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搬卧室这事不算临时起意, 李羡之前就考虑过,一方面因为工作和作息,另一方面是觉得?和孟恪的一切都太理所当然了。


    从决定结婚到同居, 这几个月的经历就像登上一架飞机。


    她从头到尾只做了登机这一个举动,此后?的航程完全不受掌控, 甚至连目的地在哪都不知道?。


    她需要时间和空间,将事情控制在自己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抽了个周末, 恰好孟恪和朋友去打?高尔夫,她将自己的东西一点点搬下?去。


    “羡羡,这是干嘛呢?”陈平上来打?扫卫生, 见她抱着收纳箱下?楼, 好奇道?。


    “不干嘛, 我就搬个卧室。”李羡笑说。


    陈平吓一跳,“搬卧室?真的要搬卧室?”


    上个周听她提起过这件事, 原本以为只是一时兴起,随口说说,没想到真要这么做。


    “之前说过呀。”李羡笑。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见陈平着急,李羡将收纳箱搭上一旁的楼梯扶手,“没事,没吵架, 陈姐。我这个工作作息不太好嘛,还要担心吵到他, 搬出去大家都能好好休息, 而且我又不是不住这儿了。”


    “那你这”陈平欲言又止,还是伸手帮她抱起箱子, “我来吧。”


    “谢谢陈姐。”李羡笑了笑,抬手拢起披在肩头的长发, 扯腕上皮筋绑住。


    陈平准备下?楼,想起什么,回头道?:“对了,今晚有客人过来,羡羡。”


    “什么客人?”


    “孟先生没说,应该是长辈。”


    长辈?


    李羡意?外,平时都是她和孟恪去山顶吃饭,不大有长辈下?来。


    “哎,我知道?了。”她应着-


    大约下?午五点,孟恪从球场回到家。


    陈平正在楼下?看?书,见他来了,起身说楼上放好热水可?以洗澡。


    孟恪应着,换了鞋,上楼去了。


    今天楼上格外安静。


    孟恪回头看?向楼梯旁平台的位置,与平时没什么区别,他推门进主卧套间。


    衣帽间比平时空旷些。


    平时摆在妆镜台上的化妆品消失。


    一旁衣柜里的女式衣服也?消失大半。


    孟恪垂眸,想起什么,恍然大悟似的轻微颔首。


    他按照一贯的路线走?去柜旁,从里面拿出衬衫和裤子,转身去浴室。


    今天浴室也?格外清净,空气清爽干燥,没有多?余的香味。


    原来摆在浴缸一侧的金属架不见,那些有橙花香气的沐浴乳一类的东西一并?消失。


    这四个月的生活痕迹像空气里的一粒尘,弹指不见。


    孟恪敛眸,将手里的衣服搭落一旁,抬手脱身上的POLO衫。


    不多?时,水声哗然。


    陈平上楼来收拾东西,正好碰见洗完澡换了身家居服的孟恪,后?者刚从套间推门出来,掀眼皮看?她。


    “孟先生,羡羡搬去楼下?了。”陈平解释。


    孟恪了然。


    “客人说什么时候到了么?”


    “刚才史鹏打?电话说大概还有十五分?钟到。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李莉也?提前下?班了。”


    “知道?了。”孟恪颔首,继续朝楼下?走?。


    陈平稍稍让开身子,上了最后?几级台阶。


    二楼。


    笃笃笃。


    响起敲门声。


    李羡正抱腿坐在椅子上,听见敲门声,应道?:“客人到了吗?我马上下?去。”


    她放下?手里的文件和勺子,撑手准备起身。


    房门被推开,进来的不是陈平。


    孟恪顿住脚步,视线落在她脸上。


    “客人等会儿到。”


    李羡今天穿了件虾粉色长裙,外罩常穿的淡黄开衫,头发挽在脑后?,温婉的模样,手里却拿了个金属勺。


    李羡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手里的勺子,伸手将罐头朝他推近一些,“黄桃,吃吗?”


    “你吃你的。”孟恪淡声。


    他走?近些,将视线从她脸上挪开,打?量整个房间。


    二楼四间客房,这间面积适中,除了床和衣柜,多?了套桌椅。


    床头柜摆两个花瓶,里面是新鲜的铃兰,另外放了些发卡头绳之类零碎的小东西。


    床品是粉蓝纯色,枕边放了只小兔造型的毛绒玩具。


    李羡背起手,手指在身后?绞紧。


    被他打?量,总让人有种紧张感。


    “我觉得?我们各自有自己的空间,都会更自由。”


    “不会不方便么。”孟恪没头没尾问这么一句。


    李羡被他问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


    孟恪也?没追问,绕开她的小桌,走?去窗边。


    山上这些别墅都有些年头了,这栋除了主卧的窗户整扇换过,剩下?的还是最初的样式,白色方格合页窗。


    “从这儿看?月亮更漂亮?”


    “是吧。”李羡走?近些,“楼上经常看?不清月亮。”


    这里和楼上的落地窗不在同一个方向,楼上面向连城的繁华夜景,穹顶时常被渲得?橙红。


    这里则面向清寂山林,明度很?低的蓝色,像一池靛青染料,窗外悬着一轮上弦月。


    “我以为你会邀请我常来看?。”孟恪说。


    李羡心念微动,背起手,明媚地笑问:“那你会常来吗?”


    孟恪低笑一声。


    窗户向内开着,五月微凉的夜风拂起白色纱帘,似乎有只小瓢虫进来了,李羡低头想要凑近些查看?。


    孟恪忽地转身,两手搭在她腰侧,将人拽到自己身前。


    李羡吓一跳,不由地震了一震,两手抵在他手臂上,怔怔地抬眼。


    “我能再问一遍搬下?来的原因么?”孟恪淡声。


    李羡心跳声怦然,暗自绷紧后?背,就这么看?着他,反问:“我可?以问你不想让我搬下?来的理由吗?”


    “应该很?少有新婚夫妇结婚四个月就选择分?房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除非懒得?,孟恪这人几乎有问必答。


    相处这些时间,她至少不讨厌他,也?在主动维护这桩婚姻。他没有否认发展感情时,她表现?得?很?惊喜。


    所以为什么要后?退一步。


    欲擒故纵?那她太不够主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羡抿唇,两手空悬着,指尖蜷起。


    孟恪垂眸看?向自己被她攥紧的衣袖。


    李羡忽然垫脚,在他唇角亲一下?,轻快的语气:“那我们就做特例好了。”


    月光照进来,她的肤色是一种玉质的青白,毛绒绒的弯眉,窄内双的泠泠的眼睛,平时太故作老成了,偶尔露出稚气的马脚,就是现?在这幅模样。


    孟恪换过衣服,身上是件淡蓝色的休闲衬衫,领口松了两个扣,袖口半挽,他就这么看?着她,眼皮薄寡,八风不动。


    空气凝滞。


    李羡感觉自己像个大气球,虽然飞起来了,某处却在嘶嘶漏风。


    她的目光慢慢低垂下?来。


    孟恪握在她腰侧的手却紧了紧,将人往上提,他低头吻下?来。


    唇上温热,李羡心脏跟着发颤,大约一两秒,她合起眼睛。


    觉察到她的配合,孟恪将扣在她腰上的手松了松,挪到她后?颈。


    这个吻撬开唇舌,变得?更深,不容置喙的强势。


    说到底他对她叛逆的行为还是有些不爽。


    劲瘦有力的手臂箍在李羡身前身后?,几乎要把她肺里这点空气完全挤压出去了,又呼吸不到新鲜的,脸颊憋得?通红,她用力地拍打?他的手臂。


    孟恪没难为她,将人松开了。


    李羡后?退一步撑住窗台,她大口呼吸,胸口起伏,“不是、不是还有客人吗。”


    凉风吹过来,刚才热源的唇冷得?要哆嗦。


    孟恪轻嗤,抬手捏她脸颊的肉,“现?在知道?有客人了。”


    笃笃笃。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来。


    陈平说客人马上到。


    孟恪先去楼下?了,李羡赶紧整理仪容,紧跟着出门。


    客人紧跟着到了,是个中年妇人,穿了件旗袍,盛气凌人的美艳,笑起来有种与长相气质不符的亲切。


    “现?棠?还没见过我吧。”


    三个人在客厅坐下?,李羡面上微笑,心里正猜测这到底是哪位。


    “路上顺利么?”孟恪提壶倒茶。


    江若琳将目光转向自己儿子,“顺利,一切都好。”


    “今晚就住这吧,楼上有房间。”


    “我就是过来吃顿饭,晚上不住这,订好酒店了。”


    孟恪不多?留,看?向李羡,“这位是江若琳女士,我母亲。”


    李羡才刚要去拿茶杯,瞳孔微颤,动作停滞。


    孟恪:“这位是曾现?棠,我太太。”


    “现?棠。”江若琳微笑,“我之前一直在国外,也?不方便回来,你们结婚都没正式观礼,真是委屈你了,孩子。”


    她说着说着真就悲伤起来,从包里拿出块丝巾擦泪,手指捺着丝巾擦距离眼睛很?远的脸颊位置。


    “她常住纽约,婚礼那天去了,身份问题不方便正式出席。”孟恪云淡风轻地解释,顺手将手里的茶杯递给李羡。


    李羡接过茶,捧在掌心,对江若琳牵出笑容,“我不委屈,您别难过”


    江若琳又要说什么,孟恪打?断,“给她点时间。”


    李羡确实需要点时间消化这个信息。


    之前只知道?权龄是孟世坤二婚娶来的太太,孟隽不是她生的,但从外界消息来看?,孟恪就是她亲生。


    那么江若琳是哪里冒出来的?


    李羡糊涂了。


    可?江若琳毕竟是身份特殊的客人。


    “原来是您。这一路上很?辛苦吧,十几个小时呢。”李羡笑着寒暄。


    孟恪唇角微勾,看?向腕表。


    江若琳也?发现?这位儿媳接受能力不错这件事,笑说不算辛苦。


    寒暄几句,三人正式上了餐桌。


    晚餐后?婆媳坐在一起聊天。


    第一次见面,李羡摸不准对方什么来头什么脾性,也?不知道?孟恪到底什么意?思,聊别的都不保险,索性聊美容聊购物?。


    她是记者,这几年在外东奔西跑没少应付人,人情练达的事多?少学了点。


    江若琳跟她聊得?很?开心,离开前不忘塞一封红包,说是迟到的见面礼。


    李羡握着这红包站门口,目送载着江若琳的汽车驶出庭院。


    夜深,庭院灯莹莹放着暖光,招来几只小飞虫。


    孟恪说回吧,守在这做什么。


    她回头,脸上维持一整晚的笑意?消失了,只剩质问。


    到底怎么回事。


    这天晚上李羡是支离破碎地躺在主卧床上得?到的真相。


    权龄身体原因没有生育,但孟恪是孟世坤前任妻子去世后?才出生的,在外界看?来就该是她的孩子。


    所以这些年江若琳一直在国外。


    李羡几乎被对折,耸起的臀部贴着枕头,两颗带着桃尖的蜜桃似的。


    孟恪将她的手扣在身侧。


    因为出汗,乌藻似的凌乱的头发粘在脸上,视线迷蒙,她用力眨了眨眼睛。


    她惊讶于孟恪这种身世背景,同时怀疑这算哪种坦白,或许只是出于利益共同体的捆绑,滚烫的小肚子让她没办法深想。


    孟恪脸色隐在暗处,下?颌线冷硬紧绷。


    他在身下?的人的脸上看?到一种悲观的绝望,但他知道?,这种绝望之后?往往是破釜沉舟的勇气。她莫名地乐意?挑战他。


    恍惚间这人身上一点曾现?棠的影子都没有了,只剩下?李羡这个名字。


    孟恪松开她的手,扳着肩膀将她整个人翻过去。


    李羡趴下?去,手臂来不及抽出,叠在身下?硌得?胸口胀痛,整张脸埋在被子里,呼出的热息打?湿绸滑被的枕头。


    她还有个问题。


    她还有个问题必须要问。


    李羡挣扎着,将手臂抽出来,“孟、孟恪”


    “嗯?”孟恪接替了她手臂原本的位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为什么、为什么呃啊要我上来?”


    她的卧室应该在楼下?。


    孟恪轻易给出答案:“因为我们是夫妻。”


    “不、不。”她摇头,瓮声瓮气地破碎,“为什么是今晚呢?”


    “为什么是今晚”孟恪俯身亲了亲她青玉似的耳朵尖,嗓音低哑,唇齿碾着她的话,“因为你今晚够漂亮。”


    李羡用力地撑手,直到自己可?以回头,回头看?着他,“因为我今晚够漂亮。”


    她眼里带着雾气,柔柔嫩嫩重重叠叠,边喘气儿边说:“不因为夫妻。是我漂亮。”


    孟恪感受到她的愉悦,垂眸看?向身下?。


    他抬手将人按回去,青筋微突的大掌按在肩头再没离开。


    本来没在意?这两句对话,不久后?孟恪才恍然明白,这就是她楼上楼下?非要折腾一通的端倪。


    第 42 章(结尾增加剧情)


    夜色靛深。


    窗前白纱被风拂起。


    落地灯被揿开?。


    李羡趴在床侧, 自己前段时?间一直睡的位置,枕巾浸透了她常用的乳液混合的香气,被汗水和泪水打湿。


    身后的人起身, 丢什么东西进垃圾桶,“哃”的闷响。


    她抬手揩掉生?理性泪水, 扯过随意丢在一侧的自己的睡衣,撑手起身, 脚尖探向拖鞋。


    孟恪刚穿上睡袍,随手将系带拢上,抬眼就见她左腿绊右腿, 趔趄着跌回床头, 他伸手将人扶住, “着什么急。”


    “我想上厕所?。”


    孟恪瞥了眼床单,“自己能站起来?”


    “能。”李羡说着就起了身, 趿上拖鞋朝浴室走去。


    她冲澡时?一直觉得腰疼,肌肉牵拉肌理的隐痛,路过?镜子,掀开?衣服一看,后腰两道手印。


    孟恪。她皱眉。


    “欣赏自己呢。”孟恪路过?,轻飘飘调侃她一句。


    李羡控诉的口吻:“你?弄的。”


    孟恪拉开?玻璃门, 进门前回头看她,并?不辩解, “不舒服?”


    李羡一时?语塞。


    他低笑一声?, 进去冲澡。


    留下李羡一个?撩着裙摆,脸颊刚褪下去的红潮再次升腾起来。


    咕咕。


    李羡低头, 按住胃部位置。


    刚才的运动太消耗体?力,她饿了。


    楼下冰箱里应该还有点吃的。


    她整理衣摆, 本想就这么下楼,走出去两步,又停下来,“孟恪孟恪。”


    水声?哗然,孟恪抬手调小花洒流速。


    “我去弄点吃的。你?饿不饿?”隔着玻璃,女?人的声?音像氤氲热雾。


    “不饿。不用弄我的。”


    “知道啦。”李羡应着,推门出去。


    这个?点陈平应该已经睡下了,李羡不想惊动她,自己打着手机的光下了楼,差点撞到玻璃柜。


    她一顿,小心地扶住柜角,挪进厨房,摸到灯光开?关,揿开?,然后去开?冰箱门。


    冰箱里简单易做的有鸡蛋,一些青菜,两颗西红柿,还有牛奶吐司。


    为了省事,李羡决定下面条。


    她将食材取出来,开?火倒油,将鸡蛋煎熟,又切碎番茄,加调料和水,找出挂面。


    等待水烧开?的时?间,就靠在中?岛台旁发呆。


    只剩她在这一层,偌大的房子显得空旷寂静。


    除了燃气灶细微的声?音,还有楼上的开?门声?、男人低低的说话声?,大概是在打电话。


    她低下头,左腿微屈,右脚伸出去,轻轻点地。


    放在桌上的手机亮起屏幕,她走过?去,没留意脚下,一脚踢上餐椅的金属支脚。


    餐椅地面摩擦发出粗噶响声?。


    脚趾传来钝痛。


    李羡扶着椅背蹲下身。


    “怎么了?”楼上传来问?询声?。


    李羡怕吵醒陈平,忍着痛低声?道:“没事。”


    孟恪已经挂了电话走下来,她赶紧按着椅背站起身。


    “没事,不小心踢到椅子腿了。”痛劲还没过?去,她表情不大好?看。


    孟恪走近了,按开?餐厅的灯,拎着她的手臂将人牵出些,低头去看她的拖鞋里裸出的脚趾,没破,有点发红。


    陈平也被惊醒,披着外套慌慌张张从楼下上来,“这是怎么了?”


    李羡微窘,“没事,陈姐,我不小心踢了下椅子腿。”


    陈平看见煮东西的小锅,“这是做夜宵呢?怎么不叫我。脚上没事吧?”


    李羡说没事没事,“我只是来煮个?面”


    陈平揉了揉眼睛,走去厨房,“孟先生?吃不吃?”


    “不吃。弄她的就行?。”孟恪抽开?椅子,抬颌示意李羡坐下。


    她低垂脑袋,窘得面皮发烫,坐下拿起手机,刚才的消息只是微博推送。


    “我没事了。你?不吃夜宵的话,先上楼休息吧。”李羡说。


    孟恪单手握着手机,低头,反问?道:“晚饭没吃饱?”


    李羡:“只想着怎么应付江女?士了。”


    孟恪视线微顿,了然。


    李羡低着头,身上是件葱绿色睡袍,头发本来散乱下来,刚才洗澡时?重新了挽起来,露出耳朵,耳钉没摘,小巧的珍珠水钻款式,不显眼,大概是她自己买的。


    她性格里有很大一部分躲避冲突的部分,乖巧大于叛逆,偶尔也如她对他的评价一样固执,似乎想要找一个?支点将他撬动。


    孟恪一开?始就是懒得对付她的,也不指望她能做到哪种程度。


    然而。


    然而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他其实?逐渐加重了自己这一侧天平的砝码。


    不多时?,陈平将热腾腾的挂面端上桌,“趁热吃吧。”


    李羡应着,“陈姐,你?早点休息。”


    “哎,碗筷放这就行?,我明早来收。”


    陈平打着哈欠下楼了。


    刚出锅的面太烫。


    李羡拿起筷子又放下,走去窗边,有些聊赖地将额头抵上玻璃。


    庭院里几盏灯,光线昏暗,光晕毛绒绒地被细密雨丝分开?。


    “好?像下雨了。”她说。


    孟恪应声?。


    李羡回头,“你?的腿还会疼吗?”


    他没抬头,平静道:“正在疼。”


    她一顿,“那你?刚才还”


    “刚才还不疼。”


    这个?人。


    李羡抿唇,不经意的口吻:“关节炎吗,还是什么,感觉已经很多年了。”


    孟恪说:“医生?说是风湿性关节炎。小时?候在雪地里摔了一跤。”


    她撑着手回头看他,停顿数秒。


    “摔了一跤?幸好?连城一年四季都不会很潮。”


    指尖顿住,孟恪扭头看过?去。


    窗外光线暗淡,远山昏昧的灰调青绿色,她撑手靠在窗台,身前的光却是暖调,整个?人仿佛嵌在相框里。


    他笑了声?,“再不回来面要坨了。”


    李羡说喔,赶紧回来坐下,她拿起筷子,扭头看他,“你?真的不吃吗?”


