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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恋


    官倩倩和周琎约在河边绿道见面。


    周琎提前五分钟到目的地?, 官倩倩却已经在?这里了。


    她坐在?绿道边供人休憩的长椅上,身边放了一个很大的黑色塑料袋。远远看见周琎,像小狗一样对?着她笑, 还把塑料袋两边的提手拉开,对她露出里面花花绿绿的饮料罐。


    周琎快步上前, 走近了才发现,她以为的汽水是含酒精饮料, 而官倩倩弯弯的笑眼已经红了一圈,一个?人坐在这里坐得快要落泪。


    官倩倩对?她张开双手要抱抱。


    周琎对?拥抱还是?不那么?习惯,但只犹豫一秒, 就上前抱住了官倩倩。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行为, 肢体间的交缠让人跨越独立灵魂间必有的距离,两股意识短暂地?交融在?一起, 仿佛有了一瞬间的同频共振。


    官倩倩从她身上汲取到了安慰,泪意便再也忍不住了。炎热的夏夜里,周琎还来不及因为紧紧抱着的身体感到闷热黏腻,就先被官倩倩的眼泪砸湿后颈, 一片冰凉。


    她摸了摸官倩倩的脑袋。


    等官倩倩松开手以后, 她一把提起那个?大袋子, 问?:“真?的要喝?”


    官倩倩看了一眼, 也觉得买得有些多了,但还是?坚持:“想喝。”


    借酒消愁不是?好方法?, 但有时候愁肠难解,难免什么?都想试一试,她不敢买真?正的酒, 只敢小小叛逆,买些酒精饮料, 也算尝过味了。


    周琎一边提着酒精饮料,一边拉着她走,问?:“以前喝过酒吗?能喝多少?”


    官倩倩从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长辈的压迫感,老老实实道:“喝过一点点,不知道能喝多少。”


    舅舅拿筷子沾白酒给她尝过。


    周琎懂了,那就是?不会过敏,但未必有酒量:“你现在?住哪?几点之前要回家?”


    官倩倩的爸妈已经彻底离婚,她一学期跟妈妈住,一学期跟爸爸住:“我现在?跟我爸住,他不管的,没门禁。”


    周琎知道是?哪里了,接着问?:“你爸发现你喝酒会不会生气??”


    官倩倩呵呵了一声,道:“他要是?能发现,生气?我也认了。”


    周琎把该问?的都问?了,官倩倩才发现,趁着说话的功夫,周琎已经拉她走到一个?亮堂得不得了的地?方。这里人来人往,不远处还有广场舞的歌声在?欢乐响起,她的伤心每次涌起都被高昂的歌声微微打乱。


    官倩倩看着周琎,有些无语凝噎。


    周琎拿出?一瓶酒精饮料,轻而易举地?拉开易拉罐,递到官倩倩面前:“我看你喝。”


    官倩倩问?:“你不喝吗?”


    周琎道:“我们?不能一起醉。”


    官倩倩点点头,靠在?周琎身上,突然就很?有安全感,仰头喝了一口。


    “好喝吗?”周琎问?她。


    官倩倩沉默片刻,还是?决定诚实作答:“还可以,但好喝的主要是?果汁饮料那部分,酒的那部分还是?难喝。”


    这就显得她买酒精饮料的行为很?有些自作自受。


    周琎没有说她。


    官倩倩又喝几口,慢慢也习惯了,对?周琎道:“他有女朋友了。”


    官倩倩最?开始只是?觉得陈曙天很?帅,不管是?又高又瘦的身材,还是?晒得黝黑的皮肤,都完全戳中她感兴趣的点,哪怕不是?大众标准下的完美帅哥,也格外合她眼缘。


    但陈曙天一张口就破坏了这份憧憬。


    他们?就像磁铁的南北极一样,互相排斥,难以接近。


    只不过时间是?很?奇妙的存在?,两个?人长久地?待在?一块儿,渐渐磨去彼此最?讨厌的部分,露出?一部分原本没想展示的内里。


    官倩倩发现,陈曙天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因为万事不挂心,所以旁人再冷淡再过分他都可以原谅。


    某次和他吵架,她性子又冲又急,话赶话中说了两句回想起来无比后悔的难听话。他也只是?沉默。当她反应过来,因为无法?撤销只能梗着脖子道歉时,他还能大大方方地?搂她肩膀,揉乱她头发,笑说:“咱俩谁跟谁?我知道你不是?真?心的,我不生气?。”


    但人心肉长,又怎么?可能真?的不伤心不生气?呢?


    官倩倩开始舍不得。


    起初是?舍不得骂他,后来是?舍不得别?人骂他,最?后连他自嘲都舍不得。


    现在?回想起来——


    “我活该,喜欢一个?人当什么?不好非要当他妈。”官倩倩捏瘪手中的空易拉罐,自己?再开了一个?,恶狠狠地?喝了一大口,才接着往下倾诉。


    官倩倩不知道陈曙天有没有感觉到这份特别?,反正他们?的关系在?那之后变得更亲近了。


    因为周琎没有手机,也不会每天都开电脑,想要找她其实挺费劲的,有些东西也不方便打电话说,很?长一段时间里,官倩倩因为父母问?题心里难受时,能马上找到的倾诉对?象是?陈曙天。


    他看着像个?漏斗,见谁都大嘴巴,但从没有泄露过她的心里话。最?困难的那段时间,他和周琎一样,是?搀扶着她熬过来的人。


    很?难说有没有移情作用?在?里面,毕竟一下要把对?父母、对?家庭的感情剥离开来太难,也许她确实不知不觉中将这些情感寄托在?朋友与喜欢的人身上,使得她对?他们?的感情过于沉重。


    “我原本以为,他对?我也是?不一样的。”官倩倩看着天上的星星,不知道怎么?说才能显得自己?不那么?傻。


    就像她对?他坦诚心中隐痛一样,他也只在?她跟前慢慢展示自己?不那么?大大咧咧的一面。


    她或许是?唯一知道他学期末为何心绪不宁的人,哪怕他什么?也不说,怎么?也不承认。可他对?着成绩条发呆,一见人就藏起条子,总是?极尽夸张自己?有多不努力,她一看就懂了。


    这个?总是?表现得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居然在?为成绩焦虑。他想努力,又深感天赋有差,生怕自己?努力过后反响平平,反而暴露平庸,最?后只能故作淡定,一看别?人努力就抓心饶肺。


    官倩倩那时把他这份“纠结”当可爱。


    现在?想戳瞎那时的自己?。


    官倩倩没有提陈曙天因为成绩焦虑的事,只含糊道:“我以为他很?喜欢那个?女孩子,但越了解越觉得,只是?那个?女孩刚好出?现在?这个?时候。”


    他听不得一切关于成绩的事,又克制不住自己?关注的冲动,迫切地?渴求一些事物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这个?女孩表露喜欢的时机刚刚好,他几乎毫无挣扎地?沉浸其中,迅速动心了。


    “他对?那个?女孩几乎一无所知,只是?单纯沉浸在?恋爱的快乐中,让我感觉,这个?恋爱对?象不必非是?那个?女孩不可,换做任何一个?符合他要求的女生都一样。”


    官倩倩抱着周琎的胳膊,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像是?睡着了一样。


    周琎捏捏醉鬼脸蛋:“醉了吗?”


    官倩倩强行睁开眼睛:“没有!”


    周琎看了看一旁的三?个?易拉罐,拍板道:“那趁你还没醉,我们?打道回府。”


    官倩倩挣扎:“我还没有说完!”


    周琎道:“送你回家,边走边说。”


    官倩倩满意了。


    周琎把空易拉罐扔进垃圾桶,一手提着剩下的饮料,一手拉着官倩倩,走了没两步,官倩倩腿一软蹲地?上了,还笑眯眯地?让她等一等,说自己?过一会儿就有力气?了。


    周琎无奈,蹲下身,把官倩倩背了起来。官倩倩埋在?她肩头,小声地?呜咽,说自己?没有醉,只是?脑袋里塞了太多东西,不说出?来就要爆炸,然后开始上句不接下句地?倾诉。


    “我真?的很?难过。我一边觉得他谁都可以,太恶心;一边又觉得既然谁都可以,为什么?不能是?我?我也好恶心。”


    “其实我知道。不是?我的原因很?简单——他不喜欢我。哪怕他对?那个?女孩的喜欢轻浮、飘忽、随时都能改变,但那也是?喜欢。”


    “我觉得自己?很?可笑。我们?认识那么?久,关系那么?好,偶尔也暧昧,有那么?几个?瞬间被我反复回味,觉得是?他也喜欢我的证明,结果是?我自作多情。烂透了。”


    “你说,爱情是?不是?只存在?于女生的脑子里,男生是?没有这种?东西的?他们?可能只有需要人陪伴的渴望,是?谁不重要,是?不是?唯一也不重要。”


    官倩倩开始针对?性别?进行攻击。


    周琎把快要下滑的她往上一颠,背得更紧了些。


    官倩倩说累了,伏在?她肩上,好像睡着了一样。


    周琎提醒她:“快到了,先别?睡。”


    官倩倩又勉强睁开眼,喃喃自语:“我以为喜欢一个?人是?快乐的,但我现在?发现,喜欢一个?人也许是?痛苦的。”


    从前,想到陈曙天就让她快乐;现在?,陈曙天却成为她痛苦的源泉之一。


    周琎回想自己?已有的人生,只能说:“也许是?快乐的感觉太容易被遗忘,痛苦的印记却像被刀刻一样难以释怀。”


    回望过去,如果人生是?一本月历,也许还是?快乐的格子多,痛苦的格子少,但人的记忆太坏,让她怎么?想都只能想起满腹心酸。


    官倩倩不知有没有听到,她只是?撒娇一样,说:“头疼,我再也不喝酒了。”


    不值得。


    分班


    暑假结束得比想象中快, 周琎还没能适应总是让人汗流浃背的酷热,夏天就过去了。她几乎花光第一个月的两千多块,却存下了第二个月的两?千多, 还在?陆靖文的帮助下恶补了英语,收获斐然。


    林望星在最后一节补习课上因为舍不得她偷摸哭鼻子。周琎想, 如?果小孩都这?样乖巧可爱,她也可以?喜欢小孩子, 然后自掏腰包请林望星吃饭安慰。


    林望星还不死心,和她说:“小琎姐,你在?的时候, 我?哥对我都更温柔了。”


    周琎内心毫无?波澜, 笑?他太天真:“那是因为我是外人。”


    在?外人面前,总归会更?有耐心。


    林望星哑口无?言。


    周琎结束了自己的第一份半正?式工作, 重返校园。分班结果贴在?公告栏上?,周琎到的时候,公告栏前人山人海。


    有的人在?新班级里看到了想要分到一起的人,喜气洋洋;也有人没得到想要的结果, 一身丧气;还有人看遍全班, 一个熟人都没有, 满脸迷茫。


    但不管怎么样, 他们都得到了一个“结果”。


    周琎也想知道自己的“结果”。


    年段有二十个班级,六个文科班, 十四个理科班,其中理科有两?个实验班,也就是说, 只要一直保持年段前百,大概率就能稳进实验班, 享受最好的师资,区别只在?会和谁同?班而已?。


    周琎犹豫着要不要挤进她最讨厌的拥挤人群。


    “你分到哪个班?”陆靖文的声音前一秒从身后响起,后一秒人就站到她身旁。


    周琎侧身看他,不知道是会和他坐在?同?一间教室,还是和从前一样,只能在?走廊巧合相?遇:“还没看,人太多了。”


    陆靖文显然也不喜欢人挨着人,周琎并不指望他会挤进去看,只是想着能碰到一个陆靖文,就有可能碰到第二个、第三个老同?学,说不定里边就有一个刚好看见过他们分班结果的好心人。


    结果陆靖文二话不说,往人群里去了,仗着自己身高腿长?,不用挤到最里侧也能看见分班结果,不多时就回来了。他指指自己,指指周琎,言简意赅:“十九班。”


    周琎笑?了一下,又收起来,将之归为他乡遇故知的欣喜,问:“倩倩呢?”


