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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91


    ·


    李葵一浑身的血液都直直冲上面颊, 几乎要将?她?薄薄的脸皮儿撑破。心里那几分?对贺游原的不舍与留恋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此刻,她只想让他立刻从她眼前消失。


    ……怎么这么丢脸啊?


    她下意识地将手腕藏到身后, 低头瞅着?自己的鞋子,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贺游原没?有看清手表屏幕上的字。可她分明听到他闷闷的笑声,像从胸腔里漫出来的, 闲散又?欠揍。


    李葵一抬起眼睛, 果然看到悠然站在夏季夜色里的少年弯了双眼,懒洋洋地盯着?她?,笑得无辜而鲜活,丝毫没?有自己是“罪魁祸首”的觉悟。


    看这副得意样儿就知道?,他心里绝对美得要死。


    李葵一羞恼,瞪他一眼, 转过身气噔噔地走了。贺游原看着?她?的背影, 笑着?歪了歪头, 两三步追上去, 捞起她?的手牵住。李葵一不想给他牵了,挣脱,他却无赖一般, 再次黏上来, 勾住她?的手指,继而屈指相?扣。


    刚刚实在太紧张了,以?至于她?手上的神经都木然, 这一次, 她?才真正感受到自己手中的那片温热,他似乎也有了经验, 手上力道?不轻不重的。只是,相?触的皮肤间再次氤氲起水汽,潮热而湿漉。


    一直走到李葵一家单元楼下,手也没?放开。楼道?里的感应灯还?是没?修好,里面黑洞洞的,只有寡淡的月光探进去一点儿,聊胜于无地抛下一片清薄的光。


    “李葵一……”贺游原轻轻捏她?的手指尖儿,声音又?低又?懒,黏黏糊糊的像是在撒娇,脑袋也离她?近了些。


    “嗯?”


    他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气息勾勾缠缠:“李葵一……”


    李葵一知道?他应该是舍不得走,便也用指腹蹭了蹭他的手背,小声说:“我等你?回来。”


    他像小狗一样,长长地“嗯”了一声,而后抬起清亮的眼眸,开始蹬鼻子上脸:“那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要和其他男生说话,行么?”


    李葵一:“……”


    “不行,你?这个要求太无理了,也很过分?。”


    他声音里染上些微不可察的委屈:“那你?不要和其他男生去动物园,也不要和其他男生去吃麦当劳,不可以?听其他男生唱歌,也不许教其他男生做题。这样总行了吧?”


    还?是很过分?啊。


    但?李葵一仔细想了想,她?似乎确实不会和其他男生做这些事,便勉强答应:“行吧。但?是如果有男生来问我问题,我能教的话肯定会教的。”


    贺游原耷着?眼思?索一阵:“那你?随便教教就行了,不能像教我那么认真。”


    有毛病,李葵一在心里默默吐槽。


    反正她?认不认真教他也不知道?,她?便胡乱地点点头:“行,都行。”


    贺游原开心了,眼睛亮晶晶,说:“该你?了,该你?给我提要求了。”


    怎么还?有人上赶着?被提要求啊?


    李葵一实在理解不了他的脑回路,但?看在他明天就走的份上,还?是煞有介事地思?考起来——她?觉得她?真是太惯着?他了。


    片刻后,她?说:“我知道?你?集训很辛苦,压力很大,需要多排解。要是你?有压力,可以?跟我说说,或者是去吃麦当劳开心一下,你?别做些有的没?的……”


    “什?么叫’有的没?的‘啊?”贺游原没?太理解。


    “就是抽烟这些。”李葵一抬眼看向他,觉得应该跟他说清楚严重性,“你?知道?的,两个人相?处的过程也是互相?磨合、筛选的过程。如果你?抽烟的话,那我会直接把你?筛掉。”


    贺游原被“筛掉”两个字惊得愣了愣,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又?不抽烟,怕什?么啊?


    “行,我不抽。”他晃晃她?的手指,“那我给你?打电话,行吧?”


    “行吧,但?……你?不许打太多啊。”李葵一哼哼道?。


    贺游原轻缓地叹了口气,嘴边挑起一丝笑意,口气松散:“行,不打太多。我写漂流瓶给你?,咱们能不能说上话全?看缘分?,行吧?”


    “你?阴阳怪气什?么?”李葵一拧了下他的手。


    “我阴阳怪气?我看是有人嘴硬。”说着?,贺游原伸出手戳了一下她?的脑门儿,恶狠狠地说,“我记着?呢,你?还?欠我一句话,我不管,等我下次见到你?,我要听你?亲口说,你?做好准备。”


    李葵一抿着?嘴不说话了,只轻飘飘地觑他一眼。


    放完狠话,贺游原的脑袋又?凑过来,眼看着?他又?要开始黏人,李葵一不露痕迹地推开他,牵着?他的手也放开:“太晚了,你?该回去了,明天还?要赶高铁,今晚好好休息。”


    “你?根本就没?有不舍得我。”他嘴角一撇。


    “确实没?有不舍得。”李葵一一本正经道?,“因为我已经在期待下次见面了啊。”


    “你?……”


    贺游原想说什?么,但?被这句话哄得根本合不拢嘴。他刚刚才说过,下次见面时?,他要听她?亲口说喜欢他,然后她?就说她?已经在期待下次见面了——服了,她?怎么那么会啊,他一颗因分?离而躁动不安的心瞬间被安抚得服服帖帖。


    “你?……你?要说话算数啊。”贺游原愉悦得说话都结巴了。


    “嗯,快回去吧,拜拜。”


    “拜拜。”


    贺游原边后退边冲她?挥手,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像是想要慢慢地告别。退出十来米,他又?跑了回来,从他校裤口袋里掏出一把东西,塞进她?手里,“差点忘记给你?了。”


    李葵一低头一看,手上是一把……大蒜?


    “给我蒜干什?么?”


    贺游原:“……是水仙花。”


    “……哦。”


    贺游原解释说:“等它开花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这样啊。


    李葵一抓紧手里的水仙种子,略显心虚:不好意思?,把如此浪漫的场面搞得有点尴尬了。


    贺游原似乎没?有在意,转身离开时?,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声说:“走了啊。”


    李葵一点点头,看着?他的身影一步步湮没?于黑暗中。她?忽然想起两年前?,第一次重逢后,她?也是这样看着?少年背影如风,奔进了夜色。


    回到家中,李葵一从抽屉里取出手机,查了一下养植水仙花的方法。家里找不到空闲的花瓶,她?便找了个漂亮的饮料瓶子,洗干净后,用剪刀剪下底部,把水仙花的种子摆放好,加入适量清水,然后将?其摆放在了卧室窗台上,紧挨着?周方华送给她?的芦荟。


    第二?天到了教室,她?转头看了一眼那个靠近后门的座位,上面干干净净,已经空了。


    她?的心也空茫了一瞬。


    学期即将?结束,期末考又?要来了。课间,李葵一把一沓已经复盘、整理完的试卷用燕尾夹夹起,准备放到教室外的储物柜里去。不料,她?打开柜门后,在里面发现几本不属于她?的书,拿起一看,是几本语文?必修和选修的教材,语文?教材扉页上写着?贺游原的名字。


    把语文?书留给她?干嘛?


    李葵一随手拿起一本必修二?,见四下无人,简单翻了翻。翻过前?面几页,她?蓦地睁大眼睛,这才恍然发现,他的语文?课本里别有洞天,真的有荷塘与月色,真的有郁达夫故都的秋天,真的有苏子与客泛舟于赤壁之下……不是信手涂鸦,他画得极精细,光影清晰透彻,色彩斑澜灼目,只在一瞬间,便将?她?带入另一种艺术形式的震撼中。


    好漂亮啊,她?屏住呼吸。


    读这些文?字时?,她?曾在脑海里描摹过的画面如今跃然于眼前?,竟有一种极为酣畅痛快的共通感。


    李葵一把他留给她?的课本仔仔细细收起,抱在怀里,步伐雀跃地进了教室。


    晚上回到家中,她?拿出手机,想给贺游原发个消息,说她?很喜欢他藏在她?储物柜里的小惊喜。结果刚一打开手机,就哗啦啦蹦出许多消息。她?点进扣扣,发现消息都是贺游原发来的,文?字、图片、语音,一共64条。


    ……分?享欲倒也不必如此旺盛。


    李葵一没?管他,把手机放下写起了作业。


    在遥远的北京,贺游原收拾好宿舍床铺,去洗了个澡,回来后就歪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看了半晌,却迟迟不见李葵一回消息。


    不应该啊,这个点她?应该回家看到手机了才对,怎么不理他啊?


    又?等了近半个小时?,贺游原刚洗过的湿哒哒的头发都快自然晾干了,她?还?是没?回。他还?不敢给她?打电话,怕她?在学习,打扰她?学习她?肯定要生气的。


    学习归学习,先回他一下嘛,回个“TD”退订也行啊。


    贺游原懊丧地扑倒床铺上,决定给李葵一一点惩罚。他想,等她?待会儿给他回消息了,他就装作没?看见,先晾她?一个小时?,然后再回她?。


    他把手机丢到一边,拿起李葵一送她?的那只小猫玩偶,有一下没?一下地捏它的爪子。


    和他住同一个宿舍的男生看见了,像是搭话一般,开玩笑道?:“哥们儿挺有少女心啊,还?带玩偶过来。”


    宿舍是四人间,其他舍友听见了,也纷纷看过来。第一天见面,大家都还?不怎么熟悉,一起说说话也算是破冰了,于是那三人也叽里呱啦地调侃了几句。


    贺游原顿时?装了起来,轻描淡写道?:“女朋友给的啊。”


    这还?是他第一次使用“女朋友”这个称呼,心里颤悸了一下。当然,李葵一还?没?有说要做他女朋友,他又?有点心虚,但?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去指代她?,若只说是“女生给的啊”,显得他像个吊着?人家的渣男似的。


    “咦——”舍友们齐齐嘘他。


    一个叫朱新程的舍友先是笑着?骂了一声,随即又?对这个懒洋洋躺着?的漂亮少年好奇起来:“诶我说,你?有女朋友我不奇怪,我奇怪的是,你?长这样不去考表演,怎么来我们美术圈混啊?”