    孟恪摇头。


    李羡饥肠辘辘,挑起一筷面条,吹一吹,送到嘴里。


    她边吃边打开?手机,想起件事。


    “爸生?病了,要去探望一下吧。”


    孟恪看她,眼底微茫。


    “妈江女?士说的。”李羡提示。


    孟恪恍然明白,“她找个?理由回来而已。”


    他不大在意,继续用手机浏览新闻。


    李羡:


    她继续吃面。


    不过?刚才孟恪茫然的一瞬间确实?让她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和她都有“很多”父母。


    他有权龄和江若琳两个?妈妈,她则有李传雄、曾达如两个?爸爸。


    不愧是豪门。


    李羡点开?微博推送,是李戍朝刚发的近期日常。


    外出追日落、看演唱会、烘焙、拍照他一直是个?认真生?活的人。


    她点了个?赞。


    单手操作,不大方便,一不留神就跳转到淘宝,吵闹的短视频自动播放。


    屏幕上是一个?忽然被推出来的人,破布娃娃似的摔在地上。


    李羡吓了一跳,放下筷子去关停。


    孟恪看过?来。


    李羡定神,解释道:“是是条电影的宣传视频,刚才一点跳转过?来了。”


    她将听筒调至静音,重新点开?视频。


    一群少女?在围殴一个?女?孩,扯头发扇耳光。


    应该是反校园暴力的题材。


    十几秒的视频反复播放。


    李羡皱着眉退出软件。


    她放下手机,捧碗将最?后一点汤汁收尾,餮足地抿了下嘴唇。


    “回去睡觉吧。”她提议。


    两人一起上楼,她在二楼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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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恪已经踏上去三楼的台阶,顿住脚步,回头看她。


    李羡背着手,轻声?道:“晚安。”


    “晚安。”孟恪继续上楼。


    李羡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二三层之间的平台,转身回自己的新卧室。


    她一来就住进楼上的房间,和孟恪同居。


    所?以即便新卧室被各种物件属于她的物件填得雍实?,却也有些陌生?。


    同居这种事情是将生?活里每一次呼吸交融在一起的,穿衣用香的细节,物件摆放的习惯,两个?人未必完全?合拍,却也日渐磨合。


    但楼上的人单身住在这里的时?间更久,也许会更习惯吧。


    李羡躺回床上,扯过?被子。


    灯光落下。


    疲惫的眼睛渐渐阖上。


    也许是因为换了新环境,也许是因为有些累。


    她睡得不太安稳,还做了噩梦。


    被围在人群出不去的焦躁、冬季厚重结冰的棉毛裤、想要迈却迈不出去的腿、被嘲弄的委屈尴尬


    梦里想哭,但是哭不出来,闷得心脏难受。


    李羡恍然惊醒。


    看了眼时?间,才不过?早晨六点。


    困意拉扯,她揉了揉心口位置,眉头紧皱着阖起眼睛。


    /


    曾孟两家的合作项目在孟家这边是孟恪负责,这种大项目动辄就是五到八年的施工运营期,五六月里,他连飞数次申城。


    这月第二次从申城回连城这边新恒集团总部办公室,进门前秘书说彭润来了。


    孟恪拎着西装外套推门进去,彭润正抄兜靠着办公桌看电视。


    电视屏幕上是新闻频道李羡的节目。


    “哟,什么风把您吹回来啦。”


    孟恪走过?来将外套搭椅背上,没搭理他。


    彭润也不见外,自己找沙发坐下了,把刚才秘书送来的茶续上,“嫂子这主持人做得真不赖,就是好?久没见她消息了,忙着呢?”


    “出差了。”孟恪也坐下看电视。


    “啧。果然忙。你?们两口子这事业心啊你?忙什么呢?”


    “申城那边前期事多,去转了转。你?这是不忙奥斯卡了?”孟恪抽电视广告的时?间看向彭润。


    彭润撇嘴,哼哼两声?, “忙着呢,谁知道破事这么多。”


    他前段时?间艺术想象力来了挡不住,拉了个?制片人开?始筹备电影,因为有钱且舍得,本子团队都筹备好?,很快开?始选角。


    试镜演员不难找,难的是选谁。彭大公子人缘太好?,早先光女?主角就许出去七八个?,选哪个?都得费劲哄剩下的。


    孟恪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随口应了几声?,问?起上次半夜打电话那事。


    “对了,那次都十二点多了,我喝多了才打过?去不过?你?会接我也很意外,你?平时?不是十一点就睡了吗。”彭润纳闷。


    孟恪瞥他一眼。


    彭润:“啊。”


    彭润:“不好?意思,忘记你?已婚。”


    “看来我应该直接把你?的号码拉黑。”


    “别啊。”彭润赶紧转移话题,“那些演员的简历你?看了吗?”


    孟恪:“没。”


    彭润:


    “真的很难办。”彭润跷起二郎腿,整个?人垮在沙发上,“但是这个?项目绝对赚。哥你?来不来?主角给你?选。”


    “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彭润笑两声?,掏出手机,“你?看这个?,漂不漂亮?再看这个?,帅不帅?有我七八分吧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个?”


    彭润顿住了,“我一直觉得这个?人眼熟,想不起来像谁。现在突然明白了。”


    他举起手机,跟电视里的人比较,“跟嫂子有点像。”


    孟恪看过?去。


    两个?屏幕里的人确实?几分相似。


    “要不就选她吧。”彭润琢磨,又摇头,“做女?主角是不是不够漂亮,配角还行?”


    他说罢想起身旁的人,赶紧解释:“不是说嫂子不够漂亮的意思,我是说作为演员,这个?不合适。”


    无关痛痒的评价,虽然冒犯,却也是事实?。孟恪不会为了这点小事恼火,只是想起前不久自己的一句话。


    他将视线落到电视屏幕里正在报道新闻的女?人脸上。


    这张脸确实?算不上大众意义上的美人,也并?非他一贯的审美。


    但他那晚的话,也不单纯是哄她,只是凭直觉印象脱口而出。


    孟恪敛眸,若有所?思。


    彭润絮絮叨叨半天,发现人没听自己说话,有点挫败,但对方是孟恪,他还得提醒他来电话了,“哥,哥,手机。”


    孟恪拿起搁在茶几上的手机。


    孟子玮的来电。


    “喂?二哥,你?能联系上二嫂吗,我找她有事。”微信那头语速很快,显得焦急。


    “现在么。”孟恪看向墙上的时?间,“她应该在工作。什么事?”


    “关于电视台的事,你?叫她有空给我回个?电话呗好?二哥。”


    挂断通话,孟恪从列表里搜到李羡的头像点进去。


    “哟,妹妹什么事?”彭润凑热闹。


    “大概要跟那个?男主持结束了。”孟恪点开?通话,视频通话和语音通话同时?跳出来,他稍顿,点击头一个?按钮。


    果然打不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嫂子也在忙。”彭润抱手。


    孟恪按住语音留言键,对面却有视频邀请回拨过?来。


    他点了接受。


    屏幕那头的李羡低头看着手机,脸上满是以为自己误拨视频的惊讶。


    镜头晃动,她穿了件粉色一次性雨衣,身后的背景从天空变成小麦地。


    “在外面?”孟恪问?。


    彭润凑近:“嗨嫂子。”


    那边风声?很大,李羡对镜头挥了挥手,声?音断断续续湮没在呼啸声?中?,“等待拍摄准备直有什么”


    似乎有人叫她,她停下来倾听,然后举着麦克风跑起来。


    镜头剧烈晃动,田垄间满是泥泞。


    孟恪微讶。


    彭润惊掉下巴。


    通话被那头挂断。


    彭润看向电视里光鲜靓丽的主持人,又看向孟恪的手机,感叹道:“记者真心艰苦。”


    孟恪给陈平发消息问?太太去哪了,得到回复,搜了下这个?地方的天气和新闻。


    没有气象灾害的消息。


    电视调到新闻频道,她正在雨里直播当地的农业状况。


    除了额头碎发被打湿,手背几道泥水痕迹,没什么异样。


    孟恪按住语音键留言,叫她抽空给孟子玮回电话。


    这五分钟里,彭润已经将自顾自将话题转到李羡身上去了。


    “你?看这个?,嫂子观众缘还挺好?的。”彭润在短视频平台搜索李羡的名字。


    搜到的结果不多,但几乎每条底下都是好?评。


    “嗯?”孟恪放下手机,表示有兴趣。


    彭润解释:“我的意思是,突然发现嫂子这种形象,还挺另辟蹊径的。”


    孟恪接过?他的手机。


    这里除了李羡的节目片段,还有些本地的营销号发布的关于她做记者的成绩。


    诸如一些获奖的稿件,新闻界业内人士的评价。


    其中?有一条评价的内容是:非官方的、非主流的、盛赞芸芸众生?的自由和尊严的观察者。


    孟恪滑动屏幕,淡声?道:“这种评价确实?适合企业宣传。”


    这个?圈子讲究名望,记者和主持人的身份面向社会大众,天然有获得大众好?感的优势。


    “是不是。”彭润为自己的聪明得意,转念又道:“不过?嫂子工作里不是不愿意用现在的身份吗。也确实?麻烦,电视台要知道她是谁,怎么敢让她在麦田里直播,应该好?吃好?喝供着,给她升主任了。”


    孟恪放下手机,看着电视里的人,随意道:“也不一定要用曾现棠这个?身份。”-


    直播结束,李羡赶紧和摄像老师一起收拾器材,回车里避雨。


    “毛巾,擦擦头发。”李戍朝坐上驾驶座,递来一条毛巾。


    “哎。谢谢。”李羡接过?毛巾放身上,将雨衣团成一团丢进塑料袋。


    “偏心吧,李老师,怎么没我们的啊。”摄像老师控诉。


    李戍朝笑说就你?有意见,俩女?孩还没擦干呢。


    几个?人开?车回县城,村里的道坑洼,汽车颠簸。


    李羡擦了擦被雨水打湿的脸和头发,想起刚才的电话,拿出手机,看到孟恪的留言。


    车里不方便听语音,她直接转了文字。


    孟恪:【子玮有事找你?,叫你?回个?电话】


    前排正你?一句我一句嬉笑怒骂,她缩到角落,小声?回复好?,马上。


    正准备切出去给孟子玮打电话,第二三条消息跳出来。


    孟恪:【工作结束了么】


    孟恪:【什么时?候回来】


    李羡犹豫片刻,问?有什么事吗?


    孟恪说没事。


    早点回家。


    李羡敲屏幕:【没有理由的话,可能要晚点】


    孟恪:【有什么事吗】


    李羡咬住下唇,唇色润泽:【没事,工作快要结束了。所?以打算在外面多待几天】


    对面沉默一分钟。


    两条语音。


    李羡看一眼前排听歌的同事,将手机声?音调到最?小格,放到耳边。


    雨点砸车窗,声?响哗然,乡间公路不大平整,水坑跌撞得车身摇晃,她扣紧了扶手,男人声?线低稠:


    “理由是我想见你?可以早点么?”


    李羡扣在扶手上的手指紧了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心跳声?鼓动。


    她勉强坐定,在屏幕上敲出可以两个?字。


    孟恪:【当然,你?不想见我的话,我也可以出差】


    第 43 章


    李羡下一句本来是明天回去。


    看见这?条消息, 愣了几秒,心里有种奇异的悸动。


    他是故意的吧?


    车窗外水流汇聚,成股流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指尖飞速跳跃, 想?说不可以,想?了想?又删掉, 直接切出去给孟子玮回电话。


    “喂?子玮”


    “喂,二嫂!你们台最近有组织什么出国交流的活动吗?”


    李羡些许紧张的心情?平复下来, 才注意到?电话那头语气不太对劲。


    “出国?”她意外,“我印象里?没有。有什么事吗?”


    “你们台有个播音员上个周跟我玩消失,今天才联系上, 说去欧洲交流了交流个头。”


    李羡顿了顿, 看向李戍朝, “我再跟综合频道的同事确认一下吧,等会儿给你回消息。”


    不过听孟子玮这?个语气, 八九不离十是渣男劈腿。


    “好,麻烦你了二嫂。”


    挂断电话。


    “怎么了?”李戍朝问?。


    李羡跟他确定了自己的答案,随后告诉孟子玮。


    对方表现得非常淡定,她也就暂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戍朝哥。”


    李戍朝:“嗯?”


    “等下回旅馆吗?你要不直接


    忆樺


    回姥姥家吧,我可以开车。”


    “不用?,送你们过去吧。”


    这?里?地处江微省中部的一个县, 与周围的六七个县一样依靠传统农业发展,远远被时代落在身后。


    回高?速公路需要经历几段乡间公路和省道。


    “哎, 这?是什么?大集吗?”同行的实习生记者好奇地趴在车窗前向外望。


    这?里?应该是几个村子中心的小镇, 双向四?车道的宽敞马路,中间行驶大小货车与汽车。


    与机动数量并肩的是带车棚的电动三轮车, 比甲壳虫要更迷你一些,驾驶人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 横穿马路毫不含糊,到?了路边小摊前便将?车子停下,后来的车子再要过这?地方就要绕开。


    路边零落几个小摊,卖水果蔬菜、日用?百货、衣服凉鞋


    “是大集。”李戍朝说,“这?里?隔天一场集。这?几天因?为天气不好,没什么人,天晴的话这?条道根本走不动。”


    同样的北方乡镇,李羡对这?种环境既陌生又熟悉,深以为然。


    “哇。”同行的实习生很惊奇,不断转脑袋左右看道路两侧。


    路过医院,李羡犹豫着要不要去厕所,实习生已?经叫停,李戍朝将?车开进去。


    两个男人下车去厕所,实习生问?李羡:“李老师去不去?”


    李羡点?头。


    两人一起下了车。


    上过厕所,李羡在洗手池底下躲雨,等实习生出来。


    厕所里?出来一个年轻女孩和中年妇女,跟等在门口的年轻男孩说了句什么,女孩接过他怀里?的孩子,结伴走了。


    李羡身旁也有抱着孩子等人的女孩,黑色发根、发梢糙黄,脸上还没有褪去青稚,皱眉安抚怀里?哭闹的孩子。


    实习生挽着李羡走出去,婴啼声渐渐被落在身后。


    “怎么这?么多孩子”实习生感叹。


    “可能是疫苗接种日吧。”李羡说。


    “哦。不过怎么这?么多哥哥姐姐带小孩的。”


    两人小心地不去踩水洼。


    李羡回头,“是爸爸妈妈吧。”


    “哎?这?么年轻吗?有一个男孩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实习生意外。


    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被路边摊吸引去,这?个话题也就没有继续。


    李羡回头,深深看向雨幕里?模糊黯淡的小镇。


    对于当下的许多乡镇来说,贫瘠似乎已?经不再与饥饿挂钩,但?是狭窄、封闭、虚弱仍然捆绑着一代又一代年轻人的脚步。


    回到?车上。


    汽车飞速驶过小镇,车窗外的视野开阔起来。


    李羡拿出手机,眼睫垂落下来,鸦黑的睫显得柔软。


    微信里?再没有新的回复。


    她却忍不住反复滑动刚才的对话,刚才错愕惊喜的心情?余韵绵长。


    希望可以早点?回去。


    六月初的雨点?落到?路边即膝的青葱蔓草上,好像少?女时代的第一场雨,朦朦胧胧的,带着欢欣雀跃-


    李羡这?次出差连轴转,刚开始去一个城市做节目,半途又接到?新闻直播的任务,转去乡镇。


    周六下午,回到?连城。


    下午不用?跑业务,她和同事决定直接回家。


    从?高?铁站坐地铁回明湖湾更方便,她没叫司机来接。


    换乘地铁前,同行的实习生笑眯眯问?:“李老师等下还有约会哦?”


    正捏着粉扑补妆的李羡脸颊微烫,含混地糊弄过去。


    回到?家正好是半下午,陈平在楼下打盹,见李羡拖着箱子回来了,忙过来接。


    李羡脱掉外套,弯腰换鞋。


    两人寒暄几句,李羡随口问?孟恪呢。


    陈平一顿,“孟先生出差了。”


    李羡正低头穿拖鞋,闻言惊讶,“真的出、”


    陈平讪讪地笑。


    李羡一时张口结舌。


    她以为那天是玩笑话。


    整个人蔫下来。


    陈平帮忙拎箱子,瞟她一眼,又瞟她一眼。


    “其实孟先生他没”上电梯前,陈平改口。


    李羡不明白,“没什么?”


    陈平摇头,确定的语气,“没什么。”


    回到?房间,李羡衣服都懒得换了,没什么精神地瘫坐下来,看了眼手机,没任何消息。


    上午有他两通电话,当时她在赶车,没接到?。微信留言问?什么事,他回复了,但?是没提任何出差的事。


    她为自己的失落暗自恼火,拿出包里?的笔记本和鼠标,单手撑着脸颊,修改选题策划案。


    挂钟指针转过几格,李羡忍不住起身,脚步重重地上了三楼。


    楼上几个房间都空着。


    她靠在书房门口摆弄手指,用?力将?拇指没卸干净的甲油胶抠下来。


    余光注意到?躺在手边的书柜上的便条。


    甲油胶落入掌心,淡粉色的碎屑,她蜷手拾起便签。


    给我回个电话。


    随意松散的钢笔笔迹,骨气劲峭,他的字。


    嘁。


    凭什么。


    李羡将?便签与甲油胶碎屑揉到?一起,成团,丢进垃圾桶。


    转身下了楼,她手机嗡响,立即拿出来了,是刘红霞的电话。


    “喂,妈。”


    “羡羡啊,忙什么呢。”


    李羡举着电话走到?窗边,跟刘红霞聊起来。


    刘红霞说村里?有人去连城,给她捎了点?东西,叫她有空就去拿,李羡应着。


    两人又聊到?近期琐碎的小事。


    刘红霞唠叨李羡要按时吃早饭,不要熬夜,又说李传雄身体好转,她得空在家里?种了点?什么云云。


    曾达如未婚,李羡的生母据说早些年已?经去世了,她从?来没见过,也没太多感情?,只?当刘红霞是唯一的妈妈。


    她听她唠叨琐琐屑屑,又问?到?感情?问?题,嘱托她要好好经营。


    李羡嗯嗯啊啊应着,被责备敷衍。


    “听到?啦听到?啦两只?耳朵都听到?啦。”


    刘红霞被逗笑。


    这?通电话还没挂断,新的来电跳出来,她看了眼来电人,连忙说:“不聊了妈,我来电话了。”


    她有意等铃声响几声才接起。


    “喂?”熟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李羡将?手机贴在耳侧,没说话。


    那头又问?:“羡羡?”


    李羡:


    她挨在窗台扯花瓣,已?经干枯的粉玫瑰发出窸窣碎响。


    电话那头又问?了两声,停顿片刻,“没人么。那我挂了?”


    停顿一秒,对面似乎真的要挂断,李羡眉头微蹙,“咳!”


    孟恪低笑一声,“到?家了?”


    李羡继续扯花瓣,不说话。


    “陈姐说你一小时前就到?了,还不回我电话么?”


    “一直在等我电话?”李羡反问?。


    “嗯。”


    “那你现在才打给我。”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似乎推门到?了室外,背景音里?多了轻微呼啸的风声。


    “你故意的吧。”李羡说。


    孟恪:“故意什么?”


    “挑我回来的时间出差。”


    “你不是不想?见我么。”


    “”


    知道他故意的,她不解释,他也不追问?,改口问?:“现在在哪呢?”


    “巴拉圭。”她将?枯碎的花瓣扫到?一起,随口胡诌。


    孟恪笑,“烦请你从?巴拉圭下楼。”


    “下楼干嘛。”


    “见个不想?见的人。”


    李羡贴着窗台瓷砖的手顿住,心跳莫名加速两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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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见。忙着呢。”


    电话那头传来陈平的说话声,李羡探身看向庭院,司机才从?车库走出来。


    雀跃的心被兜头淋透失望,现在又被吹干,一下午心情?跌宕起伏。


    李羡恼恼地咬唇,挂断电话,转身去抽屉里?取车钥匙。


    才走到?楼梯口,听见底下的说话声。


    她握紧钥匙,步步走下去,矮跟凉鞋哒哒敲着台阶。


    听见脚步声,底下的人不说话了,等着她走过去似的。


    最后两级台阶需要拐个弯,正对客厅,孟恪手里?拿了个茶杯,就在沙发后站着,一边喝水,一边漫不经心抬眸。


    李羡下了最后两级台阶,迅速移开视线,看向陈平。


    陈平哈哈哈哈地掩饰尴尬,“羡羡要出门?”


