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又下雪了。
院里的玫瑰, 屋外的老树，远处的悬崖，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雪粉。
外面的空气自然是有些冷了。
但屋子里的暖气很足。
足到床上躺着的那位, 即使半个身体都露在被单外, 也不会担心感冒。
尽管知道冉溪的体质不错, 几乎不会生病, 裴逸还是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 小心翼翼拉起被单, 将那光洁的背部都遮盖起来。
虽说他的动作已经很轻很轻了，但冉溪的眼睫毛还是颤了颤, 似乎是要醒了。
裴逸下意识屏住呼吸, 一动不动地盯着冉溪。
还好，冉溪稍微侧了下头，又继续睡了过去。
呼……
裴逸这才放下心，无声无息地离开卧室，溜进了厨房。
无论如何, 也要成功为冉溪做出一顿早餐！
*
半小时后。
冉溪揉揉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裴逸没在身边。
冉溪皱了下眉头，立刻猜到这家伙去哪儿了。
这……
都结婚一年多了, 这家伙依然没有放弃“要亲手准备一份爱心早餐”这个小目标。
这在冉溪看来易如反掌闭着眼睛都能做到的事, 对这位几乎无所不能什么都会的上将先生来说, 居然变成了难以克服的障碍。
这一年来，碎掉的碗，炸掉的锅, 裂开的菜板与断成数截的菜刀, 不知有多少。
有一次, 差点连整个厨房都烧起来了。
还好裴逸十分擅长“危机处理”。
不管厨房被毁成什么样, 在冉溪重新看到的时候，必然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了。
冉溪小叹一口气，取过叠在一旁的睡袍披在身上，慢慢走进了浴室。
他决定多花一点时间洗漱。
这样就能给裴先生留出充裕的时间，让他可以从容打扫今天的厨房。
*
出乎冉溪意料的是，今天的裴逸，居然真的端出了两份早餐放在桌上。
虽然只是最简单的白水煮蛋，配着面包片和海牛奶。
裴逸笔直地立在桌边，看到冉溪后抿了下嘴唇，道了声：
“早。”
“我做了早餐，来吃吧？”
和紧张不安的裴上将相比，冉溪倒是大方许多。
他走到裴逸面前，手搭到裴逸肩上，仰起头在对方唇上轻啄一下，笑着道：
“早。”
“辛苦啦，一大早起来做早餐。”
裴逸回吻他一下，小声道：“尝尝今天的能不能吃。”
冉溪坐到桌前，在裴逸满怀期待的眼神中，剥开鸡蛋咬了一口。
咦。
居然不苦了？
要知道，以前裴逸做出来的任何东西，都苦得无法下咽只能直接当做厨余垃圾啊！
但今天这个，就是普普通通的鸡蛋味？！
他惊喜地对上裴逸的眼睛：“好吃！很好吃！”
裴逸定定地看着冉溪的脸，声音欣喜万分：“太好了。”
冉溪又喝了口热乎乎的海牛奶——嗯，就是正常的海牛奶应该有的味道。
冉溪搁下杯子，无比诚恳地赞赏着：“好喝！真好喝！”
这位在外向来冷脸示人的裴上将，露出了近乎孩子气的笑容，道：“终于做出你能吃的早餐了。”
冉溪对他比了个大拇指，又好奇道：“今天是怎么做到的？”
裴逸略去了繁琐的推测与尝试过程，只简单道：“我调用了精神力，用精神力做的加热。”
“哦……”冉溪所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大略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裴逸作为人鱼族，和绝大多数海族一样，本身是没有任何“种植”“烹饪”技能的。
不仅如此，他那充满攻击性的精神力，让他更无法掌握这些技能。
所以，裴逸不管怎么训练，他做出来的饭菜都会惊天动地的难吃。
但……
当年的小冉溪，将自己的植物系精神力传给了裴逸。
现在的裴逸，虽然对当年的事毫无印象，但他肯定能察觉出，自己体内有着两种完全不同类型的精神力。
在一次次的挑战失败后，他决定尝试用精神力来烹饪食物，而且是用那股“可以催熟植物”的精神力。
他的尝试成功了。
就是有点……太奢侈了。
冉溪暗叹口气，对裴逸道：“虽说你的精神力完全康复了，也不要这么随便用嘛，多累啊。”
裴逸皱着眉：“这不是随便用啊，这是很重要的事啊！”
“亲手为小溪做饭”，这还不够重要吗？
“而且，”裴逸解释道：“这点精神力根本就不算什么。”