    贺游原慢悠悠道?:“没?办法啊,演技不好啊。”


    “怕什?么,现在就流行那种没?演技的小鲜肉。”朱新程是个实心眼儿的,竟信了贺游原的话,又?扯了一大堆,“我跟你?说,我们班就有个哥们儿考表演,他长得还?不如你?呢……”


    贺游原放了只耳朵听朱新程胡扯,又?摸出手机看了看,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刷新了好几遍,还?是没?有李葵一的消息。


    气死了。


    他现在离她?远远的,她?就爱理不理呗?


    他又?拿起小猫玩偶,报复似的,将?小猫的几根胡子捻在一起,又?张开手掌,使劲捏了捏它胖乎乎的身体。


    一连捏了三下,小猫的身体里忽然传来微弱的电流声,随即,一道?脆生生的女孩子的声音响起。


    “贺游原——”


    熟悉的声音响起得太过突然,贺游原毫无防备,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朱新程本来正在叽里呱啦,听到这声儿,紧急闭了嘴,和其他舍友一样,齐齐看着?贺游原手里的小猫玩偶。


    许久没?动静,似乎只是喊了个名字。


    贺游原喉咙滚了滚,在他心脏即将?落回胸腔的时?候,声音再次响起:


    “我喜欢你?。”


    “噢——”舍友们顿时?拍起桌子大声起哄起来。


    贺游原脸上一红,趴倒在床上,甜蜜又?无措地把小猫玩偶压到了身底。过了一会儿,他从床上爬起来,无视舍友们的打趣和揶揄,带着?手机去了阳台。


    等李葵一写完作业,拿起手机准备回复贺游原时?,她?心如死灰一般发现,贺游原又?给她?发了27条消息。


    ……回不完,真的回不完。


    Chap.92


    ·


    把贺游原发来的近百条消息浏览完后, 李葵一觉得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她更?了解北京这座城市的细节了,因为她不仅知道五道营胡同里的凌霄花在这个时节开得正热闹,也知道什刹海的日落真的是橘子味的, 还知道?某卤味店外围着一圈流浪小狗,某公交站牌旁有一棵爱心形状的树,街边某一水果店的老板给门口的发财树浇水,曾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小彩虹……


    当然她也知道?, 此时此刻, 在北京近郊一家画室的宿舍阳台上,一个少年因她一句话而春风得意,睡不着了,大半夜的还忍不住隔着电话线哼哼唧唧地跟她嘚瑟。


    “李葵一,你……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偷偷摸摸地搞这一出, 是吧?”


    “我可没逼你说啊。我原本是想等到下次见面再听你说的, 你怎么连这都忍不住啊, 哎……真是的,我都能忍住。”


    “哎,你这人……”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几口?气?, 像是无奈, 却再也说不下?去了,后边只跟着一串儿浪笑。


    过了一会儿,他又清清嗓子, 严肃道?:“但你这样说肯定不行的啊, 属于耍赖皮。等我回去,你还要当着我的面儿再说一次才行, 我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打发?的。”


    你就?装吧,李葵一想。


    明明都快把她家?楼道?里?坏掉的感应灯给笑亮了。


    “嗯。不早了,我也要去洗澡睡觉了,下?次再打吧。”她贴着手?机小声说。


    “好。”


    他声音也放低了些,静默两?秒后,忽然认真道?,“我也喜欢你。”


    李葵一挂掉电话,深呼吸一口?气?,捏着拳头在卧室里?紧张地站了片刻。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都听过好几次了,她还是没能适应。


    七月初,考完期末,成绩都还没出?,暑期课程就?已被安排得妥妥当当。又到?了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城市闷得像个严丝合缝的大蒸笼,空气?不流动?,也掐不出?一丝水分。街道?空寂,只有建筑投下?短短的影子,马路两?旁花花绿绿的广告牌似乎要被烫得融化掉,与葱茏树木枝头的绿意一起咕噜噜沸腾。大家?渴求一场暴雨,给城市降降温。


    暴雨没求来,学校又出?幺蛾子,给每一间教室都装上了监控。学生们直翻白眼儿,说有这闲钱,不如多装两?台空调。


    为了让高三生们更?有紧迫感,暑假课第一天,学校就?让他们搬去了高三的教学楼。高三教学楼的外墙上挂着一道?道?崭新?的红色标语,类似于“不拼不博,人生白活,不苦不累,人生无味”云云。更?变态的是,教学楼的每一级台阶上都贴着大学名?称以及它今年在本省的录取分数线,在高三年级的动?员大会上,陈国明慷慨激昂,告诉大家?,这叫“左脚清华,右脚北大,清华北大,通通拿下?”!


    但正值青春叛逆期的学生们根本不吃这一套,还没过几天,新?的口?号便流传开来:左脚清华,右脚北大,两?脚一滑,回到?乡下?。


    没办法,总得找点乐子,来消解学习和天气?带来的双重烦闷。


    李葵一把那台CCD相机带去了学校,在空暇时,随手?拍几张照片。有时是学校的饭菜和杯子里?的苦咖啡,有时是黑板上未及时擦掉的语法和公式,有时是操场和教学楼的一角,不过拍的最多的还是教室窗外的树、亮得发?白的天空、傍晚时分的夕阳。后来班级里?许多女生嘻嘻哈哈地凑到?镜头前,露出?白花花的牙齿,比起“耶”,将青春的模样也框进小小的底片里?。


    她挑拣一些照片,分享给贺游原,同时建立了一个文件夹,将所有照片收藏起来,命名?为“朝花夕拾”——她想,这些照片真正的底色,或许只有长?大后才能看清。


    波澜不惊地过了半个多月,直到?一天夜里?,二叔家?突然打来了电话,说奶奶夜里?起来上厕所,不小心摔倒在楼梯上了,好像摔到?了背部?,很严重,县城里?的医院不肯收,现在正往市里?的医院转。


    李剑业套了件衣服就?开车往医院那边赶,许曼华倒是没去,轻描淡写地说家?里?不能没有大人在,看到?李葵一被吵醒,耷着两?只眼皮儿站在那儿,还把她赶回卧室:“没你的事儿,回去睡觉,明天还得上学。”


    李葵一脑子蛮浑,拖着步子回到?了床上,很快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她才再次想起这事儿,也没搞清楚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


    上


    第二节晚自习时,蒋建宾把她叫到?教室外,看她几眼,犹犹豫豫的像是不好开口?:“你妈妈刚刚给我打电话,说你奶奶……没能抢救回来,你现在去医院看看吧。”


    “嗯……”


    李葵一垂下?眼睛,将指甲盖嵌入手?心,消化着刚刚听到?的消息。她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似乎没有悲伤与苦痛,只是有些难以理解,准确地说,她难以理解的,是死亡这件事本身。


    她脸上流露出?来的一丝轻微的触动?被蒋建宾理解为哀戚,他沉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节哀。”


    李葵一回到?班里?收拾好书包,拿着蒋建宾批的请假条,离校打车去了医院。医院的红色招牌在夜色里?很亮,里?面更?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步履匆匆,周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莫名?让人感到?压抑。


    她按照指引图,搭着电梯一层一层地往上走,越往上越心慌。她想象不出?她奶奶死去的样子,和过年时,她看到?的她睡着的样子一样吗?只是没有鼾声了是不是?


    她恐惧极了。


    好不容易到?了那个楼层,她却没办法走过去。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了许久,她忽然转身,逃走了。逃到?了医院外,被夜风一吹,她才觉得清醒了些,在附近找了个电话亭,给许曼华打电话,声音里?带了点哭腔。


    “我不想上去……我不想去看奶奶,行吗?”


    “随你吧。”许曼华叹了口?气?,没有勉强。


    挂掉电话,李葵一随便搭上一辆公交车,倚靠在车窗上,望着夜色茫茫。时间还不算晚,大街上满是活生生的人,行走、遛狗、笑闹、在街道?上吃东西。她更?不能明白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了,肉身永眠?意识消亡?还是说,死亡其实与死去的那个人无关,只与和他产生了羁绊的人有关?


    奶奶的后事很快操办起来,骨灰送回了县城老家?,在二叔家?自建房门前设了灵堂。李葵一跟学校请了一星期的假,不过她什么忙也帮不上,只看着大人们操持一切。在整个过程中,她一滴眼泪也没掉,她觉得自己这人是挺冷血的,毕竟她跟着奶奶生活了九年。


    不过后来,宾客散尽,她看到?李剑业站在二叔家?院子里?,一声不响地哭,她顿时鼻子一酸,流下?泪来。


    对高三生来说,学校里?的课不能落太多,丧事刚办完,李葵一就?被大人们赶回了学校。蒋建宾找她谈话,安慰之余,又提醒她一定要调整好心态,别让悲伤占据所有思绪,要踏踏实实地跟着老师的步伐复习。


    李葵一没觉得这事儿对自己的生活有多么大的影响,只是让她多了些困惑而已。


    又过了好几天,李剑业和许曼华才带着弟弟从县城里?回来。他们俩好像吵架了,李葵一看到?两?人的脸色都不是太好,对对方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周六晚上,李葵一不上晚自习,吃过晚饭就?躲在卧室里?看新?送过来的《收获》杂志,不一会儿,她就?听到?隔壁房间里?李剑业和许曼华吵架的声音。


    房间隔音一般,她能听个大概。


    “……你好歹也得叫她一声妈,她这才刚走,你在那些外人跟前乱说什么?”