    “有点?事,出去一趟。”李羡快步穿过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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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恪弯腰将?水杯放下。


    她路线笔直,目不斜视,走去玄关处换鞋。


    孟恪跟上来,“去哪?”


    “出差回来了?”李羡躬身穿鞋,没看他,不咸不淡地打招呼。


    “没出差。”孟恪淡声,“叫陈姐骗你的。刚才去机场接了个朋友。”


    这?人怎么这?么理直气壮。


    李羡一手按着鞋柜上的钥匙和手机,另只?手勾鞋舌,抬起头,滴溜溜的柳叶眼,下目线恨恨地看他。


    鞋舌整理好了,她起身往外走。


    孟恪看了眼腕表,跟上来,“我送你。”


    “不用?。”李羡自顾自去车库找车。


    等找到?自己的车,准备开门,她发觉自己两手空空,除了手机外别无他物,下意识回头。


    孟恪单手抄兜,另只?手伸出来晃了晃刚从?玄关捡的车钥匙。


    李羡大脑空白片刻,懊恼地咬唇。


    孟恪按了下钥匙,车身灯闪烁两下,他走近了,拉开驾驶座车门,躬身坐进去。


    车窗降落。


    “先别生气,上车。”


    李羡蜷了蜷手指,咬牙跟上去,绕去副驾驶座位。


    她才坐下,顺手带上车门,手臂被大掌握住,稍一顿,用?力带过去,李羡冷不丁歪斜,心跳停止,孟恪没系安全带,单手撑在副驾驶座椅靠背上,俯身就吻下来。


    唇齿相触,刚开始还磕了一下,李羡吃痛皱眉,孟恪也就放轻动作,含住她的下唇轻轻安抚。


    他身上有股烟草香,沉郁干练,整个地笼罩下来,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下颌被捏住,撬开齿关。


    然后是攻城略池的深吻。


    吻到?最后,两个人脸颊稍稍错开,听见喘息交错的声音。


    李羡肩头的力道消失,差点?跌下去,就听见他笑,她才发现自己很没志气地瘫软半晌了,两手撑住扶手坐直。


    孟恪扣上安全带,双手搭落方向盘,发动汽车,吩咐她,“安全带。”


    李羡用?力扯出一截安全带,扣进插扣。


    “打开导航。”他又道。


    李羡眼睛水润,似嗔非怒地看他一眼,用?手将?缩回去的安全带多扯出一些,对照刘红霞给的地址,俯身输入目的地。


    汽车从?庭院驶出,转到?下山的柏油路,两侧是高?大的栾树,快速倒退。


    “这?次出差怎么这?么久。”孟恪随口问?。


    沉默片刻。


    李羡抱着安全带,“本来只?是拍节目,临时又被叫去另一个地方直播新闻了。”


    “技术部的人也要跟直播么。”


    “技术部?”李羡扭头看他,“戍朝哥?他姥姥家在那你怎么知道他也在?”


    孟恪掀眼皮看向内视镜,“我不能知道么。”


    李羡顿了顿,重新琢磨刚才的吻,“他最近回姥姥家休假,正好是我们出新闻的县城。而?且他有车,所以给我们当司机。”


    “是么。”孟恪目视前方车道,不咸不淡的口吻。


    又是这?副表情?。


    李羡别开脑袋,下颌线紧绷,一副倔相,“你这?是占有欲作祟冲昏了头脑。”


    她跟他相处总是绷着几根神经,防备心深重,跟那个技术部的倒是次次谈笑自如。


    孟恪轻哼,“我清醒得很。”


    “你这?么清醒,还跟我开这?种玩笑。”李羡抱手。


    手机从?腿间滑落,她捡起,低喃:“出差?骗子”


    “只?许你试我,不许我试试你?”


    手机屏幕反光,一张红晕尚未褪去的脸出现在上面,唇线模糊。


    李羡心里?细琢磨他的话,扭头看过去,孟恪还是那个孟恪,沉稳贵重,罕见地将?不悦摆到?明面上来了。


    她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看来他也不是全然四?平八稳——她总算能撬动他了。


    “刚才出来太急。”李羡语调忽然轻快,“没带礼物,找个超市买点?吧。”


    孟恪瞥她一眼,眉头微皱,莫名其妙。


    第 44 章(结尾小修)


    李羡想不通孟恪到底从哪里得知李戍朝一起出差的?消息。


    那天虽然打了个视频, 但是当时李戍朝等在车里,压根不可能出镜。


    实在想不通。


    她试探几次,他守口如瓶。


    终于在聊天记录里找到答案-


    好, 马上。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背景音是摄像老师的?嫌弃:李戍朝你重色轻友


    这是指名道姓了。


    李羡将贴在耳畔的?手机放下, 看向一旁开车的?男人。


    孟恪上车时将她的?座椅向后?调了许多,两手搭着方向盘, 姿态挺拔松弛。


    “去这个商场?”


    还是平时冷淡稳重的?模样。


    “嗯?嗯。”


    李羡暗自郁闷刚才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出去。


    将车停进商场地下,她没叫孟恪下车,自己去楼上买了点水果零食, 路过超市门口的?药房, 替自己拿了盒西?瓜霜。


    她拎东西?回车库, 孟恪推门下车迎过来,垂眸看着她手里的?几袋东西?, 伸手接过。


    李羡解释:“妈妈托一个妹妹给我捎了点东西?,她家有两个小朋友,我想带点吃的?更合适。”


    “亲戚么。”


    “只是同村。不过我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


    上车后?,李羡拆开西?瓜霜,含进嘴里一片。


    涩苦的?薄荷味在舌尖冲溢开来。


    “哪儿不舒服?”孟恪问。


    她皱着眉,俯身?划车载屏, 点开歌单,“口腔溃疡, 有点疼。”


    车厢封闭, 缓慢温柔的?吉他前?奏响起。


    抵达目的?地,李羡解开安全带下车, 绕去驾驶座后?排拿东西?。


    孟恪也推门下车。


    老旧小区排水系统不科学,水门汀地面蜿蜒一道小沟, 积水混暗,飘着碾扁的?塑料垃圾。


    李羡说?:“你在车里等一下吧。”


    “今天还要等你第?三次么。”孟恪将东西?拎下来,“哪个单元?”


    李羡微顿,接过零食袋,“在二单元,一楼。”


    因为提前?在微信上联系过,李羡敲了几声门,门内很快响起脚步声。


    “羡羡来啦。”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推开门笑道,注意到李羡身?后?的?男人,视线停顿片刻。


    “秋慧。”李羡笑着看向她怀里眼睛懵懂闪烁的?孩子,“真可爱嗨,你叫什么呀?”


    刘秋慧身?后?冒出另一个六七岁大的?女孩,李羡躬身?打招呼。


    见?刘秋慧看向自己身?后?,李羡顿了顿,介绍道:“这是我老公?。”


    孟恪垂眸,视线落在她脸侧。


    忽觉脸颊痒,她抬手用指尖搔了一下。


    “啊。”刘秋慧短促地啊了一声,“姐夫呀。”


    孟恪颔首,“你好。”


    刘秋慧局促地笑了笑,举起怀里孩子的?小手,“快跟叔叔阿姨打招呼。灵灵,告诉羡羡姨你叫什么。这个是弟弟,叫晨晨。快进来坐,不用换鞋。我去拿东西?。”


    两居室空间不大,李羡将手里的?东西?放客厅茶几上,又接过孟恪手里的?,一并放过去。


    刘秋慧责备,“拿这么多东西?干嘛,哎呦。”


    “只是点零食,给孩子吃的?。”李羡扬声。


    灵灵背着手,怯怯地看着造访的?陌生人,一转眼就不见?。


    刘秋慧将捎来的?包裹抱出来,一个不大的?箱子,封口鼓起来,勉强拿胶带缠住,箱子上有被包起来的?书本模样的?东西?。


    “婶婶说?都是些吃的?,要赶紧吃,怕坏。这个是小说?,她说?是你买的?,一直放在家里没人看。羡羡,姐夫,坐吧,坐下喝点水。”刘秋慧扬声,“灵灵,帮妈妈倒点水好不好。”


    李羡应声,说?不麻烦了,正看向孟恪,忽觉腿边多了个小孩,紧接着一阵温热透过牛仔裤渗进来。


    刘秋慧非常抱歉,扯几张纸巾,叫她坐下。


    捏着水杯的?灵灵手足无?措,愣在原地。


    李羡赶紧说?没事,擦擦就好了。


    “对不起”灵灵嗫嚅。


    孟恪躬身?,揉了下女孩的?发顶,声线温沉,“阿姨没有怪灵灵,再去给她倒一杯好不好,嗯?”


    灵灵眨眨眼睛,眼泪没落下来,点头说?:“好。”


    转身?跑开了。


    孟恪收回视线,到李羡身?边坐下。


    李羡低头擦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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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秋慧和李羡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坐下来闲聊几句,聊到从前?的?事,十几年过去,都有些唏嘘。


    “是吧,那个时候怎么会想到现在呢。”刘秋慧笑说?,“婶婶说?你在电视台播新闻呢,播音员,多好呀。”


    李羡的?人生在去年发生巨大转折,特意跟父母交代过低调行事,所以李戍朝和刘秋慧对许多事并不知情。


    她只笑一笑。


    刘秋慧打开话匣子,继续道:“那个谁,你记不记得,冯和畅,帅帅的?那个,比你还大两岁,小学就跟‘校花’恋爱”


    冯和畅。


    大约十年了没听?过这个名字了吧,李羡几乎是生理?性地,心脏紧了紧,随后?有些恍惚。


    孟恪偏头,留意到她一瞬间的?失神。


    刘秋慧仍自顾自讲着,“他家不是很有钱吗,只上了两年就转走了,后?来又去俄罗斯留学,前?两个月回咱们那一趟,说?是娶了个台长的?女儿呢”-


    从刘秋慧家出来,李羡才知道今天是端午节,要去山顶吃饭。


    “那我还要回家换一套衣服吧。”她坐上副驾驶。


    “嗯。”孟恪坐在驾驶座,将安全带插进锁扣,低头看手里被纸张包装起来的?东西?,“这是你的?字?”


    包装纸是泛黄的?A4纸,空白处密密麻麻写着小字,字迹稚嫩模糊。


    “嗯?”李羡扭头看过去,“不知道我妈从哪里翻出来的?纸,可能是以前?的?作文吧。”


    她接过这东西?,放自己腿上。


    刘红霞不太识字,小时候将李羡的?作业本当废纸烧掉过,后?来再没动过她的?东西?,那时的?书本也就留到现在。


    “我看看”她将手指对上去,饶有兴趣地凑近,试图回忆小时候的?自己会写什么-


    3月4日,晴,今天是情人节,班里开始互相送花,我不禁失落起来。到底什么时候可以遇见?我的?白马王子


    面皮忽然发热紧绷,李羡抽手将这几行字盖住,吞咽口水。


    “写了什么?”孟恪打方向盘,拐出巷子。


    “没什么。一些流水账。”李羡按着封皮,目视前?方。


    “日记么。”


    李羡俯身?打开车载音乐,顺手将这书塞进包里,“嗯?不是日记,小学语文老师布置的?作业,已经?看不出是什么字了。”


    孟恪不再开口,只当没注意她欲盖弥彰的?小动作。


    回家换了身?衣服,两人一起去山顶吃晚饭。


    山顶别墅是两栋白墙红瓦的?欧式建筑,花园被打通,停车坪上已经?有两辆红旗汽车。


    家里很热闹,该到的?差不多都到了。


    老爷子老太太、孟世坤夫妇连带膝下的?儿孙、二叔一家三代。


    孟家地位强势,所以小姑逢年过节也过来,而不是去子玮爸爸那边。


    四?世同堂,人多起来像过年,进门就开始寒暄。


    “头疼吧。这么多人。”一个姐姐悄悄打趣。


    李羡没来得及说?什么,垂落身?侧的?左手被轻轻握住。她抬眼,孟恪微扬下颌,示意道:“子玮在厨房。”


    温热触感稍纵即逝。


    李羡借口脱身?。


    往外走时听?见?身?后?人打趣:“二哥干嘛,我们还能把她吃了吗,真是的?。”


    孟恪回什么她没听?清,只用右手掌心贴了下发烫的?左手。


    今晚权龄和小姑亲自下厨,孟子玮忙着试吃,见?李羡过去了,赶紧跑出来,“二嫂,你可来了。”


    家里跟她差不多年龄的?人只有李羡一个,家庭聚会爱往她身?边凑。


    两人躲起来聊天,聊到上次打电话聊天那事,孟子玮哈哈一笑,表示是误会,那人是真的?有事才过去的?,今早已经?飞回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人站在一个类似书房的?房间,风格拙朴,红木长桌摆笔墨纸砚,墙上挂了许多副字画。


    李羡正盯着其中一幅画的?落款看,听?见?孟子玮的?解释,有些意外。


    “你在看什么?”孟子玮好奇。


    “这个人的?名字,有点眼熟。”


    “这个?”孟子玮仔细辨认,“这是爷爷的?朋友吧,忘年交,跟二哥关系也不错。”


    “是那个社会学院的?院长吗?”


    “院长,是的?吧,反正不是院长就是副院长之类的?。”


    李羡若有所思。


    不多时,阿姨过来叫两人去吃饭。


    席间又是一阵热闹。


    “羡羡二十五了吧?”有人忽然问。


    李羡抬头,笑说?:“是二十五,下个月就二十六了。”


    小姑接话:“二十五六,那正合适要孩子啊。”


    这个话题似乎全桌人都很关注,李羡感受到数道似有若无?的?目光朝自己投来。


    她维持笑意,正要开口,孟恪说?:“这两年忙,再等等。”


    松了口气。


    “您是大忙人。但是爷爷可盼你家这个重孙盼很久了。”二婶说?。


    李羡看她,视线不经?意地掠过身?侧的?男人。


    孟恪不露声色。


    筷子伸过来,她餐碗里多了筷鱼肉,听?见?他淡声:“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早晚能盼到。”


    孟智元哈哈大笑,“别看这副身?子骨三天两头出毛病,再等三五年,等乖孙长大都不是问题。”


    周围人纷纷笑着应和。


    悬起的?心落地,李羡低头吃鱼。


    餐叙还在继续。


    有人提:“现琼那孩子是不是去英国?了?”


    权龄说?:“嗯,前?段时间去了。今天回来了呢,下午两点多落地连城。”


    “来连城了?怎么没叫来家里坐坐。”


    “今天过节嘛,不方便。”


    权龄是曾现琼小姨。


    李羡垂眸听?着,手里捏着瓷勺舀酸丸子汤,忽然想起是什么,瞥了眼孟恪身?。


    清汤寡淡,入口酸得尖锐冲鼻,溃疡处辣痛,液体从口腔混着津液滑进喉咙。


    她忍不住皱眉。


    几个月没有聚齐,餐后?就算不乐意也要假装亲近。


    李羡坐在女人们这里,她们聊些美容育儿之类的?无?关痛痒的?话题,她可以陪几句不露怯,后?来聊到孟子玮和陈序的?婚事。


    孟子玮本人对此兴致缺缺,转到一边抠指甲,李羡也就不说?话了。


    她抽空看了眼手机,工作群里有人在吐槽联系受访人的?事。


    【我联系不到,没回复。其他人呢?】


    【教授最近很忙,我被婉拒了,但我在广府有个表妹在读社会学,也许可以试一下她的?导师】


    【能不能换一些比较好接触的?学者?】


    最近有个选题在推进,需要联系相关领域专家学者。怎么联系是个问题。


    李羡拿一只鲜橘,指甲掐进橘皮一圈圈转开,不时看向不远处聊天的?男人们。


    将最后?一瓣橘子填进口中,酸甜汁液好吃却蛰嘴,李羡搓了搓指腹,又要去拿下一个,不经?意间注意到孟子玮的?视线。


    也许她频频看过去引起一些误会。


    孟子玮暧昧地挑眉,视线从她脸上转到孟恪身?上,来回流转,然后?低头看手机,似乎在发消息。


    李羡预感事情不太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三秒后?,孟恪低头看手机,然后?掠过来一眼。


    李羡手里橘子皮快速滚圈,差点剥断,掰开果肉,看对面说?话的?小姑时视线放得稍远一些。


    刚才孟恪坐的?位置空了。


    她一怔。


    老爷子提前?离席,坐得离楼梯近的?人扭头,关切道:“怎么这么早就回去了。”


    “哪不舒服?”


    孟恪只说?:“说?胸口有点闷。”


    哎呦,老爷子胸口闷。众人慌慌张张起身?要上楼,离得远、正在聊天、没听?见?话的?,也不明所以地站起身?观望,闹哄哄地凑过去。


    一群人往那里走,只有孟恪出来。


    李羡原本跟在队尾,见?他过来,不动了。


    “干嘛去。”


    “看爷爷有没有事。”


    孟恪笑一声,找个沙发空位坐下,“他没事。过来坐。”


    过来坐。


    这话耳熟,李羡心存防备,离他稍微远一些坐下了,低下头继续剥橘子。


    “不是说?胸口闷吗。”


    “开窗通通风就好了。”孟恪不大在意,垂眸看着她沾了汁渍的?手指,“口腔溃疡还吃这么多橘子。”


    “是你瞎说?的?吧。”李羡说?,“最后?一个。”


    说?罢填两瓣进嘴里,酸得眼睫颤动,闭着嘴连呼吸都停两秒。


    孟恪跷起二郎腿,向后?倚着靠背,手臂张开了,似笑非笑看着她。


    “刚才子玮给你发消息了?”李羡从酸橘子里缓过神来。


    孟恪应声。


    她看似自然,将橘子瓣分?开,“她说?什么。”


    “酸就别吃了。”


    李羡偏要抬手,就被握住。


    今天孟恪休息,穿得很随意,浅灰色西?裤,宽松的?蓝衬衫,袖口半挽,大掌握在她腕骨,手背青筋微突。


    “她说?酸就别吃了你就把人都骗走了?”李羡低头凑近,咬住橘子瓣。


    疼得轻微抽冷气,赶紧去找水喝。


    孟恪跟着皱眉,吩咐人去找点药过来。


    见?她喝水缓解了疼痛,他慢悠悠更正:“她说?我们感情不错。”


    李羡含着杯沿,吞咽动作顿住。


    “从眼神就能看出来。”


    “什么眼神。你们两个都会胡说?。”


    “你没看我怎么知道什么眼神。”


    李羡争辩:“是你顾着说?话没看我。”


    “是么。”孟恪笑了。


    李羡自觉掉进他的?陷阱,灌了口冷水,改口道:“我演技不错吧。”


    孟恪略一挑眉-


    就是发现原来你也得演戏-


    平衡了?-


    那就好好演。


    数月前?的?对话仿佛就在昨天。


    “这样。”孟恪淡声。


    “看来我的?真情实感错付了。”


    第 45 章


    “因为我是孟太太?”


