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留
就这么短短须臾片刻的时间里, 秦乐窈把自己住进无乩馆来之后做过的所有事情通通后悔了一遍,她因为?心有所求讨好赫连煜,却完全没有想过会有此苦果的一天。
为?什么没能早一些?察觉问题, 为?什么没能早一些规避这些问题,如果能再早些?发?觉,她便不会让事情演变成这样的局面。
天潢贵胄者,该是性情凉薄, 他?此刻的纠缠不清,不过是胜负欲占有欲作祟,她越是抗拒,他?兴致越是高涨。
对, 是胜负欲。
一定还有办法,要冷静。
秦乐窈喉间哽咽,两?眼?微红,回头看了他?一眼?。
赫连煜见?她终于不是埋着头逃避, 也尽量柔和了自己的眼?神去安抚她, 往人脸颊边上温存亲了一下, “你想要的条件,我都?能给你办到,决不会亏待于你, 嗯?”
秦乐窈出了一手的冷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半晌后终于是找回了干涩的嗓音。
她勉强动了下唇角:“我要上京里最大的酒庄, 那地?方归我。”
天子脚下,繁华奢靡的上京城, 可?谓寸土寸金,她一开口便是钱, 而且还狮子大开口。
“可?以。”赫连煜心情愉悦,为?她终于开始尝试接受,“你那城外半山的庄子也是委实太远了,迁到城里来,往返也方便省时些?。”
“我还要东郊五里亭前的那块地?皮,向阳,肥沃,临水,还够大。”秦乐窈接着道。
“可?以,明儿个我把季风叫来,他?对京郊的位置熟,你跟他?说说具体的位置。”赫连煜也是点头应允,捏了捏她的手指,询问道:“还有吗?”
秦乐窈咬着牙,仍在继续加码:“我刚才说的那些?,一年花销得在千金之数,成本你出,但营收归我,分毫不让。”
她不知道骁骑将?军一年的俸禄有多少,也不知道威北王府小王爷的身家有多丰厚,但她跟随萧敬舟的那些?年也算是见?过不少世面,一年千金之数是何概念她懂,无论他?身份地?位再如何尊崇,也断不可?能轻描淡写地?就挥霍出来。
赫连煜轻笑了一声,仍是应允:“可?以。”
“小王爷,我刚才说的这些?,都?是要兑现的。”秦乐窈定定瞧着他?。
“这个自然,我赫连煜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答应了便会做到。”他?并没有丝毫心虚,眼?里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兴味光芒。
秦乐窈与他?对视着,她熟悉这种?感觉,这是一个双方博弈的过程,赌的就是谁先崩盘,先认输。
只不过赌桌上的输赢是钱财,而现在赌的,是她的自由身。
“还有最后一个条件。”秦乐窈平缓地?向他?开口,“你要强留我,可?以。”
“但我家父亲也是读书人出身,我虽身在商路沉浮,可?家里也是那清流子弟,有气节在,我不给人做妾。”
她凝视着这双湛蓝色的眸子,一字一顿道:“我要当你的正妻,要明媒正娶,要八抬大轿。”
“这个,也能做到吗?”
赫连煜凝视她片刻,扬眉问:“认真的?”
