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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章 失礼


    姚月的话让台下修士们徒然清醒过来。


    眼前入殿的女修,样貌着实令人熟悉


    “这是谁?模样竟如此相像宁尊主。”


    “莫不是鬼界来的?鬼界之人额间常有印记,随其功法所变。”


    “还是说,这就是宁”


    “不不起灵境的气?息,怎么可能?”


    殿内话音纷繁,女修走到大?殿中央,躬身行?礼,一袭青衣清俊,倒是额间?的金痕带出?些?靡丽之色。


    她声音淡淡:“晚辈李折玉,拜见姚仙尊。”


    姚月笑着看她,视线在女人身上?逡巡,对上?她乌黑的眼瞳,眸色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像极


    但,却不是那双琥珀色的眼。


    思及此?,她也没了心情,手下的红绳不断提醒着她,道侣已逝,再也不会出?现,可眼前的女人神态动作?,甚至于眉眼,实在太像太像了,姚月的心依旧乱得不成样子。


    她几乎是有些?失魂落魄的起身,离开大?殿时,指尖还犹自颤抖不已。


    真恶心。


    对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她也会如此?心悸。


    这是不是说明,她没那么顾念那死去的人?她


    远离琦鸣山,姚月顺着山路而行?,不用术法,也未踏云,只?是一步一步走下山去。


    待到山脚,她感觉脸上?泛凉,抬手一抹,竟已是满脸的残泪


    殿中,依旧热闹非凡。闲珠腐


    众人眼见上?首的姚神君不知何故落魄离去,免不得心升疑惑。


    见到形貌相像于已逝爱徒的修士,为师者一番伤心尚能理解,但这样失态的离开,还是平常霁月风光的仙门首座,修士们可就有了探究的兴味。


    宁尊主被神君一剑杀过。


    在入主鬼界前,她还于紫玉山冒犯过神君,莫不是这两人曾经当?真有情?且前者原本是神君爱徒,八百年前身染鬼气?,神君不得已才将其灭杀,这宁安也是机缘神迹,不仅活了下来,还成为鬼界尊主,最后,竟还以神魄自毁之力,杀妖修,拯救两界生灵


    神君此?番重见“故人”,升起过往情思来,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众修士有这样的想法,与近几年的风气?脱不了干系。


    这些?年来,天下太平。


    二十七城和三洲五郡的风气?愈加开放,同性之爱虽然依旧有些?惊世骇俗,但到底不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时候了,甚至有些?仙城,已经能看到成双成对的同性道侣。


    “肃静——”


    上?首,轻英冷下气?息。


    此?时此?刻,殿内众人如何想,她当?然知晓,但眼睁睁看着宗内弟子话说的越来越失礼,轻英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听不到这些?大?逆不道之言。


    掌门生怒,自然威压极重。


    殿内瞬间?寂静下来。


    “神君出?关不久,此?番离去调息,何来这些?风言风语?”


    她沉下眼眸,转身重坐回上?首,一字一顿道:“大?典继续,身为内门弟子,外门表率,能来殿中观礼,自当?恭谨雅言,从今日?起,再让本座听到这样冒犯之语,都扔到攀天塔去!”


    攀天塔第一层,存在一个独立的小世界,里面都是剑气?罡风,进去的人不是受些?皮肉苦,就是神识疼的几天几夜缓不过来,向?来是惩戒触犯宗规弟子的地方。


    此?话一出?,大?殿中的弟子们你看我我看你,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三天后。


    人界的一家酒楼。


    白以月将一叠厚厚的话本啪唧拍到了化?为凡人女君的荡尘面前。


    “神姑娘不妨看看。”


    荡尘瞥了一眼那占了她灵酒位置的话本,手里的莹润杯盏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白以月看了看她的右边手臂,眸机不可察闪过一抹痛色。


    她垂眼,状似无所谓地接过荡尘左手中的酒,这才见人满不在意地一笑,敛眸翻开了桌上?话本。


    “孽缘逆徒”


    荡尘翻了几页,笑出?声来:“这都是一些?什么书?怎么之前从未见过?”


    见过?见过可就……


    白以月做到她身边,孩子般抱住荡尘的腰。


    她将头埋在身前人的怀里,两人身在一处独立雅间?,倒也隐秘。


    “是乾清这三天,在宗内没收的东西。”她闷声道。


    闻言,荡尘眸光微顿。


    风从旁边的明窗吹入,翻到了书的首页。


    她揽紧怀中人,扫目看去,只?见上?面用古字欲盖弥彰地写了七个大?字。


    震耳欲聋,发聩人心。


    ——逆徒她以下犯上?。


    下面,是两个再也熟悉不过的小字,细如蚊蝇,但实在是鲜明至极。


    姚神君,宁尊主。


    “”女人微微一笑,眼底有风雨欲来之势,“看来,要回宗一趟了。”


    夜色如水,银月悬空。


    微凉冷风中,在望月殿调息的神君终于睁开了眼睛。


    上?界浊气?从丹田彻底散出?,薄汗沾衣,让人不适得很。


    姚月走出?屏风,唤弟子前来,在寝殿用御泽符换了热水。


    温池雾气?氤氲,暗香浮动,正是满目和暖明净。


    她走入内室,从容褪去外袍。


    近身薄衣形制相对繁杂,衣带紧了些?,女人垂下眼,指尖动作?不停,眉目冷淡。


    只?是亵衣刚刚滑至肩头,姚月便听见了一道细弱的开门声。


    “谁?”


    她掩好?衣襟,侧头望去,语气?冷冽非常。


    没人应?


    随着姚月的身形消失在原地,只?听望月殿一声木质脆响,李折玉便骤然被人抵在门后。


    两根温热的手指牢牢桎梏住她的喉咙,下巴处传来沁骨寒意令人心惊。


    她僵在原地,不敢在动。


    “是你?”


    看清来人,姚月眸中一怔。


    李折玉见身前的神君白衣松散,玉冠未束,几缕乌发还落到了她的手背,酥酥麻麻,痒得很。


    她喉间?微涩,连忙侧过头去,眼睫轻动。


    “师尊受罪。”


    她哑声启唇。


    于袖中摸出?元邑峰的玉牌,李折玉依旧是垂着眼睫,她颤巍巍地递过去,小声道:“是掌门派弟子前来。”


    闻言,姚月眼底光泽一顿。


    昨夜,轻英的传音符逶迤入殿,说奉荡尘神君之令,问她,能否给她选个小徒弟,乖巧听话,也好?让无情道有个传承,话里话外都是殷殷期许。


    但她还没对此?事做出?回应。


    如今看来,是被人来了个先斩后奏。


    “滚出?去。”


    姚月瞥了一眼精致素洁的玉牌,终于松开手。


    她转过身,侧眸冷声道:“未经许可,不得踏入尊长寝宫,你如此?莽撞,天青宗的规矩都没有学好?,还想入本座门下?”


    李折玉被这兜头的一顿骂搞得心神恍惚。


    这……


    这世人口中寡言的神君,果真是冷淡不宜近人的脾性。


    看着眼前人暴露在空气?中的指尖颤抖不停,她忽而一笑,跪地而拜,慢慢说道:“弟子失礼,这便去攀天塔自行?领罚。”


    “慢着——”


    看着推开殿门,身形即将没入无边夜色的女人,姚月沉声唤住她。


    “师尊还有何事?”


    李折玉转身,淡声问道。


    姚月垂下眼,血色唇瓣在月色下艳丽无比。她没有察觉到面前人灼灼的视线,反而喉间?一动,涩然出?声。


    “你你不是我的弟子,以后莫要唤我师尊。”


    第192章 偶遇


    初春,这几个?月,李折玉被赶到了卿云殿。


    说赶也不甚妥帖,犹记得那日荡尘先祖回宗,姚月闭门不见,最后,还是白?仙尊劝了好几天?,这才让师徒两人得以见面。


    当时她站在一旁,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姚神君跪在地上向先祖拜了又拜。


    说不要她这个弟子。


    说无情道没什么好教的,全是谬言一片,鬼话连篇。


    血顺着白?的惊人的额头?流下来,最后,女?人垂下眼,很小声很小声地说了句。


    说她的小徒弟,永远宁安只有一人。


    宁安是谁?


    李折玉知道的不多。


    她只知道从那天?起,她就被掌门安排到了卿云殿,说让自?己?在这里好好住着,总有一天?,姚神君会回心转意,收她为徒。


    李折玉笑了。


    让仙门首座在自?家师尊面前,说出无情道是鬼话连篇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那个?人,定在神君心里占了极其重?要的位置。


    哪里是可以随意忘掉的。


    李折玉对姚月的小徒弟也有所耳闻,但她无意去了解更?深。


    既然来了天?青宗,那还是好好修剑道,至少先稳下境界,能够压制经常发作的寒疾


    “道友?”


    刚刚踏出攀天?塔,姜抚书见李折玉一身灵气?未散,不由得唤住人,“你——”


    “嗯?”


