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秦顾本?该立刻拔剑, 大脑却像死机了一样一片空白。
眼中只剩下青年眉心黑紫的龙纹。
村民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秦顾却很?清楚。
归墟龙族,寰宇的主?宰, 天地的魔尊
他的师弟。
季允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复生半月有余, 他不是没?想过季允会?来抓他回去, 但根据原著推测, 现在正是季允平定内乱,坐稳魔尊之位的时候。
他明明应该全身心投入魔疆,分不出身来管他的。
所以?在魔尊之位面前,季允竟然选择了跑到这里来抓他?
魔物可不守什么道义, 魔疆一朝不稳, 季允首当其冲, 会?有性命之忧。
开什么玩笑,秦顾忍不住想:这小子是不是疯了?
就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他惊惶交加下的第一反应, 依旧是关心季允。
季允笑容依旧:“师兄?”
这一声恍如隔世,却着?实将秦顾拉回现实。
他本?对身死?的十年没?有概念,可见到季允,秦顾才恍然发?觉, 十年真?的很?久很?久, 久到足以?把一个熟悉的青年, 雕刻成如今这样成熟陌生的模样。
他终于不像自己的师弟了, 而成为噩梦里那个毁天灭地的魔尊。
他的五官依旧如记忆中那般完美无瑕,可眉眼间凝聚不散的疲惫, 却像一把利刃扎进?秦顾的心间。
不知怎的, 一个念头撞入脑海:
他过得并不好。
可那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人魔殊途,此番重逢, 他们是敌非友。
季允微笑着?走?了过来,佳儿惊喜地叫道:“顾哥哥,你回来啦!刚刚多亏了这位大哥哥”
女孩稚嫩的嗓音让秦顾骤然清醒,缓缓松开摁着?剑柄的手。
他不能?对季允拔剑相向,至少现在不能?。
佳儿还在季允手上,还有这些无辜的村民,他不能?不顾他们的安危。
“是吗?”秦顾只能?勉强自己做出无事发?生的样子,“刚刚发?生了什么?”
佳儿回忆道:“刚刚有一条大蛇特别特别大,要不是这位大哥哥及时赶来,我们就遭殃啦!”
大蛇?
秦顾点头:“那还真?是惊险,佳儿好好谢过哥哥了吗?”
季允脸上流露出几许惊讶,似乎没?想到秦顾这么和颜悦色。
秦顾自己也没?想到,精神紧绷到太阳穴都抽痛,他还能?对着?季允这张脸笑得出来。
佳儿笑得灿烂,用力点头,秦顾顺势伸手,将佳儿从季允怀里接过。
这一动作多少带了几分不容置喙,好在季允并没?有阻拦,一接到佳儿,秦顾立刻转身领着?她去找林姨娘。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时刻感?到一道灼热的目光跟随着?自己,几乎要把脊背都融化?。
果然,转过头,便与季允四目相对。
季允的眼睛亮了起来,好像看见他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一样。
秦顾掐了自己一把,冷声道:“跟我走?。”
从灿烂暖阳到极地寒霜,态度的变化?不过转眼之间。
季允低下头,任凭秦顾抓着?他的手,用力一扯,带着?他往结界外?走?去。
这只手曾经温柔地抚摸他的伤口,如今却毫不留情地在皮肉上留下掐痕。
二?人在林间疾行,直到营地看不见了,秦顾才停下脚步,头也不回:
“蛇妖袭击营地,是你做的。”
这不是一个问句。
恰好有修为至高的妖兽来犯,恰好被季允斩杀,时间精准到分毫不差,这世上哪有这么多恰好?
季允也没?有辩白,很?快承认:“是我做的。”
话音刚落,剑出鞘发?出“铮”的一声,他看着?秦顾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猛地举剑抡了过来。
长?剑游走?,最终紧贴着?脖颈停了下来,秦顾白皙的脸因情绪激动而泛起红色:“你来做什么?”
季允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团红晕。
而秦顾远没?有这么淡然,季允身上的压迫感?让他险些喘不过气。
他身死?时,季允已?经突破至合体期,但他身上的威压远没?有现在来的恐怖。
他的修为到什么高度了?
自己能?拖住他多久?
十分钟?一分钟?三十秒?
如果交手,他绝无胜算。
可如果不交手,季允真?的会?放过他们吗?
时间分秒流逝,剑贴着?颈部动脉,只下切几厘就是血流如注,季允却像毫无所察般不甚在意,认真?道:“师兄不告而别,我只是想见你。”
又反问道:“师兄怎么不穿红衣了?”
——秦顾的红色外?袍在与熊妖的对阵中被撕碎了,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衣。
为什么要问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秦顾拿不准季允的态度,语气生硬:“与你有什么关系?”
回应他的却是季允眼底深深的落寞,只见季允抬起手,掌心抵着?剑刃缓缓滑下。
剑上传来阻力,他压着?那剑砍入自己的皮肉。
在剑刃划破季允脖颈,就要切割到更深层的刹那,秦顾猛地撤剑后退,因为退得太猛,还险些趔趄:“季洵卿!”
季允笑道:“师兄生气的时候,总喜欢这么叫我。”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无边的寂寞和病态的眷恋,让秦顾毛骨悚然。
秦顾强捱着?翻涌的情绪:“你想寻死??”
季允问他:“师兄会?难过吗?”
秦顾眉心紧蹙,语气急急:“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寻死?的!”
季允又笑了,眼里却没?有笑意:“那师兄是为了什么救我?”
是为了让我这十年每一日都深陷思念的泥潭无法自赎,还是为了让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心如刀绞?
他看着?秦顾被失望盈满的眼眸,“我好想你”四个字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原著中季允极善伪装,每一个表情都堪称精心设计,秦顾根本?不知道他此刻的落寞是真?是假:“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与我装?”
“那是人命,”他急促地呼吸着?,“那是人命!”
鲜活的、滚烫的人命。
原著中的季允痛恨这个世界,于是黎民百姓也列入他复仇的范围。
可你呢?你的恨来自何处,又为什么要报应在无辜之人身上?
季允突然动了。
冷风袭来,秦顾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被钳制住手腕,狠狠摁在了树干上。
一阵天旋地转,手腕被捏到发?疼,秦顾挣扎了下,没?有挣开。
季允的动作却不是带有杀意的发?难,他居高临下,纤长?的睫毛如鸦羽颤动:“师兄,我别无选择。”
他们离得太近,近到季允的每一次发?音都像敲击秦顾的鼓膜,他终于从这个迫切而充满占有欲的姿势里察觉出了什么,但怒火却先一步占了上风。闫扇挺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秦顾用力一推,扬起手——
啪!
季允被扇得侧过脸,目光闪烁,似乎已?经惊呆了。
秦顾气喘吁吁:“毁灭城邦,屠杀无辜,就是你说的别无选择?”
这半月,他见过太多废墟和遗骸,听过太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故事,每每闭上眼,人们绝望而麻木的脸庞都让他夜不能?寐。
为了什么?
他将自己的命都算计进?去,当做棋子,妄想自己的死?能?够换来万世安泰,可现实何其讽刺,几乎让他无所遁形。
这终于爆发?如火山喷涌的怒火,究竟是在恼季允,还是在恼他自己?
季允复又低下头,抿紧了唇瓣:“如果我说,不是我做的,师兄会?信吗?”
秦顾不答,沉默就是最好的回应。
季允自嘲地笑了笑:“师兄不信。”
信与不信,难道很?重要么?
秦顾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个音节:“季允,我信错了你。”
林地传来脚步声,二?人俱是一惊,季允迅速擦去眼角湿润,与此同时,林姨娘抱着?佳儿从来路走?出。
佳儿看看秦顾,又看看季允:“哥哥们在吵架吗?”
真?是不巧。
秦顾立刻换上笑容,略过季允向二?人走?去,侧身用身体将他们遮得严严实实,目光戒备地转向季允,嘴上却笑道:“怎么会?呢,没?有吵架。”
佳儿却不信,盯着?季允脸上巴掌印看。
她从林姨娘怀里跳下来,迈着?步子走?到二?人身前,先牵住季允的手,又去拉秦顾的手,直到二?人的手掌在她的带领下握在一起,佳儿才小大人般舒了口气:“不吵架,和好咯。”
秦顾无言,只觉像被无数蚂蚁噬咬掌心。
季允却自在极了,甚至故意紧了紧手掌,道:“好。”
佳儿满意了,蹦蹦跳跳地让林姨娘牵着?,却仍是一步三回头,时不时检查秦顾与季允交握的手。
林姨娘无奈地跟着?笑:“饭煮好了,二?位快来吃饭吧。”
秦顾只得应下,他不能?撤手,紧张的汗早已?湿了掌心,不知季允有没?有察觉。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刹那,季允突然微微俯身,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师兄,你看,是他们想留我。”
——并非是我刻意缠着?你,只是盛情难却。
秦顾一声不吭,只当没?有听见。
季允轻而易举救下村民博得信任,又游刃有余地融入进?来,一次又一次越过雷池。
好像猫戏老鼠,从容不迫又步步为营。
为了什么?抓他回去何须废这么大神思,直接动手,他根本?不是季允的对手。
秦顾侧目,看着?季允似乎因心情甚佳而微微扬起的唇角,心绪一团乱麻
季允,你究竟想做什么?
找个位置就地坐下,林姨娘端来两碗粥,粥上浮着?一层油,碗里躺着?一只鸡腿,炖得烂到脱骨,香气扑鼻。
这是秦顾前两日捉来的野鸡。
教授村民基础术法以?后,秦顾得以?向更远的区域探索,带回的食物也愈发?丰富,时至今日,众人已?时不时能?够开荤了。
而即便千万次表达不用给自己留,村民们依旧执拗地将鸡腿放在他碗里。
秦顾推辞不过,便全部接受,再悄悄分给孩子们。
今天的另一只鸡腿在季允碗里。
“今日多亏了季公子出手相救,”林姨娘道,“您与顾公子不愧是同门师兄弟,都是普度众生的菩萨心肠。”
季允很?聪明,始终以?秦顾的师弟自居,否则村民们远不会?一上来就对他如此亲近。
倒也没?有错,但今非昔比,师弟二?字像怎么也咽不下的鱼刺,卡得秦顾喉管生疼。
季允却面色如常:“师兄向来如此教导。”
“倒是真?巧,”秦顾停下动作,声音还带着?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在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秦顾的眼中写?满警告。
季允眨了眨眼,避开秦顾的视线,双手捧着?碗缓缓放下到膝上,垂着?头,很?是委屈:“不巧,我寻了许久,才找到师兄。”
秦顾心跳漏了一拍,一遍一遍告诫自己这不是他的真?心话。
村民们却不知道季允的真?实身份,纷纷感?慨道:“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哎呀,那顾公子是不是要随季公子走??”
季允期待地看了过来,秦顾却别过脸回避。
季允依旧看着?他,语气带了几分恳求:“我只想与师兄在一起,各位叔叔婶婶可以?收留我吗?”
这话说的,好像他是被秦顾狠心丢下的宠物。
村民们自然不会?拒绝,他就这么巧妙地将秦顾的逐客令堵在喉间,甚至无法出口。
收碗的时候,秦顾福至心灵地看向结界一侧,季允正给孩子们讲着?故事。
他们目光相接,季允的唇瓣无声开合:“师兄,你逃不走?的。”
第七十二章
季允在, 秦顾实在无法放心离开,他?必须时刻保证季允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于是季允便取代本该与他同去的阿七叔和猴娃子,走到哪都与秦顾形影不离。
虽然不愿承认, 但秦顾每次回头, 都能看见季允立在不远处, 双眸明亮地看着自?己, 时空交叠,那孤鹤般的清朗少年好像就在眼前。
目睹的人间炼狱,因不断匆忙仓促地转移赶路,致使精神?常年紧绷在眼下, 反而来不及细思。
偏偏此刻, 秦顾注视着那双眼眸, 突然忍不住感慨:
今非昔比了。
他?收回目光,生怕再多看一眼都心如?刀绞。
——都到这一步了,内心深处最?隐秘的角落, 他?仍在偏袒季允。
秦顾将?野兔用树枝串起,刚准备起身,疲惫便?劈头盖脸压了下来。
良心的谴责日夜折磨着他?,几乎睡不了一个整觉, 精神?紧绷到极致, 秦顾自?己也没想到, 修真之人身体强健, 竟然真的会有人因为起得太猛晕倒。
虽然滑稽,至少晕倒也算是休息了。
即便?如?此, 心里成?吨重的思绪依旧让他?晕也晕不踏实, 梦魇不断袭来,一会是村落之间的残肢断臂, 一会是任务失败时碾碎神?经的濒死剧痛。
意识沉浮间,他?感到一只微凉的手抵着自?己紧蹙的眉心轻揉,指腹微凉,却不似体内深寒冻骨,而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秦顾朦朦胧胧睁开眼,只见到梦境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脸,唇畔止不住地溢出一声低唤:“小允。”
传来的回应似乎竭力忍耐着什么:“我在。”
这一声反倒将?秦顾彻底惊醒,他?猛地惊坐起,这才?发?现季允一手揽着他?的肩,而另一手正抵在他?眉间,温热的力量顺着眉心枫纹涌入,驱散了汹涌的寒意。
梦境里怀念是一件事,真的亲眼见到又是另一件事,尤其还是以这么亲密的姿势,几乎靠在对?方怀里。
这迷蒙中的呼唤怕是说不清了,秦顾下意识要与季允拉开距离,一抬头,却一瞬惊讶。
季允的眼眶红了,不仅如?此,长睫像被打湿的鸦羽,脸色也是苍白的,像遭到了过度的惊吓。
有什么能把堂堂魔尊吓成?这样?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秦顾猜测,大概只能是他?晕倒这件事。
果然,季允道:“师兄,你不应该离开归墟,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太虚弱了。”
秦顾却听出了不和谐:“你知?道我会醒?”