    许曼华的声音更?尖利些:“那你说说,我说的哪一句话冤枉她了?我生老大的时候,月子期间她从来都没过问过吧?还净对我说些尖酸刻薄的话,这点你比谁都清楚,怎么还好意思让我叫她一声妈!”


    “这都……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


    “再多年我也忘不掉!孩子不是你生的,那些苦你没吃过,你当然不在意!”


    李剑业急了:“那……生老二的时候,她不是伺候了你一整个月子吗?你怎么不记恩只记仇呢?”


    “那是伺候我吗?那是伺候她孙子!”


    “不一样吗?伺候孩子也伺候你啊!”


    李葵一揉揉耳朵,只觉得吵闹。她知道?许曼华和奶奶之间有婆媳间常见的恩怨,且这恩怨延续到?了她身上,但她没有办法,她不知道?这一切的源头到?底在哪儿,她只能告诉自己:到?此为止吧,就?到?她这里?,停止吧。她不想去恨谁,也不想去爱谁,反正这个家?,她是要离开的。


    她放下?杂志,准备去趟卫生间,然后就?睡觉。


    当她拧开卧室门,旁边房间里?的吵架声陡然增大,许曼华像是气?急败坏,口?无遮拦地骂:“你别给我装出?一副多孝顺的样子!你妈都走了,你知道?维护她了,她活着的时候,你怎么不告诉她苏见林那孩子就?是你爸的种啊?你妈知道?你们都合起伙来骗她吗?你妈知道?她一直在给小三养孩子吗?!”


    “别说了!”李剑业怒吼道?。


    李葵一脚步倏尔顿住。


    一时之间,她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人类的语言。


    什……什么意思啊?


    苏见林和她,真的有血缘关系?


    奶奶的葬礼上,苏见林也回来了,他开学就?要大四了,暑假里?正在一家?公司实习。这次回来,李葵一没跟他说上太多话,因为苏见林虽只比她大几岁,却是和李剑业是一辈的,充当的也是奶奶的儿子的角色,他像个真正的大人,忙里?忙外的。


    天,从某种意义上说,苏见林真是她小叔?


    李葵一吓得退回房间里?,关上了房门,大气?也不敢喘,仿佛知道?了这个秘密,她会被灭口?。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电视剧里?,她会骂一句“狗血”,可是当它发?生在现实世界,她突然不知道?该怎样去接受了,她只觉得,原来这个世界如此荒诞不经,原来那些大人如此道?貌岸然。


    那苏见林知道?这件事吗?她倾向于他不知道?,以她对他的了解,他若是知道?,他不会愿意留在这个家?。当然,被这件事冲击过后,她也很难保证自己真的了解一个人。


    而且李葵一想不明白,为什么李剑业会接受苏见林的存在。按道?理来说,他对待自己父亲出?轨的态度,不应该像贺游原那样吗?他不应该站在自己母亲那一方吗?


    她想得头痛欲裂,后来胃里?竟泛起恶心的感觉,就?像是无意间撩开一层面纱过后,她发?现这个世界是一团糟污,人和人之间其实并不美好,处处都是背叛与欺骗——当这些事没有发?生在陌生人之间,而是发?生在亲人之间时,这种割裂感尤为明显。


    想到?最后,她竟无奈又讥讽地笑了一声。她想到?她刚刚过世的奶奶,这个总是把“老李家?”挂在嘴边、坚定地维护着香火荣耀的女人,有想过她的丈夫、她的儿子都背叛了她么?


    在一起生活的九年,奶奶对她并不好,但她没有那种报复式的大快人心,她只觉得悲哀极了。


    李葵一几乎整夜未眠,苦闷无比。


    周日,她约方知晓出?来,想随便地在商场里?走一走。其实她是想要倾诉的,但这件事涉及到?苏见林的隐私,她没办法将其和盘托出?,只说了她爸爸妈妈在吵架,她心情烦闷。


    “哎呀,谁的爸爸妈妈不吵架啊,我爸妈也吵啊,没事的,啊。”方知晓嬉笑着拍拍她的脸,随后垂下?脑袋,在手?机上打字。


    李葵一撇了眼,看到?她在和周策聊天。


    她没说话,想等方知晓跟周策聊完,但等了半天,方知晓越聊越兴奋了,索性不打字了,直接眉飞色舞地发?长?长?的语音过去。


    李葵一不高兴了,找到?一个方知晓发?语音的间隙,撒娇似的抱怨道?:“你看你!跟我出?来玩还老是跟他聊天!”


    方知晓嘿嘿一笑,又敷衍地摸了摸她的脸,说:“别生气?啊。”说完,又继续跟周策说话。


    李葵一松开她的胳膊,气?鼓鼓地站到?一旁。


    “你怎么老吃醋啊?吃陈璐一的醋还不够,连我男朋友的醋都要吃?你和他又不是一个赛道?的。”方知晓好笑地瞅她一眼。


    “但你不觉得,自从你谈恋爱后,你就?很忽略我吗?不跟我一起吃饭,也不跟我一起放学,约你十次你有八次都跟他在一起,还有上次,上次你直接丢下?我跟周策跑了!”


    方知晓没想到?她会翻旧账,有些懵:“那没办法啊,只有一个我,我总不能把自己劈成两?半吧?肯定陪他就?不能陪你了,陪你就?不能陪他啊。”


    李葵一撅起嘴:“但你总陪他、总陪他。”


    “这不是很正常吗?我谈恋爱的话,生活的重心就?会有所转移啊。”


    “你谈恋爱就?这样,那等你结婚呢?等你生了孩子呢?你是不是就?不要我这个朋友了?”


    “我没说不要你这个朋友。”方知晓似乎也有些生气?了,把手?机按掉,“只是我不能一门心思在你身上吧?李葵一,你的占有欲能不能不要这么强啊?”


    李葵一愣住了,定定地看着她。


    眼底渐渐浮上一片水光,她绷着眼皮,喉咙微动?,强撑着说出?一个字:“行。”


    说完,她转过身走了。


    走掉的时候,她心里?有一万个瞬间希望方知晓能叫住她,但是没有。


    走到?商场外,才发?现外面起了大风,把花坛里?的花草吹得弯折,一只白色的塑料袋漫无目的地飘飞,马路上泛起一股潮湿的尘土味。


    顷刻间,暴雨如注。


    七月下?,柳芫市终于迎来雨季。


    Chap.93


    ·


    周方?华意识到李葵一和方?知晓之间出?了问题是在一周后。那天下着小雨, 在食堂吃完午饭后,她和李葵一挤在一把小伞下,准备去小卖部买几支中性笔替换芯, 碰巧在半道上遇到方?知晓。她抿起一个?浅笑,扬起手准备打个?招呼,却不想方?知晓淡淡地把脸转开了,再一看身边的李葵一, 也垂着眼睛, 像是没有看到面前的人。


    两把伞默默地相擦而过。


    其实周方?华有察觉到,李葵一这些天心情不怎么好,吃饭时频繁放空,一根青菜夹好几次都夹不起来,一口米饭也要机械地?咀嚼半天,像是陷入了某种不可名状的困顿之中。


    李葵一这人虽话不多?, 却并不封闭。她会跟周方华吐槽自己班的班主任和嘴坏的男同学, 会在周方华好奇她和贺游原的关系时红着脸透露几句……所以, 当她没有主动说明自?己心情不好的原由, 周方华也没有上赶着去问,她知道,她不想说。


    怪不得?她不想说, 原来是和方?知晓闹矛盾了。


    这样好的朋友之间也会有难以解决的问题存在么?说实话, 周方?华觉得?有些惊奇,因为在她心里,虽然这对好朋友表现出?来的性格不尽相同, 但她们都对彼此都展现出?了极大的包容性——她以为, 她们会永远包容对方?的一切。


    周方?华又悄悄侧眸,看了眼李葵一, 见她还是执拗地?耷着眼睑,不由得?牵住她一根手指,没忍住小声?问道:“你们……怎么了啊?”


    问完又觉得?后悔,因为她自?己知道,她问这个?问题不仅仅是出?于关心,更出?于一种幽微晦暗的对他人的窥探欲。尤其是,她曾羡慕过李葵一和方?知晓之间的情谊,如今眼看着它?出?现裂痕,她心里的滋味更显得?不清不白。


    李葵一没有隐瞒:“吵架了。”


    “啊?为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李葵一摇摇头,“好像就是很小的事吧。”


    这场架吵得?短促,短促到李葵一不知道它?是怎样开始的,她只知道,当方?知晓说出?那?句“你的占有欲能不能不要那?么强啊”时,她心里空洞了一瞬。少女敏感的自?尊心不允许她继续争辩,所以她强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说“行”,而后仓皇逃离。


    这些天,她一直在等,等方?知晓给她发扣扣消息,或是给她写?信,告诉她,是她情急之下说错话了,她一点儿都没觉得?她的占有欲很强。她想,要是方?知晓说这些的话,她肯定是愿意原谅她的,因为她们是最好的朋友啊——


    可她没有等到。


    她和方?知晓的扣扣聊天界面静如死水,最上方?还显示着她前?些日?子给她改的备注:方?知晓(绝交版)——现在看来,不免有种诡异的、荒唐的、一语成谶般的滑稽。


    “绝交”这两个?字,她们经常挂在嘴边,张牙舞爪地?对彼此说过无数次,但没想到的是,情谊真正?断裂的时刻,其实是不说这两个?字的。


    周方?华没有追问下去,在不知道实情的情况下,她也没办法给出?任何实质性的建议,只叹了口气,握紧李葵一的手,干巴巴地?安慰了声?:“别太难过,你们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嗯。”李葵一也反握住她。这一刻,周方?华心里升腾起一股莫名的、类似于独占了这个?好朋友的感觉,她知道这样很不应该,但她还是为此心生欢喜。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两天不见太阳,柳芫市的高温终于降了些。雨霁初晴,日?光清泠泠的,不强烈、不刺眼。上课时,蒋建宾让靠窗的同学打开窗子,让阳光直直地?晒进来,说要祛祛教室里的潮气。