秦乐窈镇定着,一如她在赌场上那般,叫人看不出丝毫的薄弱之处,“认真的。”
男人心里有着隐秘的欢愉,从?虚无中来,占据心头。
但半晌后,迫于现实无奈,他?仍是只能微微叹了一口气,“窈窈,你这是在为?难我。”
“小王爷,你也在为?难我。”她反唇相讥。
大梁的尊卑门?第分明,以赫连煜的身份地?位,即便是做他?的妾,也需得先给秦乐窈安上一个官宦义女义妹的身份,从?中打点,方才能行通。
但要说正妻,那是要与主君齐头并进举案齐眉的,弄不得虚也作?不得假,一个弄不好被天子知晓,还是欺君杀头的罪过。
赫连煜说的没有错,秦乐窈就是故意在为?难他?。
“看,你也并非所有事情都?能办到。”秦乐窈嗤笑一声,无谓道:“钱财权力,你骁骑大将?军可?以慷慨解囊挥手相赠,但我就要这最稀松平常的夫妻同心,寻常百姓家最为?简单的一件事,在你这,就是比登天还难。”
“所以说什么亏不亏待的,不过是个强取豪夺的好听说辞罢了。是,我拒绝不了你,但不论你再如何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我的答案也仍是,不甘心,不情愿。”
二?人正僵持着,外面传来季风叩门?的声音:“将?军,宫内急召。”
赫连煜仍在凝视着她,答道:“知道了。”
男人暂时松了手,秦乐窈立即逃也似的起了身,迅速远离他?。
“我先去面圣。”赫连煜瞧她这副模样,舌尖在后槽牙上转了一遭,也没再说什么,起身走了。
春雨淅淅沥沥一连下了好几?日?,把整个上京都?下得一片雾蒙蒙的,到处都?充斥着潮湿的水汽。
那日?的争执之后,赫连煜就变得忙碌起来,因着南海地?区边线外群岛倭寇突发?犯境挑衅,天颜震怒,京中几?路将?领都?被召进宫去议事,接连好几?日?,早朝时候的气氛都?是相当敏感压抑。
他?是其中最忙的一个,数十日?下来分身乏术,别说是秦乐窈的云海别院,便是无乩馆也甚少回来,议亲的进程便也就这么耽误搁置了。
大营将?军帐里,议事结束已经是戌时多了。
待到散场的将?领都?走得差不多了,赫连煜捏了下疲累的眉心,才有机会向季风询问私事,“母妃那边说得如何了?”
季风知道他?问的
弋?
是议亲之事,回答道:“王妃昨日?遣人来营里传信,说是觉得不该操之过急,还得再多相看相看。”
“信笺拿出来我看看。”赫连煜招手说道,日?前季风带信回来的时候他?正忙得焦头烂额,一直没工夫管这事,信也没来得及看。
季风将?东西呈上,赫连煜扫了眼?,是他?母妃写的亲笔信,大致内容说容国公府的那位小郡主性子温吞有余,气势不足,虽然是饱读诗书,但也正因为?家教森严,言辞间有些?束手束脚的,一看就不是他?们?赫连家的人。
明淳王妃信中也挑明,觉得这郡主性子不像他?会喜欢的,询问缘由,为?何忽然间这么着急。
赫连煜有些?头疼,要说为?什么着急,不就是因为?南边不太平,他?随时都?可?能出征打仗。
这一走就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不赶在走之前将?事情先敲定下来,万一这战事再打个一年半载,回来后再重新相看,那些?繁文缛节的流程又是大半载,这得耽误到什么时候去。
耗着人家姑娘家的光阴一年又一年,这跟那什么商女记中那懦夫又有什么两?样。
但明淳王妃的意思,也是知道恐怕战事将?起,认为?这种?成家立业的大事,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草草决定,让他?先以国事为?重,其他?的事情,指元由口口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收集她可?以先帮他?留心着,届时战事结束回京之后再作?打算。
赫连煜是个快刀斩乱麻的人,他?行军信奉唯快不破,拖久必生变。
时间不等人,重新再去甄选那些?贵女是不太可?能了,现在挑出来的这个人务必要准,要一击即中。
身份地?位足以匹配,还要能容得下秦乐窈。
谁呢。
“赫连,圣上那边是怎么说的,靠谱吗?”正当他?烦心着,拔营没多久又被召回京城的袁绍曦到了。
女将?女小跑着钻进他?的将?军帐,耳垂上的两?道银环坠着相互碰撞着,她满脸急色:“怎么说,这回真要下定决心打那南蛮子了?”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袁绍曦身上还穿着行军的银黑软甲,莫名其妙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然后大咧咧地?往他?桌边坐下,拎着茶壶仰头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口,“可?跑死老子了,我听着传召就赶紧往回赶,就猜到肯定是有大动作?。”
“打,不跟他?们?再来那些?试探警告了。”
赫连煜一边说着,一边又上下打量了她几?眼?。
“哈,这可?真是场硬仗啊,南边的倭寇跟些?臭虫似的,又散又不好抓,陛下苦心已久,这回能下定决心也真的是忍无可?忍了。”
“嗯,非打不可?,此番已非简单挑衅,再不出手,那群海寇只当大梁无人,怕了他?们?。”
南邦群岛自大梁开国以来,就一直是历代君主的一大心病,他?们?以海岛部落联盟的形式存在,相互依托相互帮衬,安静些?时日?就会在边境试探叫嚣,严重时候越界烧杀掠夺,抢完就跑,大梁的沿海城市提及那群海上盗贼都?是苦不堪言。
但因为?对方海岛的地?势易守难攻,又都?是世代相传的水上好手,大梁史册记载中唯有三十年前光乾帝曾派兵讨伐过一次,那场战役可?谓两?败俱伤,双方都?没有讨到太大便宜,海寇便缩回岛中休养了许久。
“老子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此番就去会上一会。”袁绍曦痞气地?扭动颈骨,正事聊完之后,到底还是发?觉了赫连煜的反常,奇怪问他?:“你老盯着我看干什么?”
