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子里,热气袭来驱散了浑身寒意。
宗岳迈进门,松开喻凝:“爷爷,你看谁来了。”
众人纷纷侧目。
老爷子的保姆见到来人后立马小跑过去,微微扬声道:“是、是小少爷来了。”
话音落,一时间气氛变化。
每个人的面孔都浮现出不同的神情,有惶恐也有错愕。他们本沉浸在聚会的愉悦中,都差点忘了宗家还有这号人呢。
宗明赫似乎带了一股冷气进屋。
他将外套递给佣人,深灰色衬衫没有一丝褶皱,指尖搭在腕处,边往里走边解着扣子。
宗贤伦掩去脸上的惊讶,直起身发问:“明赫,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宗明赫的眸子微微扫过众人,掠过自己父亲的问话,直径走向雍容的妇人。
顶灯照着他的面孔越发深邃,他本就高大,肩宽腿长,垂眼看着众人的时候带着丝压迫感。
宗蔺丽扬起笑,替他回答:“他昨天跟我一起回国的。”说罢,拍了拍他的肩:“怎么这么晚才到?”
“抱歉,路上耽误了些时间。”宗明赫拉开宗老爷子身边的椅子,直接坐了下来。
椅子“嘶啦”一声很是刺耳。
他语气淡淡,动作更是随意。
宗岳见气氛僵硬,问他:“打算待多久?”
宗明赫经常各地辗转,每次回国也不会停留太久。他抬起眼皮:“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四周的人相互对视,交谈声逐渐弱下。
屋内灯光通明,巨大的落地玻璃上倒映着人影,模糊又绚丽。
氛围下沉,各怀心事。
宗老爷子晚婚晚育子嗣不多,这些年有参与宗氏管理的,也有自己在外做生意的。
关于继承权,大家都心知肚明。
直到一个意外打破了这宁静。
二十多年前,宗老爷子有个小孙子意外走丢,一直遗落在外,苦寻多年未果,直到几个月前才终于找到。
而这找回来的人,来头可不小。
锦城一直注重人才发展,同时间崛起大批商业新贵。弈合集团作为这些新公司的标杆,一骑绝尘,不到十年,产业便涉及地产、工业、投资乃至体育领域。
这公司背后的大股东之一,正是宗家失踪多年的小少爷,宗明赫。
弈合集团前期在东南亚注册,后到隔壁南港市设立公司,短短几年里在这城市里风生水起。、
而宗明赫行事狠戾是个刺头,关于他的传闻没几件是能听的,加上他一张a4纸就能写完的履历,简单干净得诡异,所以业界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
他认祖归宗回到宗家后确实在锦城引起不小风波,都认为宗家怕是要重新洗牌。
可此后一段时间宗家没有掀起一丝风浪,宗明赫也没有要参与宗氏继承权的意思。
这家族里看着倒是和谐。
可现下,在这个节骨眼宗明赫回了国,还不走了......
喻凝不懂生意上的事情,但多少了解一些宗家的情况。在这样的家族里,层层关系错综复杂,回来个弟弟,对宗岳未必是件好事。
于是碰了碰未婚夫的手,以示安慰。
宗岳回神看向她,微微上扬唇。
两人一来一往,恰被宗老爷子看在眼里。
他带着笑意:“明年春天南港分公司大楼竣工,到时候和老喻总商量一下,宗岳和小喻过完年就去领证,婚礼也订在那个时候吧。”
所有目光又落到两人身上,都是带着祝福的。
“好事好事,双喜临门!”
宗家今年有两件喜事,大孙子订了婚,小孙子也找了回来。宗老爷子心里高兴:“明赫啊,到时候你去给你哥做伴郎。”
此话一出,没人冒气。
两兄弟关系好坏暂且不说,这宗明赫性子如此散漫,哪里会是去给别人做伴郎的人啊。
被点名的人垂着眼,慢条斯理地用湿毛巾擦着手指尖:“这明年的事,还不一定。”
餐桌众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心。
喻凝屈起手指,不太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稍抬起眼,朝他的方向看了眼。
和旁人不一样,他的神色淡然,没有祝福没有情绪。明显对她和宗岳的事情不感兴趣。
接着,他放下了白色毛巾。
“工作忙,明年春天也许要在国外待一段时间,不一定回得来。”
“......”
不知道哪个缺心眼的把餐叉磕在了盘子上。
清脆一声响打破安静,让人心颤。
喻凝垂下眼眸。
宗岳本身就家里最宠爱的孩子,爱屋及乌,宗家人对她都挺好,唯独这个宗明赫。
自己和他见面的次数不多,掰着手都能数过来,可每次都气氛诡异。
他刚才所言,让气氛又冷了几分。
老爷子故作严厉道:“再忙还不是得回来参加你哥的婚礼。”
……
喻凝吃到七分饱就停下进食,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宗岳将小碗里的五指毛桃鸡汤揭开盖,放在她面前:“王叔煲的汤,尝一下?”
