐,姐姐怕疼吧。”
她摇摇头:“不了,姐姐就躺在这里,穗穗会陪你的。”
说罢,她伸出冷白细腕,轻轻搭在棺沿上,白皙的小腿探入冰棺,整个身体很快翻越进去。
这一翻,恰巧枕在邓离身旁,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回到了两人同床共枕的日子。
宋迟穗的背抵在冰凉的冰块上,冰冷刺骨的寒意袭来,僵硬的冰块膈得她生疼。
她丝毫不想动弹,转头对着面前的人,她的手落在邓离额头上,缓缓往下划,划到眉心,往下,再到鼻尖,往上,嘴唇,下巴,下颌线。
僵硬的线条显得她更加漂亮。
宋迟穗痴痴看着,将脸凑近她的颈脖:“姐姐好美。”
她吸了一口气,却再也闻不到曾经鲜活的沉木香气,取而代之的是冰块一半的速冷气息,让她闻了打颤。
她抚摸着她的颈脖,那明晰的大动脉也不见跳动,血管也没有了颜色,她又摸着她的心口:“姐姐好冷,姐姐需要我暖身吗?”
宋迟穗咬着贝齿、有些害羞:“就像姐姐对我那样。”
“姐姐愿意吗?”
小猫在水晶冰棺周围转悠,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似乎有些着急。
它的爪子抓向水晶冰棺,抓出些痕迹来。
“喵呜,喵呜。”
宋迟穗的手指落在邓离的衣服上,指尖挑弄着她的纽扣,一面转头:“小白,你出去吧,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小白像是听懂了什么一般,也感受到了主人强大的低沉气息,那种气息和这房间的冰凉让她感觉到浑身战栗。
它喵呜呜呜两声,尾巴翘得老高,毛发也炸了起来。
见主人依旧不理它,它只好在冰棺转了两圈,像是只白色皮球射出去。
离开时,周围还起了一层冷冷的灰。
宋迟穗剥开邓离颈脖的扣子,露出她的锁骨和颈脖来,尸体已经僵硬,脖颈更像一截美瓷,一碰就碎。
她小心翼翼捧着她的脖颈,将头抵了上去,只为和她有几分接触,也试图用体温温暖早已冰凉的尸体。
只是这竹笋过于冷白。
宋迟穗手掌敷在她心口,掌心之下,正是心脏,却没有一丝跳动。
有的只是她自己手掌心跳动。
“姐姐好冷,让我温暖你吧。”
“像你温暖我一样。”
说罢,她轻轻拥抱着她,静静地躺在冰棺中。
她躺下去,双手勾着邓离的颈脖,紧紧地,密密地拥抱着。
“那日我只记得姐姐是很烫的,今天便是我来给姐姐体温了。”
她将脸颊贴上邓离的脸颊,轻轻剐蹭着她的鼻梁。
“要么,姐姐和我一个体温,要么,我和姐姐一个体温。”
她抱着她,死死抱着,恨不得将自己揉进她的身体里。
*
简秋雨一行人顺着拖拽的痕迹到了地下停车场,她蹲下看了一眼车轱辘的痕迹,又看向一旁的摄像头:“宋小姐,这里停的是你家那一辆车?”
宋迟秋回忆一下,摇摇头:“不知道,可是妹妹不会开车,她怎么会,难道是被人劫走了吗?”
简秋雨摇头:“被人劫走,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有,更何况还把尸体带走,着不太可能。”
段甜甜也安慰着宋迟秋:“简老师说的没错,这种情况,极有可能是你妹妹找了代驾,开车把人带走。”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很危险。
“秋秋,小穗平时最喜欢去哪里,或者有什么秘密基地?”
宋迟秋摇摇头:“秘密基地,都已经被大火烧掉了,这下我真的不知道她会去哪里。”
段甜甜抚慰着她:“你是说北明山庄吗?”
她眨眨眼,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对,北明山。”
事不宜迟,四个人纷纷上路。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几人开车到了山庄,正巧看见一辆加长商务车停在门口。
“是我们的车!”
宋迟秋惊喜道。
眼前的房子被烧得颓败不堪,早已经不是当初开生日会的房子了。
四人急匆匆下车,见正前方跑出一个圆白的小猫。
是小白。
宋迟秋忙着上前:“小白,穗穗在里边吧。”
小白喵呜两声,甩着尾巴,把她们往地下室引。
急促的脚步声往地下室涌,少女无力地支撑起眼皮,睫毛已经染上了层薄薄的霜,显得像是雪松银针一般。
她的眼眸比冰琉璃还要冷,散发着阵阵寒光,朝石门看去。
谁来打扰我休息!
宋迟穗将眼神收回来,温和看向水晶冰棺另一个人。
宋迟穗抱着邓离,凌乱的头发埋在她颈脖处,一脸的平静。
“你在做什么!”
简秋雨瞳孔放大,看见宋迟穗凌乱地躺着,头发也乱糟糟的,竟有种被人践踏的破碎美。
不,是有种践踏了别人的病娇美。
“迟穗,她可是死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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