    李折玉似乎刚刚发现她。


    女?人拂了拂墨衣,长袖如水。


    她来到姜抚书身前,躬身行礼,眉间的金痕似乎更?为鲜艳了些。


    “仙尊。”


    仙尊。


    是啊,她已经是天?乾境初期的大能,在天?青宗,地位仅次于掌门,和姚月荡尘这两个?仙门首座。


    “你”


    姜抚书面色恍惚,她回过神来,见人仍旧低头?行礼,连忙开口道:“不必多礼。”


    李折玉起身,眸色淡淡。


    墨色的衣袍衬着熟悉的五官更?为深邃,她抬眸,见面前的仙尊忽然笑出声来,眼底涌现出一层薄薄水光。


    “姜长老?”


    她奇怪蹙眉,启唇问道,“您刚刚唤弟子,是有什么事要吩咐么?”


    姜抚书闻言,轻轻摇头?,说:“没有。”


    她勾唇,“只是突然间,似见故人,有些感慨罢了。”


    李折玉听了这番话,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又是那个?宁安?


    她不喜欢被当作另一个?人去看待,但自?从来了天?青宗,类似于这样的话,她听了一遍又一遍。


    李折玉微微一笑,敛下眸子。


    “长老说的,是仙去的宁尊主?吧?”


    姜抚书挑眉,淡绿色的衣衫将她的面庞衬得温婉至极。


    “不错。”


    “你听说过她?”


    李折玉跟着面前的仙尊走下长阶,来到了破岳峰的一处山脚下。


    她站在山门前,踢走脚下的一块石子,慢悠悠道:“了解过。”


    姜抚书莫名看她一眼,今日她要去鬼界送浅洺往生,残魄在天?乾境术法的加持下,已经极为稳定,她只需要将其放入往生河,便?能了却这桩心事。


    “你讨厌她?”


    姜抚书突然说道。


    “她让弟子拜不了师门,入不了望月殿。”李折玉冲她露出一抹堪称灿然爽朗的笑意,继而低下头?,轻声说道:“称不上讨厌,只是不喜欢”


    这话说的的确有些孩子气?。姜抚书突然反应过来,面前的修士年仅二十,在修仙界,还只是个?小娃娃年纪。


    她忽而觉得,这人的确是与宁安不同。


    既没有那双琥珀色的浅淡的眼,也没有属于宁安身上,那股深入骨髓的沉沉郁气?。


    她眉眼间的青稚像是初春的朝露,即使浑身气?息依旧冷淡,但的确,是另一个?人。


    丝毫不错。


    想到这里,姜抚书忽然凝眸,含笑道:“折玉,要不要随本尊去鬼界一趟?”


    “这”李折玉闻言似乎愣了愣,她笑了一下,有些可惜:“仙尊,弟子修为低微,两界相连之地,威压太重?,会损害弟子神识的。”


    姜抚书拍拍她的肩膀,发觉这人比她还要高半头?,颇有些讪讪。


    她眉目盈盈,缓声启唇:“没关系,青城有一条穿界隧道,是三十年前,荡尘先祖用大法力劈开的,坚固无比,你随本座走,不需御剑踏云。”


    李折玉语气?明快:“是。”


    青城今日异常热闹,修士遍布。


    折玉与姜抚书两人行走于人群中,偶尔被路过的衣袍鲜亮的修士吸引视线。     湫湫郑立:兒捂久吾粑巫兒菱陕误


    “仙尊,青城的确繁华。”


    “先前没来过?”


    “济明离这里太远,城主?府的破空阵每启动?一次,都要耗费不少灵石奇宝,不舍得常用。”


    她坦诚至极,姜抚书以手掩唇,笑道:“折玉,本尊看过你的玉册,本应是城主?之尊,来了修仙界,也是机缘注定。”


    折玉点点头?,余光瞥见一旁木架上的糖,忍不住走上前去,问道:“阿婆,这些糖丸,哪种更?好吃?”


    妇人见她身上有灵气?波动?,忍俊不禁。


    修士大多辟谷,嘴馋想要买些糖块酸枣解闷的,有,但是少极。


    “姑娘,你看起来是修士,我这糖啊,不卖给修士!”


    “为何?”


    折玉一愣。


    修士虽说不是腰缠万贯,钱过北斗,也要比一般的凡人财物多,这样做买卖,着实奇怪。


    思及此,折玉蹙眉,突然失笑:“阿婆莫不是在诓我?”


    妇人见她长得俊,声音好听,也愿意多说几句。


    她笑眯眯道:“我家祖上,偷过修士的银钱,但那女?修不仅没有怪罪,反而还治好了我祖祖祖姥姥的病!所以,这糖啊,我不卖给你!”


    话罢,妇人利落地装好一包,直接塞到了李折玉怀中,大手一挥,财大气?粗,道:“送你了!”


    “不不”


    李折玉推却,从袖中掏出钱袋来:“阿婆,我有钱,我卖——”


    “老人家,您就收下吧。”


    一旁,姜抚书走过来,笑着说道。


    那妇人一看,哎哟一声就跪在地上,“你恩恩人!恩人啊!!!”


    恩人?


    折玉退后一步,见这妇人对姜仙尊一拜再拜,说的话都有了哭腔。


    “什么恩人?”


    姜抚书连忙将她扶起来,见人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脸,神思一痛。


    忽然想起了几百年前发生的事。


    那时候,她和子七宁道友,三人同游青城,刚到这里,宁道友便?被一个?小女?娃偷了钱袋而她则起了恻隐之心,给小姑娘治了旧疾。


    世上竟有如此碰巧之事。


    机缘因果?,几世轮回,肉身跨不过去的岁月,灵魂可以。


    长街边,李折玉见姜抚书的身上忽然散发出一股玄妙的道法气?息,这气?息让她的寒疾都隐约有些发作的前兆。


    她不得不退后一步,骨节都攥得生疼泛白?。


    “仙”


    是即将突破的气?息。


    姜仙尊竟在此地,得到了顿悟不成!


    丹田传来一阵剧痛,李折玉眸底微暗,随之手紧握成拳,按在丹田处,一张脸变得瞬间苍白?无比。


    寒疾……


    昏迷的刹那,清浅的梅香漫入鼻端。


    有人一把将她揽住。


    嘈杂人声在耳边泛滥,迷迷糊糊中,李折玉缓缓侧过头?去,手指在压在一点温软上。


    姚月看着她在触碰自?己?的脸,乌眸微怔,下意识要推开,但这怀中的人实在虚弱,寒疾似乎将她吞噬了干净,只剩下一丝若即若离的意识。


    “姚月”


    折玉眸光轻动?,轻声呢喃道。


    第193章 再醉


    “无礼。”


    姚月语气?淡淡,眉眼却没有什么愠色。


    她避开折玉的手,本想抱起人?来,但怀中的女子长得实在高挑,还是背着更为妥当。


    一旁,将要突破小境界的姜抚书已是威压弥漫。


    她睁开眼?睛,眸底的墨绿光华稍纵即逝。


    看?着面前的神君背着人?毫不费力的模样,姜抚书神色一怔:“神君,您怎么在”


    “快快离去,莫要惊扰百姓。”


    姚月抬眸看?她一眼?,手下紧了紧,淡声道。


    “是。”


    姜抚书凝眸,躬身行了一礼后?,很快就往悬渊海方向而去


    鬼界。


    往生河上依旧是一片亮色涟漪。


    莫泠如今入主鬼王殿,诸事顺遂,今日却感受到一股道气?波动在不远处浮现,极其强烈。


    “何人?在突破”


    她目光沉沉,推窗看?向往生河方向。


    那里漫天灵光悬绕而起,让一些?死灵鬼修避之不及。


    莫泠蹙眉,冷声道:“不好!”


    “莫尊主。”


    往生河上,已经突破天乾初期的姜抚书拱手行礼,眸色温浅。


    “原来是你?,姜道友。”


    由于宁安灭除妖修有恩于修仙界的缘故,这些?年,鬼界和?三?洲五郡的来往密切很多,莫泠倒是认得一些?宗门大能。


    她看?着面前气?息内敛,眉目潋滟的女人?,手背在身后?,忽然?一笑。


    “前世,本尊身为妖主,曾在紫玉山见过道友。”她温声道。


    姜抚书闻言放下手,似有追忆:“千百年前的事了,道友倒是记得清楚。”


    莫泠大笑出声,声音在往生河上空飘荡。


    良久,她双肩微动,长长叹出一口气?:“姜道友,你?是尊主之友,尊主曾有令,如今我知你?来意,必会相助。”


    “多谢。”


    姜抚书轻轻颔首。


    ……


    两人?顺着长河走到了一处昏暗地界,这里的石桥要精致许多,雕刻的曼陀罗花活灵活现,在夜色中光影斑驳。


    她们踏上去。


    两人?站在最高处,姜抚书抬手,撩开衣袖后?,掌心便浮现出一缕残魂。


    残魂呈现出淡紫的色泽,银线般悬绕,照得手掌的纹路愈加白皙素洁。


    “子七”


    看?着残魂许久,姜抚书慢慢闭上眼?睛,唤出这思念已久的人?。


    再次睁眼?,只剩下一片果决神色。


    她反手将其推向往生河上空。


    残魄悬在空中,水波般晃荡了几下,便被莫泠打入一道固灵术,幻化成一盏精美?魂灯。


    “姜道友,你?带着这盏灯,顺着往生河向前走,不得回头,徒步行千里之后?,便有一道生门,推开它?,魄灯自会找到它?的归宿。”


    莫泠的眉眼?冷然?,提醒道:“这盏魂灯,有尊主生前半数的修为,魂力极强,不能放入往生河随水而行。”


    姜抚书勾唇,郑重行礼,脆声道:“多谢。”


    话罢,她转身走下石桥。


    身形即将隐没在昏暗中的刹那,身后?,徒然?响起一道女声,无比认真。


    灵光四溢,映地一旁的树高耸苍劲,生机勃勃。


    莫泠眉峰清明:“两位道友,天地之大,何必困顿其中?姻缘天定,不必强求——”


    姜抚书脚步一顿。


    她抬眸,看?着前方似乎走不完的长路,周围奇花异草满沁灵华。


    凉风中轻晃。


    “是么。”


    姜抚书垂眼?,忽而眼?角一红,笑起来.