    不过他很快注意到,阳光在坐于教室中央位置上的女生脸上落下明亮的色块,许久未动,她眼睛的颜色也因阳光照射显得?浅了些,似乎没有聚焦。


    李葵一上课走神?这真是个?难得?的现象,蒋建宾心里咂叹。话虽如此,他还是在课后把李葵一叫出?去谈话。在他看来,李葵一这样无非是因为奶奶去世,她一时间接受不了,所以他并未苛责,只说了些逝者已逝,而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着这样的大道理。


    李葵一点点头,蒋建宾看她也算乖巧,便?把她放了回?去。


    到底为什么会上课走神,李葵一自?己也很难说得?清。她只觉得?这些天她经历的事情过于魔幻,像是要把她十七年来建立起的精神世界打碎,然后进行重塑。


    直到现在,她才?恍然发觉,自?己以前?是太理想化了——她觉得?这个?世界应该是依照一定的公理运行着的,即便?也会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总体上而言,这是一个?很好的世界。


    但实际上,大家都在自?顾自?地?活着,背叛、欺骗、抛弃、侮辱、伤害,轻而易举。


    她以前?不是看不到这些,只是为了避免让自?己受到伤害,她太坚信于自?己创造出?的那?个?“我是对的”的世界,而那?个?世界的意识形态就是自?由、平等、个?性、道德,与爱。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遵循这样的玩法啊,或者说,她目光所及的大部分人,都不曾遵循,只是她一直没有看清而已。


    李葵一很想给刘心照写?一封长长的信,告诉她她所有的困顿和疑惑,只是拿起笔写?了个?开头后,她又将信纸撕碎,反复几次后,她连执笔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只能将自?己埋进学习里,不停地?背书、刷题、做总结。比起人生的大课题,这些试卷上的小问题显得?异常容易,她做得?顺风顺水,不禁沉湎于此。她还利用一些零碎的空闲时间,给贺游原做了一份复习计划,告诉他买什么样的资料书、怎么使用这些资料书,以及他应该给她怎样的反馈等。


    做完这些,她终于心满意足,靠在椅背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果然,人不能多?想,还是要落入现实。


    又是一个?周六,黄昏时分,李葵一去学校门?口搭乘公交车。这天的夕阳热烈得?奇异,像在天边烧起来一样,火舌滚了一圈又一圈,遮蔽了小半个?天空。


    李葵一挤上公交车。没有空位了,她便?站在后门?的位置,手抓着扶杆。就在她掏出?耳机准备塞进耳朵里时,她忽然发现,坐在她前?面座位上的,是个?熟悉的背影,他低着划着手机,弓着清瘦的背,灿烂的霞光透过车窗照在他的发顶,金灿灿的,显得?蓬松而柔软。


    那?一瞬间,李葵一心如擂鼓。


    她几乎想要伸手拍一拍他的肩,可理智又告诉她,贺游原不会出?现在这里。这个?时间,他应该还在北京的画室里,上素描课。


    她咬了咬唇,看着他的后脑勺,希望他能主动地?回?头。或许是目光太过殷切了吧,过了一会儿,那?人真的从手机上抬起头来,手扶上后颈,转了转脖子,四?处看了看。


    他偏过脸的那?一刻,李葵一忽然失望,哦,不是他。


    怎么会是他呢?本来就不该是他。


    她自?嘲地?笑了笑,拿出?手机给贺游原发了条消息。


    李葵一:今天放学时,在公交车上遇见一个?人。


    李葵一:很像你。


    刚发送出?去,公交车就晃了一下,她匆忙握紧扶手,将手机塞进口袋里。直到下了公交,她才?再次摸出?手机看了看,贺游原果然给她回?了消息。


    贺游原:刚下课。


    贺游原:有多?想我?


    想你个?大头鬼!


    李葵一刚想骂他怎么这么自?恋,眼神一恍,就看到上面自?己给他发的消息是:很想你。


    一句客观陈述硬生生地?变成了肉麻的话。


    李葵一尴尬,飞快地?打字:“那?个?……你应该能看出?来我是打错字了吧?”


    贺游原:看不出?来。


    贺游原:打错哪个?字了?


    李葵一知道他就是故意的,却还是解释了一番:“我想说的是,我今天在公交车上遇到了一个?人,背影很像你。”


    贺游原:那?不还是想我么?


    李葵一无言,只回?他一串省略号,按掉手机不理他了。


    夜里,柳芫市又下起暴雨,白天消停了一会儿,但天仍阴着,晚上雨水又开始盆泼瓢洒一般哗啦啦地?往下倒,气温一下子降了许多?,学生们纷纷裹起校服外套。


    晚自?习放学时,雨势也未曾减弱。李葵一边小心举着伞,随着放学的大部队慢慢往校外走,边低头注意着脚下,防止踩到水坑。下雨的缘故,石拱桥那?头聚集了许多?给孩子送伞的家长,一时间将通往校门?口的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李葵一慢慢地?往前?腾挪,却被旁边的冒失鬼踩了一脚,白色的运动鞋上顿时出?现一个?乌黑的脚印。她“嘶”了一声?,盯着自?己的鞋尖儿,心想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正?在这时,旁边一个?女生小小地?惊呼了一声?,似乎是想用胳膊捣自?己的伙伴,却没注意,只捣在了李葵一身上:“快看快看,桥上有帅哥!”


    李葵一被这么一捣,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拱桥的最高处,路灯惨淡的光线下,暴雨如泼,少年手上撑了把伞,黑色外套里伸出?一截冷白清瘦的腕骨,隐约可见青色的脉络。他隔着雨幕,视线掠过许多?人的脑袋,浅浅淡淡地?冲着她笑。


    李葵一盯着他,身体无意识地?被人流裹挟着走。


    即便?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脸庞,她也没敢相信那?就是他。他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不是么?


    可她的心还是砰砰砰地?跳动起来,吓得?她赶紧歪下脑袋夹住伞柄,把Apple Watch从手腕上摘了下来,塞进了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李葵一才?再次抬起眼睛,望向人潮那?边,看到他也正?随着人潮往前?走。他个?子高,站在人群里也高出?一截,她很轻易地?找到他,看到他嘴边还挂着闲散笑意,悠悠地?瞅着她。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乌泱泱的人堆里找到她的。


    挤出?校门?,人群四?散,身周终于松快了些。李葵一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目不转睛地?直直往前?走,穿过马路,走过状元府小区,又过了一个?红绿灯,直到周围已经没什么人,她才?回?过头去。不出?意外的,她对上他的眼睛,昏暗天幕下没什么声?音,只有雨水打在伞面上,绷绷作响。


    她握紧伞柄,想问他怎么突然回?来了,但还未问出?口,他就走向她,在她身前?站定,一本正?经道:“你说的,你想我了。”


    “那?你画室那?边怎么交代?”李葵一听见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


    “我请了半天假,明天上午我就回?去。”


    她瞪他一眼:“干嘛这么折腾啊?”


    贺游原笑了,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你不会忘了吧,明天是你生日?啊。”


    “我没忘,但你也不至于……”她嘟囔起来。还没嘟囔完,贺游原就把自?己的伞举到她上方?,同时接过她手里的伞,边将其收起边说:“至于的。”


    把她伞上的水甩干,他又把伞递给她,李葵一刚接过,他就俯身捞起了她的另一只手,放在手里牵着。


    虽然这不是他们第一次牵手,但他们已经有一个?半月的时间没见面了,再次触上彼此掌心的温度,心里还是会翻涌出?异样的感觉。李葵一觉得?这种感觉真是太恼人了,便?不想牵,扭动着手想松开,他侧过脸盯着她,气闷道:“连手也不给牵?”


    “干嘛非要牵啊?”


    “我想牵也不行?”他语气委屈死了,手上攥得?更紧。


    李葵一拗不过他,只好让他牵着,嘴上却说:“你真讨厌。”


    贺游原一下子乐了,脑袋探到她面前?:“又讨厌我啦?”


    李葵一知道他又想多?了,气不过,凶巴巴地?说:“这次是真的讨厌你。”


    “那?哪次不是?”他笑着,看着她的眼睛问。


    “……”


    李葵一无话可说。


    路过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贺游原牵着她的手走了进去。和外面下雨的环境相比,便?利店里温暖而干燥,且没什么人,只有一个?低头玩着手机的店员,十分安静。


    “我还没吃晚饭,有点饿了。”贺游原说着,走向便?利店里的盒饭区,简单挑了两款,冲她扬了扬,“一起吃点?”


    李葵一虽不饿,但觉得?吃个?夜宵也行:“好。”


    把盒饭加热好,二人又各自?拿了瓶饮料,带着一起去了更方?便?聊天的二楼。贺游原把盒饭的盖子打开,推到李葵一面前?,又剥给她一双一次性筷子。李葵一接过,说:“其实你不用为我做这些。”


    “哪些?”贺游原吃下一大口米饭,抬眼问她。


    “就是帮我打开盖子、给我剥掉一次性筷子的皮儿这些事。”


    “哦。”他歪了歪脑袋,笑,“为什么不能做?”


    李葵一想了想,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扫兴,他乐意做就做呗。但她还是认真解释道:“我不是说不能做,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因为你不做这些就在心里给你扣分,你可以随意一点。”


    根据她读过的爱情小说和看过的爱情电视剧,她知道,男生们也有自?己的恋爱法则,比如说走在马路上时,要让女朋友走里面;把水递给女朋友前?,要帮她拧开瓶盖儿;坐车要帮女朋友系安全带等等。总而言之,他要自?觉地?承担起照顾者的角色。


    她只是觉得?,这种低幼的照顾往往会模糊爱的本质,她想要真正?的珍重和尊重。


    “唔……”贺游原看着她,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如果你不说的话,我都没意识到我做了这些事。哪怕现在和我一起吃盒饭的是我小姨、我姥姥姥爷,我也会做这些,就……顺手的事儿。”


    哦,行吧。


    李葵一垂下眼睛,默默吃起盒饭,是一份黑椒牛柳炒面。


    “最近开心吗?”贺游原突然问。


    李葵一心里一颤,眼眶忽地?发热。


    她怨起他来,吃饭就吃饭,聊天也可以,但干嘛直接戳她心窝子啊?


