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
赫连煜已然明白了她的意图, 震撼于?她心性?如此决绝的同时,却不得不说,剑走偏锋, 或出奇效。
秦乐窈知道他已经冷静下?来了?,上前去握住他的胳膊,接着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办成,但我要去试试, 我一定要去,谁也拦不住。”
“我曾被奚梧玥糟蹋过,这事你知道,但之后……其他人也会知道。”秦乐窈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平稳放松一些, 他的臂缚护具粗厚,但稍微晃一晃这感触还是能传到他手腕上去,“所以啊,你就先给我写个和离书, 我先散播……”
“不写。”赫连煜眼里?激出了?些血丝, 一口否决打断她的话, “你也不准散播什?么谣言出去,你别想丢下?我,这辈子下辈子都不可能, 你想都别想。”
“嗯?”秦乐窈轻轻扯了?扯唇角,安抚道:“不是这个意思,权宜之计, 省得……”
“不写,没门。”赫连煜再次打断她, 红着眼一把将她用?力按进怀里?,“我不拦你, 你也不准拦我。”
秦乐窈被他箍在?身前,整张脸都被埋进了?坚实的胸膛里?,她听见了?他强有力的心跳,节奏很快,昭示着主人的情绪起伏有多大。
这一刻谁都说不出话来,赫连煜紧紧咬着牙,作为她的男人,他舍不得让他的好姑娘去走这样一条荆棘路,但作为大梁的大将军,赫连煜由心底里?为她骄傲自豪。
“了?不起的姑娘。”
秦乐窈心里?的弦被拨动了?一下?,她眼眶有点湿润,不知该如何去形容这种感觉。
“我们是夫妻,如果你做好了?决定,那不管前面要面对的是什?么,我都陪你一起。”
秦乐窈闭着眼抵着他的胸膛,清晰地感知到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碎开消融,她第一次因为他的话而牵动了?情绪,是高兴的。而她喜欢这种感觉。
“好。”
萧敬舟并没有离开营地,他在?等着他们交谈的结果。
平心而论,赫连煜那般身份地位的人,能披荆斩棘将秦乐窈娶为正妻,萧敬舟能承认他对秦乐窈是有真感情的。
所以他们两个一样,都不会舍得让她这样去糟践自己。
这或许是这两个男人唯一一次站在?同一个立场上。
不多时,营帐的门打开,萧敬舟抬头望去,看见那两人牵着手,一起由远及近,往营地大门的方向走去。
萧敬舟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游转,他看出了?这代表的意思,与他预想的局面截然相反,他们的神情明显是已经达成了?意见的统一,并无?分?歧。
“你们要去哪里??”萧敬舟冲上前去拦下?二人。
他清楚的了?解秦乐窈的性?子,她决定的事情绝无?可能如此轻易改变主意,于?是萧敬舟不可置信地看向赫连煜:“你同意她的?”
营地里?的士兵都在?忙碌着自己的事情,或是训练,或是干活,有条不紊的,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主将营帐前的争执。
赫连煜面色沉静且肃穆,难得心平气和的一次回答了?萧敬舟的话:“是,我尊重她的选择。”
萧敬舟心里?涌上失望,“我高估了?你对她的感情,说什?么冠冕堂皇的所谓尊重,你不过是在?她和天下?之间选择了?后?者。”
赫连煜罕见的并未动怒,湛蓝的眸子睨视向他,“是你没有我懂她。”
萧敬舟看了?秦乐窈一眼,她却并未说话,只微微低着头,牵着赫连煜往前走。
他不愿轻易放弃,在?后?面叫住了?他们:“赫连将军。”
“或许这件事对你来说感触不深,你没见过她那时候生无?可恋的样子,但我见过,我来告诉你。那个时候的她敌视所有人,厌世,颓然,敏感,孤僻,整日地不说话……”萧敬舟喘着气,沉重道:“那是她最?疼的疤,疼得曾经将她碎裂开过,又再勉强拼凑起来。你真的要让她再撕开给天下?人看?”