赫连煜若有所思道:“你家里,还没给你说婆家要议亲吧?”
“谁?我?婆家?”女将?军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来,“你有病吧,我这样的,议什么亲。”
虽然赫连煜原本也猜到多半是如此,但还是要听她亲口确认的好,“这么说你不准备嫁人了。”
“哈。”袁绍曦没忍住笑出了声,英气十足,“这天底下哪个男人敢娶老子的,腿都?给他?打折了。”
“老二?,跟你说个事。”赫连煜闻言,朝她招了个手,兄弟两?人一起撑着膝盖,身子往前倾了些?许凑近对方。
赫连煜:“我打算把乐窈纳进府中,给她个名分。”
袁绍曦点头:“好事啊,恭喜。”
赫连煜接着道:“但我得先娶个正妻回去摆着,否则后面全是麻烦事。”
袁绍曦再点头:“那确实,娶呗,你看上谁了?找个性子好相与些?的,省得以后跟仙女儿过不去。”
赫连煜:“我想赶在出征前将?这事定下来,然后趁着这段时间让我母妃去张罗那些?纳吉纳采什么的玩意,仗打完了回来就来直接成婚的那种?。好兄弟,帮个忙如何。”
“帮什么?”袁绍曦听懵了,一下子还没转过弯来,“我帮你找?这我可?不在行啊,上京里谁家生的是姑娘我都?不知道。”
“我都?找过了,拎不出个合适的。”赫连煜摆手,直言道:“反正你也不打算嫁人,索性我把你娶了,我俩父亲多少年的老战友了,是你的话他?们?肯定没话说,甚至连陛下都?不会太反对,我们?将?事简单些?敲定下来,正好一起出征,到时候一起回京完婚。”
袁绍曦愣了有足足十来余息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这些?虎狼之词。
女将?军向后一个大仰远离他?,惊恐道:“你这讲的什么狗屁鬼故事,你娶仙女就娶仙女,别搞我啊大哥。”
赫连煜瞧她这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也是心烦意乱,自知是个馊主意,烦躁道:“我要能直接娶她,还用绕这么大个弯子。”
袁绍曦浑身恶寒,往手臂搓了又搓,“你这不扯淡吗,说出去你自己觉得离谱吗?陛下的下巴都?得叫你给惊脱臼,操蛋了我现在一想那个画面,太可?怕了。”
赫连煜刚才也是一时堵了脑子才有了这么一个念头,现在清醒过来也觉得自己跟鬼上头了似的,“算了,当我没说。”
而后男人沉吟片刻,似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又再抬头,看着她开口道:“那就还剩另一个办法。”
“什么?”袁绍曦蹙眉,觉得他?现在不管说出什么来,对比那‘珠玉在前’的都?是好办法。
赫连煜认真道:“如果能打赢这场仗,拿军功跟陛下求一场大婚。”
“这这这个靠谱!”袁绍曦猛地?一拍手,附和道:“这个肯定行,那海寇是多少年的心腹大患了,此番你为?主将?,要真赢了,必有大赏,龙心大悦的时候求什么事情是求不来的。”
此话不假,若是赢了。
必须打赢,而且要大胜。
赫连煜的眸子逐渐变得深邃。
“好兄弟,一起上。”袁绍曦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必胜!!”