    突兀的话被丢出来。


    孟恪没说话, 看着她,眼底是两分探究。


    水晶吊灯粼璨的灯光映下来,他的?眉目太清晰, 似深潭的?边缘,李羡感到轻微的?心悸。


    阿姨将治疗口腔溃疡的?擦剂送过来。


    孟恪去?接。


    李羡回神, 视线无处安放,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有?半个橘子, 递给他,“你要不要吃?甜的?。”


    孟恪慢条斯理?撕开包装,将棉签取出。


    “真是甜的?。”


    “先放那。”他抬颌。


    好吧。


    李羡将吃剩的?橘子塞嘴里。


    孟恪:


    “怎么样?”“没事?吧?”


    楼梯口再次喧哗起来, 大概已经知道老爷子没有?事?。


    孟恪看过去?一眼, 示意李羡起身。


    李羡忙着吃橘子, 意识到他想要避开这些人,一时?大脑空白, 不知道往哪去?。


    左右张皇着,手腕被牵住,孟恪带她往前走?,脚步稍快些,向右一拐。


    他步子大,李羡脚步错乱, 直到停下来。


    罗马柱与钢琴隔出的?狭小空间,距离客厅几步远, 是个视角盲区。


    “咦, 现棠呢?”有?人问。


    李羡抿了下唇角的?橘子汁,不明所以?, “怎么忽然躲起来。”


    孟恪将药水拆开,棉签头蘸进去?, 瞥她一眼,不咸不淡的?口吻:“不想在人前演戏了。”


    这语气是揶揄她的?意思。


    李羡低垂脑袋绕手指,等他弄完了,抬起手,她伸手去?接。


    孟恪却没将棉签递给她,“哪儿疼?抬头。”


    “下嘴唇,右边。”李羡稍顿,扬起下巴。孟恪食指抵着她的?下颌继续抬高些,拇指捺住下唇。


    嫩红的?唇肉被翻出,嵌了一颗不大不小的?白点。


    孟恪捏着棉签轻擦上去?。


    李羡眉头皱紧,下意识后退,大掌钳在她颌下,力?道难以?挣脱。


    “别?动。马上就好。别?动。嗯?”孟恪警告,也是安抚。


    李羡能确切地感受到棉棒在黏膜发炎的?伤口上擦动,每一下都带着刺痛,生?理?性?的?眼泪被逼出来。


    “好了。”孟恪抬眼,瞧见她泛红的?眼眶,一顿,拇指捺过闪烁泪光,“这几天?别?再吃橘子。别?的?忌口叫陈姐告诉你。”


    李羡单手捧下巴。


    要忍受疼痛就够讨厌的?了,还要忌口。


    溃疡真讨厌。


    舌尖掠过下唇,她细品,苦着脸,“这个药还是苦的?。”


    孟恪一笑。


    外面仍在聊天?,李羡先出去?,还要先装模作样从走?廊绕一圈。


    距离客厅稍远些,嘈杂的?聊天?声渐弱,拐回去?,被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吓一跳,“孟清沅呢?”


    也许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这道声音随后压低,“一百倍的?杠杆,这么大篓子他打算跑人?这边不是要咬牙保他吗”


    听声音好像是二叔。


    李羡非财经方向,几句话听得模模糊糊,没当回事?,回到客厅。


    不多时?,孟恪也回到原来的?位置。


    老爷子老太太年纪都大了,喜静,大约九点半,家?宴散场-


    回家?路上,李羡看到几条微信消息,打开手机一一回复了,对方秒回。


    就这么聊了一路,下车时?还在打字。


    车门被司机拉开,她赶紧敲完最后几个字,点击发送。


    “工作消息?”孟恪随口一问。


    “算是吧。”


    两人并肩经过庭院。


    “前段时?间你给我看的?那几个新媒体工作室,我之前出差的?时?候正好接触到一家?,正在考虑。”


    “摸过背景信息么?”


    “还没有?。”李羡说,“我记得曾家?给我一个信托账户,说我可以?定期取钱这个应该怎么操作?”


    孟恪:“明天?周楚会联系你,账户和背调的?事?交给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么快吗。”李羡微讶。


    孟恪淡然,“单纯投资么,还是想利用工作室的?影响力?。”


    进了家?,陈平过来开门。


    两人躬身换鞋。


    陈平提醒夏装成衣到了,可以?抽空挑一挑喜欢的?合适的?。


    李羡应声。


    “想利用工作室影响力?。”李羡跟孟恪坦白,“国内调查新闻类的?节目这些年运营不好,很多都被砍了。深度调查之前有?很多期节目拍得不错,可以?呼应现在的?社会热点或者深度讨论一些不被关注的?议题,我有?些想做的?选题,所以?想用短视频推广试水。”


    孟恪赞同地点了点头,“按你的?想法,试试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间不早了,两个人说着,一起上了楼梯。


    砰砰砰


    阿福叼了只瓶盖在表演砸地板,旁边Phantom卧在窄窄的?楼梯扶手上,表演杂技似的?。


    听见脚步声,阿福回头,瓶盖遮住半张脸,低头又是一阵砰砰砰。


    “阿福。”李羡弯腰,伸出手掌,阿福抬腿,滚圆的?身姿倾斜,踩上她的?掌缘,三两步走?上去?。


    “它也太得意。”李羡直起腰。


    阿福挺起胸脯,叽叽喳喳唱着,瓶盖掉落李羡掌心。她又笑说:“不过现在有?吃有?喝,还可以?随心飞出来调戏幻影,怎么会不得意。”


    李羡顺手挠一挠幻影的?下巴。


    孟恪在看手机,也慢下脚步。


    幻影呼噜几声,舒服过了,立即跳开,回头看一眼,睥睨众生?的?模样,踩猫步走?开。


    臭小猫。


    李羡踏上最后两级台阶,看了眼身前的?男人,朝走?廊拐去?。


    孟恪停下脚步,“不上去?么?”


    意料之内的?事?,还是让她眼睫微颤,低头挠了挠阿福的?下巴,“我先回去?洗个澡。”


    想说她去?楼上一样洗,又想起被搬空的?架子和她那些瓶瓶罐罐。


    孟恪颔首,“我打两个电话。半小时?左右。”


    李羡应着,继续朝前走?。


    回到房间,她关合窗帘,翻出睡衣,两手扯住裙摆。


    放在墙边的?落地镜里,两条匀称白皙的?腿,自裙摆下露出。


    她忽然想起句话,年前孟恪附在她耳侧说的?。


    向前两步,镜子里身体的?曲线轮廓、肌理?纹路更加清晰。


    浴室水声哗然,热雾升腾,透明玻璃变得模糊。


    温水顺着肩颈下落,滑过峰谷和平坦的?小腹,后背沿着蝴蝶骨下落至浑圆臀尖,汇入腿缝。温热抚过,有?种松弛的?包裹感。


    李羡挤出些沐浴乳,在浴花里搓出泡沫,涂到身上。


    指腹滑过身下开关,动作一顿。


    浴室灯冷白,她低头,看到青白瓷玉的?桃儿,手臂拢着,双腿并拢。


    温水哗然。


    她用垂落身侧另只手扶住墙。


    雾气蒸腾翻滚,热浪红粉,水纹颠簸。


    这个澡带着好奇的?探索,洗得混乱草率,李羡匆匆冲掉身上泡沫,出来擦干,穿衣服,看了眼时?间,又擦些沐浴乳。


    卧室套房没人。


    李羡折出来,书房亮着灯。


    孟恪换了身深色睡袍,闲散地靠在书桌边讲电话,大概是工作汇报一类的?东西,听见门口的?动静,抬头看她。


    李羡原想读小说,想起陈平说衣服到了,压低声音,“我先过去?。试衣服。”


    孟恪略一点头。


    楼下的?卧室没有?大衣帽间,李羡的?许多衣服还是陈列在主卧衣帽间。


    今夏的?女式成衣都在衣架上挂着。


    李羡随便挑几件放到换衣凳上,垂手褪掉睡袍,拾起裙摆,两手错开向上挽,换新裙子。


    夏装轻薄,玫红色柔软的?丝羊绒料子,尺码太小了些,裹住身体轮廓,峰谷曲线一览无余。


    还是低胸款式。


    她很少穿这种衣服,吸了吸小腹,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少吃一些。


    “对方同意国新证券的?股权转让方案么?”门外传来讲话声。


    李羡捂住胸口,扭头看过去?。


    孟恪讲着电话走?进来,眼神落在她身上,脚步没停,走?到中岛台旁,单手按着台面,“你去?联系辛春丞。”


    李羡以?为他找自己有?事?,但他似乎没这个意思。


    孟恪抬颌,示意她忙自己的?。


    李羡怔了怔,心里有?个想法,但见他这么坦荡清正,她不确信,嘴唇微动,看向他正在通电话的?手机,没说出话。


    她转身出去?,回来时?手里多了纸笔,将纸放中岛台,一笔一划。


    【有?什么事?吗?】她问。


    孟恪摇头,接过笔,换只手听电话,唰唰几笔,随意写下一行字。


    【以?为你在试衣服】


    果然。


    李羡脸颊发烫。


    这人犯浑的?时?候永远这副周正坦荡的?模样。


    “嗯。这边我会联系。”孟恪看了眼换衣凳上的?衣服,垂眸写字:


    【怎么不试了】


    “你、出、去?。”李羡仰头,口型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见过有?人讲着电话还要看人换衣服的?。


    孟恪眉头微皱,对听筒说:“孟清沅还不敢回来么?失职调查进展呢?”


    孟清沅。这名字耳熟。


    李羡今晚第二次听到了。


    她只能听到孟恪说话,信息断断续续,大概明白这人应该是失职被调查,且暂时?失踪。


    她回忆晚上在山顶听到的?话,笔尖抵着手指,犹豫要不要告诉他。


    “怎么了?”孟恪注意到她的?纠结,稍稍将手机拿开些,口型问。


    李羡看他片刻,低下头写字。


    孟恪将这页纸拿起来,眉头微挑,对听筒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你听谁说的??”


    “听声音是二叔在打电话。”


    孟恪点头,“应该是他。”


    李羡直觉这个家?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和谐,试图从他脸上找出意外这种的?情绪,无果,“都是你知道的?事?吗?”


    她听二叔的?意思,应该和孟清沅交情不浅。


    “多少了解一些。”孟恪说。


    见她紧张,他轻笑,“不用担心。没什么事?。”


    李羡了然,“这种事?我担心好像也没什么用”


    “这倒不是。”孟恪说。


    “嗯?”她抬头。


    “看你试衣服。”孟恪慢悠悠,“我的?心情会好一些。”


    李羡知道这话是含蓄了的?-


    知道你什么时?候最好看么-


    化了全妆,打理?好发型,穿上高定套装的?时?候-


    我以?前也这么觉得-


    现在呢。


    现在呢。她这么问。


    身前这位沉稳贵重、绅士老派的?实业精英的?答案是——


    脱衣服的?时?候。


    李羡面皮发烫,攥紧手里的?笔,兀自转移话题,“你得帮我个忙。”


    “说说看。”孟恪走?去?衣架旁,随手取下件裙子。


    李羡走?去?镜前,低头找身上裙子的?侧拉链,说自己想要那位社会学院院长的?联系方式。


    “孙哲?”孟恪重复这个名字,“只是要联系方式么,明天?上午林哲时?会到你邮箱。”


    李羡说谢谢,孟恪没搭理?这并不热情的?假客气,将裙子递给她,李羡套头穿上,手臂支开找袖口,摸索半天?,孟恪抬手给她拎起袖子。


    穿衣这件事?,李羡身材纤秾合度,撑得起大部分衣服,更何况这些贵气的?衣服,忍不住揽镜自照。


    孟恪似乎还真没别?的?意思,任她自己一件件试,他找换衣凳坐下,跷着二郎腿,低头看手机。


    新衣布料贴合柔滑肌理?,李羡反手拉拉链,垂眸看着穿衣镜角落男人清落的?身影。


    几个恍惚的?瞬间冒出这样那样的?想法。


    也许他只是想跟她在一起待着而已。


    这件衣服拉链在后,一个人实在是拉不上。


    她去?找孟恪帮忙。


    孟恪抬眼,“嗯?就到这儿吧,明天?再试。”


    他放下手机,牵住她的?腕将人拽到自己腿间。


    李羡手臂撑在他肩头,忽一颤,并起腿。


    孟恪微讶,“准备好了?”


    她简直没脸听。


    孟恪却笑,揽在她腰后的?手臂收紧,另只手按住她的?后颈,叫她低头,低声问溃疡处还疼不疼。


    他用手指给她上药,捺住粉唇,小嘴合不拢,口水流淌,滑过指背青筋,透明扯丝。


    不多时?,李羡坐下,唇瓣绷紧泛白,难忍唔声。


    棉棒在黏膜发炎的?伤口擦动,嫩红的?唇肉外翻,生?理?性?眼泪被逼出来。


    第 46 章


    作为记者, 李羡不喜欢夏天。


    因为骄阳恨不得把在外奔波的人剥层皮。


    下午一点。


    玻璃门前阳光阴影界限分?明,她走近,发顶一阵暖热, 眼睛被?刺得微眯。


    感应门自动打开,她加快脚步, 朝停车场方向走去。


    “李老师李老师。”有人叫她。


    李羡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同事追上来, “我的身份证、身份证还在你这,忘记拿回来了。”


    上次一起出差,返程前顺便逛了个?景点, 同事没带包, 顺手将身份证放李羡这了, 忘记要回去。


    “这样。”李羡恍然大悟,低头翻包。


    包里有些签字笔、软糖和笔记本之类的杂物, 她翻了几?下没找到,躲到罗马柱之后的阴凉处。


    “我记得你当时好像和你自己?的一起放到钱包里了。”同事提醒。


    “是吗,我之前一直塞手机壳里这次好像。”李羡从侧兜拿出钱包,拉开半截拉链,两?张淡蓝色证件露出边角,“还真在这里。”


    拉链卡住, 不太好拉,她并指将两?张身份证拽出来, 不小?心飞走一张, 同事弯腰去捡。


    “这个?是你的。”李羡递出手里的这张。


    “李老师你的曾现棠?”同事疑惑地看着手里证件的姓名栏。


    李羡指尖微颤,垂眸顿了几?秒, “因为那个?,我父母”


    “啊。了解。”同事理解她的暗示。


    现在父母离婚、母亲再嫁之类, 改名字很正常。


    李羡笑了笑,将身份证塞回钱夹夹层,跟同事告别?。


    “你要去江大?那个?孙教授吗?”


    “嗯。有个?采访。”


    同事欲言又止,“听说他很大牌,不好搞,你当心。”


    李羡点头,“我知道。快回去吧,外面这么热。”


    同事挥手,转身回到大厦楼内。


    刚才看到的名字叫曾什么来着?一转眼就忘了,只觉得留下一个?耳熟的印象。


    她扭头看向玻璃窗外渐行渐远的身影-


    李羡今天进江大采访的是孙哲。


    作为社会学教授,他今年有个?课题刚好符合节目选题。


    这位很难邀请,前段时间?组里一筹莫展,李羡知道他跟孟家?有交情,索性以曾现棠的身份去联系。意外地顺利。


    李羡按照聊天记录里收到的地址找到会议厅,被?告知孙教授的讲座还没结束,于是留在厅外等待。


    江大建在旧城区,窗外建筑低矮,只有一栋正在建设的新楼,主楼楼体已经建成,整齐排列的钢筋混凝土结构。


    脚手架上许多明黄色小?点,细看能看到那是正在工作的建筑工人,他们?肤色黝黑,融进黑洞洞的窗口。


    二十年前开始,李传雄也是建筑工人,在这种结构里摸爬滚打十九年,直到一朝出事,现在仍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李羡手握录音笔和采访提纲,仰着头,久久不能回神。


    人声嘈杂,会议厅大门从里面推开,人流涌出。李羡连忙去拿车上的摄像器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几?位书卷儒秀的男人先后走出来,其中一位身材不高,塌鼻瘦弱,戴了副金丝框眼镜,李羡等他跟旁边人讲完话,迎上去,“孙老师。”


    孙哲一顿,打量李羡的打扮举止,“现棠?”


    李羡笑说是我。


    孙哲跟身旁几?位简单一解释,便跟李羡找地方接受采访去了。


    他带她临时借了间?教室,又问要不要喝水,亲切和蔼的长辈口吻,解释道:“这阵子是太忙了,不然不能在这里、这么仓促的情况下接受采访。”


    李羡架机器,笑说:“孙老师,您工作忙,更要多注意身体。”


    孙哲赞许地点头,走去饮水机前接水,“采访提纲我看过了,就按你的意思来吧。最近有段时间?没见孟家?老爷子了,身体好不好?我一定抽空去探望。”


    “爷爷身体还是老样子。对了,因为常练书法,还把您那副字挂起来了。”


    孙哲面有悦色,打趣道:“那你可要好好跟他说,那副字叫人家?看见要笑话的。”


    李羡笑。


    一个?半小?时后,采访结束,李羡拎着包和摄影器材回到自己?车里。


    主编发来消息,试探她的采访进行得怎么样。


    李羡回复:【很顺利】


    【孙老师答得详尽】


    【我明天把底片带过去】


    有新的消息提示。


    孟恪发来的,问她采访结束了么。


    【结束了】


    对话框里敲出曾,她顿了顿,删去,重新问爸爸到了吗。


    孟恪:【到了】


    孟恪:【餐厅在江大附近】


    李羡回复好的。


    她驱车到餐厅,进了包厢,孟恪和曾达如都已经到了,谈笑中抬眸。


    “小?寿星到了。”曾达如笑道,他穿了件棉麻衬衫,骨架硬朗,虽然五十多岁,整个?人还是风流得意的气质。


    孟恪亦笑。


    “爸爸。”李羡蜷了蜷手指。


    她走近,侍应生帮忙拉开座椅。


    “哎。”曾达如眼梢笑纹更深,“记者这工作这么忙?休息日还要去跑采访。”


    李羡顿了顿,解释:“但?是时间?比较自由?,可以早退来吃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曾达如被?逗笑。


    “我是觉得这段时间?只跟孟恪见了几?次,好久没见你了。”曾达如说,“正好你过生日,那就过来打扰打扰吧。”


    他看向孟恪。


    孟恪只一笑,“您太见外了。”


    人都到了,很快开始上菜,席间?曾达如对李羡格外关注照顾,问她小?时候有没有趣事,说跟他小?时候相比,她简直太乖了,他小?时候皮得家?里人郁闷。


    又问她吃饭什么口味,平时闲下来爱做什么,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


    这些问题,曾达如先前问过数次,大概总是不放心上,又要显得亲切,每次都要问一遍。


    李羡只当第一次听到,一一回答。


    二十多年没见,她不要求曾达如对她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何?况也确实是因为他的身份,她才有了今天的一切。


    维持客气和谐的氛围,大家?都会轻松。


    聊到最后,曾达如送给李羡一只表镯款式的Dior手表作生日礼物,同时邀请她过几?天参加一个?签约仪式-


    这顿饭结束,曾达如要飞卫城。


    “赶紧回去吧,不用送了。”车窗落下,曾达如嘱咐。


    孟恪和李羡站在车旁,挥手送别?。


    “回吧。”孟恪转过身,发现李羡正仰头看自己?。


    她抿唇笑着,眼珠明亮,举起怀里的纸袋,宝贝似的,炫耀的口吻:“查了一下,这块手表七万八。


    孟恪轻哂:“出息。”


    这是生父送给她第一份礼物,他不懂。李羡抱紧袋子。


    今天白天太热,汗水蒸发给皮肤留下湿黏感觉,李羡回到家?立即去洗澡。


    从浴室出来,看见桌上摆着昨晚从冰箱拿来的罐头。


    这是最后一罐。


    但?今天是生日。


    李羡磕开铁皮盖,拿起一旁的叉子。


    上次刘红霞叫人捎来的辣椒酱和甜梨,应该也都吃完了。


    她一手将挂着糖水的黄桃果肉送到嘴边,另只手点开手机通讯录,打给妈妈。


    十次嘟声,机械女声告知暂时无人接听。


    李羡盘算了一下最近的日子,再次将电话拨过去。


    打到第三通时,终于被?接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果不其然,刘红霞在忙地里的活,玉米要喷药,花生得除草,“咱家?地不多,但?是忙起来也得几?天。”


    “吃饭了吗?别?忙起来不吃饭,对胆不好。”李羡用平时刘红霞唠叨的语气说。


    刘红霞果然发笑,“上次捎给你的那些东西,吃完没有?”