赫连煜喉间动了?一下?,没能说出话来。
秦乐窈捏了?捏他的手,然后?转过身去给萧敬舟作了?一礼。
“公子,我知道您是心疼我的。但有些事情,是即便再疼,我也想去完成。你不觉得这就像是冥冥中的天意吗,因果有轮回,恶人加诸在?我身上的苦难,成了?扳倒他最?大的筹码。”
“我不怕疼,我要他百倍千倍地还?回来。”
萧敬舟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夫妻同心的两个人,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就没有别的方式吗。”
“或许有吧。”秦乐窈淡淡笑?着,“但这是最?快的一招。”
“快才有机会赢,我想赢。”
有那么一瞬间,萧敬舟从秦乐窈的眼神里?看见了?些不一样的坚强,不是那种孤注一掷的倔强,是能感觉到身后?有着坚实后?盾的,从容的坚强。
她好像真的找到了?能支撑她的那个人,而她也愿意被他支撑着。
说完这些话,秦乐窈再牵起赫连煜的手,两人就这么慢慢远去。
萧敬舟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曾经那个被他缝缝补补,拼拼凑凑着带出黑暗的倔强的小?姑娘,现?在?好像在?另一个人身边,真正重新长出了?血肉。
他想,他该为她高兴。
从端州到上京城中间的路途遥远,赫连煜无?法离开战地,他只能将她送上官道,在?夕阳下?依依不舍地用?力抱着,一遍遍叮嘱强调:“不准耍什?么花招,要是被我听见一个字的咱们夫妻的谣言,绝饶不了?你,听见了?吗。”
“那要是消息传开之后?,百姓自己议论,我也管不住啊。”秦乐窈下?巴搁在?他肩膀上,状态松弛地打趣着。
“其他人我不管,反正你不能造谣。”赫连煜将她搂紧了?些。
“知道了?,好了?,松开吧,路长着呢,别耽误时间了?,嗯?”秦乐窈笑?着拽了?拽他的衣角。
“嗯。”赫连煜慢慢松了?手,给她整理了?一下?披风和衣裳,“我已经派哨子先八百里?加急递信回去了?,我父王还?在?京城里?,我让他接应你,给你铺路。”
秦乐窈点了?点头,翻身上了?马。
“走了?。”夕阳下?她冲他笑?了?笑?,赫连煜深深看着她,直至护卫和秦乐窈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秋风扫落叶的时节,时隔五个多月,秦乐窈终于?是重新回到了?上京城中。
威北王赫连岐出城来接她,马车缓缓驶进盘查森严的城门口,外面驻守的士兵从前是禁军队伍里?的,也算是齐家的兵,对赫连岐颇为客气,例行检查一番便予以放行了?。
秦乐窈从车帘往外看了?眼,上京城和之前的繁华的景象大不相同,街上显得萧条,人也少。
“此前我已经两次进京劝谏,但都被墨阁老?赶出来了?,满朝文武都在?各自谏言,各执一词,越听越乱。”赫连岐提起这位刚直不阿的两朝帝师也是相当头疼,“你的身份摆在?这,他们对你会有忌惮有敌意,孩子,想好怎么说了?吗?”
秦乐窈收回视线,淡声点头:“嗯,尽力吧。”
赫连岐叹了?口气,也知道这种事情对于?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来说需要多大的勇气,他不好再去多问什?么施加压力,便换了?话题道:“还?没谢谢你,冒着生命危险救出了?淳儿?,她在?信中都同我说了?,你是个忠勇两全的好孩子。”
秦乐窈摇头:“王爷言重了?,应该的。”
原本赫连岐和秦乐窈之间一共也没见过几回面,并不相熟,这几句话之后?便也没了?后?文,一路安静地往皇城而去。
深秋的天色灰蒙蒙的,太后?的寝宫外还?跪着一片进谏的朝臣。
这种戏码每日都会上演,一百个人就有一百张嘴,‘拨乱反正诛杀篡位贼子拥护真正的天子奚梧玥’、‘坚决反对外敌入侵此时该摒弃旧怨同仇敌忾一致对外’,这两种声音吵吵嚷嚷,但更多的却是两头都不知如何是好,摇摆不定的中立派,紧紧跟随着太后?和墨阁老?的步伐。
所以他们这两位的意见倒向谁,谁就占了?东风。
偏殿中,太后?和墨仲恩两人心不在?焉地下?着棋。
盘上已成死局,这盘棋下?了?一个多月,每每僵硬地挪动几子,不断搁置再来,却始终无?人能破局。
太后?到底年事已高,颐养天年的年纪忽然惊闻此政变噩耗,已经有好几个月都没睡好觉了?,头疼地摆手:“不下?了?,下?不出个结果来。”
棋局能弃,战局却弃不了?,墨仲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太后?心中,可有决断?”
太后?扶着额,头也不抬,一手往外指了?指,“阁老?去外头听一听,他们个个都比哀家说得好,能言善道的,个个说得都有理。”
“禀太后?,阁老?,威北王爷在?外求见。”女?官进来通传道。
“他又来做什?么。”墨仲恩不堪其扰,摇头道:“老?臣前两次已经将话跟他说得很明白了?。”
太后?扬了?扬眉,微妙道:“他们家这两位悍将,也算是对那一位忠心耿耿了?,不管是当年的血祸还?是现?在?,若无?赫连氏,奚景燚也不会有今日。阁老?,你说若是当年没有传位遗诏一说,大梁如今该是什?么情形?”
墨仲恩微微一顿,接着道:“三子相争皆陨落,约莫是宗室起兵争夺帝位,又或是有心人挟当年尚且年幼的四皇子,垂帘听政架空皇权吧。”
“哀家想也是。”太后?慢慢点了?点头。
墨仲恩听出她的意思来,抬眸问道:“所以太后?,其实心中已有偏属。”
“我可没这么说。”太后?笑?了?笑?,“这中间的盘根错节,楼兰、金氏、先帝、弑兄,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断出来的。”
“但是这盘棋僵持的时间够久的了?。”她一把抓起棋子,黑白混在?一起,慢慢滑进了?棋盒里?,对女?官吩咐道:“去吧,把外面跪着的磕头的,全都请进来。阁老?,今日咱们这两把老?骨头,就将这恩恩怨怨的烂账,给出个交代吧。”
华阳宫的正殿里?,跪了?一地的臣子,三派分?开,泾渭分?明,一眼便能看出他们各自所属的立场。
“太后?!”