他?以为季允只是给?他?准备了一口棺材和一片墓地而已。
可听起来,季允好似笃信他?会复活。
季允有些错愕:“师兄以为呢?那片枫林,是我”
“嘘。”
秦顾制止了他?,屏息凝神?。
风送来淡淡的血腥气,空气中的魔息星星点点,让秦顾感到一阵不安。
他?迅速起身,追逐着魔息而去。
身后,季允抿了抿唇,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秦顾却不会再听了。
——那片枫林,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你喜欢吗?
血腥气的来源,是一个身着柘黄僧袍的僧人,他?半身是血,跌跌撞撞地走林间跑动,许多妖兽被他?身上的血味吸引,贪婪地步步紧追。
没有犹豫,秦顾摘下数枚叶片夹在指缝间,对?僧人喝道:“低头!”
僧人低头的刹那,秦顾眼明手快,叶片飞出如?凌厉暗镖,直入妖兽脖颈,将?它们的脖颈齐齐切断。
僧人死里逃生,快步跑到他?的身前,不断拱手作揖:“多谢施主出手——”
下一刻,视野一歪,僧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浑身一僵,噗通栽倒下去。
恰在他?倒地的刹那,季允拨开枝叶走出,入目便?是这么一幕:
面色冷峻的青年,抬手一个下劈,一记手刀将?僧人打晕在地。
听到他?的声音,青年侧过身来:“你来解决。”
当然不是让他?解决这个受伤的僧人,季允顺着秦顾的方向?看去,数只妖兽不死心地从阴暗处爬出,紧盯着僧人身下的血泊。
季允上前一步,充满侵略性的魔息迅速散逸开来。
不过眨眼之间,魔息就将?妖兽一只一只压爆。
成?簇的血花喷溅,像一团团焰火。
秦顾从妖兽惨不忍睹的尸体上移开目光。
季允急不可耐地问道:“师兄为什么打晕他??”
秦顾失语地看看他?。
魔尊在牧城周围出没,还不知?道要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到时候他?长一万张嘴也说不清。
打晕同盟不道德,也好过季允被看见。
这是他?紧急情况下的第一反应。
秦顾不得不承认,保护季允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而他?必须慢慢舍弃这种?不该存在的本能。
“走吧,”秦顾避免回应这双充满期待的眼眸,“先带伤患回去。”
两人带着僧人回到营地,将?昏迷的僧人交给?了村民们。
秦顾冲季允勾了勾手,走到一边隐秘处。
季允紧张地吞咽着,像犯了错等待家长批评的孩子。
他?们都很清楚,僧人醒来之时,就是季允不得不离开的时候。
魔尊季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修真界更是人人得而诛之。
秦顾叹道:“你该走了。”
季允猛地上前,似是想要捉他?的手腕:“师兄”
别赶我走。
秦顾看懂了他?的意思,后退一步避开。
眼前的人,已不再是那个靠撒娇就能获得他?无条件袒护的季允了。
“跟我走。”
“别再来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二?人俱是一愣。
秦顾别过脸:“你该走了,没有下次。”
身为仙盟中人,他?本不该放季允离开。
季允急急道:“师兄以为仙盟会怎么想你的死而复生?一群愚昧之徒,师兄不怕吗?”
他?毫不掩饰对?仙盟的厌恶。
秦顾怎么会没想过?
但仙盟信他?也好疑他?也罢,都是仙盟的事。
如?果他?因为害怕仙盟责罚而跟季允离开,才?是断了自?己的所?有退路。
也断了季允的退路。
秦顾不答,拒绝之意尽数显现。
季允几乎要把下唇咬得出血,林姨娘的声音却从不远处传来。
“顾公子,季公子,那人醒了!”
秦顾一刻也没犹豫地向?营地而去,留给?季允一个冷漠的背影。
季允目送他?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察觉到掌心阵阵刺痛。
原来是手掐得太紧,指尖挠破了皮肤,留下四个血窟窿。
他?幻想着秦顾用紧张的语气,看似责骂,实则关心,为他?细细包扎伤口。
耳畔响起一个含笑?的声音:“你看,我就说了,他?不会选择你。”
僧人在村民们的悉心照料下很快醒转。
他?转动眼眸,看向?秦顾:“多谢阁下救命之恩,只是阁下当时”
秦顾打断他?:“你突然晕过去了。”
僧人:“是阁下”
秦顾摇头,肯定道:“你突然晕过去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这么笃定的语气让僧人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我晕过去了恐怕是失血过多,嗯?阁下是饮枫阁内门弟子?”
他?注意到秦顾眉心的枫纹,这是饮枫阁内门弟子的标志,却一时有些讶异。
为何从未见过?
僧人兀自?惊讶,秦顾却松了口气。
看来这僧人是近年才?拜入慈悲寺的新弟子,并不认识他?。
在他?发?问之前,秦顾赶忙接话:“在下顾禾,不必多礼。”
僧人便?向?他?行了一礼:“阿弥陀佛,感谢顾师兄救命之恩。”
僧人没见过季允,自?然不会有疑问。
村民们见季允没跟着一起回来,看到秦顾的眼神?,便?也心领神?会地将?问话咽进肚里。
僧人不疑有他?,秦顾生得丰神?俊秀,一双桃花眼尤其漂亮,说话间眉目含笑?,叫人忍不住相信又想靠近。
僧人点点头,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僧是负责此地巡查工作的梵思,敢问这化神?结界,可是顾公子缔造?”
化神?期!
秦顾从未告诉村民们自?己的修为,猴娃子与阿七叔相视一眼,心中大为震惊。
怪不得他?轻而易举拔出了掌门剑!
化神?期修士屈指可数,秦顾又这么年轻,怎么想也该是修真界的栋梁之材。
这样的大能,竟不声不响护送了他?们一路,这该是怎样的恩情。
秦顾点头:“是我。”
梵思道:“如?今妖魔作乱,为祸人间,慈悲寺正准备集结天下豪士之力,筑造谛天结界,公子一身修为,不知?是否愿意随小僧去见一见净尘方丈?”
谛天结界?
秦顾细细回忆,这似乎是无垢仙尊留给?世人的法阵之一,但由于无垢仙尊位极大乘后期,现今的修士们只知?阵法强大,却无一人能重现。
这阵法本是传世秘宝的高度,净尘却愿意将?之公诸于众,此人无私大爱,可见一斑。
而梵思,大概是见他?境界高,想要他?从旁协助。
秦顾本就要去见净尘,有这样的机会,他?求之不得:“自?当效力。”
梵思大喜,不顾有伤在身,立刻就要带他?进城。
秦顾见时机刚好,便?开口道:“我路遇这些流离失所?的村民,若不能为他?们寻得个安身之所?,恐怕”
他?说得委婉,语意却几近明示。
梵思连连点头:“自?然,自?然,公子爱民之心,慈悲寺定然安排妥当。”
将?村民们托付给?梵思,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这样一来,便?解决了秦顾心头一大顾虑。
有梵思带路,众人很快来到了牧城。
慈悲寺与其余仙门不同,寺中有一尊金身弥勒,专受百姓供奉,香火不断,因而坐落在牧城中央。
梵思领着众人来到慈悲寺正门前,便?见金身弥勒眼带笑?意,慈祥注视踏入寺中的百姓。
不断有佛号从寺中传出,梵思躬身道:“且待小僧进去通传一声。”
梵思贴心地为他?们留出告别的时间,独自?一人先去谒见方丈。
他?将?如?何获救、那顾禾公子又是多么受村民爱戴如?实告知?净尘,又补充道:“方丈,这位顾公子,实是大才?。”
净尘静坐在佛像正下方的蒲团上,缓缓睁开双目,他?将?目光投向?柱后的一团黑影:“是谁在那里?”
一个男人走了出来,梵思一惊:“你是与顾公子同行的村民?”
男人眼中闪过恨恨的光:“那顾禾根本不是什么善人!他?害死了我儿,但求方丈做主!”
净尘抬起手:“佛曰,不可偏信,不可尽信。继续说吧。”
男人絮絮缀语:“他?自?恃修为高深,拉帮结派他?还有个师弟,身着黑衣”
净尘站起身,袈裟垂下,带着庄重威严:“黑衣男子?可是眉心有龙纹的黑衣男子?”
男人一愣:“这这我没有看清”
梵思紧张地吞咽一下:“方丈”
他?察觉到净尘的情绪不对?。
有化神?期高手愿意襄助,不是一件好事么?
净尘对?男人道:“罢了,此事我已知?晓,事实如?何,慈悲寺自?会查证。”
又向?梵思道:“走罢,我们一起去见见少盟主吧。”
少盟主?
梵思倏地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仙盟的少盟主?他?不是在十年前就死在归墟了么?
梵思虽没有见过这位少盟主,却听过他?的名字,知?道对?方不信顾,而是姓秦,单名一个顾字。
等等。
秦中有禾,顾字倒转。
不正是秦顾么?
第七十三章
与此同时, 慈悲寺外。
梵思一走?,绰绰的哭泣声便从人群中传来。
人?群不约而同走向秦顾,将他围了起来。
林姨娘抹干眼泪:“顾公子, 我们舍不?得?你。”
佳儿搂着秦顾的腿不?肯撒手:“顾哥哥为?什么要走??不?可以不?走?吗?”
阿七叔抱起啼哭不?止的女孩, 眼含热泪:“顾公子, 您可与我们同住啊。”
最淳朴的, 最打动人?心。
可惜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秦顾道:“诸位好意,我心领了,此生难忘。”
他尚且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正因前路未明, 还是别和他扯上?关系的好。
而且, 他注意到先?前那名与他起了冲突的村民,偷偷跟着梵思进寺里去了。
他发现了,并没有阻拦。
人?心难测, 但秦顾相信净尘自有判断。
回过神来,林姨娘从?怀中珍重地?掏出一个布包,在众人?的注视下走?了过来。
秦顾记得?这个布包,从?民福村启程时, 他就看到林姨娘和一众村民神神秘秘聚在一起, 手里就捧着这个布包。
但每次秦顾想问, 林姨娘就会背过身, 直把布包往怀里藏,像有什么东西不?能给他看似的。
秦顾本以为?不?会有机会见到包内物品的庐山真面目, 却没想到——
“顾公子, ”林姨娘将布包送进秦顾手里,“这是大家伙的一点心意, 你一定要收下。”
原来布包之中,是给他的临别赠礼。
秦顾不?好推辞,又生怕他们送什么贵重礼物,拿在手里掂了掂。
出乎意料,布包的份量轻若无物。
村民们面露期待,秦顾便当着他们的面伸手拆开布包。
他蓦地?瞪大眼睛。
——只见一件红色长?衫被仔细叠好,平整地?躺在布包之中。晏山亭
林姨娘道:“这衣服啊,我们每人?都缝了一针,所以有些地?方难看了些,公子千万别嫌弃。”
红衣针脚粗糙,还有几处歪歪扭扭,着实不?太好看。
但针脚细密,似乎诉说着村民浓浓不?舍之情。
一人?一针,便是千万句嘱托。
秦顾立刻将它穿在身上?,心中暖意流淌,忍不?住抬手擦了擦眼角泪花。
时局艰难,这匹布村民们珍藏了多久?如今拿出来为?他制衣,有没有暴殄天物?
林姨娘见状,声音发涩:“公子别哭,你一哭啊,我们也想哭了。”
她笑着让秦顾站直,给其他人?也看看,连连称赞:“俊呐,真俊,咱们顾公子就该穿红色!”
村民们连声应是,却都带了些哭腔。
离别在即,他们又一一上?前,与秦顾道别。
阿七叔道:“顾公子,民福村永远是您的家,您有空,一定要回来坐坐。”
秦顾转眸看向等在阴影里的净尘,回头?微笑:“一定。”
对百姓来说,护卫凡间?的修真界就像一个模糊的虚影,伸出手也摸不?到实处,他们的功绩英姿,似乎只能在话本中见到。
可凡间?之于?对修真界,又何?尝不?是这样?
从?村民们身上?,秦顾终于?意识到,修真界已经脱离百姓太多年,无根飘萍是不?能长?久的。
此行于?他,意义非凡,是十数载难有的温柔时光。
此前没有,恐怕此后也再难有。
村民们哭着笑着,又围着秦顾说了好一会话,才依依不?舍跟着慈悲寺弟子安置去。
净尘从?阴影里走?出来,向秦顾微笑。
多年不?见,净尘苍老许多,须发皆白,垂下时宛若杂草,见不?到一点墨色,脸上?皱纹横生,好似古树盘虬生根。
修士结丹后容颜永驻,唯独慈悲寺全门上?下都遵循自然?规律,任由身体与容貌老去。
十年前归墟秘境开启时,净尘便似知命之年的老者,可今日一见,却垂垂老矣,似乎苍老数十岁还不?止。
这十年于?修真界何?其难捱,便可管中窥豹。
秦顾压下心中震惊,拱手作揖:“多谢净尘方丈。”
堂堂世家掌门,躲在阴影深处,只为?给他们留出告别的时间?,怎能不?让他动容。
净尘感慨道:“如今修真界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大不?如前,少盟主却能受到如此爱戴,老衲欣慰极了。”
秦顾只笑了笑,不?言语,又对上?净尘身后,梵思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目光,愧疚道:“我并非有意瞒你,抱歉。”
净尘分?析是一回事,听到秦顾亲口承认又是一回事。
巨大的冲击将梵思撞得?晕头?转向:眼前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仙盟少主秦顾?可死而复生,他是怎么做到的?
梵思还在愣神,净尘已经做了邀请动作:“少盟主,入寺一叙吧。”
梵思又是一惊,赶忙低下头?:方丈为?何?突然?和颜悦色?明明在寺中时不?是这样的态度。
秦顾却像浑然?未觉,欣然?点头?,迈步跨入慈悲寺。
佛声笼罩下来,疲惫一扫而空,秦顾等了一会,发现净尘并未跟上?,奇怪地?侧身看去:“净尘方丈?”