    “醒了?”


    雅亭内,李折玉刚睁眼?,就被不远处的人?声惊了一瞬。


    她原本趴在石桌上昏睡,如今有些?意识,坐起身时,还有些?恍惚。


    不远处那由远至近的人?影,不是姚神君又是谁?


    折玉揉揉眉心,抬眸间,便下意识唤出声:“神——”


    “嗯?”


    一根凉凉的手指按在她的唇上,折玉瞬间咽声。


    她睁大眼?眸,看?着眼?前人?双颊红晕,一身酒气?的模样,徒然?清醒过来。


    姚月的视线在她的眉目流连,见人?僵在原地不动,轻轻一哼,竟半跪在地上,把头埋到了折玉膝上,抱住她。


    “你?怎么才来。”


    她闷声呢喃,手像是一团轻云般环住她的小腿,道:“我好想你?。”


    墨发与衣袍相触碰,夜里看?不分明。


    李折玉的手悬在她的发丝上,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鼻端的梅香再次袭来,此刻如此浓烈,猝不及防。


    她干笑一声,垂眼?说:“神君……是在想宁尊主么?”


    闻言,姚月缓缓抬头,冲她弯起眉眼?,眸中的水色晕染开来。


    她小声嘟囔了句:“什?么?”


    夜色朦胧,映入眼?帘的脸美?的惑人?,一颦一笑间,温温柔柔,偏偏脸颊的血色潋滟而绮丽,似乎世间再也没有一幅画,比面前这人?更为清绝动人?。


    “没什?么。”


    李折玉偏开头,喉头微动,声音也哑了些?。


    她的手僵硬地放在身侧,五指紧握成拳,但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抬手,指尖按在姚月的眼?尾处。


    ——那里氤氲着淡淡薄红,看?起来极为脆弱。


    “神君,您醉了。”


    李折玉凑近她,面无表情?道。


    元道境也会醉么?


    李折玉好奇想了想,只觉得眼?前的一切荒唐地像是一场梦。


    等到神君苏醒,会不会将她的手砍去?


    她笑了笑,还是没有勇气?,将这几个月以来,梦中所见,那更为轻薄冒犯的行为变成现实。


    毕竟……都是一场梦。


    李折玉垂下眼?。


    夜里生冷,这里,是在河道中央的一处雅亭内,更是凉风簌簌,周围的水色亮着银光,偶尔轻轻泛动。


    她看?向不远处的一块青石。


    “镜湖?”


    原来还是在青城。


    看?这天色,应该已是戌时了。


    李折玉蹙眉,姚神君此刻醉得神志不清,还是要找家客栈,让她先休息一晚。


    想到这里,她就要扶起人?来,带着姚月御剑而行,但丹田中平稳的灵气?,却让她面容一怔。


    不仅如此,李折玉突然?意识到,此时此刻,她全身的筋脉润泽通透,识海清明无比,竟隐隐浮现出强烈的道气?波动来。


    是


    是姚神君为她压制的寒疾?


    只有元道境的功法?,才能将那阴寒的冷气?平顺到如此程度。


    耳边传来一声轻弱气?音。


    李折玉闻声侧头,见姚月垂着眼?睫,不知道在喃喃自语些?什?么。她耐心地给人?换了个姿势,就要御剑离开此地,却被一只手不期然?按住肩头,将她压向身后?冰冷的圆柱。


    随之,一抹温软直接怼在了她的唇瓣上。


    李折玉僵住了。


    她眨眨眼?,感觉四肢百骸都在发烫。


    随之,两只手指骤然?钳制住姚月的下巴,毫不怜惜地将人?推离一寸。


    李折玉定定看?着她,心绪如麻。


    可眼?前的仙尊似乎毫不在意。


    女人?低低一笑,轻轻舔了一下唇,水色盈亮,脸颊垂落的乌发如瀑倾泻,还颇有些?乖觉地附在折玉手腕上。


    “亲到了。”她说。


    小声说完,姚月闭上眼?睛,瞬间失去了意识,气?息轻柔而绵长。


    反应过来的李折玉:“”


    醉过去了?


    一股隐秘的情?愫燎原般蔓延,烧得她心尖颤栗,可面前的罪魁祸首却丝毫不觉。


    “神君?”


    折玉不死心地又唤了一句。


    夜色愈深。


    银月隐入云中。


    雅亭中,李折玉学着梦里的语调,忽而开口,怔然?启唇吐出两个字。


    “时生。”


    第194章 唤名


    “怀黎怀黎”


    房间内传来若隐若现的女声,李折玉推门而入,见人已经醒了过来,便端着醒酒汤走到床前。


    “神君。”


    她垂眼将汤药递过去,却被姚月一把抓住手腕,汤药被打翻,一声脆响后,药就如同一朵黑色的妖花,洒地满地狼藉。


    “你有寒疾。”


    面前的神君瞥了一眼地上的碎瓷汤药,抬眸间,目光死死地盯着她。


    腕处的力道很重,几乎要把骨头捏碎。


    李折玉笑了笑,没有流露出丝毫吃痛的模样,似乎毫不在意。


    她轻轻扯唇,黛眉隽秀无?双,点头道:“弟子确有,是从?小染身,旧疾罢了。”


    姚月此时衣袍松散,玉冠有些歪斜,她看着女人坦荡的神色,沉沉吐出一口气,忽而放开手坐在床沿,闭上?眼?,声音淡淡:“你在骗本座。”


    她抬眸,目中锋芒亮如实质,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希冀。


    “寒气侵染神魄,没有百年绝不可能你到底是谁?”


    李折玉刚想将地上?的狼藉清理,就见银光一闪,地上?恢复了素洁。


    抬起的手顿在空中,她望着姚月,在那?探究的视线下静了好一会儿。


    “神君。”折玉漠然启唇,视线看向空中不知名的一点:“弟子也不知,自己究竟是谁。”


    这话说的着实奇怪。


    闻言,姚月眸光微动,声音也冷了下来。“你……莫不是在同本座说笑?”


    折玉没有应声。


    自她有记忆起,每每入梦,便会梦见一位年轻妇人。


    她的眉眼?极其柔和,却并不羸弱,似枝头的一支玉兰,浅淡,温和。


    她喜欢唤她安儿,生气时,又宠溺嗔怪地唤她宁安。


    梦里?,折玉不知道自己是谁,但她推测,面前的妇人,应是她的母亲不错。


    想到这里?,女人暗下眸色。


    但后来,那?场梦就变了。


    她感到好冷好冷。


    二十年来,她常常做着同一个梦,漫天大雪,路有冻死骨,她看见房屋倒塌,母亲身死,一个孩子哭得喘不过气,几乎也要死去,但周围,却没有一个人来帮她。


    直到


    李折玉握紧拳头,勉力打断思绪,侧头看向床边的人。


    “为何这样看着本座?”姚月疑惑地对上?她的视线。


    “神君您,您相信前世么?”


    冷不丁这样一句话。说完,李折玉乌瞳黑如浓墨。


    姚月眼?尾一弯,忽而干笑一声,敛眸缓声道:“若残魄不散,自是万世不死不灭。”


    可那?日,她明明眼?睁睁看着她的神魄消失在肆虐的道气法则中,最?后只?剩下一片废墟,不是么?


    袖中,姚月五指握紧,骨节泛白。


    折玉闻言,似有所悟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


    姚月看着她的神态动作,心中愈加颤抖,她倏然抬手,将指尖按在面前人的眉心,把一丝道气探了进?去。


    ——银白的细丝游蛇般在折玉的筋脉游走,竟在一声闷痛声中,闯入她的识海。


    “你!”


    李折玉瞬间甩开姚月的手,她跌坐在地上?,呼吸喘喘。


    即使是仙门首座,也断不能如此行事!闯人识海,如同控人命门,是危机修士性命的举动。


    折玉忍着剧痛站起来。


    她徒然抬眼?,盯着姚月一字一顿道:“神君,弟子是做了什么错事么?!”


    耳边的声音冷的吓人,姚月冲她温和一笑,摇了摇头,竟柔声开口,说:“没有。”


    “那?为何——”


    “本座只?是在疑惑一些事。”


    姚月站起走到门前,她的身影被晨光勾勒出浅亮的轮廓,似飘然而去的仙人,长发垂泻,随风而动。


    无?端清丽。


    李折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颔首启唇:“神君慢走。”


    一声轻笑传来,姚月举袖掩唇,纤细的眼?睫亮如浮金。


    她将手背到身后,侧眸道:“怎么?这是要赶客?”