    奶奶去世的事儿,她跟贺游原说了,但家里上一辈的那?些糟心事和她与方?知晓闹矛盾的事儿,她都没跟他说。他有足够的底气直接跟她说,他爸妈离婚了,他爸出?轨了,但她没有,她没办法向别人展示伤痕,可能等到哪一天,她真的什么都不在乎了,才?能够说出?口吧。


    “为什么这么问啊?”她卷起一筷子面,若无其事地?反问。


    贺游原抽起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角:“周策跟我说的。”


    李葵一的心猛地?悬起,却没有抬起眼睛,只是手里的筷子一顿。原来他都知道了,而且周策也知道了,那?也就是说,方?知晓把她们吵架的事儿告诉周策了。


    这种事,怎么能告诉周策呢?她们俩就是因为他吵起来的啊!


    “不是方?知晓告诉周策的,是周策自?己发现的。”贺游原补充道,“他问我知不知道这事儿,估计是想和我一起想办法吧,因为方?知晓最近情绪也很低落。”


    这样啊。


    看来,她又没信任她最好的朋友。


    李葵一鼻子一酸,眼泪掉下来,掉进盒饭里。


    “盒饭太淡,眼泪拌饭啊?”贺游原叹了口气,抽出?一张纸递给她。


    李葵一掀起泪眼,瞪他。


    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她才?问:“所以你就跑回?来了?你想帮我处理这件事?”


    “你年级第一都处理不了的问题,我上哪儿处理去?”贺游原竟乐悠悠地?笑,“你别太看得?起我了,我就是因为你说想我了,我回?来让你见见,好缓解一下思念,正?好也陪你过个?生日?。”


    油嘴滑舌的。


    李葵一不理他了,从炒面里扒拉出?一块牛柳,放进嘴里恶狠狠地?嚼啊嚼,却又听贺游原说:“我可不像周策,他就是自?不量力,抱着拯救世界的心态,想要让你们两个?和好,被我嘲讽了一通。”


    她知道他在故意引她的话,便?借坡下驴,问:“你怎么嘲讽他的?”


    “我说,人家两个?好朋友,比谁都更了解对方?,你一个?外人瞎凑什么热闹,对吧?”


    他确实是蛮有分寸感一人,李葵一佯装对他哼哼道:“算你识相。”


    这种分寸感让她莫名生出?一点倾诉欲,她顿了顿,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事儿是她的错还是我的错,也有可能我们两个?都有点错。但是,即便?是她跟我道歉或者是我跟她道歉,我也觉得?这事儿过不去,因为她好像不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了,而我很在意这件事。如果我没有那?么在意,我们就可以继续当好朋友,但我就是在意,我好像忍受不了感情有瑕疵。”


    说着说着,她又开始吸鼻子,眼泪也不住地?往眼眶外涌。她不想在贺游原面前?哭,但说起这件事,她根本忍不住。


    贺游原拿起纸巾,直接探过身来,帮她把眼泪擦掉。沉默了半晌,他才?开口,却是一派轻松的语气:“以我这么些年给人家当儿子、当孙子、当侄子的经历来看,再真切的感情都会有瑕疵的。”


    他像在回?想什么,慢悠悠地?说,“就说我妈吧,我知道她很爱我,她虽然不在我身边,但一有时间就会回?来看我,给我很多?零花钱,也支持我的兴趣爱好。但我也知道,我妈当初和我爸离婚的时候,她其实有考虑过放弃我的抚养权,因为她当时事业正?在上升期,她没那?么多?时间管我,交给保姆她又不放心。最后还是我姥姥说了一句,必须要孩子,要过来我帮你带,我妈才?下定决心争取我的抚养权。有时我想起这些也会难过,但又能感受到她很爱我,我便?决定不在乎这点瑕疵了。还有我的姥姥、我的小姨,她们也很疼我,但她们仍产生过无数次想要把我吊起来打的冲动。还有,我姥姥、我小姨帮我妈养我,我妈也不能凭着感情就心安理得?,每年都会主动给她们抚养费,特别是我小姨,年纪轻轻的,就帮我妈带孩子,所以我妈就使劲往她身上砸钱,给她买车、买包、买表,把我小姨哄得?心甘情愿。所以,即便?是很好的感情,也需要一定的物质来进行维系。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瑕疵,但是以此看来,感情似乎不是什么无条件的、纯白无暇的东西。”


    贺游原一口气说了许多?,边说边觉得?奇怪,因为他觉得?李葵一这人很聪明,不仅仅是读书上的聪明,对于一些世故,她也有那?个?能力去看清,为什么她非要在这方?面钻牛角尖儿呢?


    他看向李葵一,见她听着他说话,听得?微微愣了神儿。


    就这么一瞬间,贺游原忽然想明白了许多?东西。他突然知道她为什么放学回?家时要一个?人走那?条黑漆漆的路了——尽管她一再强调,路上有路灯,不黑,但真的不黑吗,那?些路灯那?么高,照下来的亮光如此薄弱,她却不愿意开口让爸爸妈妈接送一下;在动物园门?口,她同样望着那?幸福的一家三?口的背影出?神儿;他被他爸爸打巴掌,她下意识地?问,怎么跟家里人交代;她奶奶去世,他怕自?己说错话刺伤她,小心翼翼地?安慰,她却说了一句,我没事,好像我对死亡的恐惧大于悲伤……


    是不是没有被真实地?爱过,所以才?不曾了解,真实的爱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只能去想象,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于是爱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的描摹里,趋于理想。


    贺游原不知道自?己的揣测准不准确,可当他看着她泪水纵横的脸庞,还是一下子心疼起来。若是真的,那?他根本无法想象,她是如何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为现在这个?样子的,那?么勇敢、那?么聪慧、那?么自?由向上。


    他只是看着她,眼底也渐渐湿润。他站起身来,将她的脑袋拥进了怀里,用外套裹住,胡乱地?揉着她的头发,另一只手则悄悄抬起,拭了拭眼角。


    李葵一默默无声?地?哭了,将他的白色T恤打湿了一片。


    外面的雨停了,但空气和街道还是湿润的,一些建筑的排水管道哗啦啦地?流水,树叶被洗刷得?焕然一新,在夜里绿得?油亮亮的。


    二人从便?利店里走出?去,又牵上了手。


    贺游原抓着她的手,松了紧、紧了松,像在酝酿什么事。过了一会儿,他低声?开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住酒店?”


    “什么?”李葵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睡在一起。”贺游原的脸刷地?红透了,急忙解释道,“两间房,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迎接生日?,过了12点,我们切个?蛋糕,再说一会儿话,然后我们就各自?回?房去睡觉,行么?”


    李葵一心里有些杂乱,不知道该不该答应这个?提议,低着头纠结了半晌,最终还是摇摇头,说:“不行。”


    她抬起眼睛,看到贺游原脸上有些失落,便?轻声?追问了句:“你会不开心吗?”


    “没有不开心,你不想去就不去,我都没关系的。”贺游原看向她的眼睛,继而嗫嚅道,“其实我知道你的担心的,我这个?提议确实不太好。”


    他举起三?根手指头发誓,“我真的只是想跟你过生日?,没有想做别的,我知道分寸的,我没想在这个?阶段做这些……”


    明明他是在澄清,李葵一却听得?面红耳赤的。


    “知道了。”她小声?说。


    贺游原捏捏她的手指:“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


    “我订了个?蛋糕放在酒店冰箱里了,酒店离这里不远,我们一起去拿蛋糕,然后吃完蛋糕我就送你回?家,行么?”


    “行。”


    贺游原又牵起她的手,一起晃晃悠悠地?往酒店的方?向走。下过雨的夜晚,空气清新微凉,嗅起来很舒服,两人握起的手和心情一样慢慢地?荡悠起来,跨过的小水坑里也倒映着他们的影子。


    “我要是说我不开心,你会跟我去住酒店吗?”贺游原偏头问她。


    李葵一昂着脑袋,轻快地?摇了摇:“不会啊。”


    贺游原了然地?笑:“我就知道。”


    他知道他不会为他改变原则,但他就是喜欢她这种坚持。


    到了酒店,李葵一坐到大堂旁边的沙发上等着,贺游原上去拿蛋糕。过了一会儿,他带着一只蛋糕盒和一个?礼物盒回?来了,打开后,里面是一只香草冰淇淋蛋糕。


    没有等到十二点,贺游原就把十七岁的生日?蜡烛点上了。不过这只香草冰淇淋蛋糕特别好吃,两人多?吃了两块,不知不觉间,时钟就悄悄走到了新的一天。


    “生日?快乐。”他说。


    “谢谢。”


    “我喜欢你。”他忍不住补了一句。


    李葵一歪了歪头,刁钻说道:“你刚刚才?说过,感情没有纯白无暇的。”


    意思是,那?你的感情呢?