——他没有发现,自己踏入慈悲寺的刹那,一缕极轻魔息如烧焦般散入空中,魔息狡诈,在圣佛面前亦无处遁形。
净尘的眸色沉了沉,皱纹似乎又深一些。
来到偏殿禅房,茶已备好,秦顾向来礼数周全,等净尘坐好,秦顾才坐下。
他双手捧着茶盏,氤氲雾气扑在脸上?,潮湿发热。
茶在乱世尤为?珍贵,茶味清苦也显得?香气扑鼻。
然?而民生多艰,就像茶梗漂浮,空无所依。
秦顾只垂眸看着,迟迟未曾动作。
净尘洞若观火:“少盟主见了苍生疾苦,喝不?下茶。”
秦顾不?言,默认下来。
净尘叹道:“阿弥陀佛,一晃十年,少盟主恐怕有诸多疑问,老衲愿为?你一一解惑。”
秦顾感激道:“多谢方丈。”
净尘于?是细细道来,每说一句,秦顾的手就扣紧茶盏一分?。
最后,他目光闪烁,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净尘说,他身死后不?久,归墟便魔息冲天。
成?为?魔尊的季允不?顾与秦如练师徒情谊,强留下秦顾的肉身,尔后便开始大肆侵.犯人?间?。
仙盟与五大世家合围归墟十数次,皆铩羽而归。
季允之强,强在魔尊轮回乃继承制,他继承了前几任魔尊的力?量,压制修真界时甚至没出全力?。
或许他的境界已至大乘,也未可知。
季允为?何?要毁灭天地??
亦无人?知晓。
时至今日,唯有五大世家镇守的区域,还算安泰无恙。
净尘语毕,用茶水漱了漱口:“少盟主以为?,季允堕魔,诱因为?何??”
秦顾心想他若能够知道原因,也不?会任务失败,又被原封不?动遣送回来,摇了摇头?。
净尘打量着他的神色:“老衲觉得?,或许与少盟主有关。”
不?等秦顾回答,净尘便起身:“方才流民说少盟主假公济私,枉顾他人?性命,老衲看了这些百姓不?舍少盟主离开,便知道不?是实话。”
秦顾拱手道谢,却觉得?净尘还有话说。
果然?,净尘道:“少盟主先?在寺中休养几日,待老衲安置好百姓,便可一同去见盟主。”
这话看似商讨,实则命令。
秦顾“唔”了一声,本能地?感到些许违和,但净尘不?愿多说,他也不?该多问。
说到底,此刻的他不?是“仙盟少主”,而是一个莫名其妙复生的死人?。
梵思带秦顾去禅房,他本就话不?多,这回一路上?都一言未发。
直到秦顾推门进去,梵思才犹豫着道:“少盟主您”
他又摇了摇头?:“不?,没什么,小?僧不?该多言。”
梵思快步离开,空留秦顾在硕大院中。
四下无人?,安静到叫人?发怵。
这不?是该用来接待客人?的禅房。
秦顾懂了,苦笑一下,盘起双腿打坐入定。
就这么一直到了日落时分?,除了中途有僧人?来送药,再没有其他人?踏足秦顾的禅房。
秦顾转眸看向窗外,便见一轮红日缓缓下沉。
太阳被地?平线淹没的刹那,一袭黑影陡然?出现,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
秦顾并不?意外,不?如说早有所察。
季允没有走?,始终隐匿声息跟在他身后,甚至胆大到直接跟着他入了慈悲寺,而进入禅房之后,就一直在院中徘徊。
净尘发现了么?
或许,但他什么也没说。
“师兄,”魔息汇聚成?季允的身形,他特意用以伪装的布衣已被鳞铠取代,明目张胆在五大世家之一的慈悲寺显出魔尊真身,“净尘没有信你,跟我走?。”
秦顾抬起脸,仔细看着他。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魔尊打扮的季允。
俊朗却邪气横生,若说此前他的师弟如清泉流响,此刻就像月辉沉郁,鳞铠黑到发白,宛如巨龙伏在身上?,只看一眼,便顿感压迫。
见秦顾不?说话,季允有些着急:“师兄,秃驴马上?就到,你必须跟我走?。”
秃驴?
不?合时宜,但秦顾还是忍不?住乐:“你知道我不?能走?。”
他以为?自己在城外已经拒绝得?足够果决,可惜季允是个实打实的倔脾气。
秦顾当然?知道净尘没有信他,特意让他入住偏僻的禅房,几乎是把鸿门宴三字明目张胆写?在脸上?。
即便知道,他也不?能走?。
季允周遭的气场陡然?变了,就连秦顾都能感受到他的急躁。
他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而后站定,复又俯身下来,发丝几乎要拂过秦顾的脸颊。
季允的声音多少染了些复杂情绪:“师兄以为?,我不?能强行带你走??”
秦顾道:“你不?会。”
季允好像一下被戳中了心结,发出一声急促的气音,又即刻止住。
他摁着秦顾肩膀的手收得?很紧,几乎要把秦顾的骨骼都捏碎。
肩胛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秦顾闷哼一声:“唔。”
这一声惊醒了季允,他颓然?撤开手,突然?道:“无论我做什么,师兄都不?会再相信我了,对吗?”
秦顾一怔。
若说这是直白的问句,自不?尽然?,但其中浓烈不?加掩饰的情感,却像焰火灼烧,叫秦顾下意识逃避。
秦顾道:“你不?瞒我,我就会信你。”
季允手掌握拳,青筋暴起:“师兄明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
恰在此时,屋外有脚步声传来。
季允眼底凶光闪过,秦顾一把摁住他的手——就像之前无数次,将杀意扼制于?萌芽。
不?过片刻,敲门声响起。
“少盟主,”是梵思的声音,“您睡了么?”
秦顾依旧摁着季允的手腕,他轻轻摇了摇头?,指向未关的窗,同时应道:“没睡,我这就来。”
秦顾一点一点将衣袍从?季允掌中抽出,缓步走?到门前。
木门吱嘎作响。
推开门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梵思,他脸上?带着几分?羞惭,低下头?回避了秦顾的视线,什么也没说,迈步踏入房中。
擅闯他人?卧房是不?合礼数的,但梵思好似顾不?上?这许多。
秦顾背后浮起一层虚汗。
而院中,以净尘为?首,十数名慈悲寺僧人?并排站立,见秦顾出来,各自向后迈了一步。
不?是列队了,而是列阵。
净尘口念佛号:“阿弥陀佛。”
秦顾环视一圈,院门被堵得?严严实实,柘黄灵力?已开始涌动,不?由失笑。
他心里已有答案,却还是问道:“净尘方丈,这是什么意思?”
第七十四章
深更半夜合围他的居所, 可不像是待客之道。
净尘道:“少盟主,得?罪了。”
话音落下,屋内灵光轰隆闪过。
梵思?从禅房里出来, 摇了摇头:“没有人。”
秦顾松了口气。
季允听了他的话, 看来是离开了。
以季允的实力, 只要?人不在, 梵思?很?难发现端倪。
但净尘却没有这么好糊弄。
他甚至没有给秦顾辩白的机会。
佛号愈响,柘黄灵力骤然爆开,将天幕都染成圣严的金色。
倏忽一刻,柘黄便呈环状弹射过来, 圈住秦顾的手腕, 紧接着?便凝出镣铐的实体。
巨大的力量传来, 秦顾的双手被迫反绑在身后,好像佛祖五指轰然压下,险些被压得?跪倒在地。
净尘示意僧人们停止布阵:“少?盟主似乎并不意外。”
秦顾艰难地站直身子?, 扯出一抹笑?:“方丈也没有打算隐瞒。”
聪明人间的互相试探,根本无需将话挑明。
净尘抬手,一只金乌在他掌中凝聚成形,振翅向?秦顾飞来。
金乌翅上落下柘黄灵息, 围绕秦顾飞了一圈, 羽翼划过布料表面, 肉眼可见的魔息便像烟雾升腾, 见行迹败露,顷刻间向?周围逃窜。
但事实上, 早在秦顾踏入慈悲寺的刹那, 寺中就筑起了严丝合缝的结界,魔息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横冲直撞半晌,到底在佛光围剿下彻底消散。
秦顾抬眸看着?这一幕,直到魔息彻底溃散,才重新看向?净尘。
他的淡然还是出乎了净尘的意料。
很?少?有人在得?知自己即将遭受牢狱之灾后,还能如此?从容不迫。
而眼前的青年,虽在灵力压制下力有不逮,发丝却分毫未乱。
分明目睹自己身上留有足以将他立刻关押的魔息,那双桃花眼却平静无波,没有丝毫惊惶。
私.通魔修是怎样的重罪,秦顾身为仙盟少?主,不会不知。
可他没有逃,甚至没有为自己辩解,就这么用平静的视线看着?净尘和慈悲寺的僧人。
从这干净的目光中,净尘看得?出来,秦顾不是故作镇定,而是真的镇定自若。
他笃信自己清白。
既然如此?,为何与季允为伍?
难道与魔修同行者,会有不与魔修暗通款曲的道理?
魔尊出世以来,修真界藏了太多表面清白,实则投降魔修的叛徒。
净尘不敢赌。
他沉声道:“老衲相信少?盟主清白,只是形势严峻,不能因老衲私心?而偏袒任何人。”
秦顾微笑?摇头:“方丈若真的相信,便不会表面欢迎,却又在深夜带人拿我了。”
净尘没想到他如此?直接,表情一变。
有僧人怒斥:“你怎能这么与方丈说话?”
净尘摆手制止,双掌相合,镣铐猝然收紧:“老衲羞愧,只能请少?盟主,去涛雪狱中暂住了。”
纵观世家上下,唯有慈悲寺有独立的监狱,传闻此?处本是慈悲寺某任方丈渡劫之地,可惜方丈渡劫失败,失控的灵力化作漫天飞雪,数月不停,将地表与建筑全部掩埋,涛雪二字,由此?得?名。
由于此?地严寒无法久居,后人便改造成关押重犯的监狱,称涛雪狱。
但秦顾到底不是已被定罪的囚犯,待遇还算不错。
而距离他被关入涛雪狱,已过了三日?有余。
秦顾裹着?一件纯色狐裘,双手掌心?向?外,凑近劈啪作响的火炉,温暖的气浪将掌心?灼得?发红。
这不是普通的明火,而是带有灵力的三昧真火,因此?不用担心?火星灼烧狐裘,可以毫无顾忌地取暖。
重生?后的身体依旧怕冷,估计要?伴随他永生?永世。
秦顾心?态很?好,坐在炉火旁,把自己烘得?脸颊红彤彤,又就着?僧人送来的热粥呼噜喝下,倒也乐得?快活。
可惜手腕依旧被镣铐锁住,而镣铐的另一头链接着?结霜的墙壁。
季允的气息自那日?晚就消失了,好像从未来过般无影无踪。
他不由庆幸季允总算听话了一回,要?是被净尘发现季允潜入慈悲寺见他,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秦顾苦笑?一声,旁人是私.通魔修,他是私.通魔尊。
细细想来,身上爆出这么蓬勃的魔息,净尘还没有直接治他的罪,已经算得?上慈悲为怀。
可看那牢不可破的柘黄屏障,若魔息是他入寺时就带上的,应当?早已在佛光洁净下荡然无存。
所以,是他入寺后
秦顾闭了闭眼,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似是焦虑,又像恼怒,但最多的,还是痛心?。
入寺后,魔息何来?
季允漏夜潜入他栖身的禅房,原来不只是想带他走?那么简单。
明明季允自己也曾被冤枉私.通魔修,险些在仙舟上被处以极刑,他不会不知道,将魔息安置在他人身上,意味着?什么。
——等等!
那时秦顾对季允受叶雨晴栽赃深信不疑,可再回想起行刑时叶雨晴斩钉截铁的否认,疑云不由重新笼罩上来。
“我还没有卑劣至此?,要?去构陷季师弟。”
如果叶雨晴说得?是真话呢?
如果魔息本就不是她嫁祸的手段,而是季允确实与魔修有接触,又或者,季允当?时就已经在参悟魔道了呢?
过去困扰且不愿深思?的,似乎顷刻间云开雾散,却不是明媚日?光普照下来,而如万顷雷雨,将秦顾浇得?浑身湿透。
可笑?,他面对着?季允那双委屈的眼睛,竟真的以为季允只是想带自己离开,竟然真的心?软了。
秦顾猛地双手抱头,颤抖着?呼出一口气,镣铐发出猝不及防的一声铮鸣。
这一下堪称秦顾入狱来弄出的最大动静,当?即有看守的僧人快步赶来,本以为会看见越狱,却只看见秦顾快把自己团在一起,目瞪口呆:“少?盟主,您没事吧?”
秦顾虚弱地开口:“没事。”
僧人便扒着?栏杆,好意提醒道:“少?盟主,明日?便要?启程去仙舟,您若无事,就休息会吧。”
说罢,他转身离去,留秦顾一人坐在黑暗之中,与火堆面面相觑。
如果季允从一开始就在骗他,那么他为挽回结局所做的一切,岂不成了笑?话?
既然早就有入魔之心?,为何又在归墟苦筑枫林?
是想补偿他么?毕竟季允估计也没猜到,他还能死而复生?。
罢了,罢了,就当?他看错了人,沦落至阶下囚徒,也是他活该。
秦顾将脸颊贴近膝盖,脑袋埋进臂弯里去,将自己缩成一团。
三昧真火滚烫,却无论如何也暖不了身子?,秦顾只觉冰冷彻骨,盛夏酷暑时节坠入冰窟,尤不能及此?刻心?中寒意半分。
他就这么浑浑噩噩睡去,梦里光怪陆离,全是季允。
季允微笑?着?,眉心?的龙纹透紫发亮,映在他眼眸中。
他向?秦顾伸出手,颜色浅淡的唇角勾起,像诱.惑书生?的狐妖:“师兄,你逃不走?的。”
魔息形成的泥淖再度攀了上来,溅满秦顾的双腿,像要?将他也拽入深渊。
季允的手就停留在秦顾身前,只一举臂就能够到,可秦顾任凭污泥灌入口鼻,直到再也无法呼吸。
——他陡然惊醒,双耳有一瞬间的失聪,只听到急促的鼓点?。
尔后秦顾才意识到,这是僧人在敲击囚笼的栏杆,以将他从梦中唤醒。
该去仙舟接受审判了。
五大世家各有登天云梯,慈悲寺的云梯恰在涛雪狱中。
秦顾在诸多僧人的押解下走?向?监狱深处,不断有手臂从两边的囚笼中伸出,漫无目的地向?他们抓去。
这些手大小各异,胖瘦兼有,也不全是修真者,牧城内犯下重罪的罪犯,也都关押在此?。
一只手猝不及防抓住秦顾的脚踝,长年得?不到修剪的指甲扣如皮肉,囚犯双目浑浊:“我是冤枉的,大人!我没有通敌我没有投靠魔修啊!”
