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宋见秋进入了一段忙碌期。
各种原因导致,今年团里给四月排了五个演出,其中三个都是巡演,在此期间大大小小的排练和会议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忙碌。再者,宋廉复查的日子到了,她还要在其中抽出时间来陪宋廉去复查,如果有什么问题恐怕要一直跟进。
她从三月底就预感到了这份忙碌,在心里初步给四月份排了一个计划表。四月一来,她更是每天都要为第二天想好安排。越忙碌,时间的容错率就越小,总之是要把任务做完,她想让效率最大化,这样就能腾出时间来做点轻松的事。
沈未明一直都知道她有个忙碌的四月,她并没做什么计划,只是想着随时能帮忙就帮点忙。可她慢慢发现,宋见秋的计划里完全没有她会帮忙这个考虑,工作状态的宋见秋像一个严丝合缝的工具,每一步都那么精准,让她竟无从下手。
她很苦恼,宋见秋出差的那几天里,她终于忍不住找乔银倾诉了一下。
“那你就让她自己来呗,”提到宋见秋,乔银免不了要露出那种又瞧不上又确实佩服的表情,“她可是宋见秋,她还弄不成这些?”
兴许是受晚上乐队表演的影响,说到这里,乔银压低了嗓子唱到:“一匹孤狼哟~”
沈未明的嘴抿成“一”字,颇有些无语。
“你怎么不懂我呢?”她很是纳闷,“你是懒得管我这些事了才装不懂,还是真不懂?”
按她们对彼此的了解,乔银应该能理解她的意思才对。
“哎呀,”乔银叹了口气道,“你们两个都想太多了,你们能不能干脆敞开聊聊,聊聊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敞开聊什么?”
“聊所有!”乔银掰着手指头数,“聊前任、喜欢对方什么、有什么一直想说的没说……这不是都可以,顺便把你想问的问了,光在这和我说有什么用?”
两个笨蛋,乔银在心里骂道。
沈未明沉思片刻道:“让她开口很难的……”
她回忆了一下宋见秋开始认真表达的时刻,发现那往往是她们刚经历了什么阶段性事件,或者她已经单方面输出了很久。总而言之,想让宋见秋在感情中变得坦诚,是一个高难度任务。
她们安静了一会儿,乔银忽然问:“你们谁的酒量好?”
“嗯?让我灌她酒啊?”
乔银含笑看着她,沈未明深深叹了口气,摆摆手不再说什么了。
从烟桥回来时已是四月中旬,两场巡演和一场常规演出已经结束,宋见秋心里的进度表按部就班地向前走。另外两场演出堆在月底,这之间有几天的空隙,她总算可以稍微喘口气。
在这个空隙中,她第一时间就把宋廉复查的事解决了。老人这次来医院变得服从了很多,宋见秋早已里里外外联系好,整个过程很顺利地结束了。
日暮低垂,从宋廉家出来的时候,她整个人很是疲惫。她脚步匆匆地上车,一心只想赶紧回家去。她已经和沈未明说了在家里等她,她从没想过,自己竟也会有一天对见到某个人如此渴望——恐怕是因为她这些天压抑太久了吧。
路程已经过半,她的心情已经被这份期待滋润得轻快起来,马上要经过那条有蛋糕店的街了,她甚至还想为沈未明买个小蛋糕回去。
很不巧,刚拐进那条街,她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抱着不想接的心情随便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没想到却是孟音白。
她接起了电话,把车停在路边。
“见秋?有时间吗?过来一起吃个饭?”
宋见秋的心猛地往下沉了沉,问到:“是……?”
“啊,京都过来了几个领导交流,咱下个音乐季不是准备和他们深度合作一下嘛。”
宋见秋无法拒绝,是因为之前孟音白帮了她不少忙,卖琴的琴行也是托的她的关系。当时宋见秋就下定决心,孟音白再找她帮忙的话绝不推辞,直到这份恩情差不多还上为止。
她的眉头早已蹙起,食指不停点着方向盘。
电话那边继续道:“小秦还有李老师他们都在,你看你有时间吗?不行我再问问别的大提琴。”
“没问题,嗯,”宋见秋答,“应该的。”
她挂了电话,盯着漆黑的手机屏幕,不知道该如何解开心中的郁结。她放下手机,撑在方向盘上一动也不想动,她的大脑很空,因为知道想了也没用,干脆什么也不愿意想。
过了很久,她抬起头来,一下把垂下来的头发都撩上去,按下手刹,重新发动了车子。
快到家的时候,她不得不拨通那个电话。嘟声刚结束,那边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快到家了吗?什么也不用买,我今天做的菜你绝对喜欢。”沈未明的语气中满是兴奋,让人一听就知道她是带着怎样雀跃的心情准备了这顿饭。
宋见秋紧紧攥着方向盘,这一刻她竟然在动摇——不是动摇,而是山崩地裂,这一刻她只想打回电话回绝那场饭局。
“宋见秋?”没听到宋见秋的声音,沈未明有些纳闷,“听不到吗?喂?”
宋见秋的不理智最终被战胜,她开了口,把饭局的事说了出来,接着她道歉,却发现自己连道歉都说不出来。
“我实在没办法……”
“嗐,”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也安静下来了,“是啊,没办法的事。”
沉默了片刻,沈未明问到:“那要我和你一起过去吗?回来还能开车吗?”
“可以吗?”