    贺游原笑了,靠在沙发背上,懒洋洋却认真道:“别人愿意给我什么样的感情是他们的事,我愿意给你什么样的感情是我的事。”


    李葵一,这算是我的理想主义。


    理想的火花究竟能持续多?久,李葵一不知道,但她觉得?无所谓了,此时此刻,她愿意相信年少的誓言。


    事实上,相信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二天李葵一回?到学校时,贺游原已经离开了。想起他和她相处的短暂的几个?小时,李葵一只觉得?恍然如梦。她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一阵渴望,希望高考快点到来。


    九月初的时候,学校里进行了一次对高三?年级的摸底考试。考完试,学校大发慈悲,给了学生们一天完整的假期。上了整整一暑假的课,李葵一觉得?疲累,只想好好地?躺一天,却不想,夏乐怡邀请她参加自?己的欢送会。


    夏乐怡说,她已经决定要出?国了。


    李葵一不觉得?自?己与夏乐怡关系有多?么亲密,但她既然已经邀请了自?己,她也不想拒绝,便?答应下来。她挑选了一个?小礼物,准备送给她。


    聚会的地?点是在一个?饭店的包厢里,夏乐怡邀请的都是一班的同学,所以李葵一也都认识,没什么陌生感。不过看到许久未见的祁钰时,她还是微微吃了一惊,他瘦了很多?,脸上冒着些青色的胡茬,模样说不出?是成熟还是沧桑。


    学生们聚会,即便?是离别,也热热闹闹的。饭桌上,大家玩起狼人杀的游戏,李葵一原先不会玩,在听了游戏规则后,也有模有样地?参与了。


    第一轮游戏,李葵一就抽中了个?重要角色——预言家。


    法官说:“预言家请睁眼。”


    为了不提供场外信息,包厢里寂静得?落针可闻,李葵一不动声?色地?睁开眼睛,看向低着头闭着眼的同学们。


    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睁开眼睛的感觉真好。


    在狼人杀的世界的规则里,各人有各人的玩法,而她要做的,便?是遵循自?己的玩法,比如,她现在要发挥作用,查验一个?人的身份了。


    Chap.94


    ·


    几轮狼人杀过后, 李葵一在搞明白了一堆游戏术语的同?时,也?渐渐体?会到了个中乐趣。即便开局只拿到一张普通的村民牌,她?也?在发言时搅了趟浑水, 跳预言家的身份直接诈出了两匹狼,惹得同?样受邀来参加欢送会的秦薇薇指着她笃定地说:“你绝对?不是第一次玩,你绝对?是个?老手了!”


    “天?地良心。”李葵一笑着举起手指发誓,“我?真的第一次玩。”


    “第一次玩的话, 不应该像祁钰那样吗?发言时只会说一句’我是个好人‘, 哈哈哈……”秦薇薇开起玩笑,又寻求认同?似的,目光在大家身?上溜了一圈儿。


    大家觉得她说得也有点道理,一股脑儿地哄笑起来。


    “就是就是。”周策也?附和,冲着祁钰嚷嚷道?,“不是我?说, 你小子运气多好啊, 每次都抽中神牌, 但被你玩得稀烂。不说远的, 就说你刚刚抽中女巫那一回吧……”


    周策眉飞色舞地复盘起方才结束的那一局游戏来,其他人也?饶有兴味地听,时不时还挤上来插几嘴。不过说着说着, 周策突然?顿了下, 眼神躲闪,抓抓后脑,像是在找补:“哎呀, 不过呢, 你也?是第一次玩,也?能?原谅, 以后哥们多带你玩几局你就懂了。”


    这是很明显的打圆场时才会说的话,大家也?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祁钰一眼。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也?不抬,手指轻轻转动着盛着果汁饮料的玻璃杯。虽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但也?能?看出来,这绝对?不是一个?人心情愉悦时会显露的神情。


    当玩笑没有让当事人觉得好笑时,它就不是玩笑了。秦薇薇故意很夸张地对?周策道?:“你怎么好意思?说祁钰啊,你自己?也?玩得不怎么样啊!”周策也?心领神会地反击:“你又好到哪里去噢。”


    但这种突然?加大音量的掩饰只起到了欲盖弥彰的效果,包厢里还是慢慢浮起一丝淡淡的尴尬。


    这一年多的时间,祁钰都很颓,在班里基本上不开口说话,成绩也?不如原来稳定,有时考得过夏乐怡,有时考不过。大家多多少少知道?他这样是因为什么,但想?着,等他在今年的数学竞赛里打个?翻身?仗就好了,他自然?会开心起来。只是没想?到,祁钰在今年的全国数学联赛中也?只得了个?省一,还是没能?进省队,这对?他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


    他的那些朋友们想?安慰他都找不到说辞。周策曾嘻嘻哈哈地拿自己?当绿叶来衬托他,夸张地说:“要是把我?丢去搞竞赛,估计我?得交白卷儿,省一真的已经很好了啊!而且靠这个?成绩可以去参加上九高校的自主?招生了,搞不好你就获得降分的机会了呢!”


    但说完,他自己?都觉得没有说服力。这个?成绩对?很多人来说的确很好了,但他知道?,祁钰的目标不是这个?。当预设的目标没能?实现时,再好的结果都会有一种棋差一招的懊恼。


    周策又埋怨起祁钰的父母来。其实按照祁钰的成绩,老老实实参加高考,考上清北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干嘛非要拼竞赛啊?保送就比统招高贵不成?说到底,还是祁钰的父母常年带竞赛生,见?惯了天?赋极好的学生,眼界儿和心气儿都跟着高了。


    夏乐怡作为东道?主?,赶紧招呼大家吃菜。有人另起了一个?话题,算是把刚刚那一茬揭过去了。话题中心变成了夏乐怡,大家纷纷夸她?好厉害,暑假上了两个?月的雅思?课,就考到了8分的好成绩,而后又油嘴滑舌地说了些“苟富贵、勿相忘”这样的话。


    夏乐怡都落落大方地一一应着。


    一顿饭吃到最后,大家送出给夏乐怡准备的礼物,算是做了这场欢送会的收尾。到了饭店外,告别的时刻,夏乐怡分别给女生们一个?轻轻的拥抱。抱住李葵一的时候,她?笑着叹了口气,说:“当年没能?考过你一次,有点遗憾。”


    “噢——火药味好浓哦。”周策在一旁瞎起哄。


    夏乐怡微笑着转向他,牙齿里差点挤出“去死”两个?字,但还是很有风度地忍住了。


    李葵一也?拍了拍她?的背,说:“一路顺风。”


    大家商量着怎么回家,能?顺路的就一块儿走。周策家和李葵一家在同?一个?方向,周策说,那正好,一起打车呗,但李葵一拒绝了,说自己?想?去博雅书城逛一逛,要搭公交车过去,就不一起走了。周策在背后小声嘀咕,说她?小心眼儿。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祁钰说他要和夏乐怡一起走,他打比赛的缘故,落下了学校里的不少课程,要去城南那边一位资深老师家里补习。


    二人上了同?一辆出租车。一上车,祁钰就把头靠在椅背上,阖上眼小憩起来,而夏乐怡在一旁拆同?学们送给她?的告别礼物。打开李葵一的礼物盒子,里面放了一张贺卡,上面的字迹洒脱又漂亮。


    “祝你,永远明亮。”


    夏乐怡无声地笑了,拿起手机对?着贺卡拍了一张照,发了条说说,配文道?:“还是狮子座懂狮子座啊。”


    过了一会儿,她?发现贺游原给她?的说说点了个?赞,并在底下正正经经地评论了一句:“一切顺利。”


    夏乐怡真的忍无可忍,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狗东西。”


    骂完后,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顿了顿,点进了贺游原的主?页。这个?人还保留着很久之前取的昵称,看上去臭屁极了,再点进她?和他的聊天?框,跃入眼帘的也?是很久之前的消息了。


    她?确实喜欢他。


    夏乐怡记得,他们刚升入初中的时候,贺游原还没有现在那么好看。他那时晒得黑乎乎的,头发剪得很短,个?子也?不曾显山露水。当时女生们的审美受到偶像剧的影响,更倾向于白皙、干净的异性形象,再加上大家都是小孩子,也?看不出五官好坏。总而言之,除了有点调皮之外,贺游原没给同?学们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


    但也?不知怎么的,一个?冬天?过去后,大家忽然?在班里发现了一个?帅哥,眉眼清俊干净,懒懒散散地坐在教室后排,笑起来满是少年朝气。后来他开始窜个?子,又近视了,搞了副眼镜戴上,人模狗样地一收拾,成功地吸引到很多女孩子来他们班窗户边偷看他。


    不过夏乐怡那时并不过多关注他,因为他上课总是睡觉,成绩也?不好,还幼稚兮兮的,给人一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感觉,这种男生对?她?来说没有吸引力。


    不过好巧不巧,一次换座位,贺游原被安排到了她?的后桌。还没说上几句话呢,就碰上德育处的老师们来班里检查学生们的仪容仪表。当时一中对?这些管得很严,学生们的指甲不能?留长?,也?不能?佩戴任何首饰,女生的刘海儿只能?留到眉毛,男生的头发不能?遮住耳朵。而贺游原正好有段时间没剪头发了,肯定是不符合标准的,情急之下,他戳了戳前排的她?,跟她?借了一只粉红色的发夹。


    贺游原把额前头发拨到一边儿,夹上粉色发夹,把自己?43码的脚藏到凳子底下,一只手缩进袖子里,托着腮,另一只手也?半缩着,露出半截手指装模作样地写作业——在熟悉的人看来,他装得很拙劣,却不想?,德育处的老师们真的被瞒住了,以为他是女生。


    等检查的老师走远后,夏乐怡好奇他现在的模样,忍不住回过头,却看到他从作业上抬起眼睛,松垮地靠在后桌上,歪着头冲她?扯唇一笑,锐气又灿烂。


    夏乐怡当即心跳加快了些。


    她?还是低估他的好看了,她?想?。


    少女心动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心动过后,再看他,她?就不由自主?地为他加上一层滤镜,比如她?曾嫌弃他太幼稚,后来她?觉得他那样也?挺好玩的;他学习不好,她?就主?动为他添补:他会画画、会唱歌,也?很厉害啊。


    她?过生日的时候,曾跟贺游原要了一张画儿作为礼物,画的是她?,后来她?就再也?没换过扣扣头像了。


    夏乐怡点开自己?的头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时间久了,这画儿有些褪色了。


    可能?是因为这幅画最清晰的样子已经印在她?的脑海里了吧。她?喜欢他,大家都知道?,他也?知道?,但她?没办法向他示好、追求他,她?唯一能?做的,是作出一副高姿态,去“调戏”他,像猫与老鼠之间的游戏。


    这是她?放不下的骄傲。


    现在好了,她?要走了,而他,也?有喜欢的人了。


    那就这样吧。


    夏乐怡微叹一声,想?要收起手机,不过她?察觉到了什么,侧过头看了身?旁一眼,祁钰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呆呆的,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放空。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她?刚刚的动作,只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把手机放回了口袋,正要低头继续拆礼物时,忽然?听到祁钰开口说:“他好像和李葵一在一起了。”


    果然?还是看到了。


    夏乐怡手上一顿,眼睫微动,轻“嗯”了声说:“我?知道?。”


    这都归功于周策那个?大嘴巴,跟漏勺似的,什么秘密都兜不住。


    “没考过李葵一有点遗憾,那没和他在一起,会遗憾吗?”