看到冉溪还是有点忧虑的样子，裴逸又道：“正好我们等下要去做检查，你看到检查结果，自然就不担心了。”
冉溪笑道：“那也好。”
按吴医师的要求，裴逸每年都要回到他的私人住所，和冉溪一起接受一次全面检查，以防出现任何意外。
今天就是这个“体检”的日子。
*
两人照例是搭乘裴逸的私人专用艇。
专用艇在浅海区的速度会比较慢，可以让冉溪清晰地看到周边的景色变化。
虽说冉溪已经搭过无数次了，但每次都会饶有兴致地看着外面的珊瑚与鱼群。
今天也不例外。
他将头靠在舷窗上，正好看见了那片紫色的海苹果林。
今年的海苹果也早早就采摘完毕、售卖一空了。
和去年一样，这些独一无二的“顶级海苹果”，为海角镇带来了可观的财富，也让海角镇再一次声名远扬。
看着在海水中摇摆的紫色枝条，一个困扰冉溪已久的问题浮上心头。
就是关于那个神奇的“花好月圆果”。
这个果子和海苹果一样，几乎没有果肉，全是果汁。
只是那果汁，那芳香黏腻，清凉滋润的果汁——
不是用嘴，而是用另一个地方来‘吃’的。
咳咳。
冉溪打住发散开去的思绪，强令自己不要再想。
坐在他身旁的裴逸，察觉到他发红的脸，立刻道：“怎么了？”
冉溪犹豫一下，还是照实说出了自己的困惑：“我一直没明白，为什么海苹果要送‘花好月圆果’给我？当时……当时我和你不是才认识么？”
至少表面上是才认识。
“喔，这个啊。”裴逸的脸居然也有点泛红了。
他轻咳一下，小声解释道：“这海苹果，不是我亲手种下的吗？”
或者说，是小弋种下的。
冉溪点点头，依然很疑惑：“所以我才更好奇了。”
裴逸移开视线，有点心虚地解释着：“你还记得吗，当时小白说要让小灰做老婆……你有点吃惊。”
冉溪点了点头。
裴逸继续道：“我后来问你，‘如果遇到喜欢的人了，想让对方做自己的恋人了，是不是就要努力让对方做老婆，才是最关心最爱护对方的表现’。”
冉溪想起来了：“啊对。”
是有这么一回事。
当时自己想着反正小人鱼长大之后也会和美丽的异性人鱼结为夫妇，所以也没多想，含含糊糊地认可了这么一个说法。
裴逸不敢看冉溪了，转为看着窗外：“那之后，我不就去亲手种下了海苹果吗？”
“海苹果长得特别好，也比较……敬畏我。”
敬畏到一看见我就要瑟瑟发抖的程度。
“它们想要送一个礼物给我，问我想要什么。”
“我就告诉它们，我长大后想要你做我老婆，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帮忙实现这一点的。”
“它们很认真地去准备了。”
“于是就有了……花好月圆果。”
冉溪：“……”
竟、竟然是这样的吗？！
自己当时那个含糊其辞的回答，竟然以这种方式，作用到了自己身上？！
冉溪带着悔不当初的意味，怀着全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心情，将头靠在了舷窗上。
*
专用艇很快就到了裴逸的私人住所。
一轮又一轮的测试之后，吴医师表示，两人的身体和精神力都很健康。
吴医师还建议，两人最好一起去特制泳池里休憩片刻，让精神力得以彻底放松。
夫夫两人自然遵照医嘱，拥抱着沉到了池子底部。
熟悉的冰雪味。
熟悉的滴答声。
裴逸和冉溪都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们十指相缠，额头也抵在了一起。
在这注满特制药剂的泳池里，他们进入了同一个梦境。
*
这是哪里？
怎么没有海水没有鱼，到处都是绿色的树？还有叽叽喳喳乱叫的鸟？
小人鱼瞪着紫色大眼睛，手叉着腰，四处乱看着。
突然间，前面那棵大树的树冠摇了几下。
小人鱼往后一跳，伸出小手比成个爪子模样，盯着前面的树。
“呲溜”一声，树上滑下一个小人儿。
一个和小人鱼差不多大的小人儿。
这小人儿，系着草叶做成的小短裤，手里拿着根树枝削成的尖矛，笑眯眯地看着小人鱼：“你来啦！”
小人鱼：“？”
这没有礼貌的小孩儿，怎么好像还跟我很熟的模样？
小人鱼皱着眉头，收回爪子抱在胸前：“你认识我？”
小人儿笑得更开心了：“认识啊！你是大哥哥啊！”
大、大哥哥？
什、什么啊，这不懂礼仪的小家伙，怎么一上来就叫得这么亲热。
不、不过，他管我叫哥哥耶。
看在他叫我哥哥的份儿上，先不跟他计较礼仪问题了。
小人鱼便扬扬下巴，拽拽地问着：“你找我有什么事？”
小人儿蹦跶到他面前，牵着他的手道：“抓鱼啊！我们昨天不是说好了，要教你抓鱼？”
小人鱼：“……？”
这都什么自说自话的奇怪小孩儿！