身旁的僧人抬起一只手掌,竖直放在胸口:“阿弥陀佛。”
佛号一响,柘黄镣铐便无力自动,狠狠一拽发出脆响,生?生?将那囚犯从栏杆前拽离。
秦顾只听到身体撞击墙壁的巨响,囚犯的声音却顷刻间停了。
拽得?太狠,囚犯的指甲都翻起剥离,在秦顾脚踝留下刺目血痕。
秦顾目视前方,谁也没看,话却是说给所有人听的:“你们就是这样对待昔日?同盟的么?”
修士中的叛乱者,依律该由诛魔司审判后,才能定罪。
这名囚犯还在涛雪狱中,说明他的罪尚未确凿。
口念佛号的僧人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古来暴君多做如是说辞,可说来好听,不就是草菅人命?
秦顾感到一阵不可思?议,险些气笑?了:“那我还要?多谢慈悲寺对我手下留情了。”
僧人听出他讽刺之意:“少?盟主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除了囚犯哀嚎,一路无言。
漫天飞雪,在地上积起一片雪垛,金色云梯自纯白中拔地而起,直入云霄。
却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云梯上的金光似乎淡了许多。
仙舟式微,似乎并非空谈。
净尘正?在云梯前等着?,目光在秦顾脚踝的伤口停留片刻,躬身道:“少?盟主,老衲已通知诛魔司,上去后,便有陆掌教接管此?事。”
言下之意,他并不和秦顾一道上去。
秦顾点?了点?头,下有合体期的净尘,上有诛魔司掌教陆弥,他插翅难逃。
他迈步,抬脚踩上云梯。
——一道惊雷乍响。
身后僧人的惊呼此?起彼伏。
“什么东西?是什么?!”
“结界,结界碎了!”
秦顾猛地转过身,只见天边,黑云如煮沸的开水翻滚着?袭来,不断有紫色的惊雷拍击地面,发出沉闷骇人的巨响。
雷云很?快侵袭整片天空,整个牧城都陷入绝对的黑暗。
离得?近了,秦顾恍然惊觉,这几乎吞噬天地的雷云,竟只是漆黑巨龙的吐息。
“魔尊,魔尊来了!”
净尘爆喝一声:“不要?慌,结阵!”
僧人脚步急急,像暮霭的钟声。
秦顾却置若罔闻,只能看到巨龙发紫的眼眸。
巨龙仰天咆哮,天地俱颤,指爪生?生?将空间撕裂,以巴蛇为首的魔物顷刻涌出,向?慈悲寺的僧人扑去。
巨龙任凭魔物与僧人们厮杀,自己却不动,与秦顾隔着?人海对视。
秦顾看着?他:“季允。”
第七十五章
无论出于真心还是假意?, 季允说要带他走,就是真?的要带他走。
巨龙摇身一变,化?作挺拔的青年?, 双唇轻启:“师兄, 跟我?走。”
秦顾:
恐怕这句话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 成为他噩梦的主角。
魔物的突然袭击让慈悲寺难以招架, 只一眨眼,就以压倒性的优势,冲散僧人的阵法。
眼看着慈悲寺的结界就要破碎,妖物就要冲入城中, 净尘双掌拍地, 嘴里念诵佛经:“凡有?所相, 人我?众生,敬请神佛!!”
话音落下,寺中屋脊上方, 所有?神兽木雕全部转向季允的方向,神兽张开嘴,重复着净尘的话语,有?男有?女, 有?老有?少, 竟是宛若众生同唱。
“凡有?所相, 人我?众生, 敬请神佛。”
“凡有?所相,人我?众生, 敬请神佛!!”
隆隆声不断, 一时间所有?争斗都停下,众人惊疑不定地望向声音来处。
只见端坐寺中的弥勒缓缓抬起头, 脸上依旧挂着普度众生的慈悲笑容,手掌却猎猎生风,直直抓向季允!
季允身形倏忽而动,转瞬间便不在原地,佛手迅如闪电,季允却应对自?如,每一下抓握看似近在咫尺,却总能被?他轻松躲过。
紫电轰击而下,从散落在慈悲寺四角向弥勒佛像聚拢,一击一击劈在佛像身上,将金身劈得千疮百孔。
倘若仔细去看,便能发现袈裟遮掩下,净尘的五指有?节奏地捻动,恰与佛像进攻与防御相契合,弥勒佛像似乎与他五感连通,佛像每受击一次,净尘唇边便溢出?一缕鲜血,
僧人围在净尘四周,用肉身筑成铜墙铁壁,却到底敌不过妖兽,很快被?破开千疮百孔的窟窿。
季允何其敏锐,捕捉到破绽后,眼眸愉悦地眯起,衣袍猎猎,猛地向净尘掠去。
这是野兽捕猎的表情,秦顾从未在季允脸上见过,毫不掩饰的笑容蔓延开来,好?像浸润在恶意?里。
原来季允面?对敌人时,是这样一副享受在厮杀中的模样。
掌门剑出?鞘,秦顾飞身向净尘的方向赶去,同时转手送出?一道剑浪。
轰——!!
红色剑气在地面?刻下一道天堑般的沟壑,季允一甩衣袍,挡住飞溅开来的尘烟石屑,阴晴不定地注视着一片片落下的枫叶。
他的脸上多了些许焦躁,看着烟幕里的红衣身影:“师兄,你拦不住我?。”
秦顾执剑立于净尘身前?,一步不退:“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话音落下,净尘双手成爪,交叉向前?一抓!
弥勒佛像趁季允因秦顾的出?现而恼怒发愣,狠狠挥手砸了过去,动作之迅猛刁钻,季允几乎避无可避!
黑影砸下的瞬间,秦顾依旧有?些紧张。
然而——
一道血色剑光闪过,佛像的手臂被?直直斩断,轰然坠地。
季允单手执剑,赤红灼烧的剑锋像为天幕染上浓郁晚霞,无边无际的魔息随着这一剑疯也似的蔓延,魔物受到魔息的感召,气势更甚,向人修张狂扑去。
魔剑不器,只出?鞘便有?如此威力。
净尘痛呼一声,右臂无力垂下。
秦顾握剑的手微微汗湿,不再犹豫,一脚踏破虚空,向季允斩去。
两剑半空相撞,季允眸色一暗:“师兄,你为了那个秃驴”
怕是和秃驴过不去了,秦顾双手回转发力,却怎么也砍不下去,咬牙道:“我?是为无辜百姓!”
他喝一声,手臂发力向外顶,铁器剐蹭冒出?点?点?火星,灵力自?相撞处爆裂开来,将二人同时震得倒退数步。
只过了一招,秦顾便有?些气喘,掌门剑与不器的阶级相差太大,他本就不是季允的对手,更别说现在还使不出?全力。
方才能够短暂掣肘季允,只是因为季允根本不想和他动手。
季允阴沉地看着他,剑尖朝下,可见并无战意?。
秦顾的脑海中突然响起净尘的声音:“少盟主,请助老衲合围。”
识海传音,季允听不见。
净尘身后,僧人重启阵法,佛珠捻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灵力修补佛像折断的手臂,重新镀上熠熠金光。
净尘传音道:“金身弥勒身负无垢仙尊赐福,有?与魔尊一战之力。”
秦顾道:“我?明?白了。”
季允仍专注地看着他,似乎并未察觉净尘的动作。
秦顾挥剑又上,季允抬腕格挡,电光火石之间,二人目光相接。
季允道:“师兄,当年?我?得以以剑道入门,亦是师兄手把手教导的缘故,在剑道上,我?逊色师兄许多。”
听到原著认证的剑道第一人这么说,秦顾的心情一时有?些微妙。
但?形式旋即让秦顾无暇他想,只听刺耳切割声传来,魔息像毒蛇纠缠上来,顷刻锁住掌门剑的剑刃,又沿着剑槽蜿蜒,向秦顾握剑的手爬来。
手掌瓷白,因常年?练剑而骨节分明?,而魔剑浴血,极致的反差让季允忍不住吞咽。
——就这样捆住师兄的全身,把他带回归墟,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掌门剑被?锁住,秦顾手腕发力,却无论如何也抽不出?来,眼看着手腕也要被?缠住,他不再犹豫,红色自?指尖飞速蔓延,一片片枫叶凌厉刮向季允的方向。
手上力道骤然一松,秦顾立刻撤剑回挡,手腕上魔息留下的红痕尚在,鲜艳刺目。
魔息分明?马上就能扑向枫树,却被?季允桎梏在身侧不得动弹,不甘地翻涌着。
季允神色晦暗地看着自?云海中生长的枫树,秦顾的领域依旧如此壮美圣洁,甚至因为重生,领域再没有?一点?破碎的痕迹而完整如初,可连绵的枫却唤醒了季允心底最痛苦的回忆。
躺在怀中的,沾满血的枫叶。
他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额角青筋一路绽开,眼前?的秦顾骤然被?血色淹没。
秦顾惊讶地看着他,下意?识呼唤:“小季允?!”
只见季允蓦地发出?一声闷哼,没有?握剑的手抬起捂住额头,身侧的魔息剧烈颤动,不断剥离扭曲,似乎痛苦到了极致。
这是一个绝佳的反击机会,一旦成功,便能颠倒战局。
秦顾却犹豫了。
他真?的要趁着季允
识海中,净尘的声音再度响起:“少盟主,机不可失!您且回头看看!”
秦顾猝然回头,不断有?僧袍碎片在空中扬起,妖兽扑杀啃咬僧人的尸体,慈悲寺像被?血海淹没,分不清是哪一方的残骸。
灵魂像被?击中。
为何犹豫?怎能犹豫!
秦顾用力攥紧剑柄,深深呼出?一口气。
下一刻,枫林茁茂,秦顾脚踩枫树枝干,任由红枫织成天罗地网,一剑刺向季允心门。
这一剑刺中,灵力会以受击点?扩散,让季允的经脉被?暂时封锁,无法运转周天抵御。
换句话说,便是能短暂封印他的力量,却不至于殒命。
季允痛苦地喘息着,不器比他更早感知?到危机来临,季允踉跄了一下,提剑迎击!
净尘凝眸看向半空,那一道耀眼的火色流星。
其形柔软,剑势却迅猛,饮枫阁的剑道便是如此,杀,永远是他们剑招中的最后一招。
身经百战的老练让净尘一眼看穿秦顾的意?图。
他不打算杀了季允,生了将其生擒审问的念头。
净尘念道:“阿弥陀佛。”
佛说慈悲为怀,慈悲寺由此得名?。
可对魔修慈悲,不正是对苍生的残忍么?
浓郁的柘黄灵息笼罩在净尘周遭,慈悲寺幸存的僧人纷纷停下动作,原地站定,双手相合,念珠急促转动如坠玉盘,时而又像如交战时的战鼓。
弥勒佛像断裂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倏忽又生三头六臂,三头一悲一喜,中间却变得面?无表情,他们的眼睛同时睁开,手臂向季允挥舞而去。
凡有?所相,皆为虚妄。
佛无相,人心中的佛是什?么样,佛就是什?么样。
秦顾只听到风声忽而激烈,弥勒佛像便猛然袭来,枫树避闪不及,险些就被?折断。
秦顾只得撤了领域,惊疑不定地看向净尘。
净尘回避了他的目光,指挥着佛像继续进攻。
——净尘默认了自?己的偷袭行径。
秦顾只是诱饵,待季允与他交手,弥勒佛便能趁其疲态,攻之不备。
可领域能撤,剑却不能。
剑出?无回。
掌门剑狠狠捅入季允左肋!
秦顾瞳孔一缩,是因掌门剑的没入没有?受到任何阻力,更是因为一抬头,就对上季允的笑颜。
季允的额间冷汗遍布,笑容却发自?内心,共同呈现在这张脸上时,更让人胆战心惊。
“师兄”血从他唇角滑落,“怎么不对着心脏捅?”
秦顾心想:对着心脏捅你就没命了!
眼角余光控制不住转向弥勒佛像。
这一眼,他吓得呼吸都停了。
一头漆黑的巨龙,龙须随风而动,龙首高高昂起,紫眸圆睁如皓石瑰丽,睥睨众生。
注意?到秦顾在看它,黑龙骄傲的头颅迅速垂下,以一个堪称撒娇的姿势,慢吞吞地将脑袋送到秦顾手边,几乎把寻求抚摸写在了脸上。
但?龙爪却全然不如它表现出?来得如此温驯,锋利的指甲剖开弥勒佛像的胸膛,龙身盘旋勒紧,挤压碾碎了佛像代表悲的头颅。
底下一片惊呼,净尘口鼻间鲜血狂喷,在僧人的搀扶下才勉强没有?倒下。
鲜血顺着剑的弧度流进秦顾掌心,黏腻麻痒,又钻入护腕与皮肤的缝隙。
季允微笑着,抬手——
紧紧抓住剑刃,竟不让秦顾将掌门剑抽出?半分。
随之而来的,便是龙身不断收紧,弥勒佛像的第二颗头也爆裂,同时爆裂的,还有?慈悲寺的结界。
眨眼之间化?解围杀劣势,瞬息重伤合体期的净尘!
季允瞥了一眼不断有?血淌下的手掌:“师兄,跟我?走吧,你不跟我?走,我?就杀了那秃驴。”
他绝不是在开玩笑。
秦顾呼吸发紧:“你究竟来做什?么?!”
总不能只是为了带他走吧?
季允脸上遗憾的神色一闪而过,他突然抬起另一只空余的手臂,无视了秦顾“你要做什?么”的大呼,狠狠收紧!
轰、轰、轰!!!
