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彬,”看清前面的招牌之后,女孩有些不安地拽了拽裙角,拉住男朋友的胳膊说,“咱们去别的地方吃吧。”
今天是自己的生日,男朋友好几天之前就说要带自己出来吃饭,她高兴的不得了,还一大早就去做了头发。
可弄清楚要来的地方之后,心里的热情就变成了三分惶恐:
这是廖记餐馆呀,属于高消费了……
他们两个都刚工作不久,正准备攒钱买房子呢,怎么能来这里奢侈?
短短一瞬间,她甚至已经在心里把这一顿饭跟伙食费画了等号。
要是自己买材料开火的话,那得吃多少顿啊?
郭彬笑道:“没事,这不是刚发了工资吗?而且我们认识这么久了,都没正经约过会,今天是你的生日,下不为例。”
谁不喜欢被恋人放在心上的感觉呢?
女孩又推辞了几句,见他执意如此,也只好同意。
彻底抛开了换地方的念头之后,女孩心里的惶恐又迅速转变为欢喜。
进门之前,她甚至下意识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和衣服,生怕有一点不完美,破坏今天的约会。
郭彬提前订了位子,进门把订单给服务生看过之后,对方就迅速领着他们到了一张桌边。
“这是我们的菜单,两位也可以选择电子点餐……”
店内回荡着优雅的音乐,食客们都本能地将交谈的声音放得很低。
经培训过后的服务员们的音量不高也不低,像溪水里翻起来的一点浪花,清晰,却不刺耳。
只是简单的点餐说明,女孩儿却听得极其认真。
服务员离开后,她新奇又激动地打量着四周。
店内装潢很简单,没有多少故作高大上的浮夸设计和装饰,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舒服。
进门之前,她还挺紧张的。
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她班上一个富二代曾在某知名酒店包场庆生,他们这些同学也在被邀请之列。
但那天好多同学过的并不愉快。
因为从进店门开始,上到值班经理,下到门童,她遇见的每一个工作人员都把“我们很贵,你们消费不起”写在脸上……
但廖记餐馆没有。
哎,真好!
她悄悄放松着身体,还偷偷松了口气。
她眼睛亮闪闪的,凑到男友面前小声说:“我好早以前就听过这家店的名头了,可是一直没舍得来吃……”
外面传的都可神了!
说吃了之后会特别幸福啊什么的。
不过最离谱的还是门口那个许愿缸。
好多人,都说在这里吃了饭之后,诚心许愿的话,十有八/九会成真。
她不信,但有特别多人现身说法呢,什么考上学的、顺产的、中彩票的,五花八门,无所不包,细节充分,叫人不得不相信。
只不过就是概率有点低。
不过话又说回来,就是概率低才可信呢,如果有求必应的话,那倒像是邪神了。
郭彬耐心听她说完,“他家确实挺好吃的。”
住院到调养那一年,爸爸几乎天天都会从这里买汤给他喝。
也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反正喝了之后心情就很好,医生都说恢复得特别好。
就因为这个,不少病友还特意找他们取经。
搞得一段时间内,廖老板被迫做了许多药膳和滋补高汤,就有人传言说廖记餐馆要改成药膳馆……
后来他病好了,重新返校,爸爸也在第二年回老家重整生意。
如今爷俩虽然隔得远,但当爸爸的还是会抽空过来看他,到廖记餐馆来聚一聚。
这几乎已经成了他们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仪式感。
等菜的时候,女孩儿就问郭彬,为什么一定来这里吃。
郭彬想了下,“我的命是这家店给的。”
女孩噗嗤笑出声。
任谁听这话都会觉得像是在套用网上过气的流行语,可偏偏郭彬的表情十分认真。
女孩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表情逐渐变成愕然。
“不会吧?”
你认真的?这是餐馆不是医馆吧?
“会。”
郭彬却很郑重地点了头。
先上来的是一份点心。
白色的细长条,上面零星散落着许多漂亮的金桂。
“先生,您预定的条头糕。”
服务员笑着说。
老板会做的特色美食太多了,为人又很随性,除了固定菜单之外,食客当日能碰到什么特色,全凭运气。
不过如果熟客有特殊需求,则可以选择提前一周预定。
郭彬道了谢,给女孩夹了一块条头糕。
“尝尝。”
条头糕?
女孩儿以前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但却没吃过。
她试探着咬了一口,下一刻,眼睛就睁圆了。
哇,太好吃了!