    李折玉垂眼?,面无?表情地开口:“怎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


    不远处的人忽然鬼魅似的来到身前,悄无?声息,她盯着李折玉乌黑的眼?瞳,忽然露出一抹让人心惊的莫名笑意。


    “你的胆子,可大的很。”


    形状姣好的朱唇再次出现在眼?前,刺目而惑人,李折玉忽然转过头去,眼?底的暗色转瞬即逝。


    “神君受罪。”她轻声道。


    姚月一愣,回过神来,当她是在为刚刚的失礼道歉,极其自然地勾起唇,轻快道:“不必,你算了,此事待本座回宗再谈。”


    折玉挑眉,问:“您要去哪儿?”


    说完这句话,她反应过来,深觉不妥。


    面前的这位,可是掌门都毕恭毕敬的元道大能?她一个小弟子,如何能够随意质问行踪?


    思及此,李折玉眨眨眼?,指尖蜷了蜷,又说了一句刚刚才说出口的的话,道:“神君慢走。”


    姚月笑出声来。


    她的视线流连在折玉眉目间,唇瓣如血:“你叫折玉?”


    折玉退后一步,行礼的手还未收回:“回神君,是的,折玉,弟子唤李折玉。”


    姚月轻轻点头,面容温雅,道:“和我?回宗,有些事,本座定要弄个明白。”


    月明宗。


    山门前,一名守宗弟子见两位女修踏云而来,恭敬行礼,拜道:“神君——”


    “免礼。”


    姚月落地,周围的道气骤然散去。


    女人垂下眼?睫,面容被头上?精致冷然的玉冠衬得更为清雅。


    她语气浅淡,缓声启唇,问道:“白掌门可在?”


    她们从?青城离开,先是回到了天青宗,想要寻荡尘先祖,但先祖未在宗门,姚月便找来了这里?。


    这是找先荡尘神君有什么事么?


    李折玉跟在身后,暗自想到。


    “回神君,我?宗掌门一个时辰前,突破天乾境初期,天降雷劫,余波有四散之兆,荡尘先祖已与掌门同行,寻渡劫之地去了。”


    “原来如此。”


    姚月轻叹一声,抬手捻指,眸中闪过几分了然。


    “多谢。”她放下手。


    “不不不弟子不敢——”


    那?弟子躬身行礼,动作间不时悄悄看向面前的人。


    这姚神君原来还是个温和近人的好脾性?果真?是修仙界人人尊崇的大能,修为深不可测,气度也不同凡俗。


    还是个美人。


    一旁的弟子有些痴然。


    “嗯?”


    忽然感到有人在拉她的衣袖,姚月侧头望去。


    只?见李折玉低首,指尖像是被烫到一般收回,“神君。”她反手摊开,掌心倏然出现一张散发着淡淡金光的黄符。


    “弟子刚刚收到了掌门的传音符。”


    折玉垂眸,神色掩在如墨的夜色中,让人看不真?切。


    她淡声启唇,声音在清寂的山脚下传的极远,道:“血窟出事了。”


    第195章 如何


    血窟的大部分妖兽,都死在?那场史无前例的鬼气绞杀下。


    天下?大安已八百多年,即使还有少数存活,妖兽也是藏在血窟最深处,不敢探头,更妄论出世害人。


    想到这里,姚月将李折玉掌心的传音符拿起,垂眼看了看。


    “神?君,我们这是要去血窟么?”


    空中,两?人的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姚月顾及折玉的肉身虚弱,无法承受破空的道法之?力,便和她一起御剑而行。


    吞噬界主?残魄的妖兽刚刚突破天乾境,现在?应该在?稳定境界,出不了大乱子…


    传音符内掌门的忧切似乎再次响起,闻言,姚月没有回李折玉的话,反而略微施加术法,将身后的人瞬间移换到前方。


    折玉一个不留神?,便发现自己所站的位置变了。


    ——从剑柄到剑尖。


    罡风吹得她眼眶生?疼。


    “神?君!”


    她迅速回过头,身后映着满天云雾,入眼的人依旧眉眼清冷,姿态娴雅。


    “为何不走平阳道?这条路要翻过几座青峰,甚至还有先前大妖栖息的地方,妖气冲天,实在?不是坦途!”折玉疑惑开口?。


    姚月望着她,忽而一笑,抬手将指尖点在?了她的眉间。


    又来?


    上一次的神?识剧痛还让人心有余悸,李折玉下?意识躲开,只留下?姚月留滞在?空中的白皙指尖。


    “……别躲。”


    面前的人笑着按住她的肩膀,上前凑近一步,轻轻点上折玉眉间。


    姚月温声?启唇:“起灵境弟子鲜少有下?山的机会,你便趁着此番契机,好好学着御剑罢。”


    轻柔的吐息不时洒在?肩颈,折玉侧过头去,话里已然结巴:“神?君”


    两?人离得太近,姚月见人躲避,闲适地往后退了一步,虽然耳垂染红,但面容却冷淡至极,仿佛刚刚凑近说话的不是她。


    “好了。”


    折玉:“什么——”


    话音刚落,脚下?一空,长剑闪着白光,上下?颠簸,似乎要挣扎着要远离她们?的控制,但此刻,操纵长剑的,已是折玉的神?识。


    “以灵气灌注剑身,净心守元。”


    姚月一掌按在?她的后背,为人平顺灵气。


    清冷的话音从身后传来,让折玉觉得安定非常。


    她压下?眸子,丝毫没有迟疑,将灵气从丹田内引出。


    随之?,灵气在?筋脉里冲撞,瞬间让她感觉到四肢百骸都在?焚烧。


    脚下?的是什么剑?


    所需灵气这样多,几乎要吸干她丹田中的所有!


    姚月在?她背上的手掌一转,折玉立马感到舒服许多,如同?干旱的赤地迎来一场清泽雨露,极其畅快。


    “折玉。”


    姚月见她端坐在?剑上。


    明明是极其危险的动?作,女人身体?却奇异地没有一丝轻晃,除了被?罡风吹得四散的墨发,五官静敛平和。


    看见她这般模样,姚月垂下?眸子,遮掩住脸上莫名的神?色,只淡淡道:“试着控制此剑,扩展筋脉,清丹田浊气。”


    待到了血窟,便是功成之?时


    但结果却着实出乎姚月意料。


    过了半炷香后,李折玉压下?心头的燥意,终于使体?内灵气清明。


    “神?君——”


    她的身体?徒然散发出道法气息,让一旁的神?君感到心惊不已。


    突破了?!


    只是借荡尘剑扩宽了筋脉,怎会徒然突破境界?


    看着折玉身上的淡淡蓝色光华,姚月神?色愈加深沉。


    她刚想问些什么,便发觉周身穿过一层暗红水波。


    血窟到了。


    两?人落在?地上,荡尘剑银芒一掠,倏然入鞘。


    “无劫无难”


    “纯元境。”


    肩膀上的力道实在?大,折玉忍痛退后一步,抬眸望向有些失态的姚月,蹙眉道:“神?君,弟子这便突破了么?”


    实在?太过顺利。


    不敢置信


    血窟前。


    黄沙之?地的风沙早已止歇,千百年来,一片盎然绿意早已从中弥漫开来,血窟作为距它最近的诡地,率先染上了一片青绿翠色。


    “姚神?君。”


    轻英站在?被?绿枝环绕的山洞旁,见姚月到此,连忙走过来拱手行礼,她余光看到折玉也在?这里,眸中闪过一丝奇怪,但很快打住疑惑的心思,侧过身来,将姚月迎进去。


    跟在?女人身后,她凝重开口?,眸中难掩担忧:“血窟的天火本在?百年前便已熄灭,但这些日子里,却隐有复燃之?象,想是妖主?要出世。”


    “界主?残魄,它能够捕获吸收,也是一番机缘。”姚月笑了笑,没再继续说些什么。


    三人穿过一条昏暗的隧道,就来到了血窟边沿。


    炙热的气浪洒在?她们?身上,滚烫无比。


    李折玉看着周围的火星湮灭,又再次浮现在?空中,不由得眉峰轻蹙:“好重的妖气。”


    话落,洞内一静。


    “哦?宁”轻英顿住,很快自然地转了话音,含笑拢袖,状似赞叹:“李姑娘对气的感知?,竟如此灵敏么?”


    姚月的眼底映出清亮火光。


    听罢,她深深看了轻英一眼,又转头望向折玉,嘴角轻翘:“的确天赋异禀也是如同?寒气一般,从小?染身?”


    李折玉眨眨眼,无端觉得面前的神?君眉眼虽温柔,但眼神?却有些压迫冷然,还有些别的情愫萦绕其内,好不奇怪。


    她轻轻扯了扯唇,坦然无谓,道:“回神?君,自少时如此。”


    看着李折玉被?姚月赶去人界调息,以稳定境界,轻英望向眼前素白的冷影,忽而开口?。


    “时生?,你莫不是看上这个姑娘了?”


    姚月转身,对上她有些戏谑的视线,轻声?说:“看上?”