“可以啊,”沈未明当即摘了围裙,她把锅盖都盖好,夹着手机便开始洗手,“我随时能下去。”
“嗯……”宋见秋也省去了那句谢谢,同样是因为说不出口,“五分钟吧,五分钟我就到家了。”
四分钟后她开车进了小区,刚拐进她们楼门口的空地,她便看到那人已经站着等她了。她没再进车位,就在沈未明前面一点儿停下了。
她心里很多种情感掺杂,此时此刻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什么。但她一停下就解了安全带,迫切地开门下车,沈未明本来往副驾驶走着,看她下来不禁有些意外。
“怎么——”
还没问出口,宋见秋已经抵在她肩膀上。
“靠一会儿,一分钟。”
听到这句话,沈未明心里忽然泛起酸意,她想让宋见秋需要她、想让宋见秋对她露出柔软的一面,却又害怕宋见秋真的撑不住。她不忍心看到这人变成这样,所以这段日子宋见秋究竟独自承受了多少压力,才会把她也给压垮?
她一动不动,任由宋见秋靠着。
她不知道有没有一分钟,总之宋见秋自己站好了:“饭局很突然,团长直接打过来问的我,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没事没事,哎呀……谁还没有个突发情况呢?”
“做的什么菜?能留下吗?我回来吃吧,我少吃点他们的。”
沈未明被她逗笑了:“不行,留不下,下次再做给你。”
很罕见地,宋见秋露出遗憾的表情来。
“走吧走吧,别赶不及了,”沈未明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怎么说,你开我开?”
“你开吧。”
宋见秋难得服软,沈未明看着她眼底的疲惫,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她应了声好却还站着不动,她的两只手欲抬不抬,是在想此时此刻合不合适给宋见秋一个拥抱。
“走吧。”宋见秋已经侧过身子,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沈未明的手臂彻底放下去:“嗯。”
月交是求人的一方,因此,在这场应酬中,月交的几位代表人物多少都喝了一些,尤其是孟音白,到最后已经喝得脸颊通红。
他们几个领导始终舍不得走,孟音白也包含其中。她是一团之长,聊到乐团的合作、聊到那些充满建设性和创新性的未来,她难免一时激动,但她那种喝法,再好的酒量恐怕都兜不住底。
光是她自己喝也就罢了,京都那边的人还不依不饶地劝酒。其中月交来的两个男人替了孟音白几次,可这还是杯水车薪,宋见秋到最后看不下去,犹豫了好几轮,终于也拿起酒杯准备替孟音白挡一次。她没想到,已经喝得晕乎乎的孟音白,却是眼疾手快地把她按住了。
她拿酒杯的手收了回来,身旁的人再一次含笑站起。
孟音白仰头喝尽这杯,半开玩笑道:“几位今天光盯着我,明天可也得这么爽快。”
“这话,喝得开心怎么都好说,咱们这些人也没什么别的爱好,也就‘一醉方休’四个字能通透通透。”
孟音白嘴边的笑还挂着,闻言拿过酒瓶接着倒了一杯:“那我再透一杯,高主任可要说话算话!”
她这个举动让对方的人都有些惊讶,被称作高主任的人似乎很是佩服,也起身陪她干了一杯。他连连称赞孟音白是“女中豪杰”,孟音白只是笑,对此也不回应什么。
她坐下来,这个小插曲就结束了,一次也没有侧头看宋见秋。宋见秋比她坐得靠后一点,看着她红透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其实孟音白把宋见秋叫过来完全就是当吉祥物,她太了解行业里这些“清高人”,身在钱权的漩涡里还自称艺术家,想要让人们认为他们清高淡泊,却因为早已沦为烂泥而反过来嘲笑真正高风亮节的人。但、他们表面上聚在一起嘲笑,又在内心深处希望靠近那些人,希望得到那些人的认可……
宋见秋便是一位很罕见的、毋庸置疑的隐士。孟音白心里清楚,她这位清白而干净的师妹,恐怕,在业内享受着比她还多的崇敬。
效果如此,宋见秋一来,饭局上的这些人都变得道貌岸然起来,许下的承诺似乎也重了三分。
晚上十点多,这场饭局才结束。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来,有的联系了家人来接,有的叫了司机或者代驾。孟音白挽着宋见秋,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她走得很快,是担心有不识相的人提出送宋见秋回家。
她们两人走出很远,一直到下一个路口。红灯,她们停在路口,孟音白回头看了刚才的饭店一眼,那些人差不多都离开了。
她松开宋见秋的手臂自己站好,又把宋见秋另一只手上拿着的她的衣服要了过来。这下宋见秋明白她其实并没酩酊大醉,心里多少安稳了一些。
“见秋,你想帮我我很开心,但这个酒你不能喝。”
宋见秋不知道她的考虑,便只是盯着她,片刻点了点头。
孟音白的眉毛高高挑起,新奇道:“你明白啊?”
“不明白。”宋见秋如实道。
孟音白哈哈大笑:“行,那我也不解释了——真好啊,咱们上次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了?”
宋见秋垂了垂眸:“老师身体还好吗?家里不忙的话,我改天登门拜访。”
“你要来当然不忙,”孟音白把衣服披上了,她多少是醉了些,说话无拘无束,“再说忙又怎么?你来不就和回家一样么?”
宋见秋不答话了,只是笑。孟音白早已习惯她这性格,大剌剌地摆摆手:“回了,你姐夫也该来接我了,你怎么回?”
宋见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个夜晚,或许她也已经半醉,此时竟想要把沈未明介绍出来。那应该怎么说?说是“你妹妇”吗?想到这种说法,她倒是把自己逗笑了。
“我朋友马上就到了,”理智回笼,她应道,“也不早了,你们就直接回家吧。”
再看孟音白,眯着眼环着手站着,好像早就想到一般,点头应了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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