王叔在宗家做了十多年的厨师,喻凝常听宗岳夸赞他的厨艺。今晚的晚餐料理是按照老爷子的口味而烹饪的粤菜,比较清淡,鲜而不俗。
闻到浓郁的香味,她拿起勺子喝了两口。
暖意下肚,消散了些在这饭局中的局促感。
后半程,聊的都是生意上的事情。
喻凝左耳进右耳出,无聊地盯着镶嵌在墙壁上的鱼缸。
通透的玻璃能看到缸里的岩组造型,不知道什么品种的鱼儿在里面游着。
有一只小黑尾鱼贴着玻璃一动不动,腾升的气泡将它带起,好像是死了。
可下秒,它摆动尾巴窜进海草里。
喻凝松口气,不再盯着那鱼缸。
饭后,一大家子又是拆礼物又是拍照纪念。
喻凝作为半个外人,站在他们身边有些不自在。趁没人注意,她转身往客厅的方向走,想去透透气。
只是没想到,客厅里还坐着个人。
宗明赫慵懒地靠在沙发上,一只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搭在膝盖上,袖口挽起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
她一眼就看到他手臂长长的疤痕,狰狞可怖,明晃晃延续到手腕处。
不敢细看,可抬眼就撞进了他深邃的眼眸中。
他笼罩在客厅灯光下,不知是不是因为衣服颜色较深,整个人显得十分清冷。
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什么,他忽然勾起一个淡笑。
喻凝顿住。
身后是热热闹闹拆礼物的宗家人,面前又是气场强大的男人。
她调头,选择去了走廊一侧的卫生间。
等她从卫生间出来,迎面碰到走过来的男人。
路被堵住,想逃也逃不走。
宗明赫慢慢停下脚步,垂头看着她。
“嫂子,去哪?”他问。
喻凝才发现自己走错方向了,客厅在另一头......
“哦,走错了。”
话音刚落,对上他的视线,瞬间像是落入水潭无法呼吸。
她终于知道哪里奇怪了。
宗明赫和宗家人简直是格格不入。
他身上散发着的气息,给人捉摸不透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喻凝将它归结为是岳曾无数次跟自己强调过的“他不好相处”。
刚才宗明赫进门以后,宗家的氛围就变得怪异。他们似乎不习惯把这个人划为宗家人的范畴。
毕竟他不在宗家长大,也融入不了。
现在也是,他完全没有参与家人的任何活动,反而在这里和她......狭路相逢?
“嫂子。”
宗明赫低沉的声音响起,让她回神。
嫂子,又是嫂子。
喻凝后退一步,咬了咬舌侧道:“叫我名字就好。”
......沉默
她怀疑,这人压根就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喻凝。”
可猝不及防的一声,让她微怔一瞬。
他语调缓慢,粗粝的声线念出她名字时带着丝耐人寻味的缱绻。下一秒,又听见他缓声:“这样叫?”
不知为何,喻凝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嗯。反正我和他......我和宗岳也还没结婚。”
这屋子是老式宅院的装修风格,明明偌大一个房子,走廊却狭窄逼仄,两个人站在原地尽是压迫感。
宗明赫太高了。
身影连同气息完完全全将她笼罩起来。
喻凝悄悄屏住呼吸,试图屏蔽宗明赫身上那股凛冽的气场,如藤蔓般缠绕着自己还真是难受。
自己像是刚才那条鱼,一动不动的。
至少在此刻之前,她都认为宗明赫完全不是会和别人闲聊的人。所以这样莫名其妙的对话让她摸不着头脑。
她仰着头,尽量让自己表情看上去自然些:“我先过去了。”
再不走,表情就要崩塌了。
转身走了两步,宗岳就从拐角处冒了出来。
看到宗明赫,他显然木纳了一瞬。很快,他抬手揽住喻凝:“你去哪里了?”
“卫生间。”
宗岳点头:“走吧,爷爷找你。”
看了眼宗明赫,便带着喻凝离开了走廊。
两道身影贴得极近,就在宗明赫眼皮底下离开。
他微微扬起下颌,眯眼看着他们。
从这的角度看去,喻凝身材娇小,被宗岳揽着倒是乖顺。
宗明赫指尖交叉,扣弄着食指上的戒指。
壁灯打在他侧脸上,半明半暗,片刻后他低头,掩去眸子深处那噬人般的情绪。
转身,也离开这走廊。
……
等走远后,宗岳低下头问怀里的人:“刚才你们聊什么呢?”