远处,震耳欲聋的轰鸣掀起无边尘土,狂风滚滚而来,宛如天崩地裂。
以一点?为中心,魔眼陡然睁开到最大,紫黑魔息遍布城邦,无数惨白的手臂从魔眼中伸出?——
那里,距离牧城不远处,不知?是谁人故乡的偏僻村庄,不过一刻就彻底沦为魔域。
屋舍坍塌,一座城竟就这样被?轻描淡写抹去。
而季允,连眼睛也没眨一下,只是道:“师兄,你不愿跟我?走一日,我?就毁一座城”
“师兄,你还想跑么?”
第七十六章
——他真的只是为了带自己走!
秦顾还未从城邦瞬间毁灭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砖瓦崩溃的巨响几乎把他的耳膜都?震碎,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季允的眼睛,试图找寻一点点疯癫的痕迹, 好让早已准备好的借口发挥作用。
可是没有, 这双眼睛冷静到让人害怕。
这一发现让秦顾如坠冰窟。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季允, 小允,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净尘在识海中劝他:“少盟主,此去如入虎穴,焉知何时能还?切莫答应!”
他苍老的声?音混着血的杂音,处处透露着勉强。
秦顾强迫自己不要回头。
但季允还是察觉了, 黑龙一尾拍碎佛像的左边身躯, 净尘的声?音就像被切断的电话线, 瞬间销声?匿迹。
但慈悲寺僧人的急呼,已让现实昭然若揭。
秦顾发自灵魂地战栗起来,用力一抽, 将剑从季允肋下拔出,同时在季允掌心?留下深可见?骨的切割伤口。
他气?喘吁吁,冷汗淋漓而下。
净尘说得没错,虎穴魔窟, 此去或许便是万劫不复。
季允要对他做什么?季允为什么执着于带他回去?
季允垂下手, 剑伤带来的生理性疼痛远比不上秦顾厌恶的视线来得痛彻心?扉。
他咽下喉间的血, 道:“师兄, 你想好了吗?”
走,还是让苍生因你而死?
他太了解秦顾了, 他的师兄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人, 对卑劣的自己都?愿意伸出援手,又何况是无?辜的百姓?
他一定会?跟自己走的。
果?然, 秦顾沉吟良久,只听?清脆一声?,掌门剑被他收入剑鞘。
秦顾摊开双手,放弃似的闭上眼:“我答应你,你放过慈悲寺,放过这些?百姓,我跟你走。”
季允的回应,便是用满是血的掌心?强硬地攥住他的手腕。
与此同时,魔物接收到君王的指示,纷纷撤身后退,隐入魔息之中。
黑龙鄙夷嗤了一声?,化作惊雷蹿入乌云。
季允反手一剑,不器斩开一道魔域罅隙,入目的却不是修罗地狱,而是一片枫林之海。
“走吧,”季允迈步,“师兄,我们?回家。”
秦顾没有任何表示,季允自讨没趣,却也不恼,半带领半强迫地牵着秦顾步入魔域。
没有天旋地转,鞋底便踩在归墟的土地上。
秦顾一愣。
他刚刚复生时,看见?的枫林还在枯败的边缘,瑟瑟叶声?只像生命最?后的哀泣;
可现在,它们?枝干延展,叶片繁茂,金红一片连绵成山成川,竟是这样?生机勃勃。
在归墟养护这样?一片枫林,要多久?
金红如此刺目,让双眸疼痛不已,秦顾猛地移开目光,一眼也不分给道路两旁的枫树。
季允观察了他许久,却没见?到想象中的惊喜:“你不喜欢吗?”
他像试图讨好却被冷漠相待的大型犬,脸上显出几分局促不安。
秦顾心?想:你在与我演什么?
以无?辜生灵要挟、肆意屠戮城邦的人,何必在自己面前扮演可怜的弱势方??
他冷下脸来:“直入主题吧,你想要什么?”
亦步亦趋跟随自己的脚步声?蓦地停了,秦顾便也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季允站在他身后,眼底的委屈已看不见?了,乌云密布,让他看起来阴郁极了。
秦顾微微压低重心?,防备的姿态像针扎着季允的心?脏。
季允道:“师兄为何怕我?明明我未伤师兄一分一毫,反而是师兄对我,毫不留情。”
秦顾看向他肋下伤处,魔物的自愈能力叫任何狰狞的伤口都?能瞬息愈合,只有大片干涸的血迹印证着这里曾受到重重一击。
“不,”秦顾摇头否认,“你的所作所为,于我而言,凌迟之刑尤不能及。”
每听?到他人对魔尊的唾骂、恐惧,每看到季允残酷的行径,都?像有一把锋利的刀,在一刀一刀割破他的血肉、扎剜他的脏腑。
未伤一分一毫?
多么可笑。
季允张了张嘴,就在秦顾以为他哑口无?言的时候,季允的脸突然在眼前无?限放大。
下一刻,呼吸被剥夺,浓郁的血腥气?伴随季允独特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微凉的触感倾压上来,却像小兽啃咬,犬齿碾着唇瓣,似乎强压许久而急不可耐。
秦顾几乎要石化了,花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季允正在吻他!
桃花眼硬生生被他瞪得滚圆,而季允的手已经摸上他的腰腹,指尖一扫,一阵诡异的酥麻立刻攀了上来,秦顾腰都?软了,终于从这缠绵却病态的亲吻中回过神来,猛地抬手一推。
季允被推得踉跄,依依不舍地松开他。
秦顾气?恼至极,动作比思?绪更快,一巴掌抽了上去。
啪!
他气?喘吁吁,一时气?急败坏,又一时不知所措,只剩手掌的刺痛,在剥夺感知和思?维。
季允抚着发烫的脸颊,笑声?低沉:“师兄下次能不能换一边打我?”
秦顾一边后退,一边拔出掌门剑,手抖得连带剑也发抖,怒斥:“滚,——滚!!”
出乎意料的是,季允没有再做纠缠。
话音落下的刹那,战斗时的不适似乎卷土重来,季允的眉心?骤然蹙起,视线从秦顾颤抖的手移动到青红交加的脸上——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季允走后许久,掌门剑“哐啷”坠地。
秦顾捂着脸,靠着枫树树干,缓缓滑落在地。
——乱了套了,一切都?乱了套了!
诚然,上辈子?的秦顾与情爱无?缘,连亲情友情都?未曾体验过分毫,又何谈爱情。
但没有经验,并不代?表他是个傻子?。
若说曾经他只以为季允对自己的亲近来源于长兄如父的敬仰,复生后季允充满占有欲又偏执疯狂的举动,多少已让秦顾疑窦丛生。
而今日,那强取豪夺的一吻,让一切昭然若揭。
季允对他,不是同门之情,不是敬仰依赖,而是
秦顾捂着脑袋大骂一声?。
他的剧本应该是主角的反派师兄,而不是主角早死的白月光!
他到底,季允到底是什么时候?他为什么一点也没察觉?
【您终于发现了。】
系统多少带了些?看好戏的意味。
终于?什么叫终于?
秦顾捶着脑袋,眼前魔尊季允幽深的眼眸与十年前重合,秦顾猛然惊觉——
季允的眼神从未改变。
从清风朗月的青年,到此刻杀伐无?情的魔尊,季允看着自己的眼神,始终如一。
所以早在他复生之前,早在归墟、早在狂刀门,甚至更早,季允就已经对他产生了其他的感情。
他泄气?般地将脑袋埋进臂弯。
以季允喜欢他为起点出发,他所做的一切分析和预设都?被全盘推翻。
甚至,他推测的任务失败、季允堕魔的原因,都?在此刻被推倒。
腿软到站不起来,胃部隐隐抽痛,而腰侧的肌肉也在抽搐。
秦顾放任自己的情绪崩溃一刻,直到枫叶簌簌落下,而蛇腹摩挲叶片的声?音响起。
抬起头,白蟒眨动金色眼瞳,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恩公”
秦顾泄气?般将后脑勺抵着树干,他实在无?暇去纠正白蟒对自己的称谓,手背用力擦着唇瓣:“什么事??”
但仍见?水润的唇和因情绪激动而泛红的脸颊不会?骗人,白蟒的目光闪烁着:“恩公,我带您去住的地方?。”
秦顾:
他张了张嘴,白蟒却好像未卜先知:“这次我不能放您走。”
白蟒的尾巴紧张地扭动,几片柔嫩的新生鳞片覆盖其上,白色透明脆弱,像贝母的壳。
秦顾注意到了,问道:“你受伤了?”
白蟒道:“恩公不用担心?,我族的自愈能力很强。”
是啊,自愈能力极强,却此刻还没有痊愈。
可见?白蟒必然受到了季允的责罚。
秦顾垂下眼帘:“抱歉,连累你了。”
白蟒吐着蛇信,看上去有些?扭捏:“恩公不必介意这是我的荣幸”
秦顾:
谁能告诉他这条白蟒到底在想什么?
白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秦顾扶额从地上站起,脚步虚浮地慢吞吞跟了上去。
白蟒所说的“住所”,出乎秦顾意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两间房窗棂相对,院中还有一棵歪脖子?树,正在落叶。
这一幕有些?熟悉,秦顾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他随着白蟒走进其中一间房,房中陈设俨然,家具一尘不染、洁净如新。
白蟒守在进门处,将检查房间的时间留给秦顾,秦顾轻抚桌面,然后走向窗边。
他伸手推开窗,目光越过歪脖子?树,恰好能看见?对面,若对方?也在此时将窗打开——
秦顾的思?绪不可遏地飘远,恍惚之中,他看到一个清隽青年,正弯起眸子?向他微笑。
“师兄。”
秦顾猛地转身,后背紧紧贴着墙面,分明对面无?人,他却好像要躲避谁的目光似的。
他想起来了,这里是
仙舟上,他与季允住的院子?。
方?才只觉眼熟,此刻想起来,秦顾惊觉这里的每一件陈设,都?与印象里分毫不差!
甚至桌椅之间的距离都?那么精确,就好像刻在建造者脑中,千百次回味过一般。
——他已在梦中重温过千百次,才能复刻出年少时的住所。
可他们?再也回不到年少时了。
白蟒怯怯出声?:“恩公,您还想看些?别的吗?”
秦顾赶忙伸手将窗合上,好像这样?就不用心?痛似的:“还有别的?”
白蟒却像读不懂他的逃避:“尊主为您,几近重塑归墟。”
有什么意义?
人魔殊途,有什么意义?!
秦顾虚弱道:“我不想看。”
又改口:“我四处转转。”
待在这间屋子?里,让他度日如年。
太煎熬了,季允为他,在归墟植造枫林、重现仙舟风景,可对苍生,却能轻易毁城灭邦,将村落夷为平地。
他所得到的深情,是无?数无?辜者的鲜血与白骨堆积而成的。
每走一步,就好像踩在尸骸上,人骨刺穿他的脚掌,像死者不甘的挣扎。
——他们?腐烂的眼球注视着他,只剩白骨的唇开合:“你也是刽子?手啊,秦顾。”
第七十七章
秦顾逃也似地向屋外走去, 一头扎入枫林,他本能?地循着光走,像黑暗里迷途的旅人, 身后却窸窣声不断。
白蟒不远不近, 跟在他身后。
秦顾回?头:“你要监视我?”
白?蟒便停下:“我只是想报恩。”
秦顾:
算了, 和他说不通。
秦顾干脆不搭理了, 一味闷着头向前走。
直到白?蟒发?出一声惊呼:“主人!”
秦顾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水晶棺前,要不是白?蟒出声,他险些撞在巴蛇身上。
满身鎏金符文的巴蛇听到他们的声音,扭动蛇躯转了过来。
“您是来见尊主的么?”巴蛇向他问好, “尊主状态不好, 闭关去了。”
——确实在与净尘交手时, 季允就显露出了不适。
但?竟然严重到了要去闭关的程度?
秦顾强忍着不让自己显露出担忧,硬邦邦道:“不是。”
一抬眸,就看到了巴蛇肩头的伤痕, 再生?的皮肉不知为何?也无法让伤口弥合,新肉一次次顶破旧痂,伤口一遍一遍撕裂,宛如漫长的责罚。
能?让魔物?的自我愈合受到阻碍的, 唯有魔剑不器。
巴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指爪挑破痂疤, 将伤口解放出来:“我的孩子放走了您, 我也理应受罚。”
鲜血淋漓,巴蛇却像感受不到痛, 金眸专注地看着秦顾。
秦顾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点了点头:“嗯。”
巴蛇打量着秦顾,这个一惯冷静的青年, 似乎已顾不得在敌人面前展露出心不在焉。
再联想到魔尊浑身溢满的焦躁委屈,一回?到归墟就被迫闭关,便?知道两?人不欢而散的程度,还远超他的猜测。
——唉。
巴蛇已活了千年,季允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强大却幼稚的毛头小子。
在他看来,季允分明只需要张嘴,就能?不用经受情爱的折磨。
偏偏性子倔,就是不肯解释。
巴蛇微微俯身,单手贴着胸膛,这是魔物?对君王的礼节,本不该对人类使?用,但?眼前的青年
大概是魔尊未来的伴侣,也会是他效忠的君主。
巴蛇引着秦顾走到水晶棺前:“您来这里。”
水晶棺安静地躺在枫叶中,流光溢彩的模样唤醒了秦顾的记忆。
有了时间观察,他总算想起来,自己是见过这样特别的场景的。
水晶王座。
所以历代魔尊的宝座,竟成了他的棺椁?
这太?荒唐了,秦顾甚至不知该露出怎样的表情才合适。
而荒唐远没有结束,下个瞬间,场景扭曲,巴蛇幻境悄无声息地展开,却第一次没有敌意,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幻境。
身披鳞铠的青年坐在水晶棺旁,一壶冰酒放在手边,魔尊鳞铠分明尽显威严,他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墓地里时,却显得无边寂寞孤独。
棺下,黑紫的法阵泛着绰绰微光,无数赤红细线自土地扎入棺木,微微鼓动,像联结心脏的血管。
在棺椁中,秦顾看到了苍白?的自己。
随着法阵光芒愈弱,他的脸颊上反而出现了血色,似乎将他人的生?命抢夺过来,成为自己的养料。
他已经很像活人了,面颊红润,好像下一秒就会睁开双眼。
但?,紫光彻底消失之后,红润又瞬间褪尽,只余死白?。
幻境中的季允突然苦笑起来:“师兄,你还是不愿意见我”
这是在做什么?