    “文科班离得远,没看。”陆靖文顺带把陈曙天也看了:“陈曙天在?隔壁班,没和我?们一块儿。”


    “我?们”这?个词在?脑海转了一圈就被周琎一拳打飞,两?个人往十九班走去,到班级门?口了才发现这?里还单独贴着一份十九班的名单。


    周琎驻足,从头看到尾,发现熟悉的人有,多半是数竞小组里的成员,但真要说“要好”的……对她来说竟只有一个陆靖文。不知道对陆靖文来说是否也是如?此。


    她是名单上?的最后一个人,和陆靖文隔着大半个班,是L到Z的距离,但他还是看到了她。


    周琎想着想着,想到官倩倩那晚的话,果断在?想象中给了自己一巴掌。


    清醒一下,细节无?用。


    “怎么了?”陆靖文问她。


    周琎还没想好怎么糊弄,就被隔壁传来的叫声吸引了注意力?。她和陆靖文一起回头,发现是陈曙天在?那兴奋,高兴得像惴惴不安了一整个暑假后,出乎意料地得偿所愿了。


    以?前可没见他这?么爱学习。


    “他压力?不小,希望这?次能抓住机会。”陆靖文说。


    周琎问:“压力?不小?”


    她和陈曙天仍算朋友,因为官倩倩不允许她“小题大做”,“显得谁真在?乎他似的”。


    陆靖文点点头,没多解释:“我?开始也没看出来,后来才发现。”


    看来他对朋友都是有这?么一份关心的,周琎不再纠结,踏进教室。


    开学了。


    新学期新分班,除了班主任还是熟悉的物理老师外,其他人老师都换了人。老张让他们男女分开,根据身高排出两?条长?队,男女错开地安排座位。


    周琎一如?既往地分到了第二排,转头,发现陆靖文在?隔壁组的最后一排。说不上?近,但也算不上?远,隔着一条走道,回头就能看到。周琎收回目光。


    学校照旧要给玩疯的学生一个下马威,分班引起的热闹还没结束,三天摸底考就来了。周琎和陆靖文更?倒霉,光是应付学校的考试都不够,还要抽空参加九月的数学竞赛省赛。


    周琎复习得人都干了。


    下课时间连往常要写的作业都写不动,只能将手臂垫在?桌上?,脸贴手上?,侧着看向窗外的蓝天白云。


    什么也不想。


    人的脚步声是有规律的,此刻周琎哪怕不看,都知道陆靖文正?在?通过她身旁走道。他来到她身边,短暂地遮蔽她视线,她没有抬头,装作不在?乎是他。


    他的手很长?,走路时摇摆的幅度并不大,此刻却过于巧合地拂过她的桌面。陆靖文彻底路过,没有留下一句话,桌面却多了两?颗糖。


    轻轻地,随意地。


    这?是没有人注意到的冷清角落,周琎拆开糖,含着,带着一点微咸的薄荷糖。


    她喜欢这?个味道,大脑像是补充到虚假的糖分一样,又开始兴奋着想要工作,为了避免它用这?份精力?造些白日幻想,周琎鲤鱼打挺一样坐直身子,开始学习。


    实验班的课业压力?很重,老师们恨不得打开他们的脑子把知识一箩筐地倒进去,再做个外科手术死死缝合,不让一丁点知识往外倒流。


    在?这?种高压之下,时间就像被按下快进键一样疯狂推进,第七名的摸底成绩才让人高兴不久,一转眼就是省赛的排名新鲜出炉。


    作为曾经唯二通过预赛的高一生,周琎和陆靖文升上?高二后的首战告捷,和学校里的一批种子选手一起拿下一等奖,哪怕只是挂在?中游偏下,也相?当值得骄傲。


    周琎对着红榜道:“看,我?在?你前面几名。”


    曾经的她说这?句话,是为了找回所剩无?几的自尊,勉强留住一些优越,现在?大抵能算朋友间的得意洋洋。


    陆靖文听着她的得瑟,看着她的名字和他的名字,应了一声。发现比起不甘,更?多的居然是一种难以?分辨的陌生心情。他还笑?得出来。


    陈曙天以?为这?仍是一场战争,调停道:“他们高三那批人里还有不少只拿二等奖呢,你们俩都了不起。”


    他也为自己感慨:“等我?到高三,可能也就是一个二等奖的水平,说不定还不如?他们。”


    考上?实验班对他来说是个意外之喜,让他高兴到连之前的小矫情都愿意拿来同?人分享,此刻虽然感叹自己天赋不如?人,却没有垂头丧气,打定主意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在?实验班里好好努力?。


    了不起的周琎和陆靖文则被老苏提溜到另一个班:“可以?开始准备冬令营了,以?后你俩跟他们一起学,决赛结束以?后再看要不要回原来班里。”


    周琎往台下一看,数量一估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更多资源欢迎加群摸,和榜单上?剩下的一等奖对上?了。


    老苏简单介绍了一下他俩,就把人赶下去听课。这?里算是数竞小组里的精英,真正?的小班教学,每个人都独占一张桌子,周琎和陆靖文也没有非坐一起的意思?,各寻一张空桌坐下,开始认真听课。


    老苏在?这?里讲的内容明显比之前深,周琎听得有些吃力?,第一次明白陈曙天先?前说过的烦恼是什么意思?——全心全意投入了,笔杆子就跟不上?,如?果一心想要抄全笔记,脑子的理解就跟不上?。


    两?难之下,周琎选择了理解为先?。毕竟笔记总能借到,能为她耐心讲解的人却未必能找到——教室里和她关系最熟的陆靖文大抵也在?面临相?同?难题。


    话虽如?此,在?老苏用他的经典姿势把手里粉笔潇洒扔回粉盒后,周琎还是第一时间转身去问陆靖文:“做笔记了吗?”


    陆靖文摇摇头:“只记了前半部分。”


    周琎想了想,拍了拍前面没急着走的男生,问:“学长?,请问陈曦学姐是哪一位?”


    陈曦是排行榜上?一等奖里的第一。周琎倒不是觉得笔记一定要向最厉害的人借,她纯粹是有些私事想请教陈曦,如?果能从借笔记开始稍微拉近一下距离就再好不过了。


    “陈曦?是耳东陈,晨曦的曦吗?”


    被她临时抓差的学长?转过身,露出一副数学应当学得很好的聪明长?相?。皮肤苍白,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修长?手指在?说话时推了推镜架。


    周琎已?经觉得不对,但还是善始善终地点了头。


    学长?对她笑?了一下,道:“学妹你好,我?是陈曦。”


    兴许是怕她尴尬,他还伸出手,像是正?式认识一样,打算与她“一握泯恩仇”。


    在?周琎克服社死,握上?那只手之前,陆靖文先?一步抓住陈曦的手,以?一种极其淡定的语调道:“学长?你好,我?崇拜你很久了,今天的课你有记笔记吗?方便借我?们抄一下吗?”


    周琎看着陆靖文突然插入的背影,想着他到底是真心实意、不为人知地崇拜了陈曦很久;还是满嘴胡话,只为借到笔记一览。


    想到最后,笑?了一下。


    想在?他雪白的校服背后写上?两?个大字:骗子。


    说谎都不带脸红的那种。


    不舍


    周四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 刚好和官倩倩他们班一起上,练完老?师交待的?排球运球后,还?有小半节课的?自由活动?时?间, 周琎和官倩倩就坐在一起说话。


    开?学以后,她们见面的?频率比以前低了许多。原本约着和以前一样, 在一块儿自习,再一起回家。


    但新的?环境也会带来新的朋友、新的社交, 不可能全然抛下不管,慢慢的?,那个约定也?就不作数了。


    只是再见面时还是会想念对方, 就像从来?没有分开?一样。


    周琎正跟官倩倩感叹运动?会的?事:“感觉报过一次名就甩不脱了。”


    她在新班级的?老?熟人不多, 除陆靖文以外?,说过最多话的?就属原来?的?体育委员。体委成天上蹿下跳, 没想到成绩居然也?很不错,踩着线到了实验班,再一次继承了体育委员这个位置。


    女子两千米的?空眼见又要填不上了,体委找上周琎耍无赖的?样子和他去年缠着容舒时?一模一样。


    不过体委是个仗义人, 平素顺手帮过大家不少忙, 周琎都记着, 最后也?就应了。


    官倩倩是个运动?废柴, 对周琎又要跑两千米这事抱有深切同情,拍了拍她的?背。两个人从运动?会聊到班上老?师再聊到新认识的?朋友, 直到官倩倩不知怎么突然提到陈曙天,话题才戛然而止。


    他们四个人偶尔还?会见面,但在这种场合里, 官倩倩基本?不搭理陈曙天。陈曙天一开?始还?满头雾水,几番求和无果之后, 正式同她陷入冷战。


    周琎怀疑他们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但官倩倩不说,她就不问。


    两个人难得沉默。


    恰逢足球场上陆靖文下场,掀起衣服一角去擦脸上的?汗,因为弯腰幅度够大,只露出一小块腰腹,还?是一闪而过。但已经足够在他朝她们走?来?时?,让官倩倩伸手在周琎身?后猛戳她的?腰。


    周琎问:“干嘛?”


    官倩倩扼腕:“男色当前,你?不该有点表示吗?”


    周琎迟疑道:“你?是要我吹流氓哨?”


    官倩倩:“……”算了,想看?榆木脑袋害羞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就这一会儿功夫,陆靖文已经来?到周琎跟前。官倩倩才发?现,原来?周琎旁边放着的?那个书包是陆靖文的?,外?套是陆靖文的?,就连水杯也?是陆靖文的?。


    此刻陆靖文把东西全部拿起,自己?就在周琎身?边顺势坐下,自然得好像他们俩已经背着她偷偷在一起了。


    官倩倩狐疑地打量他们,却发?现两个人的?注意?力都不在自己?身?上,没有一个人想跟她解释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


    陆靖文出了一身?汗,没敢离周琎太近,他和她们坐在同一级阶梯上,两条腿长长伸开?,手臂后撑,半侧身?子看?着她们,好像平时?一样,只随意?听她们聊天,并不参与。


    周琎则是在想,陈曙天说得没错,陆靖文果然没有他们臭,虽然她还?是有点嫌弃他。


    她从包里掏出已经用了大半包的?纸巾,扔到陆靖文怀里,这包纸从放到她书包里开?始,好像都是体育课上拿给陆靖文用的?。


    陆靖文也?不说话,从里面拿出一张,擦去脸和脖子上细细密密的?汗水。


    官倩倩发?现,坐着坐着,她多余了。


    ——


    运动?会在十月下旬举办,温度比去年适合多了,周琎没有特地换运动?装,照旧穿着校服,只是脱了外?套。


    她脸色苍白,正在做准备运动?。不知道是不是比赛让人焦虑的?缘故,她的?生理周期已经迟了整整一周,好几次都感觉要来?了,去厕所一看?又是错觉,让她不好无故弃赛,只能硬着头皮站上赛道。


    发?令枪响。


    周琎像计划中一样,抢在了第二位,却在跑完第一圈后开?始腹部坠疼。这种疼痛并不陌生,她上一次因为粗心大意?,不小心在生理期剧烈运动?时?也?是这样疼。


    周琎痛恨女生有例假。


    她的?脚步明显慢下来?,被人一个个超过,哪怕心里发?急,也?抵不过腹部一阵阵抽疼。这疼仿佛顺着神经沿路而上,开?始一并攻击她的?脑袋,让她头疼欲裂。


    周琎疼得开?始出冷汗,全身?像失温了一样凉,汗水一点点冒出来?,一滴滴往下落。


    直到她眼前一黑,像老?旧的?黑白电视机一样开?始闪烁雪花纹,她才有种一了百了、松了口气的?感觉。


    周琎在一片惊呼声中倒在地上。


    人倒是没昏,只是有一瞬间大脑和身?体断了联系,将她摔个仰倒。


    周琎的?第一个念头,真疼。


    第二个念头,还?好提前垫好了卫生巾,她可不想当着所有人的?面血流成河,然后变成谈资。


    “请让开?!都请让开?一点!”