喻凝:“什么都没聊。”
“是吗。”宗岳一副探究的模样。
半晌后,他认真道:“我说过,宗明赫......他脾气不好,你没事别离他太近。”
他语气古怪,喻凝下意识回头。
走廊归于寂静,没看到有任何的人。
昏暗的尽头像是黑洞,稍微靠近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连忙收回目光,跟着宗岳离开。
——
次日,喻凝起了个大早。
推开门就被迎面来的寒风吹得一哆嗦。
崇荫山地势高气温低,早晚温差大,一说话还能氲出热气。
按照计划,今日宗家人准备陪老爷子爬山。
她换了身运动套装,又在外面套上保暖的登山外套。
刚要拉拉链,腰侧就被人按住。
“我帮你。”
宗岳地着头认真地将带子系上,又帮她拉好衣领,很是贴心:“昨晚睡得好吗?”
喻凝点点头,刚想说话就听见后面戏谑的声音。
是宗岳的表弟表妹们,用暧昧的目光调侃他们。宗岳脾气好,转身几句话打发走孩子们。
宗老爷子这时候叫住他:“宗岳、凝凝和明赫,你们三个一辆车。”
看出老人家有意促进兄弟之间的感情,宗蔺丽也在一旁附和点头:“我们在山脚汇合。”
宗岳不作答,心里不太情愿。
喻凝回头,看到站在门边身着黑色冲锋衣的男人。他双手环胸倒是没有异议,睨了他们一眼拉开车门坐上去。
于是,三人上了同一辆车出发。
宗岳开车,喻凝坐副驾,宽敞的后排留给宗明赫。
行驶在路上,喻凝一动不动盯着前方。
车上暖气开得足,她抬手摸了摸耳朵,总觉得左边耳廓热热的。
中途,宗岳把车停在路边去了趟便利店。
车上就只剩她和后排的男人。
没人说话,寂静无比。
其实她和宗明赫不熟。
上次见面好像还是她和宗岳订婚那晚,之后宗明赫就出国待了一段时间。
对他的印象,基本都是通过他人的话语塑造出的。
他和宗岳虽为兄弟,可喻凝觉得这两个人一点儿也不像。宗岳年长一些,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是柔和那挂的,他则五官立体,极具攻击性。
想着,下意识抬眼。
“......”
喻凝没想到会在后视镜中与他对视上。
男人的目光炽热,丝毫不加掩饰,倒是她像是被抓包了似的,尴尬清咳一声。
车内昏暗,丝毫不流通的空气令人窒息。
喻凝抬手点开音乐,交响乐响起让车里凝固的气氛活跃起来。
她开口,找了话说:“昨天回国的吗?”
他回答:“嗯。”
“那你时差还没倒过来吧。”
宗明赫靠在椅背上,视线落在女人柔和的侧脸上,久久才没什么情绪地又嗯了一声。
听到回应,喻凝翻了翻自己的包,从夹层掏出小药片:“我之前倒时差失眠就吃这个,还挺有用,你要吗?”
他迟迟不说话,喻凝突然就后悔多管闲事了。
准备缩回手,药板却被人抽走。
他的指尖无意划过自己手背,冰冷轻柔,如羽毛扫过不留痕迹。
喻凝回神又补充一句:“晚上睡前再吃。”
等宗岳重新回到车上,把一个袋子递到喻凝面前,扬起下巴说,“暖宝宝,你贴在肚子上。”
喻凝不解地看向他。
他道:“日子不是快到了吗,拿这个暖暖肚子。”
喻凝想起来了。
上个月的某一天,宗岳想约她出去吃饭,她懒得出门便以生理期身体不适为借口推了。
自己随口说的话,没想到他居然还把那日子记下了。
“......谢谢。”
“跟我客气什么宝贝。”
宗岳笑得宠溺,没听出她语气的古怪,摸了摸她的发丝。
就在碰上暖宝宝的一瞬间,喻凝好像听到后面不轻不重的一声动静。
那股奇怪的冷意,又从脚底袭来。
车子启动,宗岳打开导航继续上路。
车厢里突然响起清脆的咔嗒声,是后面的人在掰弄药板。
太安静了。
宗岳不喜欢开车听歌,刚才一上车就习惯性把音乐关了。这会儿四下寂静,空气中的水分似乎都被抽干了。
喻凝不喜欢这样的氛围,感觉喉咙里干涩得要命,只好抿一口杯子里的水润喉。
杯子离唇,她好像听见后排细微的声响。
好像是药板的锡纸在手中揉捏的声音。
又好像是指尖在敲打在扶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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