    “吃完啦,连辣椒酱都吃完了。”


    “好吃吧?最近没人去连城。人家?有去邮局邮东西的呢,我要是识字就好了。”


    李羡引开话题,两?人闲扯几?句,准备挂断电话,刘红霞忽然说:“羡羡,今天你过生日呢,是不是。”


    “嗯。过生日呢。”李羡一手拄着脸,一手叉桃肉。


    刘红霞立即局促起来,“那个?,生日,我居然都给忘记了”


    “没事,反正本来也是随便选的日子嘛。我过两?天休假,到时候给我补一个?。”


    “你要回来?”刘红霞惊喜。


    李羡正要应声。


    灯光骤然熄灭。


    房间?陷入黑暗,只剩手机屏幕微弱的光。


    “嗳,停电了?”李羡轻声。


    她放下叉子,起身查看。


    “我也到家?了,你爸还没吃饭呢,挂了吧羡羡。”


    “哎,好,拜拜。”李羡挂断电话,低头翻手电筒。


    房门轻声吱呀。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陈平抱着蛋糕,楼白怀里捧了束鲜花,孟恪背手走在最后。


    李羡惊喜地站在原地,嘴巴微张,唇角旋即生笑。


    几?人走到李羡身前。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许个?愿吧。”陈平笑道。


    李羡放下手机,捧手虔诚许愿。


    睁开眼,几?个?人都笑着看她。


    她呼地吹灭蜡烛。


    蛋糕奶油甜腻柔滑,孟恪平时这个?时间?是不吃东西的,今天很给面子地吃了两?口。


    李羡吃时没注意,低头才发现裸在外面的手臂不小?心蹭到几?块奶油,粉白斑驳。


    “我去冲一下。”她放下圆碟和甜品叉。


    孟恪看了眼时间?,起身说上去冲。


    李羡回头看着他,“我还没洗漱”


    孟恪不动声色。


    “好吧。”


    她仍住在楼下,但?半个?月前楼上多了一套她平时常用的洗漱用品。孟恪给的理由?是方便。


    回到楼上,李羡进洗手间?冲手臂。


    水声哗然,她冲洗掉凝固的奶油,接着洗脸刷牙,往脸上擦些精华。


    收拾妥了,她转过身,又停下脚步,回身从抽屉里取出香水,按住泵头,细雾弥散,淡淡的玫瑰白茶的味道。


    孟恪坐在床尾凳看新闻,身边放了个?巴掌大的首饰盒。


    李羡怀疑是自己?的礼物。


    她背手走过去,脚步声刻意地重了些。


    孟恪抬眸,拿起丝绒盒,撑手起身,“过来。”


    李羡展颜跟他走去衣帽间?,孟恪示意她站镜前,她照做。


    盒里是一套耳坠,梨形祖母绿镶钻石款式。


    胸腔里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动,她捂住嘴巴,孟恪将耳坠取出,抬手捏住她的耳垂,将耳针穿进细小?□□。


    耳侧多了份沉甸甸的质感,落在脸颊旁的宝石有冬青叶式的浓绿,晶莹剔透,微泛清幽蓝光。


    “真的好漂亮。李羡小?声感叹。


    孟恪笑,捏起另一只,叫她转身。


    耳针穿透,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她耳侧,指腹轻轻摩挲,有些痒,也叫她心口发紧。


    “好看吗?”她看着镜子里他的脸,“我会不会太素了?”


    孟恪垂眸,懒声道:“放下顾虑,你就撑得起。”


    “生日快乐。”


    李羡眼梢溢出笑意,抬起手环住他的肩膀,身高矮一些,垫脚亲了下他的下巴,“谢谢。我很喜欢。”


    孟恪掐腰将人放到妆镜台,李羡怕摔,抱住他的脖颈,两?腿悬空,痴痴地笑。


    她看着他垂下眼睫,就想到刚才粉天鹅蛋糕上蜡烛燃烧,烛光氤氲,闪烁攒动,他的轮廓比平时温柔许多。


    嗡——


    来电铃声隐约从卧室传过来。


    李羡偏头仔细听,孟恪说别?管。


    第 47 章


    夜里静谧。


    铃声第三遍响起。


    “好几声了。”李羡说, “可?能有急事?吧。”


    孟恪长呼一口气,任她将自己推开,抬手给她借力跳回地面。李羡匆匆回卧室, 他回头看去。


    李羡接起电话,“喂?”


    听筒里传来震耳的音乐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皱眉将手机拿远些, 确认这是孟子玮的来电。


    “喂?子玮?你在哪?”


    电话那头只有女孩的低泣声,“二嫂, 你在连城吗?来接我好?不好?”


    李羡心?里咯噔一声-


    孟子玮听起来醉得不轻,断断续续说自己在酒吧,不想回家, 但是没?带身份证, 问李羡能不能带她出去住酒店。


    李羡换衣服, 孟恪也将家居服换回衬衫西裤。两人一起下楼。


    汽车疾驰。


    Club刚开始今夜的躁动。射灯光线交错,扭动的肢体带着丁达尔效应中的细小微粒上下跳跃, 音乐节奏震耳欲聋。


    李羡在卡座里找到烂醉如泥的孟子玮。


    她俯身试图将人叫醒。


    “你谁啊?”一旁的年轻人很不客气地打量李羡。


    孟恪越过拥挤人群,眉头微皱,“醒了么?”


    “二哥”孟子玮掀开沉重的眼皮,轻声说。


    人以群分,周遭年轻人大多是奉行享乐主义?的二代三代,认不出孟恪, 但看这广阔冷淡的气场,又听孟子玮叫他二哥, 知道有来头, 换了副语气。


    “是玮玮家里人吗?她不知道在哪喝醉了,刚才一直哭, 怎么哄都哄不好?。”


    孟子玮腿软,走不了两步就要跌倒。酒吧的女侍应生?帮忙将人扶出去。


    孟子玮被夹在两人中间, 伸出手紧紧握住李羡手指,肿成桃的眼睛看着她,“呜呜呜二嫂二嫂,你来接我了我不想,不想。”


    李羡反握住她的手腕,低声安慰,“我来了,别哭。我们马上回家。”


    回家路上,孟子玮又哭又笑。


    “呜呜呜二嫂,我本来想结婚的,现在、现在不想结婚我好?惨啊,我好?惨”


    孟子玮歪在李羡肩头,抱住她的手臂,眼线晕开数层,假睫毛挂在眼睑,“我说我去上班可?我学的是艺术史?哎,疯了吧。””陈序是个大混蛋,婚前说好?的大家都不回家呜呜呜,是他先?回家,才几天啊,又不回家了“


    不远处是便利店。


    孟恪瞥了眼后排哭闹的子玮和吃力的李羡。


    李羡将手捧在她嘴边,生?怕不知哪一刻她会吐出来。


    汽车驶停,孟恪下了车。


    不多时,他折返,拉开孟子玮身侧的门,递过来一只小桶,女孩将脸埋进李羡怀里,醉酒后没?轻没?重,李羡给她撞得眉头一皱,孟恪拧眉,”孟子玮,松开手。”


    回到家已经接近夜里十二点。


    孟恪下车绕到后排,将孟子玮拎出来,李羡在一侧护着她。


    陈平听见?动静,赶紧将二楼一间客卧收拾出来,将孟子玮扶进去,给她卸了妆,将衣服换下。


    夜里折腾太久。


    李羡没?有上楼,推门回到自己房间,连衣服都懒得换,沾枕头便阖眼,沉沉睡过去。


    次日清早。


    李羡被饥饿唤醒。


    困倦与腹中欲望拉扯,她撑手起身,揉着眼睛下床,走向洗手间。


    偷了个懒没?去楼下“健身”,李羡坐下吃早餐。


    孟恪从楼下上来,走进餐厅,拉开餐椅。


    “早。”李羡抬头。


    “早。”他坐下。


    李莉将另一份早餐端过来。


    孟恪略一颔首。


    “子玮还没?醒,叫她睡吧?醒了该头疼了。”李羡看向楼上方向。


    孟恪喝了口茶,“不用管她。”


    李羡点头,收回视线,“但她怎么会醉成这样。因为要结婚?我记得上次家里聚餐,小姑在商量婚期了。”


    “婚期在十月份。”


    “这么快。”


    李羡意外。


    孟恪用握着餐刀切香肠,瞥她一眼。


    李羡躲开视线,拿起吐司,嘴里无意识咀嚼几下,吞下去。


    “那个陈序,他好?像对子玮没?什么感情。”


    这事?她没?立场参与决定,但是既然知道这件事?,总不能什么都不说。


    孟恪捏着冷银色金属黄油刀,将吐司上的黄油涂抹开,“子玮对他也没?什么感情。”


    李羡顿住,“你都知道吗?”


    孟子玮和陈序两个人各玩各的,他都知道吗。


    孟恪放下黄油刀,拿起吐司,抬眸看她,坦然冷淡的口吻:“这种事?不新?鲜。”


    这个圈子里不缺因势利导的合作婚姻,更不缺貌合神离的表面夫妻。


    “两个人都明知自己对对方没?感情,还是得结婚”


    “因为知道不这么做会失去更多。”


    李羡顿住。


    是这样吧。


    她黯黯垂眸。


    孟恪温声,“只要她能一直像现在这样没?心?没?肺,这点难过迟早会过去。”


    李羡知道他无意打击她的同?理心?。


    他的冷淡里只是一种生?活真?相,颠簸的命运旅途里,众生?不过蝼蚁,匆匆沿着既定轨迹前行。


    李羡慢慢咀嚼嘴里的吐司,坦白道:“但是子玮原本好?像没?这么抗拒,感觉是最近发生?了什么也许陈序会伤害她。”


    孟恪若有所思,看向楼上客房的方向,“她可?以选择不合作。”


    李羡笑了笑。


    她知道这句话还有后半句,他没?说出口。


    子玮可?以选择不合作,前提是她有能力找到更好?的出路,或是承担得起后果。


    吃过早饭,李羡起身,“今天要录节目,我先?去啦。”


    孟恪抬颌,示意她去。


    李羡拎起放在一旁的托特包,准备离开,想到什么,又折回来,走到他身旁,认真?的口吻:


    “虽然这时候这么说不太合适但是我很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


    虽然三观并不相契,虽然纠葛里总是带些嗟磨,她从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


    孟恪极淡地笑了,轻轻握住她的手腕示意她矮一些,李羡俯身,以为他要说什么。他看着她,眼神清邃,约莫两三秒,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去吧。”


    深度调查原本有两位常驻主持,其中一位因生?产大约半年不能出镜,空出来的位置由?别的主持顶替。


    李羡之前代班过一期节目,录制过程中因为不熟练,经常卡壳、念错词,导演说每个主持人刚开始都会这样,鼓励她继续参加节目录制。


    毕竟她的声音真?的很出挑。


    录节目的好?处是可?以按时下班。


    下午五点,她从广播大厦的自动门内走出来。


    去停车场的路上看到曾达如的留言,她才想起昨天还答应了出席签约仪式的事?。


    视线划过活动时间,她稍顿,犹豫片刻,拉开车门前将电话拨出去。


    “喂?妈。”


    “羡羡?下班了吗?有什么事??”


    “我”李羡感觉唇齿被麦芽糖黏住似的,张不开,她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没?什么事?。你在忙吗?”


    “我在田里呢”


    电话那头风很大,断断续续听不清,李羡将听筒贴紧耳廓。


    “你不是说过两天回来吗?”刘红霞问。


    这句话很清晰。


    李羡换了只手听电话,扯下安全带插进锁扣。


    “但是我,那两天有一个活动时间冲突,妈妈”她瘪起嘴巴,像小时候每次做错事?又不好?意思承认错误那样,撒娇似的叫妈妈。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说没?听清。


    李羡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刘红霞笑说少来这套,“不回来就不回来吧,正?好?这两天忙得没?空给你收拾房间,那被子都在衣柜里放半年了,肯定潮得不成样。你回来还整天追在我屁股后面要吃的,碍事?兮兮的”


    李羡噘嘴,说我还给家里买了东西呢。


    “大概后天到货,你要记得去镇上快递站取,叫隔壁婶婶一起,别取错了。”


    “知道啦。”


    “等过段时间,也许可?以回家里出节目呢。我会回家。”


    “知道知道。挂了吧,忙着呢。”


    挂断电话,李羡开车回家。


    庭院整洁,傍晚的热浪是一层层鹅黄光晕。


    孟子玮站在门口,汽车开进去,她招手。


    李羡降下车窗,跟她打了招呼,将车停进车库,拎包走出来。


    “二嫂,我看了你节目。”孟子玮今天没?化妆,肤色稍显黑,眼睛仍肿着像半个桃,笑嘻嘻凑在李羡身边,“跟私下还挺不一样的。”


    “上节目当然和平时不一样。”李羡说,“昨晚怎么喝那么多,头疼不疼?外面这么热,进去吧。”


    “我就不进了。等下得回家。”孟子玮背起手,“昨晚那些话不用放心?上,我一喝多就胡说。”


    “明天去试婚纱,我得赶紧回家消肿。”


    李羡看着她,声线温和,“真?的没?什么事?吗?”


    孟子玮垂眸看地面,提起眼皮,摇头笑道:“没?什么,可?能最近准备结婚的事?太累了,需要发泄一下。谢谢你的收留,二嫂,我就不等二哥回来啦。”


    盛夏傍晚阳光依旧浓烈,孟子玮转身朝外走的身影竟然带了那么点孤绝。


    晚上李羡跟孟恪提起这件事?。


    孟恪说,这是她的命运,她自己的选择-


    周末,李羡随孟恪去申城参加签约启动仪式。


    这种活动她作为记者跟过几次,第一次上台面对镁光灯,整个人懵懵懂懂走完流程,回过神时活动似乎结束了。


    “走了。”孟恪偏头看她。


    “喔。”李羡应声,跟上他的脚步。


    二楼宴会厅下来,尚未走近,前面有人出入,玻璃门敞开,闷热气浪和嘈杂人声一并涌来。


    外面是华灯初上的十里洋场,写字楼高耸入云,世纪性地标建筑嵌入夜色。


    “申城是不是比连城潮湿很多。”李羡说,“总觉得身上黏糊糊的。”


    孟恪将外套脱了,拎在手里,笑说:“就这么讨厌夏天。”


    哪来的结论?


    李羡想起自己跟他抱怨过几次夏天,太闷太热太吵闹。


    “不喜欢。”她说。


    “找个凉爽的地方休息几天?”


    “你有空吗?”李羡仰头看他,眼里不自觉带了点期待。


    孟恪垂眸,似笑非笑,“你自己去不行么。”


    李羡哼声,背起手,“忙着呢。没?空。”


    孟恪错开视线,唇边多了抹笑意。


    到酒店门前,李羡忽然改了主意,“你先?上去吧,我想再转一转。”


    “不嫌热了?”


    “晚上还好?。”


    她有心?跟他反着来,孟恪怎么会看不出。


    “就在这附近,十点前回来。”


    “嗯。”


    夏夜偶尔的热风拂过,她点头时额前碎发跟着晃了晃,灯光映得暖绒绒。


    转身就走了。


    李羡走得很急,没?走到街头鼻尖就冒出细密汗珠,回头看了眼,身后稀疏几个游人,已经看不到酒店入口了。


    晚餐吃了份杨梅做的餐点,越走越觉得酸味回流,心?里那点委屈和挫败感一起跟着翻涌。


    结婚至今有半年,是块冰也该化了。


    转念又安慰自己,他不是一直是这样的人么。


    脚步慢下来,李羡低头踢小石子。


    不知道这是哪条路,窄窄的双向道,人不算多,夹道的梧桐树有一人粗,枝叶浓绿,影影绰绰投在墙上,偶尔有风掠过,影子轻曳。


    闲着没?事?,她翻手机,正?好?看到孟子玮的留言,低头敲字,跟她闲聊。


    孟子玮正?在关禁闭。


    李羡才知道那天她喝醉求收留是因为一激动把小姑父开瓢了。


    孟子玮关了好?几天,闲得发霉,索性通电话。


    两人从天气聊到乐队,又扯到小时候的破事?。


    孟子玮聊得口干舌燥,说下楼拿水喝,叫李羡千万别出声。


    李羡怀疑她想喝的应该不是水。


    孟子玮将电话揣兜里,一路做贼似的翻窗到楼下。


    李羡在等绿灯,只听到大段空白,只有衣料摩擦发出窸窣底噪。


    “我回卧室了。”孟子玮语气微妙。


    “没?拿到水?”


    “不。拿到了。”她顿了顿,“不止拿到了,还不小心?听到我爸妈在聊谣言。”


    李羡好?奇,“什么谣言?”


    孟子玮酝酿片刻,似乎不知道怎么表达,“关于曾伯父的谣言,有点离谱。”


    李羡尚未反应过来,“什么?”


    “听那个意思,就是你爸爸。好?像说曾伯父身世有点争议,可?能不是曾老爷子亲生??具体的我没?听清。”


    李羡懂了,但是大脑一片空白。


    绿灯亮起。


    盛夏空气潮湿闷滞。


    “这事?,也太奇怪。”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孟子玮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不会信了吧。”


    “这事?太坊间传闻了,曾伯父都五十多了吧,跟我妈差不多。换位想一下,爷爷怎么可?能养大半辈子别人的女儿。所以到底怎么回事?曾爷爷心?里肯定清楚。既然清楚,还把伯父当儿子养,那不就是儿子吗。”


    李羡想想也是,兀自松了口气。


    然而?这段之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孟子玮是因为自己的未来。


    李羡则是因为一段回忆。


    上次彭润生?日,一群人聚在一起玩游戏,刚开始是I never,后来还玩了别的,比如有一个女孩拿出塔罗牌。


    孟子玮说你给她测一测姻缘,怎么样。


    李羡就是这个“她”。


    到底抽了哪几张牌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结论里那女孩说了一句话,被利益聚在一起的,利益散了也就散了。


    她本来已经快忘记这事?了,站在陌生?城市的街头,忽然又记起来。


    乱七八糟的心?事?想了太多,低头一看时间,已经是十点一刻,心?里一紧。


    她看见?两个未接来电,和几条留言,匆匆回复了,就要往回赶。


    陌生?的街头,大厦林立,来时边打电话边拐了几个弯,现在已经分不清自己在哪了。


    李羡茫然片刻,打开地图软件,按照指示往回走。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脚步不够快,她渐渐小跑起来,夜风在耳侧轻啸,额前碎发被吹到身后。


    她跑得急,心?脏在耳畔汩汩跳动,额头蒸发的汗珠有一次渗出。


    跑得太累,就停下来走一段,跑跑走走,终于看到酒店高耸入云的建筑。


    胸口剧烈起伏,她撑着腰,一步懒似一步地挪过去。


    酒店与餐厅夹对黑金配色的喷泉,喷泉另一侧是几何形状凸起的台阶,连接草坪。


    台阶旁有个身形很眼熟。


    李羡顿住脚步。


    孟恪还是活动时那身西装,没?穿外套和马甲,领带也被摘掉,他指间夹了支烟,另只手抄在兜里。


    大约等了好?一阵子了,整个人显得百般聊赖。


    他应该看到她了,从她进来时就看到了。


    李羡平复呼吸,重新?提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渐渐离得近了。


    孟恪吐烟,青雾从脸颊边升起。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个人仿佛从一开始就是她的一场战争。


    “刚才跟子玮通电话,没?看到你的留言。”李羡解释。


    孟恪看到消息了,抬下颌,“上去吧。”


    两人并肩进酒店旋转门。


    李羡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你知道吗,我最喜欢冬天,或者春天。最冷的时候,穿着羽绒服,把下巴埋进围巾。”


    她比比划划。


    孟恪掐烟,跟着她笑。


    “你喜欢什么季节?”