    某人的?用词很文明,却在收效甚微后变得语气恶劣。


    周琎的?视觉终于恢复,看?见陆靖文推开?周边围着她的?同学,上前将她一把抱起,腾空而起的?失重感让她下意?识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生怕他一个手滑把她落在地上。


    陆靖文被她一搂,低头来?看?,眼睛里是周琎从没见过的?担忧。他总是从容不迫、神态自若,那双眼睛看?她时?有过冷漠、有过轻蔑、有过厌恶、有过愧疚,却从没见过关怀。这是第一次。


    他为她方寸大乱。


    周琎没被陈思?芸以外?的?人这样珍而重之过,或许官倩倩也?能做到,但此刻第一个出现在她眼前的?是陆靖文,她无法不动?容,也?无法不贪恋。


    她终于承认,自己?没有毅力割舍这个人,喜欢也?不是说抛弃就能抛弃的?一次性情感。


    或许是她拥有的?东西太少,攥到手里了,哪怕只有一点也?舍不得放手,做不到官倩倩那种“不喜欢就连朋友都别当”的?魄力。


    她想,就这样吧。


    当他的?朋友,一个默默喜欢他、没想要得到的?朋友。


    陆靖文终于恢复理智,因为双手抱着周琎,便对周边人讲:“请帮我打一下120。”


    周琎急了:“不要打,我去医务室就好了。”


    陆靖文看?她,眉心一皱,一副不赞同的?模样。


    围观的?人太多,周琎没法大声说话,只能不动?声色地向下压他的?脖子,咬牙切齿地小声解释。


    陆靖文脸上的?表情空白一瞬,尔后又恢复到平时?模样,对赶过来?的?老?师说:“老?师,我送她去医务室。”


    得到批准后,大步流星地抱着她往医务室走?。


    周琎松了口气,抬头却看?见他耳根红了,她一怔,也?不敢说话了。


    周琎躺在了医务室的?床上,和温柔的?校医说清自己?的?情况,回过神又被头和肚子的?疼痛席卷。


    她翻身?侧躺,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只在听到陆靖文脚步声时?抬头看?了一眼。


    她以为他把她送到就走?了。


    陆靖文用校医室的?暖水壶打了一瓶热水回来?,给她倒了一杯。


    周琎起来?喝了一点,又躺回去,问:“你?要回去了吗?”


    她以为自己?只是很寻常地问出了这句话,却没想过自己?现下看?起来?有多狼狈,汗湿的?刘海粘在额头,嘴巴没有一点血色,说的?是问话,听起来?却像挽留。


    陆靖文原本?就没想过走?,听完干脆在她床边坐了下来?:“我不走?。”


    周琎放心了。


    疼痛使得困意?跟着明显,没一会儿她便眯起眼来?。


    方才维持秩序的?老?师来?看?了一眼,跟校医确认周琎没什么问题后才离开?,目光虽然在陆靖文身?上逗留了一瞬,到底没说什么。


    陆靖文跑了一身?汗,方才还?不觉得,现在放下一件事,一下就热得受不了,将外?套脱下放在腿上。目光在周琎半睡半醒的?脸上看?了一会儿,便不自然地移开?,试图环顾四周。


    这一转,就转到周琎床边的?鞋上。她刚刚实在痛得厉害,被他放到床上后,迷迷糊糊地蹬掉两只鞋后就万事不顾。


    陆靖文弯腰,捡起两只东倒西歪的?鞋,想要整齐地放在她床边,却动?作一顿。


    这双运动?鞋他见过,周琎高一时?常穿,后来?穿得少了,只有体育课时?穿,原来?不止鞋面洗得发?白,鞋子里面已经破成这样了。


    陆靖文看?着鞋里的?补丁,想起曾经那些误解与偏见,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医务室里不常有人,但运动?会有个跌打损伤是很正常的?事。他想了想,把鞋子放进床底,只露出一点鞋尖,这样纵使人来?人往也?不容易发?现鞋里奥秘,周琎醒来?也?不至于找不到鞋。


    陆靖文做完这件事,重新坐直身?子,却对上周琎不知什么时?候睁开?的?双眼。


    醒了?


    周琎伸手,抓住他脱下外?套的?袖子,紧紧握住,好像怎么也?不会松开?一样,心满意?足地又睡过去,脸都红润一些。


    原来?是半梦半醒,迷迷瞪瞪。


    陆靖文想,不必放在心上。


    视线却在她握住衣服的?手上久久停留,难以离开?。


    半晌,陆靖文低下头,将脸埋入手心。眼前一片黑暗时?,心就会更加明显。


    他安静着,脑袋却一片空白,只有心跳如擂鼓,宛若响在耳旁。他从未如此混乱,也?从未这么为难。


    周琎果然是他的?克星,横眉冷对时?不好对付,眉眼盈盈时?,更难。


    心迹


    高二是人心?最浮动的一年, 不像高一那样懵懵懂懂,也不像高三那样死气沉沉。压力像一条流动的河流,时而凶猛席卷, 时而平缓淌过。


    每个?人都在寻找情绪的出口,以此在忙碌课业中短暂自我麻痹, 就像陈曙天曾经?做的那样。


    只不过陈曙天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因为无法同时兼顾恋爱和学业而选择分手, 还戏剧性地挨了一巴掌,成?为著名?八卦主人公。


    剩下的人还在河里挣扎。


    开学才两个?多月,周琎已经?听?过无数流言, 件件都是大家高一时做不出来的事?, 很难说这种放纵叛逆与压力无关。


    就连周琎有时写着作业,都会突然觉得害怕, 怕自己辛苦那么久,却未必能得到?想要的结果。最压抑的时候,她甚至会看着窗户想象跳下去会是什么样子,好在最后总因为怕疼而放弃幻想。


    周琎的期中?成?绩在原地踏步, 第七名?不坏, 但对不起她的努力和期盼, 只能说竞争对手比她更用功, 数学竞赛到?底还是分薄了她的精力。兼顾向来是一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的事?。


    周琎连体育课上难得的自由活动时间都不要了,一个?人跑回?班上写作业, 写到?头脑发昏就去厕所?洗脸,打算清醒一下再接着努力。


    但她没?想到?上课时间教学楼的厕所?里还会有第二个?人。


    女厕里有一个?挺高的窗户,装的磨砂玻璃, 此刻被推开很大一条缝通风。


    容舒正站在窗下抽烟。


    周琎暑假才见过容舒,那时的她还是一头黑长发, 和现在迥然不同?。


    她把头发剪得很短,只比男人留的寸头长一些,仔细看还有几绺头发染了青灰,配上她的脸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容舒也看见了她。


    管教她吗?以什么资格?


    抛弃她吗?就这样离开?


    虽然一言不发,但是对上了眼神,周琎无法迈出离开的脚步。她在原地站了片刻,便毅然决然地走?到?容舒跟前。


    容舒向后靠墙,一条腿移过她身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周琎有种被什么东西盯上的感觉,后脖子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她极度厌恶这种感觉,却又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处感到?这种不适。


    直到?容舒低头凑近她,距离越来越近,近到?她能看见容舒脸上的斑点与皮肤纹理。容舒笑着向她吹了一口烟。


    飘渺的烟雾遮去人的神情,她看不清容舒的长相,从未觉得容舒如此陌生。


    等?到?烟雾散尽,容舒还看着她,好奇地等?待她的反应时,周琎明明白白地皱眉侧脸,叫容舒知道她厌恶。


    容舒愣住了。


    像被一把短刀在脑子里胡乱搅了搅,说不上清醒,但至少够疼。她按灭手里的烟,顿了顿,道:“对不起。”


    周琎看向她,不再有那种仿佛被当成?猎物的不适感,于是还当她是五分钟前的容舒,多管闲事?道:“抽烟不好。”


    见她又如从前,容舒暗松口气,道:“我知道。”


    周琎盯着她,一错不错,道:“牙会黄。”


    这竟是个?很有力的劝说理由,容舒再开口时竟有些不敢露牙,懊恼道:“我就抽着玩玩。我不抽了。”


    周琎这才离开。


    容舒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走?到?隔间里,想了一会儿,把烟头冲进下水道。


    ——


    容舒对陆靖文的自行车并不熟悉,记忆中?好像是黑的,但想想又可能是白的,她来回?绕了几圈,也没?找到?哪辆最像,反而召来自行车棚大爷怀疑的眼神:“小妹,车丢了?”


    容舒只好走?出车棚,在门口守着,也不知道陆靖文到?底回?家没?有。她来这是临时起意,也没?联系过他。


    正在容舒拿出手机想要打个?电话时,她看见远处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朝自行车棚走?来。


    高个?子是并不重要的陆靖文,矮个?子是周琎。


    他们没?有看到?她。


    陆靖文走?在前面,两眼看着平视前方?,实?际不知道神游几万里,亦或就在身后。


    周琎走?在他后头,眼睛盯着地上的影子,一步步踩在他肩头,脚步轻快雀跃。她还轻轻摆手,用和陆靖文相反的方?向,这样,在某一刻,他们的衣袖就会擦肩而过。


    容舒从未见过这样的周琎。


    哪怕在一次又一次的偶然窥见中?,她早有这种不祥预感,但亲眼目睹还是如同?重鼓击顶,让人神晕目眩。


    周琎抬眼看见她时,脸上还带着些微笑意,却在看到?她之后迅速冰冻。哪怕很快甩去碎冰,重新对她露出不含虚假的真心?笑容,容舒也知道,这是不一样的。对陆靖文的笑,和对她的笑,是不一样的。


    周琎一停下脚步,宛若行尸走?肉的陆靖文立马察觉,回?头看她。


    周琎没?有理他,对容舒挥了挥手。


    陆靖文这才回?身看到?容舒。


    容舒的眉头挑得老高。


    周琎没?有给他们俩开口的机会,相当“懂事?”地上前取车,用一句“我先走?了”当告别,连挽留的机会都不给人。


    陆靖文看她骑车走?远了,才回?头问容舒:“有事??”


    容舒道:“嗯,想跟你聊聊。”


    他们没?有回?家,而是到?了家附近的儿童公园,在专门用来搭帐篷的草坪上一坐一躺。


    这里算是他们小时候的秘密基地。


    容舒问:“我们认识多久了?”


    陆靖文想了想,道:“十多年吧。”


    他们算幼儿园同?学,原本不熟,因为住在同?一个?小区而被父母带着认识,后来小学同?班,初中?同?校,莫名?其妙就变成?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也算缘分。


    容舒问:“你是不是知道我和其他人有点不一样?”


    陆靖文“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容舒好奇:“从什么时候开始?”


    陆靖文道:“说不清,隐约有点感觉,但也不能确定。因为不重要,所?以没?深究过。”


    陆靖文从前对“喜欢”这种感情并不感冒,容舒喜欢男生也好,喜欢女生也罢,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如果她困惑迷茫,需要支持,他可以作为朋友陪伴,可她并没?有表现出这种需求,而是将之当作一个?秘密,默默藏在心?里。


    容舒追问:“总要有个?契机吧?”


    陆靖文刚想说“没?有”,却突然发现,确实?是有那么一个?瞬间,让他从隐约察觉变成?无比笃定。


    ——容舒拉着周琎跳舞,最后抱住她的那个?瞬间。


    他看见了她的情不自禁。


    陆靖文反问:“这很重要吗?”