即便?不明就里,却也能?推测出,大概是什么起死回?生?的术法。
秦顾想问知情的巴蛇,水波潋滟之声却传来。
一汪血池在他脚下不由分说地荡开,血水侵袭,一阵阵拍打脚踝,满是血液的黏滑湿润。
蛇尾荡开池面,秦顾在巴蛇的带领下,将信将疑地深入血池。
在赤水的尽头,地平线上升起一轮红月。
血池,血月,入目只剩猩红。
锵——
锁链碰撞,金属摩擦,发?出震耳欲聋的噪音。
一道黑影在血池中央浮现,而后便?是池底升起的铁链,沾满血的铁链缠绕着黑影的四?肢,毫不留情地将他凌空架起。
月色照耀,水面上投射出一个模糊的血色影子。
他低着头,背着光,看不清脸。
但?那独特而疏离的气质,依旧让秦顾瞬间将他认了出来。
这是季允。
更确切一点,是秦顾从未见过的季允。
不得不承认,季允的身材即便?放在美男如云的修真界,也是极为出挑的。
穿上衣袍便?是松姿鹤骨、霜凝雪塑,衣物?褪尽后,该有的肌肉却一块不少,覆着紧实的腰腹,宛如造物?主的恩赐。
这本该是极为养眼的一幕,现在却有些不同。
季允裸.露在外的肌肉都?因用力而绷紧,呼吸沉重,似乎正在忍耐什么巨大的痛苦。
腰部?以下,一条漆黑粗壮的龙尾泡在池中,黑曜石般的鳞片远比珍珠还要光滑瑰丽,在血月照射下折射幽紫的光。
他像水墨画中的谪仙,一眼看去,只觉震撼而壮美。
但?很快,血池像沸腾般冒起水泡,咕嘟咕嘟,目的鲜明地向他逼近。
无数惨白?的手像溺毙的水鬼,争先恐后地从池中冒出,攀上季允的龙身。
尖利的、死白?的指甲抠进鳞片边缘,像是描摹勾勒,实际却一点一点深挖下去,掀起鳞片,再狠狠撕扯。
令人牙酸的剥离声响起。
血水像一注小小喷泉,喷溅在季允小腹。
旋即越来越多,越溅越高,甚至沾上了季允的脸颊,手臂舞动,前仆后继,像一场扭曲的狂欢。
它们将龙鳞生?生?从季允身上挖下,只留一个个血色窟窿,鲜血汇入池中,无声无息。
龙尾本能?地挣扎着,却不知为何?没有挣脱,季允的手掌一次次攥紧又松开,带得锁链也不断绷直,发?出铿锵响声。
每一声都?像要把骨骼震碎。
季允骄傲的头颅终于在这样的酷刑中垂了下来,长发?散落,混着汗水黏在身上,无数的血点像在他身上披了一件血织的衣。
秦顾的眼前一阵眩晕,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艰难地吞咽着:“为什么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
为什么要让他看季允受刑?
巴蛇却不答,用眼神示意秦顾上前。
秦顾踩入池中,幻境中的血池自动为他让开一条干燥的路,一路直通季允面前。
秦顾心中万般不情愿,却只得向前走。
满目的红快要让他分辨不出色彩。
主宰寰宇的归墟龙尊本该有着最?璀璨的黑色鳞片,此刻却俨然被血染成一条赤龙。
离得近了,秦顾听到季允低低地念着什么,为了听清一些,他只能?继续向前。
苍白?的唇瓣翕动,一开一合,只有两?个字。
秦顾猛地止住脚步,几乎仓皇地转身。
他想逃,就像逃得够远,就能?不用听到那两?个字。
但?没有用,风将季允的呢喃送到耳畔。
——师兄,师兄
秦顾发?出一声颤抖的气音,既不敢转头,又失了离开的勇气。
季允就在他身后,意识恍惚地呼唤着他。
巴蛇却在这时开口,破碎的音节逐渐拼凑出神秘的咒语,来自魔族的古文字好像山川皆在同呼,亵渎神明,叩问天道。
秦顾感到灵魂的颤抖。
巴蛇的最?后一句,似乎特意转为人类的语言:“祭吾之血,唤君魂归。”
“将龙鳞剜下,血祭赤月苍穹,可以重塑因果,逆转生?死这是上古之龙独有的恩赐,又称,剔鳞还魂术。”
——生?剜鳞片,与生?生?将皮从身上剥下有何?不同?
这算什么恩赐,这分明是酷刑!
明明没有剜在他的身上,秦顾却感到痛不欲生?。
他问道:“剔鳞要持续多久?”
一刻,一时,一天一夜?
巴蛇的回?答击溃了秦顾最?后的防线。
“每逢月圆,直至亡魂归来。”
秦顾踉跄一步,险些软倒在地。
十年,有多少个月圆的夜晚?
季允承受了多少次剔鳞之刑?
他不可置信,似哭又笑:“就为了我?就为了我?”
——活了两?世,从没有人愿意不求回?报地为他付出什么。
第一次有人心甘情愿为他付出,竟然就是生?命的重量。
他有什么值得季允这么折磨自己的?
秦顾突然忘了该怎么呼吸,肺管发?出被挤压到极致的吸气声,竟像在抽泣。
“季允,会成为魔尊,是因为”
巴蛇的金眸黯了黯,接话道:“因为只有魔尊,才能?动用剔鳞还魂术。”
他说得委婉却直白?——
季允堕魔,是因为你啊,秦顾。
秦顾失魂落魄地走了。
白?蟒紧追两?步,又蓦地停下,蛇躯踌躇片刻,转向巴蛇的方向。
“主人,”白?蟒犹豫着开口,“这对恩公来说是不是太?着急了?”
于情于理,白?蟒是不该也没资格过问的,但?他从未见过秦顾这么步伐凌乱的样子,生?怕操之过急反而适得其反。
巴蛇看了过去,还没与白?蟒对上视线,白?蟒就低下了头。
白?蟒忠诚,却固执得有些不太?聪明。
若非真的走投无路,巴蛇也不想将希望寄托在一个人类修士身上。
他只得将手掌摁在白?蟒的脑袋上:“尊主等不了太?久了。”
啪嗒、啪嗒。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最?终停在季允身前。
纵使?双目紧闭,季允依旧能?嗅到来人身上草木般清雅的气息,与阴冷潮湿的环境格格不入般温暖。
眼球动了动,季允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模样是很狼狈的,此刻正坐在一处磐石之上,四?周皆是横卧在石壁上的剑痕,不器扎入石缝之间,鳞铠上沾满鲜血,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但?这其实是他自己的血,是他与自己缠斗的结果。
季允斩杀了无数心魔的造物?,造物?诞生?于他的内心,造物?死去,身体也千疮百孔。
唯有这样,才能?抚平内心杀戮的躁动。
可他失控得越来越频繁了,再这样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能?坚持到师兄原谅他么?
师兄真的还会原谅他么?
季允看向来人,一袭一尘不染的红衣,在漆黑的洞窟中宛如冉冉红日。
“师兄”季允轻轻唤道,“你来了。”
似是为了回?应他的呼唤,秦顾迈步走到他面前,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
季允被带着靠进秦顾的胸膛,秦顾微凉的双手在他身上游移,声音低如叹息:“小允。”
季允在他怀里闭上眼,耳边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枕着秦顾的胸膛,却没有听到心跳。
眼前的不是秦顾,而是他的心魔。
第七十八章
季允已经习惯了心魔的不请自来。
他是秦顾的模样?, 有?着?秦顾的嗓音,在秦顾身死的十年中,他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见一见秦顾。
正因如此, 季允甘愿沉溺, 哪怕清楚这只是自我欺骗。
这一次, 心魔拥着?他, 亲昵温柔地诱哄道:“小允,你不?想让我永远留在你身边吗?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林隐在谷地间飞奔。
浊云谷的地形,对初来?乍到的修士来?说?极为难辨,很容易就迷失在各异的草木中找不?到来?去之路, 但林隐自?小生长在这里, 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方向。
黑鹰张开双翼, 在上空追随着?主人的身影。
暗器飞出,一路乘风而去,割断沿路妖兽的喉管。
正在与妖兽抗衡的浊云谷修士气喘吁吁:“少主破关?了, 多谢少主相救!”
浊血四溅,林隐却连眼睛也没眨一下,对着?他们喝道:“撤!先撤!”
珠玉碰撞声此起彼伏,接到命令的浊云谷修士纷纷携带自?己的灵兽, 飞快向魍谷撤去。
浊云谷实有?三谷组成, 谷谷相连如套环, 由?外向内分别为魑、魍、魉, 其?中魑谷用于迎客,可?视作外门, 魍谷乃内门弟子修炼起居之所, 也是浊云谷真正的山门所在,而魉谷——
唯有?掌门可?入, 至今无人知?晓其?用途。
现今魔族来?犯,先是侵入魑谷,而妖兽前仆后继如过江之鲫,浊云谷疲于应敌,只能撤退。
林隐不?甘地咬了咬唇瓣。
他用了十年,闭关?良久,到底没能突破境界至合体期。
化神大圆满,放在平时自?然够用,可?现在
该死!偏偏是现在,偏偏是浊云谷!
身后猛地冲出一头豹子妖兽,黑鹰啼鸣一声,林隐反手丢出几枚暗器,旋即纵身一跃——
踩着?云雾冲入魍谷之中。
守门的修士迅速呼唤灵兽,玄武的龟甲立起,豹子妖兽撞在龟甲上,呜咽一声退后。
黑鹰落在肩头,林隐微微气喘,扶正面具,向人群聚集的方向走去。
“叔叔。”林隐走到人群中央盘腿而坐的男人身旁。
梅惊池睁开眼,只看他这不?服气的表情,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轻笑道:“强行破关?,不?好?受吧?”
林隐摇了摇头:“你的伤怎么样?了?”
梅惊池便笑:“死不?了。”
在林隐动气以前,梅惊池的指尖在空中一划,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惊风,你来?看这个。”
他又唤自?己的字了,林隐神情一凛,看了过去。
这是一封柘黄竹简,随着?梅惊池扬手而摊开,遒劲的字体鱼跃而出,落款则是慈悲寺三字。
竹简上不?过寥寥数言:
秦顾被?魔尊带走,尚不?明朗是否与魔尊勾结,万望小心。
林隐先是大惊:“秦顾?!季允这疯子竟然真的做到了?”
又立刻骂道:“一派胡言!”
惊季允竟真的让秦顾死而复生,骂净尘竟将秦顾与魔修相提并论。
梅惊池问道:“你觉得小眷之不?会与季允为伍?”
林隐颇为肯定:“他绝不?会,秦顾这家伙哼,平时护短,大事上却绝不?可?能徇私。”
梅惊池点点头,缓缓起身,却踉跄了一下。
林隐赶忙伸手,扶住他的同时眉头紧蹙:“我还能再挡一阵,你回魉谷调养去。”
梅惊池的伤,是十年前在归墟秘境与朱厌交战时留下的,本来?伤得虽重,闭关?调养个把月也就好?了,可?十年来?修真界动荡不?已,梅惊池殚精竭虑,始终没有?得到机会好?好?休养。
而林隐最清楚不?过,他这位舅舅身子孱弱,伤势常常复发,早就侵蚀了他的底子,现在看着?无恙,只是因为梅惊池用了许多灵药吊着?精神。
林隐都快急死了,梅惊池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比如现在,梅惊池还是笑眯眯的:“好?,好?,等陆掌教来?了,我就去休息。”
林隐冷哼:“鬼知?道他们来?不?来?。你将掌门位传给我,哪还会有?这么多事。”
——林隐的父亲死时,林隐年幼,梅惊池不?得不?暂掌谷主之位。
梅惊池道:“别急,别急,等捱过这阵子。”
灵狐蹿上他肩头,和主人一样?没个正型,朝林隐吐吐舌头。
梅惊池独自?一人向山谷深处走去。
林隐目送他走远,烦躁地踢着?地上的碎石,一名?浊云谷护法走了过来?:“少主。”
林隐没好?气地“嗯?”了一声:“什么事?”
那名?护法讪笑起来?:“如今少主已成年,天赋绝佳,能力出众我等都愿追随少主。”
林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数名?浊云谷弟子远远向他行礼。
便是撺掇他取梅惊池而代之。
林隐心里冷笑,浊云谷内不?服梅惊池者众多,汹涌的暗潮终于还是溅到他身上来?了。
护法只当他是动摇了,继续道:“梅惊池得位不?正,当年就是他设计暗害老谷主”
话未说?完,所有?人都看到长老整个人腾空飞起,而后重重砸在地上。
林隐目光凶狠地瞪着?他:“再多说?一句,我拔了你的舌头。”
又看向玄龟组成的屏障,正传来?不?堪重负的隆隆声。
他破关?出来?的时候,恰好?听到妖兽在议论,说?魔物方派了朱厌来?协助。
魔物朱厌,当年就是他重伤了梅惊池。
如今卷土重来?,浊云谷又能挡多久?
内忧外患,浊云谷岌岌可?危。
虽然不?愿意承认,林隐依旧不?受控制地想起秦顾,这个与他年岁相近的青年,似乎无论面对多复杂的局面,都能冷静思考,找到破局之法。
——秦顾,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被?林隐思念的秦顾,此时正在归墟龙宫中慢步而行。
他的目的地,是季允闭关?的龙牙火山,在龙宫的最深处。
还未靠近,便听到一声轰隆巨响,火山喷发的浊浪遮蔽天日,直叫地动山摇。
转眸看去,火山被?严寒定格在喷发的刹那,岩浆撕裂山脉蜿蜒而下,又被?冰川覆盖。
严寒酷暑同时存在,挑战着?生命的极限。
就连生命力最顽强的魔物,都因这样?的环境而苦不?堪言。
秦顾与看守火山的魔物对上视线。
准确来?说?,是和魔物的三个脑袋九只眼睛对上了视线。
秦顾:
大概就像海底深处的鱼因为没人看见?而长得奇形怪状,归墟里的魔物也因为常年不?用见?人而长得乱七八糟。
所以他该看魔物的哪对眼睛?
