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未明的再三邀请下,付九千终于拜访了一次mercury。
他在一个普通的晚上匆匆进来,穿过顾客直奔吧台。他好像很着急,冲背着他的调酒师问到:“请问沈老板在哪里?我找她有点急事。”
他的音色和他的外貌很不符合,如今他脸上已经有了些岁月的痕迹,声音却仍然像个年轻男孩。
听到熟悉的声线,乔银不禁有些惊讶。她猛地一下转过身来,眼前正是她已多年未见的老队友付九千。
“老付?!”
“银子?!”
两人呆立在吧台内外,又同时开口了:
“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在这?”
这时候,沈未明终于从帘子里出来。两个人缓缓转向她,眼神里都充满了疑惑。
顿了片刻,沈未明笑道:“呀,让你们先见到了啊。”
乐队解散之后他们鲜少有联系,像今天这样围坐在这里,是他们从未设想过的场景。
新年之后,沈未明和乔银在酒吧的演出几乎已成固定项目,她们也已经对这种表演很是享受。有时沈未明会找别的乐手来,有时就只有她和乔银。这样演到某一天,她觉得应该把曾经的队友找回来。
她不求什么很大的目标——时至今日她已不敢求——只是问一下而已,她只是想问一下那两个人,还想再站上舞台演出吗?她想说她永远为此准备着,准备着舞台,准备着贝斯。
不告诉乔银,除了想给她个惊喜之外,其实是害怕一个人也叫不过来。现在能把付九千叫来,她已经感到十分幸运了。
“不行啊,真没辙,”听她说完这些,付九千很发愁地撑着额头,“家里不放我……”
和往日不同,他是有家室的人了,如今儿子都已经三岁。之前为了在某个音乐节混个演出被人坑了钱,从此之后家里再也不让他碰吉他了。
他讲他的困境并不带有什么抱怨,而像是一种早已看淡的成熟。生活的琐事如潮水一般迭起,褪去了少年的他身上的勇敢与热烈。
对于这天的交谈,沈未明原本是胸有成竹的。她太懂得如何激起一个乐手的热情,本来想好了,为了让付九千脑子一热答应下来,就算当场演出一场也在所不辞。
可她听着听着,这种心情竟慢慢地落了下去。付九千说完了,然后看着旁边的舞台粲然一笑:“真好啊,还能演一演。”
沈未明准备的所有话,在这一刻显得都很无力。她顺着付九千的目光看过去,这会儿舞台并没有开效果灯,有一种莫名的落寞。
这场会面最终以付九千的匆匆离去结束了,他开玩笑说他这段日子天天和沈未明搞地下交流,都快被怀疑是外面有人了。沈未明表面上和他一起笑着,心底却更是难过——这样看来,他们或许连正常交流也很难了。
她和乔银把付九千送到门口,男人小跑着去路口,她们伫立在路灯下。她们好像已经不在看着谁,而只是在路灯下站着。背后是她们的店面,客人出来又进去,但她们心照不宣地待在这里。
“难。”半晌,乔银吐出这么一个字来。
沈未明本来踢着脚下的石子,闻言抬起头来,朝着天空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想得到,怎么都能接受。”
“那谁呢,向全,干什么呢?”乔银看了她一眼,发觉她的耳朵已经冻得透红。就快要入夏了,天气其实算不上冷,但沈未明这会儿只穿了一件t恤。
“出国了,”沈未明好像还想多说点什么,但她顿在这里,转而说,“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出来。”
说完她便两三步回了酒吧。乔银以为她要去穿外套了,独自在路灯下站着等待,有时电车和摩托擦着路边驶过,她也不躲,仍然立在那里。地上的影子像一根细杆,也立在那里。
沈未明出来,却是点了根烟。
“什么表情?”她把打火机塞进兜里,余光瞥到乔银不太舒展的面容。
“以为你穿外套去了,老烟枪。”
“好多了好吧,”沈未明笑着吐出烟来,熟稔地磕了磕烟灰,“戒不掉啊。”
“戒不掉什么?这么多年了,她的坏习惯你倒是保持得好。”
沈未明觉得她说这种话相当耍赖,大叫冤枉:“烟这东西哪里是说戒就戒的,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监狱她都进得,这种人我还敢招惹吗?”
“当年可不是这么说的,谁说要等她出来的?”