    容舒道:“当然。当局者迷呀,你也许很早就察觉我喜欢女生,但我一直以为我只是没?有遇到?喜欢的男生而已。也许我现在还有点不死?心?,不想承认吧。”


    陆靖文终于吐出两个?字:“周琎。”


    容舒将手背附上眼睛,笑了,不甘道:“果然呀。”


    她的心?动始于周琎和人对峙开口说出的第一句威胁。疯的不轻,又理智到?可怕,让人无可救药地沉迷。


    但人在足够成?熟与坚强之前,总是天生想从众的,她并不想喜欢女生。至少不想那样清楚明白、无可挽回?地喜欢上一个?女生。


    她想要自我保护的本能开始疯狂呼救,让她下意识和周琎保持距离。但每一次巧遇都是她难以抗拒的自制力崩塌之时,让她被迫流露真心?,一步步走?向不可挽回?的自我发现。


    时至今日,她已回?不了头,再也无法假装她只是没?碰到?“喜欢的男生”,因为她这辈子都不会碰到?。


    陆靖文认真听?完这一切,像从前一样,做个?安静的倾听?者。


    直到?容舒说:“我喜欢周琎。”


    她终于有勇气告诉自己,她喜欢周琎。


    陆靖文看向她,像是在问,她为什么要对他说这句话?


    容舒自己也不知道。


    是希望好朋友支持,还是故意恶心?情敌?亦或两者都有。


    她才开窍,何必对她这么苛刻。


    “取向和其他人不同?没?关系,”陆靖文道:“但是,不要尝试引诱周琎,那只会让你们俩都受伤。她的时间和精力比我们更宝贵,要小心?呵护,不能浪费。”


    容舒的眼神从疑惑到?震惊,一下坐起身:“你都知道对不对?你不只知道我喜欢她,你还知道她喜欢你!”


    因为周琎喜欢他,所?以容舒的喜欢注定空付,徒惹伤心?,只会给彼此带来负担。


    是的,他知道。


    一开始是饱含恶意随心?猜测,所?以有意冷待、让她伤心?;再来是心?怀愧疚不忍多想,所?以划清界限、禁止玩笑。


    现在是……


    容舒突然问:“那你呢?你喜欢她吗?”


    她其实?已有答案。


    但陆靖文说:“不。”


    他不像容舒满目沦陷,意乱情迷,哪怕仍想对周琎好,也是愧疚作祟,又兼愈了解愈敬佩、愈亲近愈心?疼,一切情感皆有迹可循。


    容舒看他,心?想,是吗?


    还未喜欢便已排他独占。


    她也会嫉妒的呀。


    他已被喜欢,也终将得到?。那么有些话她不说也可以吧?最多给他添点波折。


    于是容舒说:“原来如此。”


    备赛


    周琎第一次参加冬令营, 从坐高铁开始就很?激动,这股新鲜劲直到坐上前往酒店的大?巴都没有消失。她率先挑了一个靠窗位置,兴致勃勃地欣赏窗外景色。


    有人在她身边坐下。


    这辆车大?得很?, 以他们的人员数量,根本不需要两个人坐一块, 会坐在一起的,都是关系不错想要聊天的人。


    她?笑着转头, 发现竟是陈曦。


    周琎和陈曦的关系出乎意料的不错。他的生?活简单得令人发指,除去日常学?习和数学?竞赛,就是?电子游戏, 也算某种程度的三点一线, 连带着人也单纯直接。


    两人聊天大?多是?在说题,偶尔闲聊也没太多曲折复杂的事, 最多说说游戏,倒是?让从没打过游戏的周琎在陆靖文和陈曙天聊MOBA游戏时?开始听懂一点专业术语。


    陈曦看着她?,满脸期待:“我们来对对昨天那套卷子吧?”


    “曦神你做个人吧!妹妹做错什么了?,这种时?候都要被你抓着学?习!”


    车厢里爆发出一阵吐槽声。


    周琎抿着嘴笑。


    她?很?喜欢数竞小组的氛围。起初或许稍显冷漠, 但大?家都埋头苦学?, 顾好自身?, 没什么不好, 随着日渐熟悉,也会开一两句熟稔的玩笑, 却不会有任何闲言碎语。


    就算陈曦主动坐在她?身?边,比起“他们是?不是?在暧昧”,大?家都更愿意想?“陈曦这个卷王太可?怕”。


    周琎从书包里拿出卷子递给陈曦。


    陈曦是?她?见过的人里, 最有天分,也最热爱数学?的人。他看周琎的卷子, 并?不是?因为他有解不出来的题,而是?想?要一并?学?习其他人的解题思路,而在所有“其他人”里,他最好奇周琎。


    他曾说周琎:“你解题的方法怪麻烦的,但不管换了?什么题,都解得出来。感觉不像东一榔头西一锤子地撞运气?,是?有章法在里头的,我要多学?学?。”


    周琎那时?问他:“你明明有更简单的方法能够破题,为什么要学?我的呢?”


    陈曦不解地看她?:“越简单的方法越不容易想?到,越复杂的方法越容易入手。虽然我现在总能想?到能很?快解题的方法,但也许某天就会碰到某个想?不到的题目,那时?候就可?以用你的方法入手啦。”


    周琎在他不解的目光里看见了?疲于奔命、应付多于喜爱的她?自己。她?的那点灵光在他跟前就是?零星火苗,有时?不用风吹都会自行湮灭。


    而他在数学?上的灵性和热爱像一团熊熊火焰,出现在他周围的一切事物都会化作养料被火焰吞噬,水土难熄。


    比如,他的竞赛成绩虽然顶尖,日常成绩却因分薄精力而有所欠缺,哪怕同样?优秀,拿了?降分一样?能去最好的学?校,也不是?周琎想?要的。


    越了?解陈曦,周琎越觉得,有些最开始时?想?问的问题已经不必要问。


    陆靖文的声音打破了?周琎的出神,她?的目光从陈曦的侧脸移到站在过道里的陆靖文身?上。


    陆靖文是?最后一个上车的,看着她?和陈曦,随手递了?一个东西给她?,就一言不发地坐在她?身?后。


    周琎一头雾水地接过那个像唇膏一样?的小玩意儿,看陆靖文也不解释,转身?扶住座位,探出半个脑袋去看他。


    他已经戴上耳机,左手撑着脸看向窗外,露出半张生?人勿扰的臭脸,看上去心?情相当一般。


    周琎有些犹豫要不要和他讲话


    铱驊


    ?,索性先欣赏一会儿他的皮相。


    她?听官倩倩说,喜欢一个人最重?要的是?生?理吸引,毕竟如果看到对方就生?理性反感,想?要跨越阻碍灵魂共鸣也是?天方夜谭。虽然不知道这又是?她?从哪里看来的“科学?”,但也不能说一点道理都没有。


    而她?看他,确实很?顺眼。


    陆靖文没穿校服,外套像是?登山用的灰蓝色冲锋衣,线条锐利,配色简单,将他衬得格外利落。眉骨立起的形状、鼻梁高耸的挺度、下颌拉出的弧线,都是?她?喜欢的样?子。


    陆靖文不是?死人,也没有瞎。余光看得见周琎,只不过一开始不想?搭理她?,但现在被她?盯得脸上都要烧出个洞了?。


    他转头看向周琎,问:“怎么了??”


    他没摘耳机,不礼貌。


    周琎突发奇想?,伸手摘了?他一边耳机,往自己耳旁一放。知道这家伙有点小洁癖,她?没把耳机塞进去,但已足够确认里面一点声音没有。


    她?控诉地看了?他一眼,这家伙是?成心?不理人的。她?晃了?晃手里的“唇膏”:“为什么给我这个?”


    陆靖文抿抿嘴:“清凉膏,防晕车的。不舒服的时?候打开闻一下。”


    说完又把耳机从她?手里夺回来,塞进耳朵里,拿出mp3,按了?一下,放到周琎跟前,让她?看到里面音乐正在播放。然后又转过头去,看着窗外,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样?子。


    讨厌鬼。


    周琎看着手里的东西。坏,但又没那么坏,所以最讨厌。


    她?回过身?,发现陈曦在看她?:“怎么了??”


    陈曦笑笑,摇头,又低头看卷子,好像只是?刚巧看了?一场热闹。


    周琎提醒一句“开车了?,看字容易眼花”,就不再多言,有些不舍地多看两眼窗外风景,就握着清凉膏闭眼睡去。


    ——


    基地里的生?活很?单纯。


    除了?吃饭休息就是?上课做卷子,老师们总想?争分夺秒地把尽可?能多的知识塞进他们脑海,让他们在几天后的考试里能多做对几道题。


    周琎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像傻子,做一题要花那么长时?间,几乎笃定对她?来说考试最难的部分不在于做不做得出来,而在于做不做得完。


    可?笑她?来之前还以为时?间充足,甚至带了?一本厚厚的四级单词,想?等有时?间再多背两个。结果在这里忙得脚不沾地,还因为越来越近的考试焦虑不安,闹得白天睡不了?,晚上睡不好,眼下乌青越发明显,活像被蒲松龄故事里的狐鬼吸了?精气?。


    同屋学?姐在学?到晚上十点半时?突然心?态大?崩,披头散发地问她?要不要出去走一走,说是?到操场上跑两圈,然后看一会儿星星,十一点前回来。


    周琎想?了?想?夜空的能见度,就知道张杨同志已然学?到神志不清,依依不舍地放下手里作业,舍命陪君子。


    两个人到操场跑了?两圈,差不多八百米,周琎还没什么感觉,张杨已经快累趴下。周琎这才知道,这位学?姐说跑两圈就是?真两圈,不是?虚数。


    周琎扶她?到一旁坐下,两人看着天上小到几乎看不出来的星星,默默无语。


    张杨干笑两声。


    周琎乐了?。


    冬令营里的女生?少,难免有种亲近感,她?们又一起住了?几天,此刻其实有种互相依靠的感觉,周琎和她?靠在一块儿。


    张杨看着她?的黑眼圈,说:“你这都快成熊猫了?,心?理压力这么大?啊?”


    周琎摸摸眼下,叹一口气?,也不知道说什么。


    张杨自己也不轻松,还安慰她?:“别怕,你才高二,明年还有一届呢。放轻松了?去考,考得好是?意外之喜,考不好是?积攒经验,明年还能从头再来。我们才该紧张呢,最后一次机会,只能背水一战了?。”


    明年吗?周琎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有明年,她?看向张杨,问:“学?姐,你参加数学?竞赛是?为了?什么?”


    张杨被问住了?,像她?这样?的优等生?,习惯于抓住一切最好的机会和资源,数竞小组这种优中选优的地方,一看就会选最好的老师教导,她?能来,所以就来了?,倒也没想?过参加会怎样?,不参加又怎样?。张杨试着组织语言,把心?路历程说明。


    周琎恍然,她?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她?做事没有那么多顺其自然,总是?有目标、有所图,说难听点就叫无利不起早。像张杨这样?,随便撒一波种子,来年能结出什么花都笑眯眯地收获,在周琎这里是?不存在的。


    她?的时?间和精力都很?珍贵,没有多少从头再来的机会和成本,所以每一步都要走得审慎,不能浪费。想?要水稻就种水稻,想?要花生?就种花生?,种着花生?想?水稻,是?会让她?饿死的。


    “好冷啊。”她?们从宿舍出来没穿大?衣,跑步的时?候浑身?发热也不觉得冷,现在才坐一会儿就有些受不住了?。张杨打了?个哆嗦,抓着周琎的手,发现她?的手更冰,有些舍不得道:“要不我们回去?”


    周琎看了?一下时?间,离十一点还有十分钟呢,但冻感冒也不划算,正犹豫着想?点头,一件外套从天而降,披在了?她?身?上,带着温暖气?息。


    她?懵了?一下,竟有些不好意思回头去看,却听见张杨怒气?冲冲:“陈曦你个没良心?的,眼里只有学?妹,我不是?人啊?”