    轻英讪讪,又补充了一句:“就是想要收她为徒此女的确仙资上乘,如果能”


    话被?一道冷淡的声?音骤然打断,姚月走到血窟边,反手将荡尘剑抛入其中,溅起万千火星。


    “乾清啊你说,残魄若被?她人融合,是不是就不算彻底湮灭?”


    她的眸子映着这些光点,倾泻出一种惑人的美感,却让身旁的人感到惊心动?魄,不敢作答。


    轻英错开目光,断断续续道:“神?神?君哪里的话?”


    她挑明姚月的话锋,顿了顿,这才缓缓开口?:“时生?,你是认为,李折玉这丫头,体?内融合了宁尊主?的残魄?”


    “是。”


    姚月垂下?眼,没有隐瞒,漫不经心道:“只是怀疑。”


    轻英看到她眸中转瞬即逝的寒意,出于对李折玉的怜悯,她长长叹出一口?气,突然问道:“那神?君想要怎么做?杀了她?”


    第196章 心乱


    “残魄能?被?融合,其上的神念必定已经消散,即使找到,也无法让宁尊主复活,时生啊,你说妖主能够融合残魄是机缘,折玉何尝不是??身?为死灵,无常人之识,即使吸收了残魄,也是?无心。”


    一番话说的颇有些酸涩,轻英复又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不过?,她也没有太顾虑,毕竟在她看来,身?边这煌煌神君绝非黑白不分之人。


    果然?,姚月敛眸没有作声。


    过?了一会儿,她侧过?头去,看着轻英紧抿的唇线,忽然?失笑?,慢悠悠道:“本座在乾清眼中,难道是?残害无辜之辈?”


    心底最后一丝不安也散的干净。


    轻英轻轻摇头,弯唇道:“时生,你自然?不是?。”


    “此番事了,本座会收她为徒,剑道一术,无情道非常人所愿。”姚月平静说着:“若是?她不愿意,你我也不必强求。”


    说完,感受到荡尘剑如今的状况,姚月心念一动,瞬间化为银光下坠。


    待轻英回过?神?来,她的身?形便已消失在原地,落入血窟深处。


    看着那抹毫不犹疑的寒芒,轻英神?色一僵,突然?想起荡尘先祖回宗那日,姚神?君跪地,说无情道是?谬言的荒唐一幕


    这世间多少情爱都会化作一捧灰烟飘散,无心无情者却少得可怜。


    血窟下,从烈火中走出?来的妖主一身?金衣,上绣火凤,奇怪的是?,那高?高?振翅的赤羽凤凰却有四个脑袋,朝着不同的方向?,目光炯炯。


    “四方兽?”


    见状,姚月指尖微蜷,眉目忽而闪过?一丝怔色。


    “你就是?姚月?”


    金衣女子凤眸朱唇,正含笑?看她。她的眉眼极艳,却有神?姿仙态,让人觉得威严不敢亵渎。


    “虽为元道大能?,生了心魔,也是?吾的掌中之物。”


    话落,她走上前去,将一团透明薄雾没入姚月玉面,呓语般开口:“入梦罢——”


    “悔者再悔,痛者再痛,往事回溯,才堪圆满。”


    耳边的话音诡玄飘渺,姚月对上女人妖异的目光,瞬间眸色一黯,失去神?息。


    她闭上眼睛


    一千年?里,和这人相处的日子寥寥无几,姚月每每想来,都觉得悔。


    即使声望如师尊,也会不得不舍弃一些去换取更为重要的东西。


    怀黎的选择,她不奇怪,甚至可以理解,且身?为仙门首座,要担起何止是?一场天地浩劫。


    细细想来,她和宁安一样,道途看似青云直上,也处处是?不得已的抉择。


    可可既然?如此,她也会将私情放在身?后,不是?吗?


    为什么?还会怨那个人呢?


    姚月想,可能?是?以后的万万年?岁月没有她,实在


    实在孤独。


    面前的紫玉山满目苍白,风雪肆虐,女人立在小世界内,再次将长剑刺入“宁安”丹田。


    幻境罢了,破


    血窟内,盘腿坐在地上的妖主双眸突然?睁圆,见那玉雕般静立在火光中的人长睫微颤,一滴泪便从眼角倏尔滑落,化为白雾,于热浪中四散。


    她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点?在那湿润的,无暇的脸上,最后,甚至舔了舔指尖。


    “好苦。”


    妖主说完,呸了一声,身?形瞬间幻成?一只小小火凤,长羽流光溢彩,泛着亮泽冷华,就连爪上的鳞甲都寒光闪闪。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宁折玉临死前就托给?她这么?一件事,她可不能?搞砸。


    说完,她连忙给?小世界又换了一个景象。


    “这么?快?”


    妖主咂舌,乌黑的兽瞳一闪,歪头好奇道:“莫不是?个冷心肠?”


    天青宗。


    “乾清!你怎能?放心把时生孤身?留在那里?还有,她是?何时生了心魔的,你竟替她隐瞒?万一在血窟出?什么?事,悔也不及!”


    望月殿中,白以月望着面色泛白的轻英,忍不住说道。


    “是?我糊涂。”


    轻英再也坐不住,起身?就要走出?大殿,她抚掌沉叹,无奈说:“如今时生本就生了心魔,怎可冒这样的风险!”


    除天乾境的妖,一般都是?她身?为掌门的责,正因为四方兽有彻除心魔之能?,轻英这才想让姚月去探个机缘。


    现在细细想来,着实鲁莽。


    “站住。”


    大殿上首,荡尘玉冠高?束,面容淡淡。


    她抬眸,看着走到殿门前的轻英,缓声说道:“当年?,四方兽随本座镇压妖兽,仙逝时,留下一抹兽魂在世,没想到而今转世投胎,竟得了机缘,成?就一只天乾幼凤。”荡尘笑?笑?,摆手道:“不必担忧,此非阿月道劫,而是?另有其人。”


    “是?谁?”


    白以月脱口而出?,轻英也愣在原地,眸中疑惑不已。


    荡尘站起身?。


    白衣神?君走出?大殿,隔着飘忽的青云望向?人界方向?,目光清透,似乎在凝视着久违的故人。


    “宁安。”她说


    夏秋已过?,两界入冬,大雪飘扬洒下,抬手间,行人便能?被?这绵密的雪沫盖地满身?都是?。


    济明城,郊外。


    一处僻静山谷中,突然?传来几声清脆鸟鸣。


    李折玉在姚月一抹神?念的指导下,终于稳定了境界。


    突破至起灵境后,初期的气息便不断往上攀升,最终,竟然?来到了纯元巅峰。


    从古至今,从未有过?如此奇事。


    即使李折玉几年?前暗中调查,知道自己是?至灵之体,也明白这样的境界提升实在太过?惊世骇俗。


    待回宗,一定要和师尊禀明。


    她想。


    “莫不是?无意间吃了什么?古怪丹药?”李折玉从洞中站起身?,喃喃自语。


    若是?这样,搞不好有什么?遗留的病根。


    她摇摇头,压下那些莫名的忐忑,来到了来到一个虚影面前。


    倩影高?挑,即使是?不甚明晰的幻象,也透出?一股姿容无双的气度。


    腰佩荡尘剑。


    不是?姚月又是?谁。


    李折玉这些日子,都是?在这抹神?念的教导之下调息丹田灵气,待完成?姚月所命,她就会遁光回到主魄体内,成?为姚月的一抹回想。


    ——虽然?是?虚影,但其容貌动作,甚至语气,都与真?正的姚月一般无二。


    如同亲临。


    “神?君。”


    折玉跪在地上,对眼前的虚影叩头拜了一下。


    她的面容平和至极。


    也不知境界的变化使得形貌发生了改变。


    原本乌黑的眼瞳,此刻在晨光的照射下,竟透出?些琥珀色的质感来,微微泛棕。


    折玉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手指虚虚握住虚影手腕。


    一人一影额头相抵。


    女人垂下眼,忽然?低笑?一声,启唇道:“……如果我不是?我,你应该会开心罢?”


    现在她的脑海中有许多奇怪的记忆,一幕一幕,残缺不全,但都是?姚神?君和


    和另一个自己。


    折玉话音清明,却显得有些落寞孤寂。


    “我叫宁安,不叫李折玉,你曾经收我为徒,是?不是??”


    她眸色怔怔,思?及此,一股剧痛突然?袭击神?识,似乎在阻止她串起这些零零散散的久远记忆。


    与此同时,洞外有声音传来。


    三男一女走在狭窄的山道上,四人停下脚步,为首的男人面容狡黠,似乎要去扒不远处山洞前的草叶。


    那里还覆着雪,寒意逼人。


    “师兄,这里真?的有奇宝?”


    见状,女修蹙眉,实在不知道来这样荒芜的人界城池有什么?好处,奇宝连修仙界都难寻,这山洞残破偏僻,当真?很是?平常。


    男人冷哼一声,看着那露出?暗光的洞口,阴恻恻地勾了一下唇,压低声音,道:“当然?有,怎么??你怕了?咱们都是?忘魄境,有什么?妖兽能?伤害你我?快快入洞,别磨磨唧唧!”