我们哪里有说好什么！
还有，怎么就把手伸过来抓住我了！我最讨厌别人碰我了！
不过……
他抓得好紧哦。
手心还挺热乎的。
看他说得这么热情，自己就这么回绝他，是不是也不礼貌？
哼，那就勉强先陪陪他好了。
于是小人鱼道：“抓鱼，怎么抓？”
小人儿回头笑着道：“你跟我来，跟我来，你先看我抓一次，你就知道了！”
这小人儿脸上的笑容，倒是比初升的朝阳还要灿烂。
抓个鱼，是让人那么开心的事吗？
小人鱼不解地想着，弹着自己的大尾巴一跳一跳地跟在了小人儿后面。
两小只在茂密的树林里穿行一阵，终于到了一处林间空地。
一条清清浅浅的小溪，在林中静静流淌。
溪水里，能看见有脑袋胖胖的胖头鱼游来游去。
小人儿自信地拍拍胸脯：“看我的。”
说罢，他踩到小溪旁边一块光滑的石头上，瞄准了水里游来游去、看上去毫不设防的胖头鱼，深呼吸一口，然后电光石火！手起叉落！
……
什么都没有叉到。
小人鱼看着这一幕，差点笑出声来。
小人儿皱起小眉头，再一次手起叉落！
……鱼叉上依然空无一物。
水里的胖头鱼，看着傻傻愣愣，实则游得飞快，在鱼叉入水的一瞬间，就嗖一下全都散开了。
待小人儿把鱼叉收回去，它们又继续悠闲自得地开始游荡，甚至还游得更慢了些，仿佛在对着小人儿说“嘻嘻，你就是抓不着我！”
小人儿转头看着小人鱼，露出些不好意思的模样，同时努力解释着：“我以前都能叉上来的！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一定是鱼叉不好使！”
小人鱼轻轻“切”了一声，轻轻巧巧地跳到石头上，然后弯下腰，小胳膊对着水里飞速一捞！
在小人儿来得及看清之前，一条一看就很肥美的胖头鱼，已经被丢到了岸上！
小人鱼拍拍手，吐出一口气，扬起下巴，一脸得意地看着小人儿。
小人儿的脸上，丝毫没有不悦，反而是毫不作假的崇拜：“哇，大哥哥好厉害！”
小人鱼挺起小胸脯，再次叉着腰，不知道怎的冒出一句话：“那当然了，我可是奇迹小弋！”
小人儿眼里闪闪发光，又“哇”了一声：“原来大哥哥叫小弋！”
他歪了下头，挂着汗珠的脸上笑容灿烂：“我叫小溪！”
小人鱼点点头：“好，我现在会抓鱼了，我是不是……”
他本来想说，“是不是可以去玩儿别的了”，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便硬生生把这句话拗成了“我是不是可以先走了”。
小溪摇摇脑袋：“那怎么行！我还要教你摘草莓呢！你上次摘的草莓，一点都不甜！”
“除了摘草莓，还有挖泥巴呀！爬树呀！好多好多呢！”
说罢，小溪又一次牵着小弋的手，哒哒哒地往丛林深处跑去。
不知何时，林子里的光线暗了下来。
满身泥巴的小溪站起身，擦擦额头上的汗：“大哥哥，你该走啦。”
小人鱼板着脸，默不作声地也立了起来。
小溪凑到他面前，突然又嘻嘻一笑，伸出手抱了抱他：“大哥哥别难过，我们还会再见面，还会一起玩儿的！”
“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呀！”
小人鱼想要做出不在乎的表情，却没能忍住，偷偷笑出了声。
意识到自己居然在笑的小人鱼，赶紧重新板起小脸，冲着面前的小家伙摆了摆手，严肃地说了一声：“再见了，小溪。”
小溪笑得眉眼弯弯：“会再见的，小弋。”
*
滴答，滴答。
冉溪睁开眼的时候，他已经被大人鱼抱出了泳池。
他抬起手，摸着裴逸湿润的眼角，柔声道：“怎么了？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么？”
冉溪并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
但他隐隐觉得，梦里听见了小人鱼的尾巴啪嗒作响。
裴逸看着冉溪同样微红的眼眶，低头亲了下他的额头，搂着他道：“不，应该是个温柔的美梦……”
“虽然我不记得梦里到底有什么了……但我猜，应该是梦见了你……”
冉溪靠在裴逸的怀里，手指与他的缠在一起，闭上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有你，有我，那一定是个温柔的梦境。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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