    周琎为自己在感激之前先生?出失落而感到羞愧,回头去看,陈曦正笑眯眯地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披在张杨身?上,自个穿着一件毛衣抖了?抖:“远远就看见你们俩个在这瑟瑟发抖,别待太晚,我走了?。”


    说完挥挥手就离开了?,仿佛只是?特?意过来做个好人好事。


    周琎失笑,将他的外套裹紧了?些。


    不知道远处还有一个同样?脱了?外套,最后又把外套穿回去,头也不回走了?的人。


    决定


    不?知?道是?不?是?太?辛苦的缘故, 冬令营里的每一天都显得格外漫长?,可等到考试那天?再回头看,时间就?像流水一样, 倏忽之间就奔流不复返。


    他们一起出发前往考场,下了大巴彼此之间互相打气, 周琎不?知不觉就走到陆靖文身后,看着?他的背影, 觉得也不是非要说些什么。


    张杨一拉她的手,她就?侧过脸对着?她笑,脚步没停。结果下一刻脸刚回正就?撞上陆靖文的背——他不知道为何突然停住了。


    周琎捂着?脸, 鼻子发酸, 开?始害怕自己会流鼻血。陆靖文挨这一下,自然转身来看, 看见她捂脸,眉头就?皱起来了,轻声问:“撞到鼻子了?”


    周琎点?头,不?说话。


    陆靖文道:“我看看。”


    周琎摇头。


    陆靖文轻扣她手腕, 没使劲, 等她自己拿开?手。


    周琎一动不?动。


    陆靖文不?高兴。


    一旁的张杨开?始觉得气氛古怪, 仔细想?了想?, 发现是?这俩人太?旁若无人,她还在呢!


    张杨挤开?了不?解风情?的陆靖文, 对周琎道:“我先帮你看看?”


    周琎把手打开?一点?,让张杨看了一眼。张杨道:“放心,没事, 只是?有点?撞红了。”


    不?用担心在喜欢的人面?前露丑,张杨朝她眨眨眼。


    周琎这才把手放开?, 陆靖文看了过来,看到她红通通的鼻子,手抬了一半,又放下:“真没事?”


    周琎道:“没事,走吧。”


    莫名?变成三个人并排走。


    周琎没想?说话,陆靖文本就?不?爱说,张杨倒是?喜欢说,但看看他们俩,又咽下了。


    他们走进考场的时候,阳光正好,照进窗户里,洒在桌上,让人在冬日里感?受到一点?难得的暖意,有些懒洋洋的。


    只可惜考试就?像打仗,容不?得人三心二意,又或妄图浮生半日闲。


    周琎凝心静气,拿到卷子先把题目快速扫一遍,心里有个底了,才从第一题开?始认真拆解题干。


    这世间,天?才的名?额是?有限的。人总有某个阶段感?觉自己有超出常人的才能,可才能也有高低,触顶之前以为大家都是?一样的天?赋异禀,直到看到尽头,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有些聪明的普通人。


    可这份聪明也值得珍惜,而不?是?怨怼老天?没有给予更多。


    周琎做完第一题就?知?道,她不?会拿到太?惊艳的成绩。天?赋这种不?知?怎么就?得到的东西,总是?不?知?怎么就?失去,只有努力能永远留下痕迹。她没有去等灵光一现,按着?自己的习惯,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解着?题,直到铃声响起,看着?没来得及写完的试卷上刺眼的空白,心想?这就?是?最后了。


    交卷了。


    周琎走出教室,看着?一堆人挤在陈曦身边,想?和他对答案。


    “你不?过去?”陆靖文走到她旁边,很平淡地?问了一句。


    周琎抬头看他,总觉得哪里味不?对,但看陆靖文眉眼平静,又好像只是?错觉。她摇摇头:“我心里有数,何必过去。”


    陆靖文应了一声,倒显温柔许多。


    周琎开?始不?爽,她考得不?好,他这么高兴做什么?


    周琎径直往大巴上走,陆靖文毫不?费力地?跟在她身边,直到她随意挑了一个座位坐下,陆靖文都没意识到她曾经试图把他甩开?。


    周琎有些泄气,等着?陆靖文在她身后坐下。


    他却坐在了她身边。


    并不?是?不?可以,毕竟陈曦也会坐她身边,朋友的话,亲近一点?也很正常。


    她只是?很难不?在意。


    周琎像是?被冒犯领地?的野生动物?,哪怕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都能看见浑身上下的僵硬紧张,以及那一点?难以克制的进攻性。


    陆靖文忍不?住想?,陈曦坐她身边时,她不?是?笑得挺开?心的吗?


    陆靖文不?笑就?是?一张臭脸,失去说话欲望,从书包里掏出耳机,戴上左耳,正要将右耳也隔绝上时,侧过脸看了一眼周琎。


    她也在看他。


    他的身体反应快过心理活动,右手拿着?右边的耳机,一下就?伸过胸膛前,戴在了她的右耳里。快得连他自己都来不?及反应,更不?用说周琎。


    周琎摸着?右耳里的耳机,看着?陆靖文把mp3递到她跟前,她再抬头看他,他已经把脸转向另一边了,只能看见他的左耳和一点?点?侧脸。


    周琎接过mp3,随机挑了一首开?始播放,是?首英文歌,偶尔能听到几个熟悉的单词,旋律比她想?象中更美。


    周琎其实没有听歌习惯。


    因为她没法一心二用,不?像其他人可以边听歌边写作业;也没有富余时间,能奢侈到腾出来专门听歌。


    今天?居然算头一次专心享受音乐。


    周琎在悠扬的乐声中感?到放松,神经一旦不?再紧绷,晒太?阳时累积的倦意便席卷而来,不?经意间就?悄然睡去,滑落在陆靖文肩头。


    陆靖文感?到身上一重,转过头去看,周琎已经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哪怕他因转头微微动了一下,也没能将她惊醒。


    车上人来人往,会有很多人看见,哪怕这些同学心思再单纯,看见两?个过于亲密的人也会有想?法。


    而且,周琎也会误会。


    陆靖文想?了这么一堆有的没的,好像将一切道理都理顺,人却动也不?动。


    直到陈曦上车,刚好来到他们跟前,看见眼前场景,面?上笑容微顿,陆靖文才像活过来一样。


    他用没被压住的右手比出噤声手势,示意陈曦不?要说话——周琎睡着?了。


    陈曦知?道,陆靖文是?故意的。


    他对陆靖文点?点?头,往后边的空座去了。


    陆靖文闭上眼,听着?只有一边的音乐,感?受着?肩头的重量与热度,在大巴启动后的摇摇晃晃中一起坠入梦乡。


    ——


    周琎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


    陈思芸许久不?见女儿,特地?提早收摊回家准备晚饭,只可惜时间没掐好,等周琎到家东西都凉了大半。


    陈思芸把周琎的行李箱往屋子里拖:“你赶快坐下休息,我一会儿把菜热好叫你吃。”


    哪用费这功夫?周琎洗手,把袖子一卷,就?自己热菜去了。


    阳光、操场、校服、试卷、油墨,单纯只有这些东西的日子结束了,她又回到了生活里。


    周琎和陈思芸吃完晚饭,帮着?收拾碗筷后,陈思芸少见的没有立刻上床休息,而是?打开?台灯,坐在书桌前盘账。


    周琎不?想?打扰她,回到房间补习这几天?落下的课。中途出来客厅倒水,听到异响,才快步来到陈思芸房间,发现她抱着?腿坐在地?上,断断续续地?痛苦□□。


    周琎不?是?第一次撞见这种场景。


    头一回看见时,她还在上小?学,身体凉了半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害怕又是?一个新的打击。现在的她已经有了经验,瞳孔还是?止不?住地?放大,担忧情?况再度恶化。


    周琎快步上前,扶着?陈思芸躺到床上,帮她按摩腿上的肌肉。


    陈思芸的腿往后缩了缩,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不?喜欢别人触碰她受伤的那只腿,却被周琎牢牢把住,不?让逃跑。


    “妈,还是?再去医院看一下吧。”


    时光流逝纵有一百个缺点?,也有一个不?可忽视的优点?——从前治不?好的病痛,或许现在可以了呢?


    “老毛病了,不?用看,去了医生也只会说没什么办法,浪费钱罢了。最近多忙呀,哪有空花时间在这种事上。”陈思芸总有那么多理由。


    周琎沉默着?,按得更努力了些。


    陈思芸没多久就?喊着?:“好多了,不?疼了!你快忙你的去!”


    周琎不?听。


    陈思芸无奈:“我还得算账呢。”


    周琎道:“我帮你算。”


    陈思芸也是?头疼:“我记的那些符号你哪里看得懂呢?我真的不?疼了。”


    周琎怀疑地?看着?她。


    陈思芸道:“你这小?屁孩,我还骗你不?成?”


    又不?是?没骗过。


    周琎撇撇嘴,再给她按了一会儿,见她神色自然,才扶着?她坐回书桌前。


    陈思芸看着?账页,眉头下意识就?皱了起来,回头意识到周琎还在,才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周琎问:“最近生意不?好?”


    陈思芸叹口气,想?了想?还是?道:“最近常去摆摊的那些地?方开?了几家小?吃店,我这里的生意一下少很多。不?过没事,做生意总是?这样,有时候赚得多,有时候赚得少,总归到现在都没有亏本,就?不?用你担心。你呀,只要把学习学好,就?比什么都强。”


    学习,对她来说不?只是?学生的本份,更是?母亲的希望、唯一的出路,容不?得半点?轻忽。


    那些因为数学竞赛得到的静谧时光终究只是?意外得来,再留恋不?舍,该放下时也要放下。


    她喜欢大家沉浸解题无暇他顾,眉眼相笑便能成为朋友的单纯氛围;喜欢谦逊天?才让她照见自身不?足,不?再沉浸虚假幻想?的完美……也喜欢和陆靖文之间相同的话题、意外的相撞和偶然的依靠。


    离开?竞赛以后,也许这些东西都不?能再拥有。那便让它们永远留在她的回忆中。


    承诺


    属于高三的数竞小组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解散, 不?管这次国?赛成绩如何,他们都没有重新再?来的机会,自然不?需要继续培训。至于少数能进入国?家集训队的尖子生, 也不?是老苏能够继续教导的学生了。


    在这个情况下,周琎和陆靖文被短暂放生, 既没有高三小?组的课可上?,又没有回归高二小组的班。曾经一起自习的习惯也被打乱, 纵使前后坐着,也没有人主动说一句话,好像在玩谁先说话谁就认输的游戏一样。


    他们像两只偶然被捞到一个缸里, 意外相处一段时间, 又被放回江河的鱼。烟波渺渺,再?难相逢。


    周琎和陆靖文缘分有限, 需要努力才能有自然搭话的契机,否则就连多?看一眼都要特?地回头,平白惹来怀疑。


    她不?喜欢“特?意”,宁愿花时间把因为冬令营错过的课再?多?补两页回来。


    于是, 直到国?赛成绩新鲜出炉, 站在光荣榜下相逢时, 他们才?正式说上?话。


    成绩早就听?老苏公布了, 但看着自己的名字挂在铜牌下面还是觉得奇妙。


    “有种同进士的感觉。”周琎说。


    陆靖文差点笑出声。


    从全国?排名来说,也确实像同进士。


    他们俩的排名说好不?好, 说差不?差。铜牌无?缘国?家集训队,但高二就能在铜牌里名列前茅,怎么?看都觉得再?努力?一年会有一个相当不?错的成绩。


    陆靖文对?此说不?上?满意, 但也不?怎么?失落。他是个深信付出多?少?得到多?少?的人,眼下的收获也对?得起他的付出, 想要更辉煌的成绩,就等明年拿更多?的努力?来换吧。


    他只是好奇周琎在看什么?。


    于是,陆靖文顺着周琎的目光抬头,看见了光荣榜上?最顶端的那个人,陈曦。


    他的心情突然变得不?那么?美妙。


    周琎恰好在这时候开口:“你知道陈曦去年拿了什么?奖吗?”