    夏乐怡瞅祁钰一眼:“你是什么记者吗?”


    “其实我?也?有点遗憾。”祁钰说。


    夏乐怡自然?以为,祁钰说的遗憾,也?是他从来没能?考过李葵一。见?他挺坦诚的,她?也?认真回答了他的那个?问题:“是挺遗憾的。”


    她?曾以为,她?会和贺游原在一起的,因为他们看起来就很般配,般配到她?骄傲得像个?公主?,而他恰好是王子。


    “那怎么办呢?”祁钰低声问。


    “还能?怎么办啊,他不喜欢我?就是不喜欢我?。”夏乐怡说,“那我?只能?到美国之后,多约会几个?帅气男孩子,把那狗东西忘掉。”


    “真的能?忘掉吗?”


    夏乐怡想?了想?:“能?啊。哎,其实我?觉得就像那部电影说的那样,初恋,只是一件小事。”


    在她?短暂的青春时光里,贺游原的确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放眼整个?生命长?河,似乎也?没什么是难以释怀的。她?要去美国了,会在那里读书,或许也?会在那里工作,遇见?不一样的人,经历不一样的事,她?有很多目标要实现,她?也?相信她?会继续闪光,或许,她?真的没那么多时间想?起他。


    那就这样吧。


    是有遗憾,一点点而已。


    “你很优秀,所以你也?很洒脱。”祁钰苦笑了一下。


    夏乐怡转向他:“干嘛这么说?好像你不优秀似的。”


    祁钰摇摇头:“我?就是……像周策说的那样,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要是把我?从小到大得到的资源给到李葵一,她?会做得比我?好很多,事实上,她?没有这些,也?做得比我?好。”


    “这一点我?承认,李葵一是挺厉害的,我?觉得要是给她?两个?月时间去备考雅思?,她?应该也?能?考得很好。但是……”夏乐怡说着说着忽然?停住,定定地看向祁钰,“你就那么确定,你得到的都是好牌吗?”


    祁钰掀起眼皮儿,看向夏乐怡,久久没有说话。


    李葵一也?不算骗周策,她?真的搭公交车去博雅书城逛了一圈儿,买了三本书。高三了,她?没有那么多时间看课外书了,但她?还是不想?放下这个?爱好,她?怕一旦放下,就很难再找回来。如果她?以后变成一个?不爱读书的人了,她?会对?自己?很失望的。


    拎着书店给的纸袋子,她?步伐轻快地从公交站走回家,走到小区门口,猛然?发现了一个?人。


    是方知晓。


    她?站在树底下,手上也?提着一个?纸袋子,不大,颜色却很鲜艳,看起来有些喜庆。她?也?看到了她?,但在目光对?上的那一瞬,轻轻扭过了脸。


    李葵一甚至不知道?要不要走上前去。


    方知晓来干什么?和好,还是彻底绝交?


    她?都分不清哪种可能?性更大一些。难道?是和好吗?绝交的话,那么喜气洋洋的纸袋子根本就不应景,对?不对??


    李葵一觉得自己?的判断力还是太强了。


    但她?才不要和好呢,她?都不是她?最好的朋友了。


    她?无意识地从嗓子眼儿里“哼唧”了一声,也?把头转过去。


    两人各自别扭地站了一会儿,谁也?没搭理谁。门口保安室的大爷可能?是觉得奇怪,还特意把头伸出窗外看了一眼,结果她?们两个?还是没有动作,大爷大概觉得无聊,又缩回去看电视了。


    电视机里人声叽叽喳喳的,给二人之间的沉默增添一点可有可无的热闹。


    半晌,方知晓好像终于受不了了,直接大步走过来,把那个?喜气洋洋的纸袋子塞进李葵一手里,硬生生地说:“这是我?很早之前给你买的生日礼物,过了退换日期了,不能?退,放在我?家里也?没有用,还占地方,所以我?就拿过来给你一下。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扔吧。”


    说完,她?没有停顿,又大步直冲冲地走了,脑后马尾一甩一甩的,头也?没回。


    她?这人向来直来直去,但此?时此?刻,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有人会拐着弯儿说话了。在不确定李葵一会不会原谅她?的情况下,她?确实不敢倾吐真心,怕一不小心,自己?就成了笑话。


    方知晓,你怂爆了,她?骂自己?道?。


    李葵一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最后仓皇逃上公交车,不禁委屈撇了撇嘴。


    什么嘛!


    没说和好,还说那样的话!


    方知晓,你最好是和我?待久了,也?学会嘴硬了。


    李葵一带着方知晓给的礼物,到垃圾桶边转了一圈,作出要丢进去的动作。她?想?她?要是和方知晓有心灵感应的话,方知晓肯定会被气到,她?就是要气她?一下。


    然?后她?带着礼物回家了。


    坐到书桌前,她?小心翼翼地从纸袋子里拿出礼物盒,拆开,里面竟是一对?银镯子,镯子上还挂着两只小小的长?命锁。


    这不是给小婴儿的礼物吗?


    本地有这个?习俗,一般是妈妈在女儿满月的时候会送一对?银镯子,挂上长?命锁,意为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什么意思?啊?方知晓想?当她?妈?


    李葵一将镯子拿起,举在眼前仔细地看,小小的长?命锁碰撞,叮叮当当清脆地响。奇怪啊奇怪,明明那么是那么滑稽的礼物,她?却没忍住嘴巴一瘪,呜呜地流下眼泪来。


    亲爱的朋友,谢谢你的出现,曾为我?补上一段,爱的空缺。


    Chap.95


    ·


    高三摸底考的成绩很快出来, 蒋建宾这下放宽了心,李葵一的成绩保持得很好,在年级里?算得上是处于断层状态。他觉得这个女孩子的心态还是很不错的, 身上有一种举重若轻的淡定感,似乎没有什么纷扰会影响她解开一道道?数学题。


    考后的总结班会上,蒋建宾拿着李葵一的成绩分析起来?,说这就是文科生的得分范本——用数学、英语打天下, 再用语文、文综定天下。不过底下的学生们油盐不进, 说这种变态的成绩也没有参考价值吧,不如直接叫“全科战神?”算了,还显得真诚一点。


    学校在高三教学楼的墙上贴了张大榜,与以往的光荣榜不同,榜上每位同学的照片都极大,底下写着他们本次考试的分数、名次、目标院校, 以及座右铭。李葵一没有座右铭这种东西, 学校来?收集的时候, 她脑子里蹦出许多名人名言, 也不知道?该用哪一个,最后索性写了句“快乐每一天”。


    她知道?高三生活注定苦闷,所以她希望在痛苦无法规避的情况下, 能尽可能地快乐一点。


    不过, 等?她去?看榜的时候,她发现她的座右铭被改成了“快乐学习每一天”。


    李葵一哑然?失笑,有种又荒诞又现实的感觉。


    身边的周方华问她笑什么, 她指着那条座右铭解释了一通, 周方华也觉得好笑,两人一起笑了一通。笑完, 周方华牵着她的手指,把她带到理科榜那一侧,周围还有旁人,于是声音压得极低,像羞涩耳语:“我这次也上榜啦。”


    李葵一看向大榜,眼睛一亮。周方华的照片显然?是最近拍的,画质清晰,她脸上的光线透着一股初秋的明媚,不过眼下的黑眼圈和拘谨的神?情也因此变得更加明显。她排在理科榜的倒数第二位,年级第九,目标院校是上海交通大学,座右铭处写着:努力?,是我唯一可以企及的英雄主义。


    “好厉害。”李葵一攥住她的手,由衷叹道?。


    之前周方华都没有上过榜,李葵一也很少知道?她的成绩和排名,不主动?打听别?人的成绩算是一种礼貌,不是么?不过她知道?,周方华一直都很努力?,当初她给贺游原补课,基本上每次结束后,他们都会发现一班教室的灯还亮着,走过时打窗户一看,周方华还伏在课桌上学习,低着脑袋,不声不响。


    其实努力?不难,难的是持之以恒地努力?。


    “年级第九了诶,不考虑冲清华或北大么?”李葵一笑着打趣起来?。按照往年的情况,理科年级前五的学生考清北还是比较稳的,年级第九的确可以冲一冲,毕竟距高考还有八个月时间呢。


    周方华抿着嘴笑,说“我哪行啊”,但她心里?还是升起了一股渴望。这两年来?,她的排名一步步提升,中间也过停滞不前和退步的时候,不过总体而言,她进步得很明显。她也在不断地更换自己的目标,如今换成了上海交大,她已?经很满足了。但,一个学生,怎么会对清北没有企图呢?