    “最好是?。”


    女修满不在意,深深看了他一眼,随之开口,让四人中那修为最低的纯元修士上前。


    “你。”


    她抬颚,使了个眼色:“去把洞口清理干净。”


    “如果真?的有宝物”被?她打量的男修的确是?个胆怯性子,闻言身?体抖了一下,颤巍巍道:“有修士比我们先到,埋伏的话”


    闻言,先前说话的男人一巴掌打过?去,将人打得一个趔趄。


    他凶恶道:“那就杀了!有本少爷在,怕什么??”


    距黄沙之境不远,血窟中,突然?传来一股玄妙的道法气息。


    “咦?进入过?往的悲恸之境,除非彻底放下执念,否则,吾的幻境怎会如此轻易消散?”角落里,一只漂亮的赤凤抖了抖长羽,终于站起来,它的头偏了偏,盯着不远处的人神?色莫名。


    “不对!”


    四方兽回过?神?来:“天火呢!”


    “啊——谁!谁在烧吾的小世界!!”


    第197章 终得


    天地都?是白蒙蒙一片,姚月垂眼,将地上蹦跶过来的幼凤捧起来。


    “姚神君,你用吾的小世界除去心魔,如?今还要烧它?是不是太——”


    妖主喋喋不休地说着,看到那凑到眼前的面容,又瞬间哽住话音。


    “干嘛?”


    与成熟的女音截然不同,她的声线青稚年轻,显然是个幼兽。姚月听得好笑,弯唇问道:“四方兽?”


    “不错。”


    幼凤的朱喙长而微弯,在光下泛着白玉似的温泽,张合间,显得锋锐非常。


    她从姚月手?心跳下,忽然双翅一展,身形骤然放大,长羽上的色彩变得更为?艳丽,光华流转间,宛若神明?天降,威压四溢。


    看着面前尾羽红烈,火焰萦绕的四方兽,姚月抬眸,望向?和她一般高的爪尖。


    ——巨兽威猛无比,常人见了,自是避之不及。


    她低垂下眸子,不紧不慢地用指尖敲着幼凤的鳞羽,思索着也是时候去济明?城将李折玉带回宗门。


    一朵残梅悠悠旋落,落到她的肩头,连一丝声响也没有,小世界死寂一片,安静清和。


    四方兽好不易灭了天火,正要在这样的氛围中昏昏欲睡,身形却突然僵住了。


    一股极为?玄妙的气息让幼小的它变得异常躁动,周围流云四散,雾霭升腾,化为?千万缕流光明?彩,骤然令姚月掀起眼睑。


    几乎是瞬间,一神一兽视线相对?,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讶色。


    “神息,元道境。”


    远在千里之外?的一抹流光临至,没入姚月发中。


    女人沉下眸光,身形僵了一瞬,回过神来,她指尖轻颤,手?心竟是冷汗粘腻,再?也没什么温度。


    幼凤见人踏云而去,剑尖划破苍穹,忍不住口吐人言,颤颤巍巍道:“吾吾的小世界,什么时候这般容易破了?”


    刚刚的气息实在磅礴,虽然稍纵即逝,但?像她与姚月这样的修为?,几乎都?能瞬间捕捉到,因此,年幼的五方兽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要亲自去看看,这才能放下心。


    满地素洁,厚雪苍白,带出些萧索冷气。


    一双手?狠狠砸在地上,皮肤混杂着血水,很是刺目惊心。


    李折玉的指尖颤了颤,她艰涩地翻了一个身,躺在地上。琥珀色的眸光凝亮如?水,在无尽的天幕下,其中弥漫的死意渐渐融化,清澈粲然。


    “夜色太?重了”她忽而笑出声,发丝粘在她的鬓角,遮掩她的眉眼,“什么都?看不见。”


    远处传来几声嗤笑。


    男人走?过来,毫不留情地拔出她胸口的银剑,“没想到也是个剑修,能够与我四人斗上百招,也算天才之流。”


    女修看着地上气息俨然濒死的人,眼底露出一丝不忍。


    她挡在男人身前,蹙眉问:“怎么,你真的要杀她?”


    “在人界犯下杀孽,被赤鸣阁的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男人不屑地冷哼一声,越过女修衣角看见那毫无生气的人,阴森开?口,说:“你看见刚刚发生什么了吗?”


    他目露诡异之色,其中贪婪尽显。


    “她的血,令你的修为?提升了一个小境界!”


    “那是意外?。”女修在身侧拔出佩剑来,抬眼间,漆黑的眸中弥漫出冷然寒意:“杀人就过了,别连累本姑娘。”


    “你不就是有一个当城主的母亲吗?我爹也是城主!你放心,赤鸣阁不看僧面,也看佛面,能把我们怎么样?”


    一旁,见其它两个修士踌躇上来阻止,他唾骂了一声懦夫,暗下眸光:“你们俩给本少爷拦住她!这人若练成了血丹,自然有你们一份!!”


    话音刚落,男人走?上前去,就要将剑刺入折玉丹田。


    这人在刚刚斩掉他一截手?指,可恶的很。


    今日,他定?要好好折磨折磨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散修,让她知道得罪自己?的下场。


    “黎旷,你住手?!赤鸣阁不会放过我们的!!!”


    其它两人修为?虽不如?她,但?只?差一个小境界,动起手?来,也会困住她一炷香。女修打地眼底猩红一片,边与他们交手?,边冲着折玉方向?,大声嘶喊。


    “虐杀罪上加罪,今日,恕我不奉陪,师兄自行保重罢!”


    话落,女修拿出一道破空符,又抵挡了袭来的一招后,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


    与此同时,在她原本站立的地方,长剑挥散灵气余波,引起虚空阵阵颤栗


    “年轻气盛是好,可惜惹错了人。”


    看着艰涩抬眼,眸光漫不经心睨向?自己?的女子,男修走?到她身旁,举剑挑断她的手?筋。


    “你笑什么?”


    他低眸,眼含怒意看着地上笑得断断续续的女人。


    发丝沾满了凉雪,混杂这殷红血色,明?明?是凄惨无比。


    这样也能笑得出来?


    疯子。


    “你斩去本少爷一根手?指,我断了你的手?筋,这很公平吧?”


    男修阴翳非常。


    “公平?”


    折玉乌亮的眼睫缓缓掀起,本就冻得麻木,丹田中因重伤也无法继续调动灵气,她似乎感受不到身旁渐渐晕染的血。


    ——脑海中的记忆太?过庞杂,识海如?今巨浪翻天,令她心神恍惚。


    折玉出乎意料地翻身。


    女人似乎在做困兽之斗,用另一只?手?攥起旁边的冷刃后,瞬间刺了过去。


    可是剑尖却在男人的身前顿住了。


    “仙……仙丝罗衣。”


    男修心惊未定?,见她最后的力气用尽倒在地上,暗道多亏这个宝物护身,否则这女人的一剑几乎要他的命。


    被这一剑激怒,他愈发烦躁。


    折玉被男修唤来的两个手?下按住双臂,半跪在他面前。


    银白锃亮的剑尖抵着她的喉咙。


    “说!”


    男人拉住折玉衣襟,两人视线相对?,见眼前的修士没有露出丝毫求饶恐惧之态,他恼羞成怒,吼道:“你把聚灵草藏到哪里去了?”


    济明?城内。


    姜抚书正在为?凡人医愈顽疾,佛剑道所需剑意,净数源于人间恩重,修仙界的药修修炼,通常都?会让自家宗门给自己?铸个玉像,放在一旁,以收受香火,促进境界提升。


    她非药修。


    学医,本因剑道所需,但?在后来,姜抚书却不在乎什么剑意香火,只?是行医。


    原是个大雪纷飞不宜出门的日子,但?今日,她与患者在客栈有约,便走?出门去。


    已是下山二十年有余。


    待医好这个伤者,便回宗罢。


    姜抚书敛眸,手?中的银针更为?精准地刺中穴位。


    腕十分稳,动也不动。


    今日大雪,客栈中只?有二三人,抚书将针施好后,将早已制好的药丹交由那白发苍苍的老人,在人感激不尽的道谢下,她抬脚迈出门框,却极为?碰巧地看到了那熟悉的素白身影。


    怎么是姚神君?


    “抚书?”


    “神姚,姚前辈,您这么在这里?”姜抚书连忙上前,拱手?行礼。


    “半炷香前,你可曾感受到一股境界突破时的道法气息?”


    街边,女人的双眸染上了一层冷意,似乎有些焦急。


    “没有。”姜抚书疑惑拧眉,摇头道:“弟子刚刚在施针,没有察觉到什么。”


    闻言,姚月眸色更深。


    自从主魄纳入了那抹神念,与折玉日日修炼引导她调息的景象便如?潮水般涌入识海,如?同两人共处一地,度过几月有余。


    她实在做不到平常心对?待那个颇似已故道侣的修士了。


    想起最后闯入洞中的几个修士,女人眸色愈加幽沉。


    “前辈是在寻找什么吗?”


    姜抚书跟在姚月身后,看着那步履不停的神君,不禁问道。


    姚月顿住步子,纤长微翘的乌睫下,寒意凛冽,似有无边威怒翻涌。


    “本座的弟子于此地突破,遇到了歹人。”她垂眼,再?也忍不住心中忧切,直接御剑在城门前掠过,也不管四散的道气是否引起百姓瞩目,破坏了两界规矩。


    “神君!!”