    “春天。”


    “为什么?”


    “不常下雨,也不常下雪,很安静。”


    第 48 章


    八月接近尾声, 热夏仿佛没有尽头。


    高?铁经途停车,短途的旅客向门外?流淌,站台排队等候的人涌入。


    李羡座位的小桌板放下来, 电脑停留在文档界面,已经写了几百字。


    指尖在键盘上飞跃, 一句话还没?打完,耳畔有人凑过来, 拘谨地问:“那个不好意思。”


    李羡将这句话敲完,抬起头。


    一个年纪不大的妈妈牵着自己七八岁大的女儿。


    妈妈说:“真不好意思,我家小孩的座位在这个13B, 但是?我的座位在三号车厢, 能?不能?麻烦你跟我换一下。”


    小女孩的水灵灵的眼?睛直视李羡。


    “啊。好。”李羡点了点头, 保存文档,将电脑扣下。


    正巧13A的乘客入座, 李羡让开位置。


    “咦?李羡?是?你吗?”惊喜的声音。


    这是?个跟李羡年纪差不多的女孩,黄发瘦弱,手臂两?道玫瑰纹身。


    李羡微笑?,“你好。你是??”


    女孩自报姓名,又?说:“我们是?小学同?学呢,你不记得啦?”


    听到她名字的这一刻, 李羡笑?容僵在唇角。


    女孩毫无恶意,热切地跟她寒暄:“听说你做主持人了, 现?在真厉害呀。我小孩都三岁了, 我还跟她讲这个阿姨跟你妈妈认识呢。不过这么多年,还真没?怎么见过你。”


    这次去江城出?差, 水土不服,嘴唇干裂。


    李羡用牙齿捻了捻发痒的下唇, “我在外?地工作不大回去。”


    母女还在旁边等着,她垫脚取下行李箱,将电脑塞进包里。


    “谢谢你。”女人感激。


    同?学疑惑:“哎你去哪里呀?下车吗?”


    “我换个座位。”李羡语速很快,笑?了下,拎着箱子转身走向另一节车厢。


    车厢门关闭,高?铁开始运行,李羡向背离的方向走去,没?有回头。


    列车抵达连城西站,李羡拎着行李箱出?站。


    刚才收到司机史鹏消息,说过来门口等她,出?了站果然见他在这。


    史鹏接过她的行李箱。


    “谢谢。”李羡说,随口又?问:“孟先生出?差回来了吗?”


    史鹏说:“还没?有,太太。是?江太太叫我过来。”


    江太太就是?江若琳。


    之前回国找的借口一语成谶,孟世坤这段时?间身体不好,正在医院调养。江若琳干脆取消了出?国的机票。


    “她去家里了吗?”


    “嗯,下午去了一趟,没?待多久,说等后天孟先生回来,跟您一起去医院探望。”


    七个多小时?的高?铁让李羡疲惫不堪,上车后便沉沉睡过去,回到家随便吃了点东西,上楼睡觉。


    这一觉直接睡到次日?中午,她匆匆起床收拾,简单吃了顿午饭,下午去台里录影。


    “哎呦,怎么这么忙,一天都不叫人休息。”出?门时?忘记拿包,陈平心疼地送到她手里。


    李羡笑?着涂唇膏,“只是?录影,没?那么累。”


    熟能?生巧。她录了几次节目,虽然未必真的有多大进步,但现?在已不像刚开始那样紧张。


    下班时?收到秋慧的消息,说又?有人从家给她捎了点吃的。


    她先过去将包裹取了,一起回家。


    据说孟恪下午已经落地连城,但是?有应酬,十一点多才到家。李羡同?他一起去楼上睡。一周未见,他酒意微醺,折腾她到后半夜。


    次日?李羡休息,起床时?,身侧是?空的。


    孟恪已经去公司了。


    过去五十多年里,孟智元一直是?孟家的实际掌权人,直到近几年因年纪太大,逐渐放权,但仍有很大影响力。孟世坤是?长子,此?前一直被视为接班人,但这几年健康状况大不如前。


    这两?个人的身体状况一向敏感,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外?界争议。特殊时?期,孟恪比先前忙碌许多。


    李羡换衣服,下楼做运动,身上出?许多汗,嘴唇干裂发痒,她下意识用舌尖润泽,反应过来后连忙用手背擦掉口水。


    张开嘴巴时?嘴唇有种裂痛,她照镜子,发现?下唇渗出?血。


    包里没?有润唇膏,似乎落在台里了。


    她上楼找陈平,陈平正给幻影洗澡,满手泡沫,回头看她,“润唇膏吗?我这还真没?有。叫小陈现?在去买一个?”


    “我等下出?门捎一个吧。”李羡嘬声逗幻影。


    高?冷猫压根不看她。


    门口有动静,江若琳按门铃,李羡出?去接她。


    江若琳踩细高?跟,握着手袋,挥一挥手,“现?棠,早呀。”


    “妈妈,早。”


    虽然孟恪一直叫她江女士,李羡这么叫恐怕不礼貌,一个称呼而已,反正现?在最不缺的就是?父母,索性直接叫妈妈。


    江若琳笑?逐颜开,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


    两?人一起进门,寒暄几句,听李羡说还没?吃早餐,江若琳叫她快去吃,不用照顾自己。


    李羡笑?应。


    嘴巴实在难受,她绕过餐桌,走进厨房。


    李莉关掉燃气灶,回头看她。


    “家里有芝麻香油吗?”李羡轻声问。


    “芝麻香油?有的。”李莉说。


    她从架子上取下油瓶,递给李羡。


    李羡找了个小碟子,倒出?两?滴油,用指尖蘸一蘸,涂上嘴唇。


    余光注意到李莉好奇地看着自己,她解释:“嘴巴太干了,用这个可以缓解一下。”


    嘴唇嫣红油润,她低头找纸巾。


    “这是?什么表情。”江若琳抱臂,冷冷地问。


    李羡懵然。


    李莉手端盘子,立即低下脑袋。


    江若琳说:“那种斜着眼?、很鄙夷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李莉声如蚊蚋。


    江若琳掀眼?皮,步步走近,“觉得女主人用这个擦嘴唇很掉价儿?‘过去都是?普通人,你不过就是?多一点运气’,是?这么想的吗?”


    “认认清楚,她是?曾现?棠。”


    “早餐端过去。下一个做饭阿姨过来之前,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


    李莉几乎一震,难以置信地抬头。


    李羡也颇惊讶。


    李莉手艺不错,做事利索,偶尔眼?神冒犯,她只当没?看见,并不在意。


    江若琳这是?将人解雇的意思-


    晌午,李羡跟江若琳一起去医院。


    孟恪已经到了。


    病房套间里权龄在照顾病人,辛嘉也已带着儿子到了。


    孟世坤刚经过一场小手术,穿着病号服躺在床上,整个人比上个月瘦了一圈,精神头还不错,手里拿了本小说,正在给小孙子读书。


    见江若琳进门,他招手叫她到自己身边。


    孟恪与李羡也过去问候。


    病人需要静养,探视的时?间不多。孟世坤想让江若琳留下,后者俯身细语几句,跟他告别。


    李羡知道,今天还有行程。


    去塔福寺礼佛祈福。


    汽车驶出?医院。


    昨夜下了场大雨,雨迹未干,草木润泽,天色仍阴沉。


    盛夏忽已结束。


    “说身体不好,我看好着呢。还能?给人念书。”江若琳抱臂,语气泛酸。


    李羡收回看窗外?风景的视线。


    孟恪低头看手机,没?有搭话的意思。


    江若琳盯着内视镜看了几秒,敛眸,“最近集团事情很多吧。你爸爸也真是?的,偏心到了这种地步,大儿子和二儿子都不能?一视同?仁。”


    “幸亏还有老爷子,一直支持你。有段时?间没?下山了吧,说今天去酒店转转呢,是?不是??你不去陪着?”


    孟恪没?抬眼?,拇指捺着屏幕,滑动文件翻页,“下山散心而已,我过去反而像视察了。”


    李羡不经意抬眸,发现?内视镜里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正盯着自己,试探性的目光。


    有预感似的,她心中发紧。


    “但是?这两?位今年身体都不好,说不准现?棠,你们结婚半年多了吧,还没?打算备孕吗?当时?算八字,说今年怀孕最好,时?机可不等人呐。”


    其实那个日?子只是?她与李家夫妇见面往前推算两?天。


    亲生母亲已去世,李羡真正的出?生日?期到底是?哪天,谁也说不准。


    但现?在说实话,恐怕惹人不高?兴。


    她没?说话。


    孟恪放下手机,转过头,视线落到她脸上-


    塔福寺建在开平山南麓坐北朝南。


    汽车驶入侧门,不远处就是?山门台阶,几人下车,拾级而上。


    大雄宝殿前设了大香炉,木质焚香熏烟袅袅。


    李羡对佛教文化一知半解,但每次步入这种宗教场合都不禁肃然起敬。


    她两?手持香,学别人举到额顶拜几拜。


    孟恪是?不信这些的。


    耐着性子拜一拜,敷衍长辈。


    也许这敷衍被李羡看出?来了,她假装不经意地看他一眼?,低头偷笑?。


    孟恪将线香插入大香炉,转过身,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咳。”她正色。


    方丈早就迎出?来,引三人去东跨院。


    进了茶室。


    热茶淅声,几盏清香。


    江若琳是?佛教信徒,与方丈的对话总是?带些禅学意味。


    李羡听不懂,痴坐一旁,羡慕地看向去室外?接电话的孟恪。


    “现?棠。你来过这里没?有?出?去转转吧。”江若琳说。


    李羡得了敕令似的,脸上不动声色,告别两?位长辈。


    她从茶室出?来,孟恪刚好挂断电话。


    “出?去转转,一起吗?”-


    据说参观佛刹最好不要走回头路,李羡有意避开来时?的路。


    “最近这么忙吗?”她轻声问。


    孟恪走在她身旁,“君瑞这个项目想要进入稳定运行,前期需要做很多准备。这段时?间特殊,内外?都盯着新恒。陈姐说你最近很累。”


    “可能?因为多了个主持人的身份吧。”李羡说,“想要兼顾就会累一些。”


    “工作室的事在推进了么?”


    “嗯。但这个不需要我费太多心,那边负责人打理得很好。”


    进入一处阔大庭院,青松参立,香炉烟雾腾袅。


    李羡觉得眼?熟,扭头一瞧,大雄宝殿里释迦摩尼佛端肃,睥睨众信徒。


    还是?走了回头路。


    索性不再去在意。


    啪嗒一声,树上掉下颗梧桐果,李羡捡起来握在手里。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上了几级台阶。


    钟楼鼓声悠长回响。


    门口有句佛偈。


    唵伽啰帝耶莎婆诃。


    李羡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见她感兴趣,孟恪问:“要去撞钟么?”


    “人有点多。”李羡犹豫。


    背在身后的手被什么拽住向外?扯,是?个小朋友,两?三岁的样子,只有她大腿高?,小手抓住梧桐果,眼?睛泠泠地盯着她。


    “哎呦。放开阿姨的东西。”小朋友的妈妈注意到女儿的手,连忙劝阻。


    “没?关系。”李羡笑?说,她蹲下|身,抬手拎着梧桐果,小朋友果然被吸引目光,小肉手伸过来。


    李羡虚晃一下,小朋友手掌抓空,攥拳像个小肉包。


    她忍不住笑?,仰头看孟恪,他亦勾唇。


    撞钟需要排队。


    小孩才刚学会走路,说话带着含糊的奶音。李羡专心逗她玩。


    队伍一点点往前挪,李羡将梧桐果送给小孩,背了遍佛偈,与孟恪一起上台阶,跨过门槛。


    大约两?人高?的梵钟,正对一根悬木。


    李羡拎住悬木绳索,用力向外?拉紧,心里默念一声偈。


    她懈力,顺着力道向前送。


    钟声洪鸣。


    然后是?第二遍。


    第三遍。


    钟鸣深沉绵长。


    李羡松了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刚才的小朋友正趴在门框,好奇地向内看。


    李羡要从身后的门出?去,跟她挥挥手。


    “羡羡。”孟恪忽低声唤她。


    “嗯?”李羡扭头。


    “我们生个孩子吧。”


    钟鸣散尽,低沉的声音格外?清晰。


    雕花木门红漆斑驳,向前一步,光线照亮他深邃的面颊,轮廓分?明。


    李羡心念微动。


    她捻了捻空着的指腹,低头看台阶,“在这讲,算是?许愿吗。”


    外?面飘起细雨。


    司机将雨伞送来,孟恪接过,将她拢入伞下,“更虔诚些。”


    转过钟楼,再往后,是?佛塔方向。


    几十级青石砖台阶,两?侧葱郁松枝探出?。


    因为只有一柄长伞,伞面再阔也要两?个人贴近才能?少?扑些雨。


    她的肩膀挨着他的手臂,心里泛起暖融熨帖的清喜。


    “我打算谈一场恋爱。”李羡说。


    “这么笃定,是?知道我一定答应?”


    她翘起唇角,“不是?你一定会答应,是?我一定会被答应。没?有你,还有别人的意思。”


    仰起下颌,骄傲地看着他。


    孟恪顿了顿,“那个技术员?”


    “他叫李戍朝。”李羡说:“你为什么对他这么介意?”


    孟恪仰头看了眼?高?塔,淡声道:“不是?你先喜欢人家么。”


    李羡心惊,停下脚步,“你看我日?记了?”


    上次刘红霞用来包书的几页纸,是?她小学早熟、情窦初开的证据。


    但她明明好好收起来了。


    “第一次见面,阿姨讲了这件事。”孟恪说。


    原来是?妈妈。


    少?女心事被戳破,隐秘地带着羞怯。


    那么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曾经对李戍朝


    这事没?法细想,李羡摇头。


    “不怕我为难他?”孟恪淡声问。


    李羡哑口无言。


    他确实有的是?办法折腾她的“男朋友”。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砖砌八边形七级药师塔矗立眼?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佛塔建在小山头,可以俯瞰西南面大片居民?楼的红砖房顶。


    李羡说:“据说人都会欣赏与自己相似的人。你应该会比较喜欢那种高?度自我的人。”


    孟恪垂眸,等她继续说下去。


    “现?琼应该就是?这种人。”


    李羡转过身站在他面前,她单手拎着裙摆,左脚跨过右脚,懒散地交叉。


    歪头看他,眉眼?隐在伞下,两?分?狡黠,两?分?探究。


    “你当时?请她去一家新开的餐厅吃饭。”


    最开始同?孟恪相亲的其实不是?李羡,而是?曾现?琼。


    巧合的是?当时?现?琼的心另有所属。


    孟恪懒声:“曾家的孙女,学历漂亮,央视气象播报的主持人,未婚未育,年龄合适。这样的人,不请她吃顿饭恐怕不合适。”


    “结果她不在,我又?选了什么来着,总之不是?那家。你不后悔吗?”


    “我一般不做后悔这个选择。”


    “后来很少?去卫城了吧,你不好奇那家餐厅好不好吃吗?”


    “天底下这么多家餐厅,都要一一试过么。”他没?这个好奇心。


    孟恪单手掌着伞,足够淡然,气场广阔,站在生了绿苔的石栏前,身后是?苍翠松林,细雨斜丝。


    水滴顺着伞沿滑落。


    “有个哲学家说,爱情只有自由自在时?,才能?枝繁叶茂,要是?把爱情当做义务,就是?置它于?死地。如果你应该爱某个人,就足以让你对这个人恨之入骨。*”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孟恪对这句话的观点不置一词。


    “孟恪。”李羡后退半步,“我不信你不喜欢我。”


    不远处三学堂的僧人领着香客诵经,低喃絮诵,好似佛光里飞扬的尘屑。


    光下,空气潮湿,她眼?睫不知什么时?候起了细雾,脸颊边有细小绒毛,像个倔强的小孩。


    如果你应该爱某个人,就足以让你对这个人恨之入骨。


    孟恪,我不信你不喜欢我。


    互相矛盾的两?句话。


    孟恪抬眸,眼?睛里是?某种探究,就这么看着她-


    我可以问你不想让我搬下来的理由吗?-


    应该很少?有新婚夫妇结婚四个月就选择分?房睡-


    那我们就做特例好了-


    为什么是?今晚呢?-


    为什么是?今晚因为你今晚够漂亮-


    因为我今晚够漂亮。不因为夫妻。是?我漂亮-


    什么时?候回来-


    有什么事吗?-


    没?事。早点回家-


    没?有理由的话,可能?要晚点-


    有什么事吗-


    没?事,工作快要结束了。所以打算在外?面多待几天


    手机嗡响。


    持续嗡响。


    “你先接电话吧。”李羡说。


    孟恪换了只手举伞,从外?套内兜拿出?手机,接起电话。


    李羡背着手看向别处,偶然发现?雨伞向自己倾斜太多。


    他的肩头大概淋湿了。


    她正要提醒,听见他低声:“我马上过去。”


    音色沉得不能?再沉。


    李羡骤然紧张。


    “老爷子出?车祸了。”


    第 49 章


    “上午十一时三十分, 连城千山区通惠路发生一起车祸。新恒集团董事长孟智元所?乘汽车遭到撞击,已被送往医院”


    孟恪举着手机推门出来,瞥了眼正在插播新闻的电视。


    还没?走近, 窗台烟雾随风散入。


    孟隽咬了只?烟,回?头看着, 等他将这通电话讲完,“公关部?”


    “嗯。”孟恪淡淡看他一眼, 低头翻看文件。


    “真敬业。老爷子?出车祸,孟总第一时间想的?是企业公关。”


    孟恪没?抬眼,随意的?语气:“不然等周一开市股票跌价么, 老爷子?醒来恐怕会发火。”


    孟隽长吐一口?青烟。


    “院长还是那副尽力?尽力?的?说辞。伤得这么严重, 能不能醒过?来还是两码事。已经有?几个股东在打听遗产继承的?事。”


    这次车祸使孟智元身上出现大大小小七八处骨折, 早先查出的?脑部肿瘤也受到影响。


    孟恪拇指微顿,视线仍落在手机屏幕上, 他没?搭这句的?腔,想起什么,“这事暂时不要告诉老太太。”


    “你这个态度,我们很难和平相处。”孟隽拧眉。


    屏幕顶端跳出通话条。


    孟恪举了下手机,“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去忙了。”


    只?是客套这么一下, 没?等回?答,孟恪转身走开。


    孟隽切齿, 眼底凶光一闪而?过?。


    孟恪回?到休息室, 一眼看见?窗前的?人。


    李羡撑手靠在窗边,身上是件黑色半袖, 西装料的?长裙,长发落下来, 嵌入窗外夜景,只?有?手臂是青玉的?白。


    孟恪走近,她?听见?脚步声,回?过?头,“爷爷醒了吗?”