“我那是喝醉了好不好,”沈未明义正辞严道,“那时候需要时间,现在完全没问题了,也完全没关系了。”
何况她早已爱上了另一个人。
“哦。”乔银不和她争辩,她现在提起那个人来,其实就是给沈未明打预防针。她有种预感,那个人找过来,应该就是最近了。
沉默了,这根烟快要结束,沈未明才重新开口。
“老向,过得挺好的。”她的声音哑哑的,说到这里咳了两声。
“哦。”
乔银好像没什么兴趣的样子,但沈未明还是自顾自讲下去了。她和向全的沟通其实很费劲,跨洋电话每次都出各种问题,但她也模模糊糊弄清了对方的处境。
对方已经在国外安身,听起来过得比她要好。
向全的故事说完,做什么都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了。这时候琳赛出来找乔银,她们如同被解救了一样,投入到工作里去。
考核定在周一,虽然对此早已十拿九稳,但宋见秋还是为此下了一番功夫。
在她给自己规定的练习时间里,她是不会因为觉得达到了水准而停下来的。演奏的事情没有止境,就算练习时觉得已经无比熟悉,还是可能在上台的时候出现纰漏。
她所能做的,就是在有限的时间里把一切做满——她其实是个不太在乎“月满则亏”的人。
几乎是理所当然地,她仍然拿下了首席大提琴的头衔。她从走廊里离开,秦悦正在另一个考核室外候场。
“宋老师好。”
宋见秋带着浅笑回以“你好”,脚步没停,很快离开了这里。
秦悦仍然站在原地,她看着这个似乎不会为任何事停下来的背影,不禁有些失落。其实距离她出场还有很久,她在门外欣赏宋见秋的演奏,然后回到这个门口等待和她偶遇。宋见秋却走得坚决。
她忽然很不愿承认自己站在这的原因,她回到候场的房间,旁边人问她刚才的去向,她说去观摩一下前辈的考核。
对,就是这样,在宋见秋的考核中,她学到了要淡定,要专注。
她的考核也很顺利,来这里的这段时间她几乎可以算得上是飞速成长,其中原因除了她自己的勤勉之外——她很清楚——还有宋见秋冷面下的悉心教导。
考核都结束了,走在离开这栋楼的路上,她已经完全没在想考核的事,而是不停地想宋见秋。
那个人对一切事物都带着一种冰冷的严峻态度,似乎音乐家应该是一群感性的人,但宋见秋身上完全看不到这些,只能看见苛刻的标准和严格的要求。
她对宋见秋,是一种对更高能力者的崇拜,也有一些对老师的敬仰。但后者完全似乎完全接收不到这些,除了平时练习的时候,对她比对别人也没什么不同。
不过宋见秋也正是这样的人,秦悦心里很清楚,某种意义上,她对宋见秋的崇拜是建立在那人的不理睬之上的。
就这样下去也很好,对所有人都不理睬——不,她忽然想到一个人,那个蜷缩在走廊里打游戏的人。
想到这里时,秦悦从高高的台阶上下来,阳光照在她身上,她竟然恍惚间看到那个人正站在单位院子里。
太夸张了,她边走过去边在心里想,竟然出现幻觉了。
等等?!
她猛地顿住,然后回过头去,哪里是什么幻觉,那就是活生生的人,正站在五米远处看着她。
她带上打招呼的笑容走了过去:“你好,是宋老师的朋友吧?”
沈未明爽朗一笑:“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宋见秋的朋友,意外地很喜欢笑呢。
“当然记得,很少见宋老师带人来单位。”这倒是实话了。
沈未明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视线往下飘了飘,只顾着跟着笑。她看到对方无名指上闪亮亮的钻戒,心里不禁有些惊讶,看起来这么年轻竟然已经成家了啊。
那之前那种有些敌意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她们又随便聊了几句,秦悦的问题总是有种旁敲侧击的窥探,沈未明打太极一样全部还回去了。她知道眼前的人和宋见秋其实不算相熟,有关宋见秋的事,她没有代为说出去的打算。
她们刚分开没一会儿,宋见秋便从楼里出来了。
她先是站在阴影里看了一圈,找到自己的车之后才开始下台阶。如今阳光已经算得上暖和,从阴影走到阳光下的一瞬间,暖烘烘地压在睫毛上,好像有重量一般。
她在这种阳光下很惬意地走着,今天考核的圆满成功给她带来了些许愉悦。坐上副驾驶,和沈未明打过招呼,她的嘴角已经带上浅笑。
“很顺利?”沈未明被她身上轻快的氛围感染,也一下变得很开心。
宋见秋点点头,随之又补了一句:“练了很久,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早猜到她会说这些,沈未明咧开嘴笑了。车已经开出院子驶上平稳的马路,她随口问到:“秦悦竟然已经结婚了吗?”
她嘴里说出秦悦二字来,宋见秋颇有些诧异。
“你见到她了?”
“嗯,刚才偶遇就聊了两句,看到她手上竟然有婚戒。”
宋见秋摇摇头:“具体不清楚,但应该还没结婚——未婚夫吧。”
应该是未婚夫,她在心里对自己确认,前段时间好像听到她谈起这事。
“才这么年轻,我还以为她单身呢。”
“也还好,”宋见秋顿了顿,却没想起秦悦的年龄来,她转而问到,“沈老板呢?没有被催婚吗?”
好像她们从没聊过这些,谈及个人的事,话题总是被梦想和音乐占据着。
沈未明干笑了两声:“没,哈哈哈,我爸妈倒是很开明……”
“那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这种事,又不是我打算了就能成。”
宋见秋转头看着她,忽然很认真道:“你的话,打算了就能成功吧。”
沈未明此刻心情复杂,她想说能不能别说这种话题的时候盯着她看,开车的人又不能跳车逃跑,很不公平啊;她还想说打算了可不一定会成功,或者反问一句“这可是你说的,打算了就成功哦”;或者没什么好说的,应该为宋见秋这句好像是赞美的话而欣喜。
她的心有些乱了。
路口,她停下来,然后鼓起勇气转过头,迎上宋见秋的目光。
“宋见秋,你这算是在催婚吗?”
“嗯?”宋见秋很快否认,“完全没有,别误会。”
沈未明笑开了:“那就好,我可是不婚主义,你要是想催婚恐怕成功不了。”
“不婚主义?”
“不行吗?”
宋见秋若有所思,没有立即回应。
绿灯,沈未明开动车子。
“当然可以,你的自由。”
宋见秋转头看向窗外的街景,春天的阳光铺满大地,店铺前人群杂乱无章地排列着,大人忙着和商贩交流,小孩被安排在某处努力张望。大家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活方式里前进着,每个人都有选择爱与不爱的权利。
选择不爱的,在她看来、在目前的她看来,是理智的。
在这件事上,她以为沈老板和她一样,是个理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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