    陆靖文没有说话,好在周琎也不?需要他,这本就是自问自答:“他去年就拿银牌了。”


    “所以呢?”陆靖文问。


    周琎道:“我?相信明年这个时候我?们可以考得比现在更好,因为还可以再?努力?一整年,哪怕不?那么?聪明,也不?可能一点进步都没有。但是……我?想,我?没有陈曦这样的天赋。”


    陆靖文看向她,坏心情转变成疑惑看更多完结文加Qqun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你在自卑吗?我?以为你是那种看到差距会想跳起来追的人。”


    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好像说话大?声点会伤到人。


    周琎笑了一下,不?算灰心,但多?少?有些感慨:“如果看到差距就要拼命去追,那我?要追的东西也太?多?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只能用我?的长处来努力?追上?你们。


    “我?跟你提陈曦,不?是因为自卑,而是觉得,我?在数学上?的才?能确实没有好到让人觉得放弃是在暴殄天物。所以,我?没有理由再?坚持了。


    “毕竟就算再?努力?一年,能够拿到银牌,又或者再?痴心妄想一点,能进入国?家集训队,所得到的好处不?过是能更简单地进入A大?或B大?的数学学院。


    “你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说得难听?一点,数学竞赛对?我?一点用处都没有,只会无?限分散我?的精力?,阻止我?备战高考,让我?来不?及复习我?的弱项,填补一开始就埋下的弱点。


    “我?家的情况……你很清楚。我?不?能接受高考失利,就要付出更多?。书读一百倍,就算有意外有紧张,影响也能降到最低吧。”


    周琎说得很坦然,脸上?还带着笑。


    陆靖文却道:“微笑的表情超过四秒,大?概率就是在假装,你脸上?的肌肉累不?累?”


    他听?完竟然只是评价她的笑容。


    哪怕周琎确实假笑到面部微微发僵,也要毫不?客气地瞪他一眼。


    陆靖文下一秒却犹豫着将手搭上?她的脑袋,摸了摸她的头,算作安慰。


    从她的笑容里,他能感觉到这个决定做得有多?不?容易,哪怕从理智来看,他也相信这是最好最稳妥的选择,但人难免被情感左右。


    也不?知道让她不?舍的是什么?。


    特?别的时光,同学的情谊,又或者除此以外的东西?


    触摸着的头发又干又硬,倔得像它的主人一样,陆靖文却没有放手。他说:“你很棒,你做了最好的选择。”


    人是不?能被安慰的。


    安慰之前觉得自己理智冷静,安慰之后却觉得软弱委屈。


    周琎道:“我?好功利啊。”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在同龄人里格格不?入,没有纯真,也不?够清澈,像泥潭里的水,挣扎着想要一起流向大?海,却不?知何时就会蒸发在泛着鱼腥味的菜市场里。


    陆靖文却说:“或许有人不?功利是因为不?愿意,但对?大?多?数人来说,根本没到愿意不?愿意的程度,他们只是不?需要。”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手却是温暖的。周琎因为下了决定而空了一块的心被微微填补了一些。


    会长好的。时间是最有用的。


    更不?要说她向来擅长舍弃喜欢却又无?法承担的事?物。


    向陆靖文道别只是开始,最难的是告诉师长自己选择了不?战而退。


    周琎走到老苏办公室门前,深吸一口气,才?勉强有些踏进去的勇气。


    老苏的办公位置是整间高三办公室光线最好的一个,此刻,他并不?像往常那样和其他备好课的老师一边喝茶一边闲聊,而是戴着眼镜,给前来提问的学生答疑解惑。


    那个学生周琎也认识,正是上?了高二以后突然开始悬梁刺股的陈曙天。


    周琎想退回门外已经来不?及了,这两人耳聪目明,听?到脚步声便一起抬头看她。老苏直接朝她招招手,笑眯眯道:“来找我?啊?你过来等一等。”


    周琎硬着头皮走过去。


    陈曙天在老苏的指点中频频点头,等把题目都捋清楚,要离开了,还有些恋恋不?舍。


    老苏这边已经摘下眼镜,捂上?茶杯,笑着问她:“怎么?了?”


    周琎也顾不?上?确认陈曙天有没有走出办公室,反正他们迟早会知道:“苏老师,我?打算退出竞赛小?组。”


    老苏一愣,脸上?的笑下意识收敛,看着又有了往日的严肃:“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不?待周琎回答,他便率先揣测起来:“是对?这次的成绩不?满意?确实,我?也对?你和靖文有更高的期望,没拿到银牌很可惜,但这不?意味着你们这个年纪拿到这个成绩不?够好。你们还有整整一年的时间,我?有信心帮你们提高。”


    老苏是认真的,这让周琎有些难过,因为她只能说:“不?是竞赛成绩的原因,是我?个人的原因。”


    很奇怪,哪怕在最清楚她家情况的陆靖文跟前,她都因为保有最后的自尊而无?法坦诚得太?过详细,在师长面前却没有这个顾虑。


    也许是因为她不?想尊敬的老师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误会,毕竟放弃已经让人足够伤心。周琎慢慢说起家里的情况,最后道:“……冬令营结束回家,我?看见我?妈妈又在为生计发愁,时不?时还腿疼,实在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再?学竞赛。我?们家的情况虽然没有糟到让我?现在就要出去打工,但留给我?的容错实在不?多?。我?唯一的出路就是高考,上?大?学的专业也不?能乱选,最好毕业就能有稳定的工作,才?能减轻我?妈妈的负担。从这点来看,数学竞赛帮不?了我?。而我?在竞赛上?的天赋,也没有高到不?走这条路会让人觉得可惜。它现在对?我?来说,已经是负担了。”


    周琎说到最后,目光移向鞋尖,不?敢对?上?老苏的眼睛。


    老苏沉默了好一阵,问:“你怎么?低着脑袋?”


    周琎这才?抬头。


    老苏定睛看了她一会儿,道:“你这表情,是怕我?劝你?”


    周琎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怕,是因为不?想让老师怀有希望又再?度失望;不?怕,是因为她心意已决,无?论什么?样的言语都难以动摇。


    老苏叹了口气,勉强挤出个和煦的笑来:“如果换一个人拿了铜牌就想走人,我?肯定要把他骂到清醒,但是你,我?不?骂。”


    周琎的手抓着衣服,把布料都攥成一团,不?知道老苏是失望还是什么?。


    老苏道:“我?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竞赛带的也不?是一两届,你这种情况虽然不?多?,但也见过。你退出了,我?这队里又少?一个好苗子,确实是个损失,但对?你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以前我?有两个学生跟你一样,聪明,但又不?是老天爷喂饭到嘴里的那种天才?。家里条件不?好,可自己有主见,能决断,还狠得下心努力?。他们现在都过得很好,算得上?出人头地。


    “你现在的日子是苦,一分钱要掰成两半花,不?像其他孩子那样,傻乎乎的,即使想不?明白自己现在要做什么?,未来也能有一份出路。你一步都不?能踏错。但等过几年,你再?回过头来看,肯定会感谢现在的自己。


    “你想的清楚,也真能做到,要退出竞赛小?组,我?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但你要是学习上?懈怠了,对?不?起你今天下的决心,哪怕你不?在小?组里了,我?也要把你叫到办公室来骂。”


    周琎听?到最后,眼角发热,笑着抬头眨眼,抿去眼里泪意,方才?对?老苏重重点头,像承诺一样。


    依靠


    今年春节格外早, 期末前的课程挤成一团,险些?让人喘不?上气,还来不?及做好复习, 考试就像梦一样结束。


    周琎的名次没能继续前?进,又跌落回第九名, 这个她分科之后第一次考试就取得的成绩。


    这事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毕竟数学竞赛占用她太多精力,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选择放弃。


    下学?期开始再全心全意地努力就好,周琎打定主意之后, 看到这个成绩便不?那么失落了。


    寒假开始了。


    除了不?用上学?以外, 周琎的日常没有?发生多少改变,除非被官倩倩约着出门, 否则她在家的生活规律得令人发指。


    周琎每天早上起来给?陈思芸帮忙,等陈思芸出门再写作?业,中间自己做两顿饭,学?到晚上陈思芸回来以后搭把?手一起收拾, 整天的劳作?结束, 再坐在电脑前?玩一会儿, 算是全部?的放松。


    这种辛苦让她踏实。


    陈思芸的生意在寒假之后又好起来, 每天回来脸上的笑容掩都?掩不?住。虽然理智上知道?这是寒假人流量带来的改变,周琎还是忍不?住想, 或许也是她做了正确选择之后,冥冥之中的奖励。


    除夕夜的饭菜比去年更好,陈思芸下了血本, 葱爆羊肉、蒜末鸡翅、脆皮烤鸭、螃蟹炒年糕、玉米炖排骨、番茄炖牛腩,周琎吃得肚子滚圆。


    陈思芸酒喝多了, 有?点上头,拉着周琎盘这一年的账。她这一年赚得不?少,但周琎知道?她是如何起早贪黑全年无休换来的,这样一想,也就不?算多了。


    陈思芸说?到最后,从房间拿来一个盒子,笑盈盈地递给?周琎。


    周琎从看到外包装起就愣在原地,那是手机的盒子。


    她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不?是手机,毕竟陈思芸最擅长利用一切丢了可?惜的外包装,矿泉水瓶里装的是油、是醋、是酱料,唯独不?是矿泉水,不?知道?这个盒子会不?会也这样。


    她告诉自己,别期待,有?是意外之喜,没有?也不?应失落,心却还是不?听使唤地期待起来。


    手机联通网络,开辟出一个新的世界,哪怕她拿着固话、抱着电脑,勉强开出一条细窄的路通向那个世界,到底还是不?一样的。没有?手机,她就不?能随时随地地收发信息,用文?字不?出声地交流心情,时时刻刻记录一些?只有?自己能看的秘密。


    这样的她是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的孤独之人。


    有?时候,她也会没有?勇气地想要从众,想要和?其他人一样,想要和?他们在一个世界。


    周琎打开盒子,里面放了一部?崭新的手机。她想了很久,却又羞于?定义为必需品,于?是一次次默默隐去,从未跟陈思芸提过的东西。


    她买给?她了。


    陈思芸的脸因为喝酒涨得通红,她有?些?醉了:“那些?人总喜欢跟我说?什么女孩发力早,男孩发力晚,上了高中以后,女孩的成绩会一落千丈。我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他们不?是真的觉得男孩子脑袋有?多好用,他们是想告诉我,不?要太得意。”


    陈思芸揉揉她的脸蛋,好像她还是十岁的小朋友一样:“但是小琎你争气,上了高中成绩还是那么好,把?他们堵得说?不?出话,甚至开始装作?自己从来没有?说?过那些?风凉话,真可?笑。”


    周琎的脸都?给?揉红了,还特地腾出一只手没收陈思芸的酒杯,嫌她喝得太急,怕她明早起来头疼。


    “我一年到头就今天喝点酒,你都?不?让我喝!”陈思芸缓缓拍着桌子,委屈地抱怨,下一刻又突然伸手,把?周琎搂在怀里,摸摸头,拍拍背。


    周琎被抱得猝不?及防,手里酒杯一晃,酒就洒在地上。她看看空酒杯,也不?怕陈思芸再一口干了,放回一旁桌上,心里想着一会儿把?这醉鬼送到沙发上躺着,她再把?地拖干净。


    谁知道?下一秒陈思芸抱着她哭了起来,周琎手足无措。


    她们从来不?明晃晃地表现爱意。


    周琎没有?听过一句“我爱你”,也不?曾说?过一句“我爱你”。


    这让她不?知道?怎么面对陈思芸喷薄而出的情感,她不?擅长这个,只能一下又一下,踩着节奏轻拍她的背,让她不?要哭得那么厉害。


    陈思芸哭得累了,最后才说?一句:“做我的女儿实在太可?怜,太辛苦了。”


    周琎推开她,不?让抱了,认真看着她的脸,逼她直视自己:“我乐意,不?苦不?累不?后悔。”


    不?苦不?累是安慰陈思芸的。


    不?后悔是真的。


    哪怕在她最疲倦、最灰心,忍不?住去幻想自己有?一个更美好的家庭时,母亲那个位置出现的人也永远是陈思芸。


    她希望她们一起变得更富有?,如果不?行,那她宁愿选择维持现状,哪怕是在梦里。


    ——


    陈思芸没有?再提除夕晚上的事,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提,还是喝多了断片,但以她过往的饮酒表现来看,像是前?者。


    周琎十分理解。


    母女俩当一切没发生过,继续热热闹闹过节。


    周琎还沉浸在拥有?新手机的兴奋中,把?陈曙天等人的手机号码一个个存在通讯录里,好像真的会打一样。输到陆靖文?和?官倩倩的号码时,几?乎不?用看原来的电话本,便熟稔地背诵出来,哪怕她分明一次都?没打过陆靖文?的号码。


    不?过这一回儿,她可?以用手机给?他们发新年祝福了,顺带告诉他们这是自己的手机号码。


    周琎想起去年那条因为不?愿只有?自己一人烦恼而发出的祝福,心中五味陈杂。今年,她可?以大大方方地祝福陆靖文?,看着好像比从前?更进一步,却又感觉更遥远。因为她是他的朋友了。


    周琎没被这种情绪纠缠太久,便陷入下一个烦恼——她最讨厌的、一年至少一度的,拜访周建业。


    出门那天,周琎穿上陈思芸给?她买的新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鞋子也挑了内里没有?补丁、进门能脱下的一双,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露出一股不?能输的气势来。


    唯独摘了那只银镯。


    陈思芸拿东西的时候看到了,还问她:“怎么把?这镯子摘了?”