    见状,知事态紧急,姜抚书也连忙跟上,银光从高空划过,转瞬即逝


    赤鸣阁的修士早已来此。


    她们在对?御剑而来的两位仙长全完礼数,便急着把在人界动手?的男修带回阁内处置,走?之前,只?是遥遥地指明?了折玉方向?,说人差不多已气息断绝,她们不敢轻碰,就交由神君相救。


    姜抚书身为?天青宗弟子,主动随赤鸣阁之人,去祈安禀明?情况


    姚月实在没想到事态如?此严重。


    更没想到,之前的元道气息不是错觉,亦不是天地界石再?现,而是在这里传出来的。


    修士气息。


    从一名?修士身上。


    天底下,有机会触摸元道境界的人少之又少。


    一个伤痕累累刚入宗门的年轻修士,怎么可能有如?此强大的神魄?


    漫天的雪,几乎从头到尾覆在姚月衣上。


    姚月浑然不觉,她木然踏过雪地。


    越走?进一寸,袖中指尖却越发颤抖。


    那肆虐的疯狂的念头野草般蔓延,她实在是不敢置信。


    “神君”


    折玉嵌进雪中的手?冻得青白僵硬,察觉到身侧有气息靠近,她指尖轻动,慢慢地,缓缓地抬起下巴,入目的,是那熟悉的雪白长袖,如?流云般垂落。


    “起来。”


    姚月道。


    “我应该唤你什么?”折玉复又闭上眼睛,嘴角浮现出一抹笑。


    多亏她穿的墨衣,否则,今日的惨状可要毫无隐蔽的袒露人前了。


    其她人倒是无所谓,她宁安没那么要脸面。


    但?若惹这心尖上的道侣心疼,就是她的过错了。


    “身为?李折玉的神念记忆,已被我彻底融合。”


    宁安躺在地上,却如?同以地为?席一般,她懒洋洋开?口:“这几个人,将我打的半死不活,反而让我提前得以苏醒,也是机缘。”


    雪飘扬落下,落在她的发间。


    “起来。”


    姚月重复道。


    宁安牵唇笑了一下。


    “神君今日若不收折玉为?徒,弟子便不起来。”


    说完,她双目闭合,似乎在如?同孩子般耍赖,但?只?有宁安自己?知道……


    她太?久太?久不见这人,如?今突然见面,生了怯。


    怯是必然的,但?退不得。


    某种温温热热的东西忽然滴在了脸上。


    随之,一道极为?轻弱的声音传来,在风雪中远去。


    响在宁安耳边。


    “本座收你为?徒,你可愿?”


    地上的人影徒然消失。


    姚月回神,嘴唇动了动,察觉到身后的气息,徒然转身抱住人,也不辨来者是谁。


    两人的身体紧密相贴,似乎比一旁的灿然开?绽、两相成对?的红梅还要紧密。


    血腥萦绕鼻尖,宁安反应过来,低眸看着那人肩膀上的红痕,下意识蹙了蹙眉。


    这人喜洁,她身上的血将她的素衣弄脏了


    “别动。”姚月的脸掩在她的肩颈处,闷声道:“折玉姑娘,你……你还没答应呢。”


    宁安失笑。


    随着雪地上一朵落梅被踩在雪中,溢出暗香,她低头,凑近姚月耳边,那微红的耳垂血色弥漫,似有情意。


    她低声道:“你说谁?”


    姚月也笑了。


    “宁尊主,宁安,我的怀黎。”她突然抬头,眉眼盈盈处,是再?也熟悉不过的模样。


    两人视线交触。


    姚月歪头道:“你到底应不应?”


    满树梅花枝干轻晃颤动,她突然被人抵在树下,眸色温润如?昨夕。


    只?是话还未落实,一个蛮横缠.绵的吻便倏然落下。


    堵住了她的唇。


    两个人你来我往,最终还是宁安更胜一筹。


    她的五指穿入姚月乌发,在人眸色氤氲,眼底似有层薄薄水光时,终于舍得放过,她们鼻尖相抵,气息交触,在寒冷的冬日里,像是两只?抱团取暖的野兽。


    ——只?有彼此。


    “师尊。”


    宁安笑时,桃花眼极其秾丽,即使是琥珀色的浅眸,也压不住那浓烈的艳色。


    她又在姚月微肿的唇侧落下一吻,滚烫无比。“应……自然应。”


    女人语气虔诚,似庙中踏过高山险地,终于祭拜到最为?信奉的神灵。


    她垂眼,似在喟叹。


    “是我求之不得。”


    第198章 此心


    冬日的雪向来是第一场惹人爱怜,但待到日日都是满地?雪白,没?有?丝毫明丽颜色,就算是习惯了寂寞的修士,也会看厌。


    济明城,城主府。


    侍人打扮的女子端着两份糕点,穿过一处供府中人游玩摆宴的云深园后,便施然?走入一方偏僻院落。


    ——独立小院,红墙绿瓦。


    庭中在主屋前种了各类名花,虽冬日枯萎的不成样子,但隐约可见来春盛景。前方水阁依湖而立,飘然?冷肃,走过一窄桥,便能踏入此阁


    刚刚迈进院中,女侍便听到了风铃响动。


    原来是湖上冷风忽然?肆虐,混杂着梅香,倏然?把前方的窗推开了一条缝。


    她抬眸,透过那狭窄的缝隙,正见一美人垂目,白皙的指尖百无?聊赖地?点在棋盘上,一只?手?撑着下巴,蹙眉似有?愁思?。


    “姚前辈。”


    侍人推门而入,对面容冷淡的姚月恭敬开口:“少主还在城外练兵,一时半会儿来不了,让属下给?您送些糕点。”


    姚月看着桌上精致的百花糕,含笑启唇:“多谢。”


    女子忙道不敢。


    她悄悄掀起眼?皮,打量着这个漂亮至极的修士,想起向来性子沉郁的少主离开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好好侍候此人,便愈发好奇。


    一月前,离府已久的少主突然?回来,说要在济明呆一段时间。


    还带了个容貌宛如仙人般的女子,说是新拜的师尊,切莫好好相待,不可马虎。


    师尊?


    凌桃一开始不信,毕竟这姚前辈看着如此年轻,不像是那些老气横秋的修士,但相处久了,才知?晓此人性子虽淡,却举手?投足间都是温雅从容,不急不慢,偶尔抬眼?看人,眸中如落沉星,漫不经心带给?人的压迫和气度,不逊色少主不说,反而更为冷然?。


    被这样灼人的视线看着,自然?吃不下去。


    姚月望向凌桃,淡声?问道:“……还有?何事?”


    女人身形一僵,回过神后,连忙退出门,像是生?怕被吞了的模样。


    “本座竟如此吓人么?”


    姚月失笑摇头,疏懒至极。


    她捻起一块糕点,轻咬了一口。


    入口即化,甜而不腻,还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的确不错。


    姚月闲适地?把玩指间白棋,在清甜的余味中,继续思?量刚才的事。


    宁安自从恢复了记忆,性子似乎寡言许多。


    姚月带她去荡尘神君殿内,得到的回答,是人记忆刚刚复苏,尚没?有?和神魄完全融合的缘故。


    但在济明城相处了一月有?余后,姚月愈发觉得,自家这徒弟近日着实有?些奇怪。


    不仅话少了,而且,还


    躲着她。


    更严重的是,不与她亲近。


    这种改变,让习惯身处上位的神君都慢慢起了愁绪,想了好几天,也难以安眠


    银月悬空,清光明澈。


    宁安今夜收到了轻英的传音符,说让她和姚月快些回宗,荡尘先祖和白掌门结为道侣的合籍之礼将要举行?,宗内正张灯结彩,喜气一片,眼?巴巴等着好日子呢!


    “师尊?”


    推开门,见屋内无?一人影,宁安挑眉,手?中攥着的传音符瞬间顿在空中。


    她刚想转身,一双手?就突然?从身后探出,重重揽住她的腰。


    姚月垂眼?,看着宁安腕骨处的红绳,语气有?些闷闷不乐:“三天了,怎么?才回来?”


    宁安转身,按着面前人的肩膀,轻笑道:“家妹还小,守城的黑甲军性子轻狂,首领亦然?,有?些不服她的管教,所以,弟子不得不处理了一些事,回来晚了。”


    姚月推开她的手?退后一步,也不说话,就是静静地?看着她。


    宁安疑惑:“时生?,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姚月轻轻摇头。


    她弯了弯唇角,忽然?道:“只?是觉得,你的气息很奇怪”


    “是么??”宁安拉着她的手?走向桌前,两人对坐,她为人斟了一杯灵酒,慢慢道:“哪里奇怪?”


    “不会又生?了心魔罢?”姚月低头啜饮一口,状似不经意问道。


    “是有?些麻烦。”


    “嗯?”


    听道宁安这句话,姚月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沉下眼?眸。


    “什?么??”她说。


    宁安垂眼?,带着几分肆意地?打量眼?前的美人面,忽而问道:“师尊可要离我远些,弟子说不定何时,会变成另一个人。”


    姚月听的疑惑,眉间轻蹙,语气则更为认真了。


    “什?么?意思??”