秦顾强忍着?被?这尊容震撼的内心,道:“我想见?季允,可?否劳烦通传一声?”
三个头的魔物打量着?秦顾。
无数魔族因他而死,秦顾这个名?字几乎成为禁忌,但凡从他们嘴里出现,都会被?魔尊视为亵渎。
魔物们私下都认为死者复生是痴人说?梦,他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真的见?到了秦顾本尊。
不?像他们猜测的那样?凶神恶煞,反倒漂亮得让魔物挪不?开眼睛。
这就是魔尊的逆鳞,一个漂亮的人类修士。
看上去就很可?口,但魔物只敢想一想,嘴里忙不?迭道:“尊主刚刚闭关?,暂时不?能见?”
秦顾道:“他一般要闭关?多久?”
魔物摇三个头晃三个脑:“说?不?准,有?时候十天,有?时候半个月”
秦顾微微蹙眉,他等不?了这么久。
魔物时刻注意着?他的神色,见?秦顾皱眉,一下想到同伴惨死的模样?,迅速改口:“我立刻帮您通传!”
生怕自?己也被?魔尊剁成肉泥。
秦顾感到难以言喻的莫名?其?妙:魔物看起来?很怕他。
他一边等着?魔物带来?季允的消息,一边背着?手走来?走去。
即便复活不?是他本人的意愿,季允为了行剔鳞秘术而堕魔,依旧有?他的责任。
原著中的季允冷心冷情,如今却为了他而不?惜逆天而行。
秦顾当然可?以说?:不?是我让你这么做的,你的罪恶与我无关?。
但他做不?到。
意识到季允喜欢他的那一刻起,似乎有?什么在潜移默化地改变。
或许是水晶棺旁寂寞的身影,或许是血池里如泣如诉的呼唤;
又或许是自?己的冷眼以待,和毫不?留情捅入他胸腔的一剑。
秦顾在归墟住了七日,每一日,这些场景都化作梦魇,钻入梦中,一声一声纠缠着?他
——他是为你疯魔啊!
秦顾为自?己的心软而羞愧,却无法说?服自?己丢下季允不?管。
至少季允不?是为了复仇堕魔,还有?挽回的余地。
徘徊间,路过的魔物正在交谈,谈话蹿入秦顾耳畔。
“下一个是浊云谷?”
“尊主终于要向世家动手了,我听我太?爷爷说?,世家的人类修士比普通修士更可?口。”
“我太?奶也是这么说?,好?饿,我肚子都叫了。”
“朱厌大人三天前就去了,也不?知?道战况怎么样?真希望那群家伙能给我们留一口。”
突然,魔物们狐疑地闭上嘴,相互看看。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听说?尊主就在附近闭关?,咱们还是少说?两?句,别让尊主听到了。”
“主要是别让尊主带回来?那个人类听到。”
“”
魔物们相互推搡着?走了,树后,秦顾捂着?嘴,强忍住翻涌的作呕感。
人工筑造的白昼是那么晃眼,光明不?属于归墟,哪怕伪造得多么真实。
就像季允永远不?可?能放过修真界。
而他也不?可?能留在这里。
他想转身就走,立刻、越快越好?,离开归墟,到浊云谷去。
但是不?行。
归墟的传送阵被?魔物严格把守,秦顾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一旦与看守的魔物交手,季允必然会察觉。
至于偷偷溜走,更行不?通。
归墟的出口不?知?开在哪里,倘若在菏国另一端,等他赶到浊云谷,早就来?不?及了。
好?在剧情虽然乱套,设定还没有?脱离原著。
秦顾记得季允的不?器剑可?以撕裂空间,转瞬移动。
却不?是随心所欲使用,而有?严格的时间限制,每七天只能使用一次。
若要比拟,不?器剑就好?似效率极高、耗能更高的精密仪器。
恰好?,上次使用,就是七天前,季允前往慈悲寺劫狱的时候,那以后,季允便在龙牙火山闭关?。
换言之,只要拿到不?器剑,他就能建立直通浊云谷的空间裂隙。
第七十九章
片刻后。
鳞铠摩挲地面, 秦顾听到了,强忍着没有回头。
季允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声音多少带着些小心翼翼:“师兄, 你要见我?”
秦顾控制着呼吸, 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僵硬, 转动脚尖转过身去。
季允果然局促不安地看着他, 又唤了一声:“师兄?”
三?头魔物都要惊呆了,要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不?会相信魔尊还有这么温顺的样子,甚至在见秦顾之前, 满身血污的魔尊还特意把鳞铠擦得锃亮
三?头魔物听说过, 凡人在见心?上人前都会精心?打扮, 没?想到魔尊与人类待了二十年,竟也沾染了这一习性。
奇哉怪也,魔物的三?颗头加起来也想不?通。
当然?也不?需要他来想通, 魔尊的目光让魔物意识到他该消失了,三?头魔物迅速告退,还不?忘把第三?颗头从凑热闹的角度掰正到目视前方。
碍事的魔物消失了,秦顾终于不?得不?开口:“你还好吗?”
疏离, 乏味, 季允却好像欣喜若狂:“师兄问什么?”
几乎是迫切地又把问题推了回去。
只?有这样, 秦顾才能与他多?说几句。
秦顾怎么会不?懂, 他看向季允过分一尘不?染的鳞铠,黑鳞瑰丽, 却让他不?可遏地想到那条血龙:“什么都好, 闭关、剔鳞”
“”秦顾咽了一下,“疼不?疼?”
季允一愕:“师兄知?道了?是谁这么多?嘴?”
秦顾蹙眉:“如果他们不?告诉我, 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这有什么好瞒的?
季允不?答,十年的时间让季允更?加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若说当年秦顾还能从他眉眼?的细微变化猜出季允心?中所想,如今却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秦顾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搭上季允的手腕。
他的本意是想摸一摸季允的脉象,好知?道对方被迫闭关是何缘故。
但季允显然?理解错了意思,秦顾的手掌一下就被他牢牢握住。
那双沉默的眼?眸亮了起来,好像坠满星子。
秦顾本能地想要抽手,但一想到那片血池,又舍不?得挣开了。
季允道:“不?疼师兄,你不?生气了么?”
秦顾张了张嘴。
季允指的是哪件事?
让他生气的有很多?,季允应该也清楚,其中有一些,即便让他再死千百次,秦顾也无法原谅。
所以,季允说的总不?能是强吻他这件事吧?
秦顾含糊过去:“走吧,陪我喝一杯。”
季允的眼?睛更?亮了,就连手都有些发抖,见秦顾看他,季允小声解释道:“对不?起,师兄,我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理我了。”
秦顾有一瞬的慌乱。
这算什么?这纯情到没?救了的反应,哪里像个魔尊?
都说爱是纯粹不?染尘泥的情感,他却要不?择手段到利用这份爱意。
只?是想想,对季允的愧疚和对自己的不?齿就开始翻涌。
秦顾将季允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第一次希望通往住处的路可以漫长一些。
他再一次、又一次,没?有选择。
在季允的吩咐下,魔物一个两个端着瓜果点心?跑来跑去,秦顾伸手接过魔物递来的酒壶,将门轻轻合上。
门背后,狗头魔物闷闷不?乐道:“想不?到我堂堂地狱恶犬,竟然?要给一个人类端茶送水还要摇尾巴!”
长得像鸟的魔物嗤笑道:“你可偷着乐吧,我刚刚看尊主的眼?神,都怕他让我化出原形给那人类唱歌。”
狗头魔物长叹一声:“尊主就这么稀罕那人类?要我说路上随手抓一个,谁敢不?对咱们尊主死心?塌地”
“你看尊主刚刚搭理我们了么?尊主对那人类啊,那叫情根深”鸟形魔物往腰间一摸,突然?发出“嘎”一声怪叫,“我的蓼天木呢?!”
蓼天木,是生长在龙宫中的一种?仙妙之草,能够缓解压力、让龙身心?愉悦。
蓼天木背后有一段魔物间津津乐道的传说,据说曾经无垢仙尊与瞑烛君尚未交恶时,无垢仙尊见瞑烛君总是不?苟言笑,特意用灵力创造了这么一株仙草,谁料瞑烛君只?一闻,竟如酒醉上头直接瘫软,晕了三?日?不?止。
——完了,两个魔物面面相觑,不?忍直视地捂住眼?睛。
落屋子里,魔尊与那人类调.情到一半突然?晕倒,他们是死路一条,现在返回去找、打断魔尊好事,他们更?是死路一条。
狗头魔物怒吼:“你闲着没?事采蓼天木干什么,嫌自己命长??”
鸟形魔物哭丧着脸:“还不?是那个人类,他问我尊主平时喜欢什么我寻思着,他是尊主未来的配偶,那我不?得讨好他”
这下真是马屁拍马腿上了,狗头魔物夹紧尾巴,望着屋舍的方向:“咱们还是乞求魔尊开恩吧”
魔物们不?会知?道的是,让他们心?惊胆战的蓼天木,此刻正藏在秦顾的衣袖里。
鸟形魔物趋炎附势,稍加暗示,对方就会去采蓼天木,而秦顾,只?需要趁着接酒壶的机会,将蓼天木顺手牵羊到自己袖中。
这都是他算好的。
而这一切成立的前提,是魔物知?道季允喜欢他,并想通过他来讨好季允。
事实?证明?,魔物们确实?都知?道。
唯一的不?同,是他本来并不?打算,让蓼天木用于眼?下的情况。
秦顾捧着酒壶返回酒桌,季允将一盘果子推到秦顾面前,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小动作。
秦顾微微一怔,这果子是一种?糯米制品,外形饱满,内里则是红豆磨成的馅料,入口轻盈,饮枫阁山下的市集常有售卖,总被一抢而空。
——这是他最喜欢的点心?,原因是够甜。
季允记得,不?仅记得,还在乱世?之中为?他精心?准备好了。
秦顾伸出手,素白指尖碰到剔透的点心?外皮,软糯绵滑,捏在手中,沉甸甸的内陷似乎一碰就要漏出。
他咬了一口,糯米皮轻薄微凉,恰好中和了豆沙的甜腻,入口即化,竟比记忆中还要美?味几分。
“我记得师兄说过,果子好吃,可惜外皮太厚重,”季允突然?开口,“我做得薄了些,师兄觉得如何?”
——是季允做的。
堂堂魔尊,为?他洗手做羹汤。
秦顾的指节扣着酒壶柄处,骨节用力到泛白:“很好吃。”
好吃到让人想要落泪,却又似蛛网糊住喉咙,无法下咽。
秦顾强迫自己咽下去,像吞下了刀片,一寸寸割破黏膜,腥味翻涌。
他道:“你既然?知?道自己所行的后果,又为?什么要做?”
季允的双手握在一起:“师兄,我真的别无选择。”
这个回答秦顾已不?是第一次得到,上次剑拔弩张,这次心?平气和。
从来得不?到正面回应。
秦顾匆匆转移话题:“喝酒吧。”
袖袍遮挡季允的视线,秦顾用灵力将脆弱的叶片震碎,蓼天木顷刻化作粉末,又一点、一点,顺着袖子滑进酒杯中,融化在澄澈酒液里。
秦顾将酒杯递给季允,又为?自己斟满。
酒液醇香,却无发酵的浓重涩味,季允知?道他酒量不?好,选了清酒而非烈酒。
魔物的味觉与人类不?同,魔疆向来只?有烈酒,这酒显然?与果子一样,是季允特意准备的。
可他的邀约分明?是临时的,仙术不?是戏法,这只?能是季允早就准备好的。
他早就为?自己做了这些准备。
季允接过了酒,并没?有喝。
他很聪明?,不?会发现不?了自己反常的举动。
喝了才是奇怪。
但秦顾也猜到了,在酒里下药只?是障眼?法,他意不?在此。
秦顾瞟了一眼?季允紧攥着酒杯的手:“不?喝?”
季允只?是道:“师兄。”
秦顾笑笑:“你不?喝,我喝。”
季允一愣,却来不?及阻止,秦顾已然?仰脖,将酒液倾倒入口腔。
木天蓼让酒液变得苦涩辛辣,呛鼻不?已,也不?知?道龙族怎么会喜欢这么冲人的味道。
他强忍着吞咽的冲动,俯下.身缓缓凑近季允,披散的长发从圆肩滑落,发梢轻蹭过季允的脸颊,像狸奴的爪子挠动心?弦。
他注意到季允攥着酒杯的手更?紧几分,骨节突出到泛白。
季允应该已经猜到他要做什么了。
但秦顾并没?有停下,又近了一些。
紧接着,他将自己的唇瓣送了上去。
那一瞬间,扑在脸上的呼吸已经彻底乱了节奏。
秦顾闭了闭眼?,唇瓣相贴的柔软触感让他本能地想要逃避,不?过一个呼吸的间隙,内心?对自我的唾弃已经占了上风。
还不?如直接动手,输赢都坦荡。
他后退一步,腰却蓦地一紧。
季允有力的手臂箍住了他的腰,将他狠狠往怀里一揽,胸膛贴着胸膛,急促鼓动的胸腔几乎将心?跳都传递过来。
齿关被撬开,氧气被剥夺的同时,贝齿锁住的酒液也漫入侵略者的唇腔,又被毫不?犹豫地吞咽下去。
季允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秦顾瞪大了眼?睛,破天荒地没?有拒绝。
他看到紫黑色的龙角从季允额前破出,那双一惯沉静的眼?眸蒙起一层迷雾,瓷白的耳廓开始泛红,摸起来恐怕也是滚烫。
蓼天木起效了。
这是根植在基因里千万年的生物本能,季允抗拒不?了。
季允搂着他的手一点一点从腰上滑落,双眼?不?住地眨动,却依旧捱不?住困意袭来。
栽倒前的最后一刻,一滴晶莹的泪珠从他眼?睫坠落,滴到秦顾脸颊,温热酥麻。
季允栽了下去。
秦顾轻轻抵着他的腰腹,将他架到桌旁靠好。
视线落下,秦顾伸手抚摸着季允熟睡的脸颊,又替他擦去泪花。
他从季允腰间拔出不?器剑,动作快到像晚一分都要控制不?住地留下来。
没?有想象中的敌意,魔剑出乎意料地温顺,几乎瞬间就接受了他的支配。
秦顾向旁侧用力一斩,空间裂隙如沟壑竖起,爆发出一阵紫光。
没?有回头,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秦顾苦笑:“你看,小允,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魔息险些冲破房门,狗头魔物的鼻子用力耸动:“是尊主的味道,咱们真的不?用进去看看么?”