    平常喜欢得睡觉都?要戴在手上。


    周琎表情未变,轻轻巧巧地带过去:“衣服穿太多了,袖子紧,戴着难受。”


    陈思芸一听便不?说?话了,只把?自己前?几?天包好冻在冰箱的水饺和?包子拿出来,放到保鲜盒里,连带着狠下心买的樱桃也分出一大部?分,要周琎一起带去周建业那。


    周琎不?愿意。


    辛辛苦苦包的面食,自己赚钱买的水果,凭什么给?那一家人?


    陈思芸说?她:“他到底是你爸爸,以后真遇到什么事了,还指望他搭一把?手,哪能真不?往来呢?你脾气别这么硬,一年到头也就给?他们这些?东西,吃个新鲜罢了,哪里就贵重了?”


    周琎在心里呸了一声,仍是一丝一毫都?不?想给?他们,但知道?不?能跟陈思芸这么说?,便推脱道?:“妈,从我们家过去公交转地铁要一个多小时,太远了,到时候东西路上化了坏了。”


    陈思芸嫌她生活经验不?足:“大冬天呢,又不?是夏天,你就算在路上晃荡两个小时都?不?会坏。”


    周琎垮着张脸站在原地。


    陈思芸干脆转身回厨房,把?那些?冻品从保鲜盒转移到不?锈钢保温饭盒里,重新递到周琎手里,让她连拒绝的理由都?说?不?出来。


    陈思芸强行把?周琎送出了门。


    周琎只好提着这些?东西,摇摇晃晃上一个多小时,来到周建业门前?。


    叫门之后照旧是张金芳开的门,怀里依然抱着她的大孙子。周成杰长大一岁,变得更高更壮,五官也和?赵素英越来越像,看见她时嘴角下拉的表情都?一模一样。


    周琎一眼扫过去,仿佛看到一个男版赵素英,心里忍不?住生出厌恶。这神情被张金芳看见,立刻恶狠狠地瞪她一眼,仿佛警告。


    她大包小包地站在门口,没有?人打算帮她拿一下。她把?东西先放到地上,脱鞋关门以后,把?外套放到架子上,再自己拿东西进门。


    周琎对客厅里的人道?:“我妈送了自己包的饺子和?包子过来,要放冰箱冷冻,不?然会坏。”


    她没有?自己去开冰箱的门,因为吃过教训。在这个家里,她是什么东西都?不?能碰的,一旦碰了,万一出点问题又或找不?到东西,就会赖在她身上。好像她生来就是要在这个地方偷鸡摸狗,损坏物件的。


    周建业听到声响过来,有?些?不?知该怎么和?她相处,客套道?:“你妈太客气了,让你带这么多东西,东西在哪?我先放到冰箱里去。”


    周琎拿出水果和?保温饭盒,道?:“麻烦拿个盒子来装,这几?个饭盒我要拿回去的。”


    她什么东西都?不?想留在这里。


    赵素英杀了进来:“什么东西那么金贵?又要放冰箱,又要换盒子的!”


    她看了一眼刚刚打开的保温饭盒,从里面拿出一个褶边精致的手工饺子,轻蔑地扔到案板上:“这么宝贵的包子饺子,赶快全煮掉,正好晚上让她一个人吃完,省得说?我们占她的便宜!”


    周建业劝了两句,被骂得狗血淋头。


    当天晚上,够一家四口吃的包子饺子全端上饭桌,尽数堆在周琎面前?。


    算盘


    饭桌不大, 放了一盆包子和饺子以后更嫌拥挤,把其他刚出锅的?热乎菜肴都挤到除她以外的人跟前去。


    周琎有?时候也好奇,分?明是他们做了错事, 怎么还能理直气壮地反过来对她恶声恶气?


    她举起筷子,一边想着越不让她吃她越要?吃, 气死他们,一边觉得再?好的食材由他们做出来都恶心人, 吃了要消化不良,一时举棋不定。


    倒是周建业佯装好心,从周琎面前的盆里夹了一个包子。赵素英斜眼瞧着, 没有?立时说话。


    另一侧的?周成杰还?不会自己吃饭, 但已经开始挑拣食物,闻到肉包的?香味就开始嘴馋, 指挥着张金芳去给他夹。


    赵素英看见发了大火:“吃吃吃,成天就想着吃!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嘴里塞!”


    周成杰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没被赵素英这样劈头盖脸地骂过,一时愣住, 等反应过来便?哇哇大哭, 嚎得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


    张金芳一下心疼了, 瞪了赵素英一眼:“有?话好好说, 他人小嘴馋,吃个包子怎么了?”


    赵素英也够狠心, 看都不看还?在嚎的?周成杰,只?拿眼睛瞅着周建业。周建业的?包子才咬了一口,沾了点肉馅, 吞到嘴里的?包子皮蓬松柔软,又浸满汤汁, 鲜美极了。他在赵素英的?注视下,夹着缺了一口的?包子,慢吞吞地放到一旁用来扔骨头的?碟子里。


    赵素英这才满意?了,得意?洋洋地夹了块排骨塞到他碗里。


    周琎冷眼看完这出戏,方?才慢条斯理道:“脏的?臭的?不能往嘴里丢,怎么就能往家里放?往嘴里丢最多也就是上吐下泻,往家里放是要?家宅不宁、人畜不安啊。”


    说到人畜不安时,她特地咬着“畜”字重重落音。


    周琎的?底线很分?明,赵素英说她不好,她当?她放屁,丝毫不去理会,但要?敢提陈思芸半句不好,她必然要?骂回去,将?这盆污水如数奉还?。


    张金芳不爱管这摊烂事,抱着还?在哭的?周成杰回屋哄了。


    赵素英大怒:“小畜牲骂谁呢?”


    周琎神?态自若:“骂老畜牲。”


    赵素英拍案而起,伸手想打,却被周建业一把拉住,低吼一声:“够了!”


    此时此刻,他又显出点能做主的?样子,与放下包子时判若两人。赵素英不满地瞪着他,却没再?撒泼,被拉扯着坐下,耷拉个嘴角,阴沉沉地盯着周琎。


    周琎决定还?是不吃那些菜了。


    一是看着他们的?脸就倒胃口。二是知道,赵素英这样一闹,陈思芸辛辛苦苦包的?这些东西,在这家里除她以外没有?人会吃,等她一走,就会被丢到垃圾桶里,和臭烘烘的?垃圾一起等待处理。


    这是陈思芸一褶一褶亲手包出来的?。


    哪怕知道吃不完,周琎还?是想着能少浪费一点是一点。


    她包子饺子轮着来,上一口才咽下去,下一口便?接着咬。


    赵素英嘴上不得闲,还?要?盯着她嘀咕一句“饿死鬼投胎”,周琎看都不看她一眼。


    陈思芸做人实诚,哪怕是做给周建业一家子的?东西,也没偷工减料,大抵是想着善始善终,既要?维系这份关系就没必要?在细节上恶心别人,只?可惜没人领她这份情?。


    周琎吃得发撑,饱胀的?感觉从胃部一路上涌,火烧火燎得满到喉头,最喜欢的?味道逐渐变成令人反胃的?东西,血液好像直往脑袋冲,没一点留在胃部消化?。


    周建业问她:“现在书念得怎么样?考了第?几名?”


    周琎一边想“你知道我上几年级吗就问”,一边道:“期末考第?九名。”


    “第?九名?”周建业有?些吃惊,这几年他偶尔也会听?别人说周琎成绩优秀,但他以为就是客套,而且小女?孩嘛,比较自律,小时候课程简单,成绩好一些也正常,越往上读就越不行。


    赵素英听?不得他们在那“父女?情?深”,阴阳怪气道:“考那么好有?什么用?她那个瘸腿老妈有?办法供她上学吗?你以为她妈为什么做这些不值钱的?东西过来,不就是想从我们手里抠钱吗?”


    周琎把筷子重重扣在桌上,盯着赵素英,一字一顿道:“不、准、提、我、妈。”


    她知道,陈思芸让她来是不想她和周建业太疏远,也希望以后真遇到什么大事,周建业能一起帮她一把。


    她不认同陈思芸的?打算,可这不代表赵素英能说这话。


    周琎冷笑一声,指着周建业道:“如果当?年他没有?出轨你这个插足别人婚姻的?人,也许他现在还?是我妈妈的?丈夫。就算现在你们结婚了,他也还?是我爸爸。这么多年了,他有?给过一点抚养费吗?就算我今天真的?是来要?钱的?,那也不是从你们手里偷钱,而是拿走他应该给我却没给的?那一份。”


    赵素英呸了一声:“老贱人生出小贱人!”


    周琎立时扑了上去,才刚揪住她的?领子,就被周建业一把抓住,赵素英逮住机会,趁她双臂不能施展,抬手狠狠打了一巴掌。周琎的?半边脸都红了。


    周建业大惊,又反身去拦赵素英:“你大过年的?打孩子干什么?”


    没等赵素英回答,双手刚获自由的?周琎便?把那一巴掌十成十地还?了回去。有?的?亏不得不吃,但吃这种人的?亏,她图什么?


    赵素英大概是不留疤的?体质,狠狠挨了一巴掌,脸上几乎没什么痕迹。


    周建业两眼一黑,知道现在不是拉住其中一个人就能解决的?问题,场面一片混乱。


    赵素英和周琎撕扯在一起。


    按理说,周琎再?能打,也只?是一个个头不高的?未成年人,和赵素英打起来要?占下风。


    但有?时候“逞凶斗狠”这四个字是有?道理的?,打架最怕不要?命的?人,因为他们下手没轻重。


    赵素英现在就有?些怯了。


    她自知和陈思芸母女?俩的?关系说是烂透了也不为过,突然就怕周琎脑子不清楚,是真要?对她下狠手。


    赵素英声音一下尖利起来:“周建业!你和你妈是死人啊!就这么看着她打我?”


    周建业倒是想拦,但从何拦起?要?是像之前一样,抓住其中一个,另一个肯定还?要?不依不饶地再?补几拳。


    在周建业一筹莫展之时,张金芳听?到动静,抱着周成杰出房间来看,撞见这副场景,竟然只?丢下一句话又转身回去:“建业,你拦着点,我怕伤到小杰,先带他回房间。”


    赵素英气得吐血。


    周琎却一点都不意?外,她曾听?过张金芳背后骂赵素英破鞋,可见张金芳只?爱周建业和周成杰,接纳赵素英也就是为了她生的?儿子。她、陈思芸以及赵素英,在张金芳眼里一文不值,今天就算打死一个在这里,她也只?会嫌晦气。


    周琎没想到赵素英连这点都看不清。


    赵素英实在是被压着打到疼了怕了,又兼心里一股怒火,劈着嗓子喊周建业:“你这个死人到底在等什么?真想着她和那个瘸子能把那间破房子给你啊!我呸!她们娘俩不从我们手里偷钱就不错了,还?想着人倒贴你,你当?自己是什么香饽饽呢,做你的?春秋大梦!”