大军出征的日?子很快就定了下来,骁骑大将?军任三军主将?,武英将?军袁绍曦任前锋,另有三位正三品武官任副将?,以及曾参加过上一次南海战役的元老将?军随军任辎重将?军一职。
五万大军,蓄势待发?,直指南域海湾。
开拔的前一天,赫连煜抽空去了趟云海别院。
自从?上回跟秦乐窈摊了牌之后,这还是头一回见?面,她躲他?躲得更明显了,低着头站在那,好似他?是个什么洪水猛兽一样,生怕再被强行圈进怀里去。
年轻的大将?军英武不凡,他?一身戎装铠甲,头戴银黑飞鹰冠,满身的锐气与桀骜,站在阳光下,有种?战神临世的既视感。
正要出门?的秦乐窈站在柱子旁,下意识掉头往屋里走去回避他?。
身后的男人一个箭步上来捉住她的肩膀和手臂,秦乐窈后退了几?步,推搡间被他?就这么抵在了门?墙上。
“跑什么,你至于吗。”赫连煜蹙眉瞧着她。
他?的体格太过优越,战甲更是加重了身上逼人的戾气,秦乐窈被两?条手臂怼在他?身前狭小的抱里,空间都?显得逼仄。
赫连煜虽然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强硬,但与她相处时候却还是希望能不要闹得那么僵,他?捏着她的下巴亲了一口,温烫的唇瓣相贴,在深入时候发?现秦乐窈紧咬着齿关,并不配合。
男人伏着身子贴着她的嘴唇,试了几?次都?没能进入领地?去,也不强来,在那整齐的贝齿上添了两?下之后又往唇瓣上轻轻嘬了一口,稍稍离开了些?。
“我要出征了,赶着见?你一面,一会就去军营了。”他?说话时候的热气撒在她嘴唇上,像一个忍耐的猎食者,静候一个猎物松懈的时机。
“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回,南海一战凶险,你就不怕我万一战死在外面,你连最后一句话都?不愿跟我说说?”赫连煜指腹摩挲着她下颌上的软肉。
话到这个份上,尽管觉得他?别有用心,秦乐窈也还是只能开口道:“不会——唔、”
唇缝刚一分开就被他?趁机而入,凶猛激进,卷着这些?时候积压的所有情绪,还有对未来的希冀与期盼,席卷城池,越吻越深。
秦乐窈被迫仰着脖颈,她能看到眼?前男人忘情地?闭着眼?,全身心都?在投入着感受这一刻的拥吻,像侵占,也像誓约。
赫连煜的喉结滚动着,吞咽着,一吻毕后魇足地?与她贴着前额温存片刻,这才询问道:“刚才是想说什么?”
“不会的。”秦乐窈嘴里地?每一寸都?被他?碾压搜寻过,唇瓣晶莹,还留有亲吻过后的余韵,慢慢道:“将?军神勇,战无败绩。”
赫连煜轻笑了一声,说:“但那群海寇,大梁有史以来便从?来无人战胜过,我确实心里没底。”
秦乐窈抬眸看了他?一眼?,赫连煜唇边还勾着浅笑,接着道:“说点好听的吉祥话听听。”
那双湛蓝色的眸子在这种?春光明媚的午后,看起来竟是有些?温柔,将?军将?上战场,此时此刻的秦乐窈顾及的便不是一己私欲了,她以寄托的目光认真道:“那就预祝将?军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嗯。”赫连煜点头,“你希望我赢,对吗。”
“当然。”秦乐窈跟着点头。
赫连煜笑了,又再往她唇瓣上亲了一下,烙印似的熨帖在一起许久,“好,等我回来。”
男人的大手往她发?心揉了一把,便也不再流连不舍,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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