    “他得再?休息一段时间。”孟恪拎起椅背上的?外套,“这有?医护守着,先回?家吧。”-


    家里还有?个李莉。


    解雇的?事李羡原打算阳奉阴违。


    陈平气愤地?说今天李莉可能知道自己要走了,居然戴上她?之前那副紫水晶耳坠。


    原来是她?偷的?。


    李羡意外之余,决定?将李莉辞退。


    生活还在继续。


    接下来半个月里,李羡出了趟短差,大部分时间待在连城写稿或上镜。


    曾达礼身份有?问题的?新闻曝光时,她?正在试录新闻直播节目。


    镜头后的?同事纷纷低头看手机,交头接耳。


    录制暂时停止。


    李羡从?其中一个同事口?中得知这件事。


    “李老师,你就是曾现棠吗?”她?记得她?见?过?李羡的?身份证。


    这一刻心脏被捺进深水,喘息不得。


    周围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远,镜头旁闪烁的?指示灯刺眼。


    李羡用指尖掐住掌心,定?了定?,又定?了定?。


    她?拿出手机,屏幕总是晃动,看不清字体,原来是手指在颤抖。


    这时孟恪的?电话拨过?来,她?不知道接,还是不接。


    按钮恍惚重叠,屏幕融入地?面。


    “李老师?”同事关切的?声音将她?拽回?现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羡抬眼,转身走去角落,手指拨三次接听键才接通,她?声线颤抖,“喂?”


    “你现在在台里么?”电话那头嗓音严肃。


    “嗯。”


    “现在下楼,从?西侧门出来,司机在这里等你。”


    来不及收拾自己东西,李羡匆匆走去电梯间,乘电梯下楼。


    大厦门口?零零散散地?站了十几个人,出于职业敏感,李羡直接拐进楼梯间,“外面全是记者,全都?是记者”


    “羡羡。羡羡。”电话那头打断她?,“听话,镇定?下来。镇定?下来,嗯?”


    李羡攥紧手机,试图听清自己的?呼吸节奏。


    “不要从?正门出去,去找西侧门,司机在门口?等你。”


    好。


    她?已经说不出话,只?能在心里应声。


    转到二楼,摸索到另一个楼梯间拐到西侧门。


    守在门口?的?司机迅速护她?进了汽车。


    出门的?路上,能看到路边严阵以待的?媒体。


    车窗外景物飞速倒退。


    电话挂断。


    微信和短信显示99+的?未读消息。


    主持人和记者都?是面向公众的?身份,现在曾达如上了新闻,女儿曾现棠的?另一层身份很容易被戳破。


    李羡平静下来,或者说来不及想太多。


    她?给领导发了短信请假,然后检索这次新闻的?来源。


    这次新闻的?起点是卫城本地?的?一则消息,爆料曾达如明天会被踢出曾氏集团,原因是前段时间关于他身份的?谣言越传越多,曾家老爷子?去跟他做了个亲子?鉴定?,结果?显示无血缘关系,一怒之下做了这个决定?。


    曾家目前对这件事持缄默态度。


    上山路上,有?人将李羡乘坐的?汽车拦下,叫她?去山顶。


    司机给孟恪打了通电话,电话那头没?有?同意,他仍将李羡载回?家。


    “孟先生在家吗?”李羡才想起问这件事。


    司机说:“孟先生应该不在家。”


    进门时,玄关有?双黑色红底高跟鞋,不是李羡的?。


    她?淡淡地?挪开视线,将自己脚上的?短靴蹬掉。


    江若琳抱臂坐在客厅沙发上,回?头看她?,冷冷的?,眉头微皱。


    这个眼神李羡见?过?,上次她?看李莉就是这幅表情。


    江若琳不像是莽撞人,如果?新闻只?是捕风捉影捏造事实,她?不会是这个表情。


    曾家那边应该已经回?复了。


    不知道为什么,李羡感觉自己心如止水,冷静得可怕。


    她?走近了,轻声说您来啦,然后坐下倒水,将杯子?推到江若琳身前,“喝点水吧。”


    “你一直知道这件事吗?”江若琳丝毫不委婉。


    李羡眼睫垂落,壶口?的?水落入杯中,水平线上升,“我不知道。”


    再?没?人说话。


    挑高空阔的?客厅静寂如夜。


    门口?有?动静。


    李羡握住水杯,清水微晃。


    脚步声渐近,孟恪走过?来,面色沉郁稳重。


    他抬眼看她?,淡然的?模样与平时没?有?太大区别。


    孟恪总是会让人觉得眼前的?难题也许还没?那么让人难堪。


    李羡紧绷的?太阳穴松懈下来,发觉原来刚才自己一直咬紧牙关在较劲。


    孟恪将视线挪到江若琳脸上,“您怎么来了。”


    “出这么大事,我难道要在家坐等你被踢出局吗?”江若琳扬声。


    孟恪敛眸,走到单人沙发前,提裤腿坐下,“岳父对检测结果?有?异议,那边找了机构重检,大概三天后出结果?。”


    江若琳现在非常不喜欢岳父这个字眼,“白纸黑字的?检测结果?,还能有?假吗?曾家老爷子?都?气到住院了。”


    她?顿了顿,又问:“君瑞这个项目呢?”


    “暂时还没?有?太大影响。上百亿的?项目,曾家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暂停。”


    “但是以后的?融资怎么办?”


    “这应该是董事会关心的?事。”


    江若琳被噎了一下,看向李羡,“老爷子?知道这件事了吗?”


    老爷子?上周从?ICU转出,前天醒了过?来。


    李羡倒水,递过?去。


    孟恪伸手接过?。


    “你能拦一时,能拦一世吗?”江若琳沉声。


    孟恪举杯喝了口?温水,握住杯子?,淡然抬起眼睛,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


    江若琳嘴唇微动。


    不多时,她?起身离开。


    空阔的?客厅里再?次只?剩下两个人。


    李羡用指尖捺过?杯口?轮廓,眼神放空。


    “在想什么。”孟恪问。


    “在想终于还是有?这一天。”李羡说,“果?然美梦易碎。”


    她?嗓音温柔,低沉,夹杂美梦破碎的?声响。


    孟恪眸色微沉,“早就知道这件事?”


    她?摇头。


    去年似乎就是这个时候,曾家找到她?,从?未想象过?的?身份地?位从?天而?降。她?一度觉得不真实,分不清梦境现实。


    直到今天,心里隐隐的?不安还是成真了。


    她?眼里确实是一种空白的?茫然。


    孟恪敛眸,“我以为你的?反应会更大一些。”


    李羡:“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事当头砸下来,她?尚处于不知如何?反应的?阶段。


    今晚没?什么胃口?,李羡勉强吃了点菜,上楼睡觉。


    躺下两个小时都?没?睡着。


    钟表时针指向10。


    李羡下楼,转了一圈,将阿福从?笼子?里放出来。


    窗外云层浓重,下弦月时隐时现。


    阿福走到落地?窗边,踩着窗框豫备跨过?去。


    当头撞出清脆声响。


    李羡俯身揉揉它的?脑袋。


    身后有?脚步声。


    孟恪下来倒水,路过?客厅,“还没?睡?”


    “嗯。”


    李羡坐回?矮凳。


    孟恪握着玻璃杯从?厨房走出来。


    “我们会离婚吗?”李羡回?头。


    她?身上穿了件单薄睡裙,坐在灯下,冷得像窗外瘦月。


    孟恪将视线从?她?脸旁落到身上,“怎么只?穿这么点。”


    “我觉得我们应该离婚。”李羡眼底把持一种敏锐的?直觉。


    “最终结果?还没?出来。”孟恪举杯喝了口?水,“跟台里请个假吧,在家休息几天。”


    李羡收敛目光,将阿福从?地?上捡起,“最近不会跑线了,但是棚里的?工作还要继续”


    她?捂住嘴巴打了个哈欠,“我去睡觉了。你也早点睡。”


    李羡捧着阿福起身,孟恪稍偏头,睇着她?从?身旁路过?,上了楼。


    楼白过?来。


    孟恪吩咐:“这段时间不要让江女士过?来了。就说太太不在家。”


    楼白应声-


    三天后,复检结果?出了。


    曾达如确实与老爷子?没?有?血缘关系。


    至于为什么这么多年没?被发现,恐怕就要问他本人了。


    “现棠啊,现在只?剩我跟你了。”


    通电话时,曾达如留下这句苦涩的?话。


    李羡不再?跑线,这段时间只?去录另一档新闻直播节目。


    进门打卡前有?坚持不懈的?媒体想要采访,她?全部拒绝了。


    化完妆,拿到稿子?,她?和几位同事一起去直播间。


    “民国那个女作家是他爷爷的?姥姥,再?往上数不就是”


    “这种家族很多都?绵延很多年。曾家那位祖上好像在江微做巡抚的?。”


    不知道哪个频道的?几个人围在直播间窗边,边揣测边痴痴地?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现在新闻都?在说他们合作的?那个项目受到影响了。她?还挺敬业的?,每天上班打卡”


    注意到身后来人,几人噤声,贴墙跟走了。


    直播间机器还没?架起来,房门敞开。


    李羡径直走去角落,继续背稿。


    直播等待过?程中,窗边偶尔路过?几个逗留八卦的?。


    李羡人缘不错,同组的?同事会干脆地?将他们赶走。


    直播开始。


    摄影棚绿幕前架起机器,满地?线材。


    李羡身着套装,妆容典雅,面对直播镜头,沉稳地?表达稿件内容。


    导演盯着监视器镜头,跟摄像对视一眼,赞许地?点头,“进步这么快。我以为她?会被最近的?事影响状态。”


    摄像:“哪里都?有?聊八卦的?。她?除了藏在录音室背稿,也没?别的?去处。”


    直播结束,李羡整理稿子?,从?高脚凳上起身,走出来,略一躬身,“辛苦各位老师。”


    “李老师辛苦了。”


    “辛苦了。”


    同事们互道辛苦。


    门口?有?道幽幽的?视线。


    李羡看过?去。


    沈夏靠在门框边,抱手看着她?-


    出事这段时间,李羡除了工作,什么消息也没?有?。沈夏担心,常来陪她?。


    两人躲去天台。


    这里有?废弃的?沙发,几张拼在一起,就是小小的?堡垒。


    李羡跟沈夏背靠背窝在里面,仰头看天。


    连城的?天空总是透净的?靛青,云彩是重叠的?雾蓝色。


    “昨天孟家爷爷的?秘书给我发了条短信。”


    “什么短信?给你五百万让你离开?”


    李羡嘁地?一声笑出来,“没?有?。他只?说叫我找个时间去医院。”


    沈夏问:“去医院干嘛。”


    “不知道。可能是叫我离开吧。”


    “那你去吗?”


    “去吧。”


    “什么时候?”


    “不知道。”


    李羡一边回?答不知道,一边想起孟恪。


    沉默良久。


    只?有?风吹过?。


    沈夏换了个姿势躺着,“怎么这么久不说话。”


    “我就是忽然在想,阿福是不是快要没?别墅住了。”


    “万一你老公不放弃你呢。”沈夏说。


    李羡想了想,“怎么说呢,我不确定?。我怕高看了自己,又怕低看了他。”


    “那万一你就甘心吗?”


    细小的?声音散落秋风。


    虽然李羡只?说自己一开始只?是奔着对上层世界的?憧憬去的?,没?有?具体地?说过?到底对孟恪什么感觉。


    作为好朋友,作为女人,沈夏直觉她?留恋的?不是那个世界。


    李羡眼底倒映怅然的?蓝色,只?有?沈夏注意到她?假装不经意地?擦了擦眼角。


    “我得走了。”李羡撑手起身。


    “干嘛去?”


    “他来接过?我几次,我还没?接过?他下班。”-


    孟恪这段时间一直在忙君瑞这个项目。


    项目本身建立在曾孟两家联姻的?基础上,现在曾达如身份变动,使它的?地?位骤然尴尬。


    回?到办公室,周楚将今天待批的?文件抱过?来。


    “孟总,孟清沅下午过?来了。”


    在孟世荣的?运作下,孟清沅到底没?被踢出局。


    “他送来工程部的?勘察报告,还有?这个。”周楚推了推一堆文件最上面的?纸条。


    “知道了。”孟恪随手将外套搭落椅背。


    周楚离开。


    孟恪翻开纸条,潦草的?字体。


    【为曾现棠的?事焦头烂额了吧


    不过?处理这种来历不明的?身份,你应该还最熟


    作为长辈,我劝你还是重新投胎比较好】


    他绕回?办公桌后,拈起纸条,随手丢去一旁待废。


    下午不止这一位访客。


    彭润大摇大摆造访,走进办公室先转一圈。


    “看你最近挺难,兄弟过?来陪陪你。”他抽椅子?坐下,“最近这么忙?球场都?见?不到你了。”


    孟恪一直有?打高尔夫的?习惯,这两个月鲜少在球场出现。


    “跟你比不了。”孟恪翻文件。


    “我跟你不一样,我爸还用不着我管事。”彭润抱手,聊赖地?看着对面的?男人,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不平静,“外面都?在传你们家这点事老爷子?不是最看重你吗,他没?意见??”


    “他希望我离婚。”


    彭润为他的?坦白淡然挑眉,点了点头,“不愧是你。不愧是他。”


    孟恪看完这页最后一行文字,撩起眼皮。


    彭润撇嘴。


    他一直就是这么个形象,只?是看起来谦和,实际已经坚定?到傲慢的?程度。


    当初辛夕霖能助他上青云,他答应订婚时没?有?半点犹豫。


    关于这事,孟恪其实没?有?恶意。


    如果?不是夕霖体弱多病后来瘫痪,他可以跟她?走到结婚终老这步。


    包括辛夕霖本人,从?不觉得自己只?是被利用。


    但这不妨碍他在她?去世半年后跟别人结婚。


    他只?是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几乎从?来不会彷徨迷茫。


    彭润认为这是种残忍的?魅力?。


    “看够了吗?”孟恪问。


    “够了。”


    孟恪翻到文件下一页,“局面暂时还能稳住。”


    彭润细想这句话的?意思,“暂时不离?原因呢?”


    孟恪:“改变现状更需要动机。”


    彭润明白,这种人是最厌恶被威胁的?。


    “行了。”彭润起身,“我看你这么清醒,根本不需要陪伴。”


    他转身往外走,想起什么,回?头说:“哦对了,上次在申城的?那个会,孟二叔和孟大哥前后脚出现,后来被人撞见?去同一个地?儿吃饭。这俩人好像有?点合作的?意思,你掂量着点。”


    孟恪抬头,略一颔首,“知道了。你上次说闲了几台空调和净化器,还在仓库么?”


    “在啊。你要用?”


    “打算捐出去。”


    “捐出去?”


    手机屏幕亮起。


    是条短信。


    【几点下班?】


    【我去接你好吗】-


    之前做报社记者时跑过?新恒总部大楼,但今天是李羡第一次进顶楼办公室。


    孟恪在开会,周楚叫李羡随便坐,拿了些茶点过?来。


    周楚出门,轻轻带上门。


    李羡打量周围的?环境。


    这里风格跟家里不大一样,家里的?建筑是前人留下的?,这里更符合孟恪的?气质。


    黑金配色,简洁开阔。


    李羡转了一圈,回?到沙发前,坐下来捧着脸颊,边出神边等待。


    办公室大门被人推开。


    孟恪走进来,“等很久了?”


    “还好?”李羡翻出手机,在看到确切时间前回?答,“‘今天怎么想起来接我了’,我以为你会这么问。”


    “这种时候,这个行为的?意义不是很明显么。”


    很明显吗。


    她?留恋婚姻的?意图。


    可除了这个,她?心里似乎还有?别的?意思。


    “走吧,回?家。”孟恪拾起落在椅背上的?外套。


    李羡起身,意外道:“这就下班了吗?”


    这段时间她?清闲,除了录影没?有?太多别的?事,他太忙,很少九点前回?家。


    她?甚至做好在这里吃晚饭的?准备。


    “原本有?个会,现在取消了。”-


    这天晚上李羡上楼。


    她?很久没?来过?了,孟恪出奇地?耐心,掌在她?心口?位置,节奏很慢。


    她?问我们现在就这样了吗。


    “你希望呢?”


    她?抓住他的?手指,沉默片刻,“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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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事牵扯到上一辈恩怨。”孟恪嗓音低磁,有?点不经心。


    曾达如跟曾老爷子?没?关系,但确实是他太太的?儿子?,只?是生父无从?追究,或许已经追究出来,只?是家丑不能外扬。


    总之曾老太太也有?些背景,虽然人已经去世,孙女还是她?的?孙女。


    “接下来会安排你跟周家的?接触。抓住机会,嗯?”


    李羡侧身背对他,还是掉眼泪了。


    第 50 章


    十月剩下的日子里, 李羡暂停了台里的工作,尝试与曾达如母家,也就?是周家, 接触,主要是为了向外界展示自己的身份还没有太过尴尬。


    这段时间, 曾家的人来找过她一次,她手里那笔信托基金被收回了。


    投资花出去的那部分, 没有被计较。


    公交车窗外景物倒退,车辆川流不?息。


    连城街头栽了许多栾树,这个时节结果子, 橘红色一大簇, 春花似的。


    公交车行?驶起?来总有种碾碎石子的震感, 李羡将脑袋靠在后排车窗边,被震得?头晕。


    门诊楼上架着江微军区总医的字牌, 就?在不?远处。


    李羡从?座位上起?身。


    她进入住院区,通过护士站联系孟智元,不?多时,被请了上去。


    医院顶楼套房,没有想象中?奢侈,甚至称得?上简朴。


    电视机正在播放节目。


    孟智元戴了副老花镜, 倚在床头,听李羡叫爷爷, 他轻轻颔首, “过来吧。”


    电视里的声?音耳熟,是李羡主持的新闻节目。


    “坐吧。”


    有护理人员过来送了些水果和点心, 孟智元叫李羡喜欢什么吃什么。


    李羡犹豫,只拿了一块饼干, 味道很?甜。


    孟智元继续看电视。


    直到屏幕上的她讲完结束语,片尾拉滚。


    “孩子。”孟智元扭头看她,“你很?适合这个。”


    李羡牵起?唇角,笑了笑。


    “听说最近孟恪在安排你跟周家接触,感觉怎么样。”


    李羡坦白,“我没有太大信心。所以?过来见?您。”


    孟智元笑了,一向严肃、不?近人情的面?孔,经历这场大病,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反而?显得?慈祥。


    “孟恪从?来不?是任人摆布的脾气,你应该能看出来。”他饱含深意地看着李羡。


    李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两手合拢搭在腿上,视线微垂。


    她想起?昨晚睡到后半夜,惊醒,鬼使神差地上了楼,没进主卧套间,从?书房进了阳台。


    阳台连接与主卧露台连接,孟恪没睡,站在那儿抽烟。


    烟灰缸里散落许多烟头。


    他这段时间要应付的事情太多,长辈接连生病出事、她的身份问题,还有蠢蠢欲动的豫备夺权的兄弟。


    “这件事情,说到底,就?坏在暴露的方式上了。”孟智元声?音沧桑,却不?见?朽气。


    李羡抬头看他。


    李羡先前很?少跟孟智元有对话?,这是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眼前的老人沉稳傲气似孤仞,她似乎可以?从?他身上看到五十年后的孟恪。


    “如果这事能压下去,哪怕曾家老头再生气,毕竟还是生意人,不?会毁了自己?的路。但是现在满城风雨,都知道曾家出了这么桩丑闻。他们现在能做到的最体面?的回应,也就?是现在这样了。周家也一样。”