    “时生?,我融合今世记忆时,发现识海中有?一缕主魄之外的意识。”


    意识与魄身一体,藏于识海中。


    一副肉身,怎么?会有?两个人的意识存在?莫不是有?游魂夺舍?


    姚月听罢,眸中愈加深沉。


    宁安看着她的眼?睛,自然?知?道师尊在想些什?么?,她的语气极轻:“不是。”


    “是我今世的缘故。”


    宁安道:“此生?,我似乎比较抵触记忆的复苏,以至于有?一抹今世神念,无?论如何都不想与魄身相容,竟然?脱离主魄生?了意识,藏在我识海中”


    说到这里,她凝眸,话也变得冷然?许多:“这几日,还妄图占据肉身。”


    “李折玉?”


    姚月身为元道大能,在修仙界呆久了,自然?知?晓些奇事异象,只?是这种极为罕见的事发生?在她好不容易恢复记忆的道侣身上,就着实令人烦忧。


    “师尊怎么?知?道?”


    闻言,宁安一怔。


    “今世的神念,不是她又是谁?”


    姚月了然?,闲适道:“只?有?执念才能催生?意识,此事并非绝无?仅有?,万年前,灵机先祖抛却肉身,于人界轮回十世以寻求突破契机,最后一世,便同?你一般,一身两念,互相争夺对主魄的操纵。”


    宁安眸中一暗。


    她问:“那要如何除去她的执意?”


    姚月将棋盘推到一边,又捻起块白糕,咬了一口后,面容清冷道:“要看她想要什?么?。”


    “所以,折玉想要什?么??”


    宁安听到自家道侣如此亲切地?唤折玉二字,眉间一皱,起身就要离去。


    “你要走?”


    “李折玉平生?对血亲友人淡薄,与她有?关的寥寥无?几,师尊觉得,她想要什?么?。”


    说完,宁安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姿容无?双的神君,微微笑道。


    “原来如此。”


    姚月站起来,一把拉住女人柔软的墨袖,她突然?恍然?大悟般开口,语气清淡至极:“怪不得这几天你日日躲着本座,原来”


    她话锋微顿,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堪称诡艳的笑意,与这张清冷的面容格格不入。


    “怀黎……”她垂眸道:“你是在吃醋么??”


    既然?看她,那么?,那抹意识的执念就是自己了。


    姚月低笑出声?,她上前几步,虚虚贴在宁安身前:“你今生?,莫不是在恢复记忆前,就”


    “就爱上师尊了。”


    宁安忽然?扣住她的腰,将人往前一带,话里带着些莫名的寒意,低眸道:“的确不错。”


    “那你这不是”


    “对。”


    女人低低一笑,打断了她的话。


    她道:“弟子和自己吃味,不可以嘛?”


    满室寂静。


    在姚月怔怔的神色下,宁安直接拽着人就往内室走,拉扯中碰倒屏风,还撒了一杯灵酒


    夜色下,房间中传来几声?闷响。


    如今宁安因转世之力,神魄修为竟到了元道境界,虽然?还未曾恢复完全,但两个人的神识早已不分伯仲。


    宁安将道气化为银丝束住姚月手?腕,一时半会儿,还真是让人挣脱不掉。


    “不是担心被占据识海么??”


    姚月手?腕使劲拽了拽,发现摆脱不掉,气息便乱了许多,她躲着宁安的手?,却依旧被人轻柔地?取下玉冠,发丝垂落在胸前,衬得双颊血色更甚。


    “怀黎你你先解开,我来助你融合它,那本就是你,融合意识容易的多,趁它现在还没?有?产生?常人五感,快快将其消弥才对”


    宁安看着人正正经经的模样,轻轻点头。


    “嗯。”


    她道:“师尊说的对。”


    那为何不解开术法?


    “时生?,今日回府前,我便已经将其融合了。”


    “那抹意识虽然?微弱,但的确耗费了我不少力气。”


    “将其融合后,神念回归魄身,你猜弟子发现了什?么??”


    看着坐在床沿的人煞有?介事的面容,姚月仔细感知?了一下。


    过了半晌,她知?事情已经了结,便错开视线,淡声?问道:“什?么??”


    “是今世,我初见你时。”


    姚月闻言垂下眸子,眉间微蹙:“当初收徒大殿,本座与折玉初次相见,也就是遥遥一眼?罢了。”


    只?是见了一面,便能够生?出这般执念么??


    思?及此,姚月余光瞥到身边人似笑非笑的模样,又轻轻扯了扯束缚双腕的银丝,呼吸不稳,干脆侧过头不去看她。


    “见色起意,非君子所为。”


    她轻轻启唇。


    宁安眉眼?含笑,心念一动,为她解开术法,随后,将似乎要起身离去的人压在床上。


    头掩在姚月锁骨处,感受着微微的颤栗和起伏的呼吸,她闷声?笑了笑。


    “笑什?么?。”


    姚月握住她的发丝,闭上眼?睛。


    “前世今世,都不是个乖顺徒儿。”她又补充了一句。


    “弟子本来就不是好人。”宁安吻在她的眼?尾上,一个月中,除了这几日她为了融合那抹意识闭关不回,两人也算是朝夕相处,但不知?为何,她总是感到有?一股郁气,沉沉压在心头。


    “无?论几世,我只?心念你。”


    姚月不擅长说些甜言蜜语,她抱住身上的人,笑得极为温柔,似是一抹春风,在寂静的房间中,忽而道:“你在怕什?么?呢?”


    身为李折玉时,她饱读诗书,仙骨卓绝,有?良好的家世,还有?母亲阿妹的爱,血亲之间那般沉甸甸的情意,她虽因寒疾性子沉默,但依旧能够笨拙地?感知?到。


    可活了千年的,是宁安不是么??


    宁安什?么?都没?有?。


    无?数的情绪突然?在深夜溢出,在心底泛滥成灾。


    “如果李折玉不是宁安,你”


    你会爱一个性子相近,但更好的人么??宁安眼?底沉沉,琥珀色的眸子一片幽暗。


    姚月笑了。


    她有?点明白自家道侣的意思?,也知?道这些天,眼?前人为何如此安分守己,不曾逾越。


    “你的神魄,从始至终都是宁安。”


    姚月温声?道:“折玉只?是你这二十年多年记忆的承受,我的道侣只?有?怀黎不是么??而怀黎,只?要站在本座面前,本座便欢喜。”


    她的话这般轻。


    落在宁安心尖,却似乎掀起了一场山呼海啸。


    她说只?要站在她面前。


    就欢喜


    “唔”


    肩颈处的刺痛来得猝不及防,让姚月唇边溢出一声?轻呼,她攸然?抬眼?,便发觉身上的人眸光亮的惊人,眼?底还泛着淡红。


    “既然?想通了,还不快滚下去!”


    脸上一热,姚月避开那温情的视线,沉声?道。


    宁安的手?指顺着流畅的腰线向下滑,动作?间暧昧至极。


    “时生?”


    她的声?音有?些低哑,几乎是在喉间挤出,气息滚烫无?比。


    灯烛不知?为何倏然?熄灭。


    在突如其来的昏暗里,姚月眸中水光一漾,突然?急.喘出声?。


    侵.占来得毫无?征兆。


    她的眼?尾溢出薄薄水光,润泽清亮,有?些失神。


    两人的衣袍落了满地?,堆叠在一起。


    这样的亲密无?间,真是久违地?让人追忆


    “师尊在走神不成?”


    透过如水的月华,宁安在那漂亮的蝴蝶骨上烙下几点靡.艳红痕。


    姚月气息喘喘,被汗浸湿的手?指下意识抓住床边的帷幔,却不小心惊了上面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姚前辈?”


    凌桃的声?音在门外传来,有?些关切,在夜色中清晰蔓延。


    “发生?什?么?事了?”


    她问。


    宁安凑到姚月耳边,唇畔带笑,低低启唇,似情人呢语。


    “姚前辈,有?人在唤你呢。”


    姚月舔了舔唇,勉力保持平静。


    “……无?事,猫嗯猫跑了”


    原来是屋子里进了小畜生?。


    凌桃心中顿时升起一抹莫名的责任感,“是跑到院子里了么??”


    “前辈放心!”


    “属下我守了几年城,定能更把那无?礼的小畜生?给?捉了去!”


    姚月咬牙忍过一阵难挨,发丝贴在鬓边,她的面容倦懒又清艳。


    听着走远的脚步声?,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姚月伸手?就要推开人。


    但却又被人扣住手?,捉住轻吻


    院中空阔无?人。咸驻付


    待月色渐渐沉落,和暖的晨光再次于东际破晓,响了整夜的风铃,才终于疲惫地?恢复到沉寂中来


    此时,远在千里外的祈安城,长街上,有?人打马而过,惊了不少行?人。


    “这是谁?!”


    “看背影穿着,好似天青宗修士。”


    闯过几条街巷,姜抚书于一处府邸外翻身下马。


    不远处的玉兰花开的极盛,隔着那高高的朱墙,女子长身玉立,恍惚间听到了孩童响亮的哭喊。


    “子七”


    她将手?放在墙上,墙体冰冷坚硬,姜抚书却觉得轻快。


    “这一世,我不要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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