“阁老?!”
“臣有本奏——”
“臣也有本奏……”
此起彼伏的启奏声,太后?听得脑仁疼,往凤座上去,墨仲恩的面相不怒自威,沉声呵斥:“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肃静。”
这下?面跪的有半数都是他的徒子徒孙,墨仲恩管教学生严厉,他一开口,场中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太后?的嗓音带着高位者独有的压迫感,声音不算大,但穿透力极强,“你们上奏的本子,哀家与墨阁老?也都一一看过了?,各执一词说得头头是道。今日召你们进来,哀家不想听那些辩不出结论的慷概陈词,之前上奏过的就不必再翻出来重说了?,谁有新的本奏?”
一时之间场中噤了?声,空旷的殿堂中,唯有秦乐窈膝行上前跪伏在?了?阶梯之下?,沉声道:“臣女?叩见太后?娘娘,阁老?大人。”
太后?眯了?眼还?是没太认出来下?跪何人,墨仲恩揖手解释道:“禀娘娘,这是嘉平县主,也是骁骑将军赫连煜的夫人。”
“噢……”太后?露出了?一个原来如此的神情,“既然你是骁骑将军的夫人,想必,便也是为那奚景燚说话的了??”
秦乐窈答道:“臣女?不懂国事,不予置评,今日斗胆叩于?殿前,只为将一件真相公诸于?世。”
“哦?你也有真相。”当初卫麟的那一封血书便招来了?此等乱世,太后?微妙地轻笑?了?声,“那便说来听听吧。”
“是。”秦乐窈直起身子,恭敬地跪于?殿前。
“从事发到现?在?,臣女?心中一直都有几个不得解的困惑。若说金氏拥护四皇子奚梧玥是情理之中的事,那楼兰人为何会如此积极听话,要帮着四皇子‘拨乱反正’,指哪打哪。此前臣女?曾有过猜测,大约是许诺了?什?么好处,相助得登大宝之后?会与楼兰兑现?。”
“万益山事变的时候,臣女?被贼人绑走了?数月,一直关着,直到后?来看见了?姜槐序大学士和奚梧玥待在?一起,而四皇子奚梧玥对大学士的态度相当敬畏,他甚至挨了?他一巴掌。”
这句之后?,殿中百官面面相觑,立即有人高声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姜大学士德高望重,向来不问这些党争之事,你这番编排,也选错了?人吧。”
秦乐窈早料到会有此问,也不着急,沉着道:“我既然确信在?前线见过他,那便能断言大学士自事变之后?便长久的不在?京中了?,或是称病不见外人,或是玩失踪找不见人,是与不是,诸位比我清楚。”
百官又是一阵眼神交流的沉默。确实,大学士这几个月身体抱恙,一直是深居简出。
凤座之上的太后?狭长的眸子若有所思睨着她,问道:“所以你想揭露的真相,是什?么呢。”
“一个故事。”秦乐窈朝首座揖手,“一对外貌酷似中原人的楼兰兄妹,潜入大梁为细作的故事。他们由寒门出身,哥哥饱读诗书,一步步走科举仕途,高中状元,得以顺利入朝为官,周游在?朝堂之间,暗中栽培党羽,悄悄在?梁中各地种植推行罂华,预备以此上瘾丧志之物慢慢从内部腐蚀大梁江山。”
“他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原本一切都在?顺利地进行中,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个意外,贪色的皇帝看上了?他的妹妹,不顾意愿将她强行抢进了?宫门……”
这话中代指之人是谁已经很明显了?,有人出声打断阻止:“大胆,空口白牙地辱人清白,还?对先帝语出不敬,谁给你的胆子!”
姜槐序既是自己去了?前线,朝中必定也是预埋好了?暗桩帮着推波助澜,这些也都是预料之中的事。
赫连岐扫了?一眼,淡声道:“敬不敬的,太后?和阁老?都还?未说话,这位大人又何必着急呢。”
秦乐窈接着说道:“说是欲擒故纵故意挑起帝王兴致也好,真的心有所属不甘入宫也罢,总之反抗的妹妹让薄情风流的君王兴趣浓厚,甚至是怀上了?龙嗣。”
“君王风流,子嗣却稀薄,证明这位九五至尊生性?谨慎,极其重视皇嗣血统,妹妹能怀上龙种,实属不易。但这还?不够,因为她是寒门白丁出身,即便有哥哥的身份相衬,也仍然逃不过去母留子的结果。”
“后?来这位小?皇子被草率安排了?给了?一位家世显赫的母亲,但母亲也有自己的孩子,谁会愿意甘心帮别人将养,寻了?个由头,便打发出宫养病去了?。再后?来,他的舅舅找到了?这位皇子,同时也不停歇罂华之乱,告诉了?他自己的真实身份,将他送回了?楼兰等待时机。”
安静的大殿中,有人阴阳怪气冷哼着:“秦夫人,你这故事编得有鼻子有眼的,不去戏班子说书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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