    曾家现在正在极力压下这件事,出力维持君瑞一期项目的正常推进。


    但联姻本身代表的是更长久的利益共享。所以?接下来的路依然很?难。


    “孟恪这一点跟我很?像,他很?少做坐以?待毙的那个。周家为了体面?,不?会拒绝你,但是你要知道,闹出丑闻的,就?是他们家的女儿我不?希望孟恪把精力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孟智元语气淡然。


    李羡搭落腿上的手指蜷紧。


    白色纱帘被撩起?,风吹进来,拂过脸庞,细密的冷意。


    早做好走到悬崖的准备,然而?真的看到深不?见?底景象,仍忍不?住窒息。


    最终准备离开时,李羡起?身,顿住,“我来过这件事,您就?不?要跟他说了。”


    孟智元点头,“去吧。孩子。”


    从?医院出来,李羡站在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心里有一种踏实的失落感。


    回家的路上,她看到一则新闻,说她低调地为母校连大捐了一千台空调和净化器设备。


    这天晚上李羡窝在孟恪书房里看书,陪他办公,问了这件事。


    孟恪承认这件事是自己?做的。


    他在建立她的社会声?誉。


    李羡盘腿坐在抱枕上,翻过小说的最后一页。


    这本书她每次过来都会读,终于读完了。


    她阖起?书,抬头看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


    孟恪在翻文件,单手撑在桌上,显得?挺拔随意。


    李羡嘴唇动了动,见?他抬头看过来,才发觉自己?已经叫出他的名字。


    “嗯?”孟恪垂眸看她。


    她低下头,轻声?呢喃:“如果必须面?对选择,你会选我吗。”-


    十一月七号凌晨两点三十六分?,孟智元与世长辞。


    葬礼结束之后,他的秘书公布了最为人瞩目的遗嘱内容。


    除了产业股权、地产的分?割,留给?孟恪的部分?,继承条件里加了特别条款。


    他安排


    铱驊


    了一桩“被遗忘”的婚约,要求孟恪在年底12.31前承认。


    遗嘱公布现场只有姓孟的子女。


    李羡提前拜托孟子玮告诉自己?结果,收到消息时正坐在客厅前看电视。


    央视的午间新闻直播,端庄典雅的主持人面?对镜头,播报新闻。


    李羡低头,看着手机屏幕里的内容,读了不?下十遍。


    长呼一口气,站起?身,拎起?准备好的行?李箱。


    陈平和楼白都被打发出去,今天下午家里只有她一人,她拎着行?李箱走得?很?快。


    青石板路地面?,行?李箱万向轮偶尔陷进缝隙,李羡拎着拉杆用?力提起?箱子,继续朝前走。


    矗立半山的别墅空荡寂静,微风撩起?纱帘。


    桌面?纸张随风轻簌,顶端是离婚协议书几个字。


    李羡本来打算投奔沈夏,乘地铁时看到广播大厦站,念头一转,改去电视台。


    没记错的话?,办公桌抽屉里有她之前被否掉的选题。


    李羡拿着这张选题去找领导。


    领导只看了一眼,觉得?不?对劲,仔细看了看,有些无语地睨她。


    李羡比他矮一些,两手搭在身侧,微微仰头,眼睛看着他,琥珀质地的执拗瞳孔,泛着淡淡的橙红色。


    他去哪她就?去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领导看了她半天,挥一挥手,“去吧去吧。”


    这期节目播出希望不?算太大,他只答应两个人,一台设备过去。


    李羡应着,说谢谢主任,转身往回走,边走边拿手机编辑短信。


    她得?告诉沈夏一声?。


    上电梯时遇见?李戍朝。


    “羡羡?”李戍朝惊讶于她这个时候出现在电视台。


    “好久不?见?。”李羡微笑。


    “确实有段时间你还好吗?”


    李羡看向他手里的仪器,“下去送东西吗?”


    李戍朝顿了顿,“嗯,这个需要更新维护。你这是回来辞职吗?”


    “不?是。我打算去银江一趟,给?深度调查拍一期节目。”李羡盯着电梯数字变化的显示屏。


    李戍朝意外。


    电梯到了。


    李羡走出去,李戍朝没到自己?的楼层,却也跟出来。


    “什么时候去?”


    “一起?出节目的同事准备明天去,我打算今天动身。”


    “去银江的话?,会路过宜溪。应该很?久没回家了吧?回家看看吧。”


    李羡垂眸,眼睛下泛着淡淡的虾子的青色。


    今年还没有回过宜溪。


    她现在不?知道怎么面?对父母。


    “七月底八月初。你生日应该是那几天吧。刘婶来过这里一趟。”


    李羡心底一震,猛然停下脚步-


    回家乡的汽车晃晃悠悠,深秋收尽稻麦,荒颓的原野快速倒退,不?远处是乡村一排排低矮的建筑。


    李戍朝的话?在李羡耳畔回响。


    那天刘婶给?我打电话?,问电视台的地址,说想给?你寄点吃的。


    但是后来我跟我妈通电话?时才知道那天刘婶是自己?来连城了。


    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好像没有见?到你,又直接回去了。


    座椅拥挤狭窄,浑浊的汗味、烟臭味混合泥土味堵在鼻尖。


    李羡怏怏地,魂魄出窍似的抱着自己?的包。


    那天秋慧第二次叫李羡去家里拿东西,说是别人捎来的。李羡从?来、从?来没有怀疑过刘红霞本人去了连城。


    因为刘红霞没上过学,大字不?识。


    李传雄出事前,每次出远门都是两人同行?,她怯怯地亦步亦趋,一步不?敢落下。


    生怕做错任何事叫人笑话?、生怕自己?不?小心被丢下。


    脸上总是带着一种让人揪心的惶惑。


    李羡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秋慧的。


    过生日那几天,李羡说好了要回家,却又出尔反尔。


    电话?那头的妈妈为了不?叫她愧疚,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说出嫌她回家麻烦这种话?的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明明已经半年没有见?过面?,明明心里那么想念。


    妈妈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亲手做了那些吃的,坐上这趟车,抵达县城,然后买了汽车票,摇摇晃晃半天,到了连城。


    明明到了连城,却没有叫女儿来接自己?。


    因为清贫的家境,总觉得?亏欠从?小到大跟自己?吃苦的女儿。


    因为内向的自尊,面?对女儿现在优渥的生活,只有擦肩而?过,不?痛苦,不?声?张,在心底说一句,看到啦。


    那我就?,回去啦。


    心脏被扼住,涩痛的触觉。


    眼泪从?眼眶里溢出来,越来越多,顺着脸颊滑落,李羡几乎要喘不?过来。


    路过熟悉的颠簸公路的路口,李羡哑声?叫司机停车。


    她揩掉眼泪,拎起?行?李箱,下了车。


    家里的小院有红砖水泥缝的围墙,生锈的红漆铁门,春节时张贴的春联已经褪色。


    李羡擦干眼泪,深呼吸几口气,推开大门走进去。


    “妈,我回来啦。妈?”


    正在厨房忙碌的刘红霞以?为自己?幻听,余光注意到院里来了人,她猛地抬头-


    这几年刘红霞和李传雄一直在连城附近打工,买了套小两居。


    李传雄出事后,刘红霞自己?在城市里生活吃力,索性搬回家乡。


    家里这个是老院,比李羡大几岁,十几年没人住,墙体有些倾斜,被木棍支撑着。


    十一月天气已经冷下来,不?到八平米的小屋升起?炉火,双人床、八仙桌、沙发和柜子挤得?满满当当,却让人有种十分?的安全感。


    李传雄静静躺在床上,李羡偎在床头看电视,刘红霞在摘豆角。


    “怎么突然想起?回来了?”刘红霞问。


    李羡垂下眼睫:“想家了。”


    “前段时间的事,也影响你们了吧。”


    刘红霞知道她说的是曾达如身份的事 ,“在村里,大家都知道这回事了。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也不?能多说什么。最开始有记者来这,孟先生的秘书打电话?过来,告诉我们怎么应付,后来就?没有记者来了。”


    李羡盯着棉被上咖啡色小狗的花纹,眼睫微颤。


    “你跟孟先生怎么样了?”


    “我打算离婚。”


    啪嗒一声?,刘红霞顿了顿,观察的脸色,“他先提的?”


    “我自己?提的。”李羡摇头。


    刘红霞将丢到垃圾桶里的豆角捡回来,“离就?离吧。你怎么做妈都支持。”


    李羡淡淡地牵起?唇角。


    好像是因为对于出身的谦卑,爸妈总是相信她、纵容她的重大决定?。


    高考报志愿和结婚离婚都是如此。


    放在桌上充电的手机嗡响。


    来电显示孟恪的名字。


    李羡拔掉电线,带着手机出了门。


    “喂,孟恪。”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在银江么?”


    “没有,在宜溪。”


    “离婚协议我看到了,不?会签字的。明天能回来么?”


    “我明天去银江。”


    他顿了顿,“我后天过去。”


    小院铺了红砖地面?,二十多年里覆盖几层泥,清白的月光照下来,是晨霜似的青银色。


    李羡将手抄进兜里,向外走了几步,“没有必要吧。等我回连城就?好了。”


    “羡羡。”电话?那头加重语气,嗓音掩不?住的疲惫,两分?无可奈何。


    李羡敛眸。


    “相信我,会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李羡这人没什么脾气,自认软骨头这词放在自己?身上不?算贬义。


    但有些事上她又出奇地犟。


    关于感情,她一直觉得?,可以?坚持坚持。


    再坚持坚持,说不?定?马上有眉目。


    但有些事显然不?是她坚持就?有结果的。


    有那么短暂的一两秒,李羡知道自己?贪图他给?的安全感。


    可四周亮银色的月光就?像深不?见?底的湖水,她一个人站在这里,只有陷入泥沼的无力。


    回到温暖的室内,刘红霞正在给?她找电热毯铺床。


    她靠在衣柜边,盯住灯光下妈妈忙碌的背影,心想是时候甘心了-


    次日清早,李羡坐大巴去县城,转乘另一辆车跨省,到了机场,乘坐去往银江的航班。


    机场里等了半小时,与同事汇合。


    这次的选题与农村留守儿童的心理健康问题有关,事故中?有六名小学生出事,三人自杀身亡。


    官方通报这是起?校园暴力事件,没有给?出理由。


    李羡与同事一起?调查背后的原因。


    西北广阔,同样的农耕文明,比中?原更苍凉。


    当地人都说今年银江比往年冷得?早。


    孟恪来时已经是晚上了,打电话?问她在哪。


    “在镇里。正在跟受访人沟通。”李羡握着手机,站在小院菜地旁。


    “这么晚,回酒店的路好走么?下雨了。”听筒里传来窸窣声?响,他似乎走到窗边,“定?位发给?我吧。”


    “遗嘱的内容我都知道了。”


    “但怎么处理你还不?知道。”


    李羡沉默,换了只手拿手机,将冻僵的手塞进兜里,看了眼同事的手势,“你不?用?过来了,我们马上回去。”


    从?小镇回到银江大约两小时车程,司机师傅开了辆破桑塔纳。


    最后还剩半小时车程时,车子抛锚了。


    师傅苦着脸下车,捣鼓十多分?钟,说只能打电话?叫拖车。


    多久能到?看命。


    乡间省道没有路灯,旷野只剩远处星点几户灯光。


    桑塔纳车里有股汽油味,开窗便有淅沥冷雨飘进来。


    李羡认命地给?孟恪打电话?。


    大约二十分?钟,两辆汽车从?对向车道驶来,在桑塔纳旁停下。


    李羡跟同事解释是自己?的朋友,叫她和司机师傅上前一辆,自己?上了后一辆。


    孟恪坐在这辆车后排。


    原本以?为他要单独跟她说些什么,可他只是拿起?毛巾,罩住她湿漉漉的发顶,用?手掌捂着擦动起?来。


    毛巾搭在眼前,视线忽明忽暗,李羡保持上车时半拧身子的状态,嘴唇抿作一线。


    汽车再宽敞也不?过后排三人位,彼此的存在感更强,她沉默中?与自己?拉扯两秒,轻轻拨开他的手,“我自己?来。”


    十分?警惕的口吻。


    孟恪有些想笑,牵不?起?唇角。


    发动机轻声?轰鸣,车轮碾过潮湿柏油路,溅起?细小的水滴,隔层铁皮,显得?沉闷。


    车速应该不?慢,但窗外光线昏暗,总像是原地踏步。


    孟恪定?了另一间酒店,跟她和同事定?的离得?不?远。


    她跟在他身后进门,一抬头就?瞧见?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不?禁讶然。


    孟恪脱掉外套,换拖鞋,“这两位是律师。”


    “我以?为你打算把我绑回去。”李羡冷静地开了个玩笑。


    孟恪回头,看着她, “我希望你主动跟我回去。”


    李羡抬眸,额前被打湿的头发已经被车内暖风吹干,细碎垂落,底下是两只清亮的眼睛,反问的语气:“你选了我吗。”


    孟恪走向室内,“先听律师的安排。”


    两位律师都带了很?多材料,眼睛镜片底下是波澜不?惊的眼神。


    李羡在他们对面?坐下。


    律师简明扼要地解释了孟老爷子的遗嘱。


    然后是解决方案。


    这次离婚会以?起?诉的方式进行?,法院将拖到规定?的截止日期,并且不?会判离。


    至于曾现琼小姐那边已经联系过了,她没有与男友分?手的打算。订婚只是个幌子。


    这样孟先生可以?得?到遗产继承。


    曾现琼。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李羡恍如隔世。


    为什么一定?是她呢。


    孟恪单手撑着窗台,视线落在桌上,身后黯淡的夜景滤掉脸上情绪,沉稳平静。


    李羡收回目光,问律师:“这样不?算重婚吗?”


    其中?一位律师回答:“订婚是没有法律效应的。”


    “如果判离呢。如果法院判决离婚呢。”


    另一位律师说:“我们不?会递交利于判决离婚的材料,理论上来说不?存在判离的可能性。”


    李羡不?说话?了。


    律师离开。


    套间里再次只剩下两人。


    孟恪去水吧取了两瓶纯净水,走到她身边,拧开瓶盖,推到李羡身前,拾起?另一瓶,“什么时候回连城?”


    “暂时先不?回去了。”李羡手里捏着律师留下的材料,对折一次,再对折一次,内容全被掩盖,只剩白纸。


    她仰头,“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们直接离婚就?好了。”


    孟恪正在喝水,眉头轻微皱起?,将瓶盖拧回。


    李羡说:“这么不?干脆,不?是你的风格。”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坚持离婚。”


    李羡站起?身,单手撑住桌沿,身体轻微后倾,靠过去,“在外界看来,你和现琼是订婚状态对吗?”


    “法律上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你没有任何道德压力吗?”


    “我不?追求道德高尚的评价。”


    她静静地看着孟恪,距离太近,灯光照映,他的瞳孔是层叠渐变的深棕色,倒映她的面?庞。


    她无端地想起?刘红霞的祈祷词。


    因为信奉基督教,刘红霞每天晚上都会为李传雄祷告,语速飞快,低沉虔诚: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请赐予我平静,去接受我无法改变的;请给?予我勇气,去改变我能改变的。请赐予我智慧,分?辨这两者的区别。*


    “那你把我放哪。”李羡听到自己?的声?音打破沉默。


    孟恪只为她眼底的决绝耳而?惊讶,不?解,“我们不?会离婚。订婚到现在,我以?为你应该对我有感情。”


    李羡眼眶蓦然泛酸。


    胸腔里是灵魂找不?到出口的闷滞感。


    冷调光线分?明地照映下来,他眼皮寡薄,下颌线冷硬,甚至有种幽微淡蓝色,沉寂的清早霜落的颜色。


    他没有恶意。


    他只是真的不?能理解她。


    她沉了口气。


    “孟恪。我小时候生活的村落就?像银江的镇子一样,狭窄贫弱,长大后天真地选择了记者这条路。有些官话?的稿子,我写,赚点钱,另外的选题十条被毙掉八条,剩下两条在十有八九不?能见?报。”


    酒店房间空寂。


    窗外车辆疾驰而?过,隔着玻璃,显得?遥远。


    李羡的声?音太漂亮,漂亮到有些凄楚的意味。


    “二十五岁之前,我一直在生存战争里挣扎。后来曾家找到我,确定?这些人不?是来要器官或者换血之后,我几乎没有犹豫地答应了。因为我决定?偷个懒,将人生置换成捷径。”


    “曾家给?我找了很?多相亲对象,说实话?,不?是没有出挑的。但你在这些人里优秀得?一骑绝尘。同居后看到你的手笔,我经常虚荣地想我们如果能这么过下去,也不?错”


    “但我现在贪心地希望我们能走到爱情。”李羡唇边绽开笑纹,只一瞬,她垂眸,推测的口吻:“你有点喜欢我吧。”


    “但也就?此为止了。”依旧是推测的口吻,却分?外笃定?。


    与曾家斡旋,试图打通周家的路,提出走诉讼离婚。


    他为她做的比她以?为的多得?多,但是也就?到这了。


    李羡身上是一件雾咖色中?领毛衣,纤匀合度。她一直不?是瘦削的身材,甚至算是丰腴肉感。


    也不?是易碎的玻璃质感,而?是混沌的包容。


    她把问题抛出来,犹如暴雨天气的极速下坠的雨点,砸向地面?。


    她知道他的视线仍然落在自己?脸上,带着深沉的思考与审视的意味。


    孟恪忽俯身,双臂展开,手掌捺住她的后背,将她按进怀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李羡呼吸一滞,嘴唇轻微地颤抖。


    他怀里是熟悉的沉郁干燥的烟丝香,明明淡然却又分?量十足,她似乎听到他胸腔里心脏跳动的节奏。


    什么落在孟恪肩头,洇透衬衫,带着薄薄的温度。


    是她的眼泪。


    这滴泪在他肩头蒸发,惊人的灼烫,仿佛要从?他身上烫出一个出口。


    “跟我走,羡羡。”他低沉的声?音拂过她耳侧。


    李羡仰头。


    一秒。两秒。


    孟恪抬起?手抵着她的下颌,几分?强势地叫她看着自己?,“跟我回家。”


    李羡多了些浓重的鼻音,颌骨每次启合都能真切地感受到他手指的力道,“孟恪,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正派的人。你可以?问问自己?,走到这一步,究竟是为了我,还是因为你不?愿受规则摆布。”


    抵在她下颌的手指蓦然一紧。


    她的嗓音依旧温柔有力量:“虽然是李家爸爸妈妈捡回去的,但是他们对待我比宝贝还要珍贵。爸爸在建筑工地劳作了二十多年,直到出事还在楼顶做工,妈妈为了不?让我有内疚,就?算千里迢迢去了连城也不?跟我透露半句消息”


    “虽然没有离婚,但是在外人看来,我就?是赖着你不?走的弃妇孟恪,我背后没有任何倚仗了,换言之,我没有任何压力了,也就?不?至于为谁做到这种地步。”


    “我要朝前去了。你别拦。拦也没有用?。”-


    李羡从?电梯里出来,过了酒店的旋转门。


    冷雨夜夹风吹到身上,灯光泛着暖晖,细雨密斜。


    她顿住脚步,眼底有些茫然。


    正犹豫着,身后传来脚步声?。


    孟恪握着长柄伞穿过旋转门,到她身边,拇指按住伞柄按钮,“噗”地一声?撑开。


    “下雨了。”他举手将她拢进伞下。


    李羡看着他单薄的衬衣,抬手握住伞柄金属杆。


    控住伞柄的手掌用?了两分?力道,她绷紧手腕与他对峙。


    数秒,他松了手。


    “照顾好自己?。”李羡淡声?,举着雨伞,一步一步走进昏淡的夜。


    孟恪没动,目送她离开。


    身姿挺拔清落,长久地站在这里。


    在这冷寂的雨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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