她原本对这种糯米类的点心没什么兴趣的,总觉得反正做来做去也不过就是米味儿,而且又粘牙又占肚子的,没有什么吃头。
可没想到,这一入口,就将自己过往的固有印象推翻。
条头糕外有金桂,精致小巧的花朵,淡淡的桂花蜜的香气扑鼻而来,叫人仿佛置身花园。
外面是软软糯糯热乎乎的糕体,透着糯米特有的清香,里面紧接着就有一层细腻柔滑的红豆沙。、
齿尖很顺利地压下去,微微用力,向两边推开。
糕体顺着撕裂开来,在半空中拉出一点弧度,带着点缠绵的味道,又果断放手。
绵软,但竟不沾牙!
一点儿都没有想象中的缺点!
简简单单的一小颗条头糕,竟有如此丰富的层次。
她一个正经本科毕业的人,一时间竟想不出恰当的形容词。
女孩儿细细咀嚼一番,捧着脸,认真思索半天,“一点都不腻哎!”
吃甜点,最怕腻味了。
但这个很不一样。
她觉得还能再吃一条!
“而且这里面的豆沙好像也跟我以前吃过的不同,”女孩儿回味着道,“酸酸甜甜的。”
郭彬笑道:“豆沙里加了陈皮。”
女孩儿恍然大悟,“对,就是这个味道!”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条头糕,郭彬才另起话题:
“以前跟你说过吧,就是我大学时候生病住院的事。”
女孩儿点头,脸上泛起点心疼。
听说就是因为生病住院,郭彬才休学一年,复学后跟她成了同届。
郭彬反握住她的手,笑了下,“现在没事了,但当时……我真的差点活不下去……”
手术前,虽然医生一直都没正面说过真相,但郭彬还是从对方和爸爸的神色中猜到结果。
毫不夸张的说,当时他真的崩溃了。
为什么偏偏是我?
我还年轻,我不想死……
妈妈就说因为这个病去世的。
我还能有救?
算了,就这么着吧!
既然治不好,何苦再挣扎?他自暴自弃地想着。
但爸爸没有放弃。
他甚至在寒冬腊月,抱着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一丝侥幸,奔走在陌生的街头,寻找几乎没可能存在在这座北方城市的南方点心。
而偏偏就是这样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实现了!
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郭彬心底忽然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如果连这种离谱的事情都能实现,那么,或许我还能挣扎一下?
对啊,我还年轻啊,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没有绝望过的人永远不可能想象那种感觉,甚至会觉得荒谬:
不过一点儿吃的罢了,就能叫人活下来?
若放在以前,郭彬自己也不信。
但现在,他信了。
女孩儿听得眼眶泛红,“一定很疼吧?”
再看向那盘条头糕时,她心里也多了些不一样的感情。
郭彬犹豫了下,还是老老实实点头,“当时真的挺疼的,不过现在都好了。”
他复了学,毕了业,找到了工作,甚至还交到了很好的女朋友。
一切都在好转。
廖记餐馆的生意很好,用餐过程中,不断有客人出出进进,女孩儿无意中抬头一看,竟意外发现了好几个在电视屏幕上经常会出现的面孔。
她不太追星,只觉得面熟,却叫不大出名字。
想了半天,也只记起其中一个好像叫戴小云,一起来的那位男士是她先生,好像是个导演……
毕竟对路人来说,整天在电视屏幕刷脸的演员,远比做幕后的导演更好认。
郭彬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明星也是人嘛,也喜欢吃好吃的东西。”
女孩一愣,一想也是吼。
而且据说那位廖老板还有不少明星大腕朋友呢。
再看周围的人,大多都是回头客了,对这一情景见怪不怪,反倒显得自己有点大惊小怪了。
过了会儿,他们旁边一桌人也起身结账。
看见郭彬后,一家三口还主动跟郭彬打招呼。
“小郭,来吃饭啊?”女人笑着问道。
她的语气和蔼又随和,像极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阿姨。
郭彬起身跟他们问好,“是啊,叔叔阿姨你们吃好了?”
“哎呀不用起来不用起来,这孩子客气什么。”男人一把把他按下去。
“就是,上班够累了,折腾什么,”女人也示意对面的女孩儿不必折腾,“这是女朋友吧?真漂亮。你们吃你们吃,我们先走啦。”
女孩儿有点儿不好意思,也学着男朋友的样子问好。
“扬扬要返校啊?”郭彬看向那个大男孩儿。
大家原本不认识的,不过因为都常来这家餐厅,久而久之,也成了邻居似的。
林扬扬笑着点头,又看了下手表,“哎都快七点了,彬哥你们慢慢吃啊,我要赶去参加社团活动了。”
说完,又跟同桌的刘叔叔和妈妈说了再见,抓起书包就往外冲去。
“慢点!”林妈妈嘱咐道。
林扬扬头也没回,只扬起胳膊冲她挥了挥,眨眼功夫就出了餐厅。
对年轻人来说,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充满了吸引力。
刘叔叔习惯性检查有没有落下的东西,一低头,就看见桌上一个装着打包盒的牛皮纸袋。
“哎呀这孩子,还特意打包的五香鸡爪呢,忘拿了!”