鸟形魔物还在犹豫:“打扰尊主,你担得了责任?”
狗头魔物连忙摇头:“不?敢、不?敢打扰尊主。”
一直等到魔息彻底消失,两头魔物对视一眼?,恭敬地敲响屋舍的门:“尊主?”
——无人应答。
狗头魔物再等不?及,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屋舍的门。
红衣青年不?知?所踪,而他们的尊主像喝醉了酒般靠着桌面熟睡。
狗头魔物和鸟形魔物都惊呆了。
他们想了很多?可能发生的恐怖情况,就连推门而入直接撞破尊主和人类的好事都想到了,却独独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番景象。
他们的尊主,孤零零地倒在桌上,而那个人类
看样子,他丢下尊主跑了。
如果没?人叫醒,蓼天木的功效会持续三?天三?夜,狗头魔物吐出舌头:“咱们要不?要叫醒尊主?现在应该还来得及捉那人类回来”
鸟形魔物看着地上的不?器剑:“尊主对那人类多?上心?你不?知?道?走走走,去找巴蛇大人。”
鸟形魔物说得有道理,狗头魔物赶忙出门。
下一刻,他被一根羽毛刺穿了心?脏。
狗头魔物不?可置信地倒在地上,鸟形魔物拖着他的尸体,喃喃自语:“要是被尊主知?道了蓼天木是我采的,我死定了”
“可绝对不?能给他知?道了,尊主啊,您就多?睡会吧。”
第八十章
空间裂隙出现在魑谷上方, 妖兽们察觉到魔尊的气息,纷纷跪地叩首。
他们还以为是魔尊御驾亲征,谁料下一刻, 一片枫叶擦着鼻尖落下, 触地刹那, 枫树疯长, 形成密不透风的红林。
领域悄无声息展开,将这些妖兽包围,枫叶化作剑浪,顷刻切断妖兽的喉管。
鲜血狂喷, 秦顾稳稳落地, 转腕将剑刃抵上其中一只妖兽的脖颈。
他先是慢悠悠转眸环视一圈, 确认其他妖兽都?已死,才看向?面?前?这只已经抖成筛子的妖兽。
“把?你们的作战计划,”剑刃在妖兽颈侧划出一道血痕, 秦顾道,“一五一十说给我听。”
妖兽被同伴眨眼间的死亡吓得三?魂飞了两魂,鸟喙一张一合,就差把?“我不会说话啊!”写在脸上了。
秦顾冷笑:“你是一只鹦鹉。”
鹦鹉妖兽:
所以?留他一条命是因为看准了他会学舌么!
鹦鹉妖兽“咕”了一声:“我, 我们只是后勤部队”
还在演。
秦顾心里蹙眉, 脸上却不显露出来, 只道:“是吗?”
攻势却远没有这么人畜无害, 火红枫叶削下鹦鹉妖兽的半帘羽毛,虽没有实质性伤害, 心理的压迫却远胜于此。
羽毛根根断裂, 鹦鹉妖兽发出凄厉的惨叫,却捱不住妖兽本身的自愈能力, 羽毛从断处开始重生,又被枫叶齐齐斩断。
自愈,斩断,自愈,斩断
鹦鹉妖兽都?要吓晕过去了,嘴里叽里咕噜,总算扑腾着嚎了起来:“我说我说!咕,咕啊,饶了我”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浑厚,显然?是在模仿朱厌:“今日?之内攻下魍谷,明?日?踏平魉谷,后日?回归墟向?尊主复命!”
说完,鹦鹉妖兽打量着秦顾的神色。
朱厌与巴蛇是魔尊的左膀右臂,一个冲锋陷阵,一个出谋划策,这次魔尊派了朱厌亲临敌阵,必然?是下了覆灭浊云谷的决心。
他不知道这个人类是谁,为什么会从魔尊的空间裂隙里出来,但鹦鹉妖兽看得出来,对方打算去支援浊云谷。
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鹦鹉妖兽试图从秦顾的脸上看到退缩和犹豫,但他没有。
秦顾收剑入鞘,轻飘飘地回道:“是么?那恐怕要让他失望了。”
什么?
鹦鹉妖兽一愣,而秦顾已经与他擦肩而过。
枫林领域一收,鹦鹉妖兽感到让自己无法动弹的压力消失了,立刻如释重负地爬了起来。
他拼命向?前?逃窜,打算离这个人类越远越好。
——红色绸缎自眼前?飘过。
鹦鹉妖兽花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这是自己头身分离喷出的鲜血。
仓皇倒地,死得不能再死前?,他也没有察觉到秦顾是什么时?候出的手。
身后扑通一声,秦顾转眸看向?满地妖兽尸体。
在他到来之前?,这群妖兽似乎正在为初战告捷庆贺。
不远处,一张碎了一半的面?具躺在血泊中。
却只有面?具而已,它的主人已尸骨无存。
周遭,还有更多更多,数不清的面?具。
——妖兽庆贺的方式,是虐.杀浊云谷的修士。
或许鹦鹉妖兽以?为自己通过出卖朱厌,能够捡回一条命。
但很可惜,秦顾并不打算放过任何一只妖兽。
血债血偿,仅此而已。
秦顾将面?具收集起来,郑重地收好。
他们一定也挂念着师门,所以?秦顾一定会带他们回去。
他迈步,凭着原著的记录,向?魍谷的位置而去。
情况比他想?得还糟糕太多,魑谷被破,就好比敌军已兵临都?城。
林隐怎么样了?梅惊池呢?
且看朱厌之猖狂谋划,便?知道浊云谷已在危急存亡的关头。
怎能不让他心急如焚?
一路寂静,却随处可见战斗痕迹,妖兽像滚石平压过去,微弱的灵息被撕得粉碎,宛若蝼蚁抵抗巨象。
正如鹦鹉妖兽所说,战场已转移到魑谷与魍谷交界处,只看双方,谁能再进一步。
突然?!
轰——!
恐怖的气浪自谷地中掀起,秦顾就地一滚,躲在一棵大树后,便?见无数碎石尘埃如大江咆哮、泥流奔涌,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升腾起的烟雾里,秦顾听到一声熟悉的“嘤嘤”啼叫。
朱厌在半空,白狐在谷上,只见白狐四爪踩地,雪白躯体匍匐下压,九条狐尾飞缠过去,锁住朱厌的手臂。
黑色灵光碾过云雾,以?黑鹰为首,禽鸟灵兽列阵般向?朱厌飞去,林隐蹲在黑鹰背上,一声令下:“上!!”
驭禽鸟的浊云谷修士纵身跃下,以?天空为战场,法器交替祭出,向?朱厌狠狠轰去!
修士们以?身做网,将敌人囚困其中,这一幕震撼至极,又让人血脉偾张。
然?而。
气浪再度袭来,排山倒海之势让秦顾不得不抬手阻挡,饶是如此,他依旧被逼得倒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距离尚远都?如此,直入战斗中心的浊云谷修士更加难以?维系,他们的身躯像流星从空中坠落,唯独林隐还在强撑,抛出暗器扰乱朱厌的进攻。
灵兽扇动翅膀接住坠落的修士,但到底数量有限,看着同门就要坠入谷底,林隐目眦尽裂:“该死——”
他正在收手救人和继续鏖战中举棋不定,突然?一声大喊响起。
“林隐,交给我!”
与之同来的,还有一道红色灵息,枫树自裂谷两侧斜斜生长,有力的枝干托起修士的身躯,将他们送回谷上。
尔后,枫树化作剑气横贯而来,秦顾踏风而上,一剑斩向?朱厌!
哐——
朱厌挥起一只手臂,与秦顾空中角力,一人一魔对上视线,朱厌一愣,旋即大笑:“秦顾,秦顾!还以?为你不敢来战,好,好!”
秦顾也笑:“好久不见,朱厌!”
他转动目光,看向?眼眶湿润的林隐:“林隐,你该不会要哭了吧?”
林隐大怒:“做你的梦!本公子为什么要哭?”
他们心有灵犀,同时?发力,化神期的领域轰然?展开,朱厌的两条手臂瞬间爆裂,化作血泥四溅。
朱厌吃痛大叫,迎接他的却是又两条手臂的撕裂。
——白狐抓准机会,猛地向?后一扯,将朱厌的手臂生生撕了下来!
就是现在!
梅惊池比狐狸还灵巧,青苍蔽空,白狐的长尾如云雾缥缈,领域拓展,为梅惊池的长发镀上银霜。
浊云谷修士,人与灵兽相合为一,便?是合体境界。
狐耳摇动,梅惊池的双眸已化作野兽模样,银月当空,浑圆的月亮成了唯一光源,朱厌惊疑不定,身体疾速下落。
狐尾却将朱厌牢牢锁住,梅惊池朝秦顾与林隐道:“小惊风,小眷之,机不可失!”
二人同时?应和。
林隐吹了一声口哨,黑鹰尖啸回应,与之一同回应的,还有无数浊云谷的灵兽。
灵兽以?血肉之躯,将朱厌禁锢在原地,它们的身躯每被撕碎,就有更多灵兽补上空缺,浊云谷修士与灵兽五感共享,他们不断为灵兽送去灵力,哪怕自己已濒临极限,摇摇欲坠。
梅惊池立于山谷顶端,狐尾随风而动,大片青紫花朵一路绽放,毒雾麻痹朱厌,同时?为灵兽与修士恢复力量。
一时?间天光潋滟,亮彻整个浊云谷。
林隐猛地掷出数枚淬了毒的暗镖,在朱厌疲于应对灵兽时?,狠狠扎入他欲要重生的手臂。
毒素很快蔓延到朱厌全?身,短暂麻痹他的行?动。
林隐向?毒雾深处大喝:“秦顾,只有五秒!”
回应他的是一道红光。
秦顾抽剑而上,庞大的魔物在他眼里却变得极为渺小,朱厌的身躯不断缩小、再缩小,直至只剩最后一个奇点。
就是那里!
朱厌的弱点,他的脖颈!
砍断他,你可以?做到的,秦顾!
力量倾注全?身,秦顾狠狠挥剑——
正中朱厌脖颈!
血液飞溅,朱厌仅剩的手臂疯狂地撕扯着身上的灵兽,然?灵兽同样发狠地掣肘着他,而脖颈处,令人牙酸的骨骼碰撞声从骨髓传到大脑,死亡的威胁让朱厌发狂地大叫。
他放弃了与灵兽纠缠,浑身的魔息都?向?脖颈涌去,与掌门剑角力。
咔啦、咔啦
掌门剑一寸一寸推入朱厌的血肉,朱厌徒劳地挣扎着,他看向?秦顾宛如火星燃烧的瞳孔,竟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
咔啦。
不是骨骼碎裂的声响,而是——
裂隙爬满掌门剑的剑身,万顷灵力加注之下,这把?剑再支撑不住,竟然?碎了!
秦顾瞳孔骤缩,事到如今,难道要功亏一篑?!
而他没有多想?的时?间,掌门剑的碎裂比他想?得还要更快,几乎只一眨眼,剑身就化作铁屑,手中只余剑柄。
朱厌张狂地大笑起来:“天不亡我,天不亡我!”
他猛地抓住机会,将灵兽撕扯开,手臂向?秦顾用力抓去!
秦顾自知若被抓住,恐怕瞬间就会被捏成肉泥,但他身处高空,连抵挡的武器都?没有,根本避无可避!
就在此时?,他的身前?突然?出现白狐的虚影。
朱厌的手臂穿透白狐,然?后才撞上秦顾的胸膛。
这还没完,黑光骤然?从秦顾胸前?爆开,脆弱的面?具此刻成了最坚硬的防护,护住了秦顾的心脉。
朱厌大怒:“什么?!”
而秦顾已抓准机会,身形倏忽隐入枫林之中。
他不愿撤退,朱厌元气大伤,这或许是他们唯一一个可以?斩杀朱厌的机会!
似乎是上天终于愿意聆听他的心声,耳畔,剑锋划破空气之音伴随着一道冷冽男声传来。
“秦顾,接剑!”
长剑破空而来,一路红光绝艳,枫叶未落,秋意先至。
横秋!
秦顾即刻伸手握住剑柄,长剑与他心意相通,发出久别重逢的兴奋铮鸣。
山谷上方,陆弥抬手,又狠狠下压,强大的灵力威压将朱厌再度摁在原地。
他看向?秦顾,似乎在说:还在等什么?
秦顾会意,横剑于身前?,速度快到几乎无法捕捉,再向?朱厌砍去!
出剑的刹那,源自灵魂的战栗席卷而来,横秋剑身镀上红光,灵力像跃动的火焰,草木抽芽,万物苏生。
除魔卫道。
每一剑,都?为天下苍生而挥。
秦顾咬了咬牙,他的力量还不足以?杀死朱厌。
但红光之外,浊云谷的黑色灵力也亮起。
梅惊池、林隐、所有修士,他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一幕,不约而同将自身的力量共享给死而复生的仙盟少主。
怀中的面?具颤动不止,似乎也在与他共鸣——
仿佛出剑的人不再仅仅是他秦顾,那些战死的修士,此刻都?与他同往。
来吧,来吧,就让生命燃烧到最后一刻,就让赤诚之血,守护我们的师门,守护这一方土地!
秦顾热泪盈眶,一字一句,几近撕裂声带:“怎能有负所托?!”
横秋再度砍上朱厌的脖颈。
这一次,切断喉管是如此轻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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