    周琎的?动作慢了一瞬。


    她以为自己对周建业的?评价已经够低,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他的?无耻,难免有?些惊异地看向他。


    赵素英难得喘息,也不敢再?撩架,往周建业身后一躲。


    周建业对上周琎眼神?,有?些抹不开脸,但他一整天都想着这事,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眼下这个开场虽然糟了点,但话赶话说到这儿,也许正是坦白?的?好时机。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一点慈父的?样子:“别听?你阿姨的?,我确实想跟你妈妈聊一聊房子的?事,但不是想白?拿你们的?房子。你妈妈的?情?况你也知道,她那生意?朝不保夕的?,什么时候要?查市容市貌了,她都没地方?摆摊。到时候你上大学、工作,甚至结婚,钱从哪来?我倒是想给你,但你也看见了,我这还?有?一大家子人等着我养呢,就算想帮你们,也只?能救急,不能救穷啊。”


    周琎冷冷看着他,没露出一点动容,周建业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差点没能继续说下去。


    “我是这样想的?,拿四十万给你们用,让你妈妈把房子卖给我。那房子你也知道,地段不好,又老又破,根本卖不出这个价格,四十万绝对绰绰有?余,多的?是我补偿你们母女?俩的?。我拿了这个房子,到时候隔个几间,往外面租,哪怕便?宜一些,每个月起码有?一些进账,也能填补一点这里的?家用,算是拿了这四十万的?说法。”周建业说得十分?诚恳。


    但周琎不是八九岁还?哭着想要?爸爸的?小孩了。


    她知道,此刻保持沉默最为明智,反正这些东西听?了就当?耳旁风,回家也不必和陈思芸讲,今天就能顺顺利利结束。


    但她就是忍不住,就是不甘心,就是想要?撕开那层虚伪的?皮,把周建业的?脸放在地上,狠狠踩烂。


    她说:“真这么让我们占便?宜,你旁边这位怎么一句反对的?话都不讲啊?”


    赵素英气急败坏地瞪着她。


    周琎对周建业道:“我没那么蠢,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想要?我们家那破房子。拆迁的?风声,我们早听?了好几年。我不觉得那房子会拆,但谁知道呢?万一落你们手里拆了,那可太恶心人了。”


    她忍了又忍,最后还?是轻声说了一句:“一家子人面兽心,和你们沾上点关系,简直要?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翻脸


    先前?不管什么情形, 周建业都是一副“她们两个为了小事吵起来,让他不知?道如何从中安抚”的?头疼模样。


    他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不管赵素英如何辱骂周琎母女,也不管周琎怎样压着赵素英撕打, 他只觉得“我?老婆不够贤惠,我?女儿也不够懂事, 我?夹在中间可真难做人”。


    现在周琎骂到他头上了,眼里全无对他的?尊敬, 充满轻蔑与看不起,他那当人丈夫的?自尊、为人父亲的?威严和所谓的大男子气概一下就熊熊烧起。


    “你这没教养的?样子?是跟谁学的?!”


    周建业怒目圆睁,老脸涨得通红, 手高?高?举起, 眼见就要重重落下。


    他的?力气和赵素英的?力气不可同日而语,又是盛怒之下出?手, 真挨结实了,嘴角破裂流血是小,万一被打掉牙就麻烦了。


    也许是潜意?识知?道,这里没人会帮她, 只能指望自己, 在那一瞬间, 周琎没把周建业当父亲。这只是一个对她使用暴力的?男人, 不管他如何用语言粉饰这种行为。


    而像她这样个子?矮小的?女孩,对待这种力量又大、身?形又魁梧的?男人, 最有用的?方法?不是逃跑。


    周琎看都不看他落下来的?手,一脚狠狠踢出?,毫无留力, 正中周建业下/体。


    周建业惨叫一声,捂着下身?倒下, 赵素英惊慌失措,张金芳被他的?声音吓一大跳,出?门来看。


    周琎趁机跑了。


    这回要是被周建业缓过气来,多?半要被他打个半死。周琎只恨自己长得不够魁梧,力量也无法?大到能和周建业媲美,此时只能一刻不停歇地往街上跑,跑到肺里热到爆炸,嘴里出?现铁锈味,才不得不停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来回张望,以此获得一点安全感。


    周琎的?一身?热汗很快就被深冬的?刮骨风吹干,过热的?脑子?也跟着冷静下来。人一清醒,她就发现,刚刚跑得太?急,把大衣落在周建业家,手机和钱都在里面。这下糟了。


    她有一瞬间想要折返。


    毕竟没钱回不了家,新买的?手机也不舍得就这样不要了。


    但理智阻止了她。


    周建业可不会刚挨一脚,转头又能装出?个好爸爸的?样子?来,把东西都好心?还她。


    周琎游荡在街头,一时间竟有些头脑空白,不知?如何是好。


    寒风把周琎吹到了一个小超市门口,里面透着昏黄的?灯光,老板一头短卷发,裹着厚实的?大衣边看电视边看店,看起来很温暖的?样子?。


    周琎忍不住徘徊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借几块钱,先回家再说。


    老板也许是在余光中看到她的?举动,竟放下手里的?瓜子?朝她走来,周琎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想要解释自己并没有不好的?心?思?。


    好在老板先开了口,全然没有因?为她的?鬼鬼祟祟而产生误会:“妹妹,怎么了?”


    周琎眼睛有些发酸,揉了揉,再张张嘴,实在说不出?向人讨钱的?话,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口就成了:“老板,我?想打个电话……但我?身?上没有钱。”


    老板很好心?:“没事,收银台就有电话,来这打。妹妹,你脸上怎么回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周琎往旁边玻璃门上看了一眼,才发现方才打的?那一架显出?痕迹,右半边脸又红又肿,嘴角破了一小块,有干掉的?零星血迹,额头还被指甲划出?一道伤口,头发也被揪得乱七八糟。


    不过比起身?上,脸上已经算好了,只是看着可怖而已。赵素英倒是想打她的?脸,但总被周琎压制着不好施展,只好拼命往她身?上招呼。最严重的?是腿,在打架的?时候撞到茶几尖角,方才只顾逃命察觉不出?来,现在站在暖和的?店里,反而透出?一股钻心?的?疼。


    周琎对老板笑笑,道:“刚刚摔了一跤,还把钱包也给丢了。”


    那些事情实在不好说出?口,涉及太?多?家庭隐私,若是过度简化,便只剩下她和她爸,以及她爸曾经的?姘头、现在的?老婆打了一架。也不知?道老板听完还会不会让她免费打电话。


    见周琎不愿说,老板也没深究。她是个好心?人,但店没长脚,遇到事也跑不了,能不多?管闲事自然还是不管。


    周琎拿起电话筒,突然有些犹豫。


    大晚上的?,她又身?无分?文,陈思?芸接到电话肯定会赶过来。陈思?芸腿脚不便,急着从家里过来有些不安全,而且,她来之后又会怎么样?


    周琎既怕陈思?芸看到她伤成这样,怒气上头,会想去同周建业讨个公道,又怕陈思?芸对她生气,觉得是她做错事,再如何也不能对长辈动手。


    犹豫间,周琎下意?识播了另一个号码,除陈思?芸外,少数她能背下的?号码中,第一个闪过她脑海的?号码。


    电话接通的?比想象中快,陆靖文的?声音带着点疑惑:“喂,您好?”


    周琎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建设:“陆靖文,我?是周琎。你……方便来借我?几块钱吗?”


    周琎看着一旁竖起耳朵的?老板,将整件事都说得相当语焉不详,值得庆幸的?是,陆靖文问清地点以后说能来,而且很快就会到。


    在那一瞬间,周琎突然就踏实了,因?为不知?如何是好而生出?的?惶恐也去了大半,她想着现下处境,有些不好意?思?:“可能还要麻烦你多?带一件外套。”


    陆靖文一口答应。


    挂断电话,周琎再看向老板时也多?了几分?底气:“老板,谢谢你,一会儿我?同学来了,我?会把电话钱也补给你的?。”


    老板道:“这么客气做什么?一个电话才几毛钱的?事儿。”


    周琎抿嘴摇摇头:“事情不是这样办的?,我?妈妈也做生意?,钱不就是这么一点一点挣下来的?吗?我?要实在没办法?,占了您的?便宜也就算了,现在既然能给上,肯定还是该给您的?。”


    确实是这么个理,周琎话又说得好听,老板便不推辞,笑眯眯地看着她,只在心?里想,这大过年的?晚上,来接的?偏偏不是父母,而是同学,可怜啊。


    周琎不知?道老板的?想法?,站在玻璃门前?向远处眺望,竟找到一点小时候等待爸爸妈妈来接的?感觉。只可惜这四个字对现在的?她而言,已经烂掉一半。


    他说很快,可很快是多?快呢?


    陆靖文打车到附近只花了十?五分?钟,一路小跑问路,找到这家不知?名的?小超市又花了七八分?钟。


    远远看到周琎趴在玻璃门上时,他已经热得脱了外套。


    找到了。


    陆靖文终于停下来,感到肺部的?不适,和近乎失常的?心?跳。


    他来到周琎跟前?,隔着一道玻璃门,看到她现在模样。一头短发炸毛一样散着,额头上的?血痕看着骇人,右边的?脸颊明显红肿,让她看着有些不对称。她只穿了一件薄毛衣,没有外套,脚上是厚袜子?和夏天拖鞋。


    陆靖文难受得喘不上气,有无数话想问,却又不想惊扰她,千挑万选之后,开场白却是:“你在门上写?什么?”


    他尽一切努力,用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但还是太?慢。她大概是等得久了,在玻璃门上哈气写?字,消磨时间。陆靖文到的?时候,门上新写?好的?是四个字,因?为左右颠倒,他一时有些瞧不出?写?的?是什么。


    周琎告诉他:“新年快乐。我?写?了新年快乐。”


    在这一瞬间,陆靖文突然非常为她难过。周琎还在对他笑。


    陆靖文推开另一边的?门进入超市,把带来的?外套披她身?上,见周琎伸手时脸上表情微变,抿了抿嘴,帮她拿着外套,让她好穿一些,等她两只手都穿进袖子?里了,才蹲下把拉链一并代劳,起身?拉到最顶上。


    陆靖文道:“出?来的?太?急了,衣服随便拿的?,可能有点长。”


    周琎摇摇头,像只企鹅:“没关系,刚好暖和。”


    陆靖文问:“到底怎么回事?”


    周琎道:“能先帮我?付老板一块钱吗?是刚刚打电话的?钱。”


    陆靖文回过神?来,知?道她不想在外人面前?说这些事,点点头,刚往收银台走了两步,又转身?走向货架。


    周琎则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长羽绒服,再一次看到脚上穿的?周建业家的?拖鞋,尴尬得脚趾蜷缩。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因?为今天要来周建业家,她挑了最好最新的?衣服,不让他们看笑话,袜子?也都完完整整,没有补丁和破洞。


    周琎在心?里轻轻松口气。


    听到另一边陆靖文和老板结账,不知?买了什么东西,一下花了几十?块。


    陆靖文塞了一听保温的?罐装咖啡到她手里,在她因?为突如其来的?温暖头脑空白时,又蹲下身?把毛拖鞋放她跟前?:“换双鞋穿。”


    周琎几乎停止思?考,听他的?话照做了,脚放进毛绒拖鞋的?一瞬间,她突然觉得温暖——原来之前?是冷的?啊,她都没发现。


    陆靖文拿起原来那双夏天拖鞋,想处理掉,被周琎拦下,用袋子?装起来:“可能还得还给他们。”


    陆靖文问:“到外面说?”


    周琎点点头,走之前?,对老板挥挥手,再道一声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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