林扬扬特别爱吃廖记餐馆的五香鸡爪,软糯酥烂,一嘬就只剩下骨头了。
那次周末返校时,他带了几只给室友,结果那几个外地孩子都爱上了。
这次回来,他还特意多要了一份完整的,说要带给室友吃。
结果鸡爪倒是打包好了,他却忘带了。
林妈妈要打电话,刘叔叔却道:“估计过马路呢,接电话不安全,刚走,我还能追上。”
说着,抓起袋子就往外跑。
林妈妈追了几步,“你慢点啊!”
刘叔叔出了廖记餐馆的门,径直往地铁站所在的方向追,一抬头,正好看见林扬扬已经过了马路。
“扬扬!”他大声喊道,“扬扬!”
林扬扬本能地回头,就见刘叔叔举着个袋子朝自己挥舞,“鸡爪忘拿了!”
林扬扬一愣,哎呀,还真是!
他刚要过去,就见刘叔叔已经冲了过来。
对方一心给他送东西,竟忘了看交通灯,没注意到绿灯已然转红。
林扬扬眼睁睁看着路边有辆性急的车子往前窜了一截,脑袋里嗡的一声,脱口而出,“爸!”
刘叔叔猛地停住,整个人都傻了。
黑色轿车从他面前呼啸而过,紧接着,又是第二、第三、第四辆车。
半路父子隔着滚滚车流看向彼此,一个满脸劫后余生,一个满脸不敢相信。
回过神来的林扬扬吓得腿都软了,压根儿没注意到自己喊了什么。
倒是刘叔叔嘴巴开了又闭,闭了又开,两片嘴唇都微微打颤。
爸?
他是这么叫的吧?
孩子叫我爸了?
等红灯再次变绿,林扬扬埋头冲了过来,又急又怕道:“亏你平时老跟我妈让我注意过马路的时候看着点看着点,怎么轮到自己就忘了?就是一盒鸡爪嘛,我忘带就忘带了吧,你看看刚才多危险啊!”
刘叔叔脑子里还是嗡嗡的。
那声短促又高亢的“爸”,像极了仲夏夜的美梦,稍纵即逝。
他微微抬起头,好像这会儿才发现,那个曾经瘦小的男孩子,竟不知什么时候比自己还高了小半天。
“您听没听进去啊?”
一身冷汗的林扬扬说了半天都没听见动静,见对方竟还在发愣,都有点生气了。
“扬扬?”
刘叔叔咽了口唾沫,眼眶竟微微有点红了。
“嗯?”
林扬扬有些心虚,心想我是不是说的太重了?
“你刚才,”刘叔叔抓住他的胳膊,带着点儿急迫,又带着点儿惶恐,结结巴巴道,“你刚才是不是喊我,喊我……”
话到嘴边,他竟不太敢问了。
他怕自己听错了。
怕孩子面皮儿薄,不肯承认。
林扬扬一怔,脑海中走马灯似的回放起刚才的场景:
由绿转红的交通灯,性急的车子,短促而惊慌的……“爸!”
他忽然不好意思起来。
年轻的小伙子挠挠头,摸着鼻尖,又小小声喊了句,“爸……”
其实,他早就把这人当成自己的亲爸了。
只是这个词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太过浓烈,哪怕有心,也张不开嘴。
可刚才情急之下,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刘叔叔的呼吸都急促了点。
老大一个男人,年轻时也走南闯北的,什么苦头没吃过?
那会儿都不肯掉一滴眼泪的,此时却有些眼眶发胀。
“哎!”他重重地应了声。
林扬扬的鼻头也有点酸。
不知怎么的,他忍不住又叫了声。
“爸。”
“哎!”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林扬扬吸吸鼻子,接了纸袋,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爸,你回去吧,我妈等着呢。”
刘叔叔笑出满脸褶子,连连点头,“哎哎,行,你慢点儿啊,我看着你走。”
林扬扬连说不用,却耐不住对方催促,只好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都走到马路对面了,他一扭头,发现对方还站在那边朝自己挥手。
林扬扬笑了,心里说不出的安定。
这就是同学们说的,返校前,爸爸送出门的感觉吧?
“爸,我走啦!”
他大声道。
“哎,儿子,慢点儿!”
刘叔叔也大声回答,然后看着那个孩子随人群一起消失在地铁入口处。
他的身体中突然充满了神奇的力量!
转身往廖记餐馆走去时,他甚至忍不住对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炫耀:
“儿子喊我爸爸啦!”
对方懵逼:
你儿子不喊你爸,喊你啥?
刘叔叔浑然不觉,喜滋滋往前走,就觉得带着燥热的晚风也如此令人愉悦。
嗨,儿子喊我爸爸啦!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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