    只?是,她不敢将这企图宣之于口罢了。她想,她要是像李葵一那样在成绩上傲视群雄,她也能有底气说自己就是要考北大,而她现在还不敢,因为她的目标不仅是写给自己看的,也是写给别?人看的,她很怕别?人会觉得她自不量力?。


    李葵一不会知道?,对她这样的资质平平、勇气平平的人的来?说,努力?,是唯一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


    “你觉得,光凭努力?,可以上top2么?”周方华好奇地问。


    “不知道?。”李葵一摇头,“努力?和天赋的界限太模糊了,好像没法?通过控制变量去?做对比实验。而且在高考过程中,不仅是人的因素很重要,天时、地利也都很重要。”


    她就能保证自己一定能考上北大么?她也不能。她看似站在高处,却同样战战兢兢。


    李葵一不禁多想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她明年没能考上北大,她要怎么办呢?接受别?的大学,还是复读重来?一次?北大在她心里?到底意味着什么,她真的说不清,或许是最好的中文系,或许是荣耀,或许是奖学金,或许是更好的前途……


    她想起那次英语演讲比赛时,贺游原说的一句话:“或许闪闪发亮的不是理想本身,而是在追寻理想的过程中被锻造的自我,为了考清华北大而收获的努力?、信念、学识,或许比那张录取通知书?更加重要。”


    真的吗?李葵一扪心自问。


    那时,她无比赞成这句话,可如今,她站在高考的大门前,却突然?发现,其实她很想要那个结果,真的很想要。


    晚上回到家,李葵一写完作业后拿出手机,照例回复了来?自贺游原的消息轰炸,回完后才问了句:“在干嘛?”


    过了一会儿贺游原才回复:“还没回宿舍呢,在看老师给我室友改画儿,就那个叫朱新程的。”


    李葵一想着他学习呢,可不能打扰他,便回了句“哦,你忙”,就按掉手机去?洗澡了。洗完回来?后,她想问他忙完了没有,结果又收到他好几条消息。


    贺游原:不忙。


    过了一会儿。


    贺游原:是在看我室友改画儿,我不忙。


    又过一会儿。


    贺游原:怎么回事儿啊?我说了我不忙,可以聊。


    再?过一会儿。


    贺游原:行,你最好永远也别?找我聊,我忙死了。


    李葵一:“……”


    她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她这个澡其实也就洗了十分钟而已?,怎么十分钟这人就炸毛了啊?


    李葵一解释道?:”我刚刚去?洗澡了。”


    贺游原秒回:“那也要说对不起。”


    他这心眼也太小?了。


    李葵一:对不起。


    贺游原:勉强原谅。


    贺游原:我跟你说,刚刚朱新程被老师骂死了,因为他胡乱起型,我拍给你看看。


    贺游原:[图片]


    贺游原:[图片]


    贺游原:能看出来?吧?


    李葵一:呃,能看出来?你并不是“勉强”原谅。


    贺游原:……


    贺游原:我不想喜欢你了,你对我真的很刻薄。


    这人真的好幼稚啊,动?不动?就说“不喜欢你了”,这不是学龄前儿童才挂在嘴边的话吗?


    李葵一按住语音键,佯装遗憾地叹了口气:“那怎么办啊?要不就’勉强‘喜欢吧?”


    贺游原听完语音,觉得自己要疯了。他真的玩不过她,也是,他怎么能玩过一个语文常年考130+的女生呢?文字上的小?伎俩被她拿捏得恰到好处,撩拨得他身体里?的荷尔蒙一股一股地流窜。他甚至想象得出她说这句话时的神?态,正经中带着一点小?狡黠,无辜中带着点似有若无的掌控,如果她在他面前,他会忍不住低下头亲她。


    他无意识地舔了下嘴唇,继而抿起,嘴巴变得有点红。


    过了一会儿,他才慢吞吞地打字:“李葵一,你知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吧?”


    神?经病吧,李葵一想,她明明在哄他,为什么他要找她报仇啊?


    “哦,随你。”她回。


    然?而贺游原好像被她惹到了,咬牙切齿地回了条语音:“你等?着。”


    就说他神?经病吧?


    李葵一懒得跟他呛声,直接换了个话题:“我问你啊,要是你没考上央美,你会难过吗?”


    问完她又觉得这是废话,怎么会不难过啊?


    结果贺游原直接回:“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看吧,肯定会难过的,而且已?经难过到讳莫如深的地步了。


    李葵一把他在演讲比赛上说过的那段话发给他:“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贺游原没脸没皮地说:“还不允许我有点世俗的欲望了?不然?我出家好了。”


    虽然?贺游原的回答只?是在插科打诨,但那一瞬间,李葵一释然?很多。她想,理想终归还是要落地的,落地并不意味着它要染上尘埃,而是它要作为一种使人更好地生活下去?的手段存在。她愈是强大地活着,她就愈能掌控更多的资源,就像在狼人杀里?拿到一张神?牌,可以让她更好地成为一个,世界的睁眼玩家。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如果她将来?和陈国明一样,成为了一个年级主任,她的学生写下“快乐每一天”的座右铭,她不会把它改成“快乐学习每一天”。


    她会说,祝你快乐。


    放下手机,李葵一想起刘心照来?。她和她应该是一样的人吧?她犹记得,她在她的


    第一篇周记下面写道?:“比起祝福你成为更好的自己,我更愿祝福你更好地成为自己。”


    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份理解来?得迟钝、突然?、后知后觉。


    那一瞬间,李葵一觉得她们的精神?靠得很近。她想起一部在英语课上看过的卓别?林的电影,叫《摩登时代》,说到机械化生产和工业化对人的异化——或许在这个时代里?,她也只?是一颗细小?的螺丝钉,是这个世界里?最不缺少的NPC式的小?人物,可是就是这样渺小?的存在,就是她的一生啊!谁会看到她的与众不同呢?所以她才需要朋友,不是“搭子”式的朋友,是真正能看见彼此的朋友。于是,在机械复制一般的芸芸众生中,她们看到彼此闪闪发光的个性,她们用最微小?的连接,去?抵御时代冷漠的风雪,去?消解大世界里?每一个个体的虚无。


    她决定再?勇敢一次。


    李葵一拿起手机,给方知晓发了条扣扣消息:“明天要不要一起去?吃饶记酸辣粉?你去?占位子。”


    她一定要和她聊一回。


    等?方知晓回消息的过程中,李葵一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手机,还在思索着刘心照的话。鬼使神?差的,她停下,打开手机浏览器,在搜索栏里?打下了“刘心照,北京师范大学”几个字。


    确实跳出来?许多信息,但李葵一浏览了下,没有特别?相关的。


    她想了想,登上一中官网,在“师资力?量”一栏里?搜索,果然?找到了刘心照的名字,仔细一看,上面说到她也是一中的毕业生,2002届的。


    那个时候,能考上北京师范大学,绝对算是优秀毕业生了,于是李葵一又去?“优秀毕业生”一栏里?去?找,时间直接定到2002年。


    但不知为什么,她粗略地翻看了一下那些毕业生们的名字,却没有找到刘心照。


    李葵一伸出两指把屏幕放大了些,对着那些名字、照片、录取院校一个一个地找。


    终于找到一张照片,有些模糊,里?面的女孩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捧着北师大的录取通知书?,神?情很青涩,却有股书?卷气,模样看起来?和刘心照有些相似。


    但女孩不叫这个名字,她叫张倩楠。


    Chap.96


    ·


    “亲爱的李葵一, 很高兴你愿意与我探讨关于’爱与被爱‘的话题。很巧,我也看过《色|戒》这部电影,也曾为其中王佳芝与易先生的爱情?动容。我认为, 电影中?最能展现?爱情?的一幕是,在日本人开的酒馆里,王佳芝为易先生唱起一首《天涯歌女》,二人长久地互相凝视着, 真正进入了对方的内心世界。


    “为什么要单独提起这一幕呢?因为我想, 看见,就是爱的本质。


    “人作为社会关系的总和,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有“被看见”的情?感需求,且要在“被看见”的过程中?,建立起坚实的自我认同?, 如克莱因所说?, 存在等于被感知。从这个层面上来说?, 人终其一生, 确实是在完成被爱的课题。


    “然而,被完整地看见、接纳,是一件很理想化的事。更常见的情况是, 在亲密关系中?, 人们彼此相爱,却又不爱真实的彼此。即便是在以血缘为纽带的亲情?中?,我们也经常发现?, 父母爱孩子, 但?不爱那个真实存在着的孩子,不能理解他真正的需求, 反之?亦然。


    “这样说?,似乎又?将?这个话题推向了?另一个极端,仿佛被爱是一件需要极大幸运的事,有种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悲观意味。但?是别忘了?,作为一个人,我们本身,同?样是爱的主体,同?样可以探索自己、发现?自己、接纳自己。做好这件事,比去他处寻求爱意更为重要,因为只有当我们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才?能知道,谁真正地发现?了?我们。更进一步说?,当我们能够全心全意地将?自我接纳时,会?不会?被别人看到这件事,可能就不再重要了?。


    “不过此时此刻,我还是想要跟你说?,我看到你了?哟!


    “祝好,我引以为傲的李葵一。”


    周记本摊开在书桌上,这一页已经被啪嗒啪嗒掉下的眼泪打湿。李葵一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柳芫市的雨季已经过去,她的泪水还是那么多,眼窝就像不会?干涸的河流。


    她多幸运啊,被刘心照这样的老师看到了?。


    老师这一路,走得也很不容易吧?李葵一刚刚才?从当年的一篇宣传“免费师范生”政策的报道里得知,刘心照自小跟着姥姥长大,生活得很拮据,所幸她高中?遇到的那位女班主任很好,经常给予她一些接济。所以,在填报志愿的时候,即便可以申请国家助学贷款来缓解学费上的压力,刘心照还是选择去读了?北师大的免费师范生,并且按照约定?,在硕士毕业后,回到这个小城市里教书。


    在那篇报道里,她的名字还是张倩楠。这时李葵一才?想起,那次她在校外?小书摊上买杂志,遇见刘心照和她的姥姥,姥姥在夸耀时说?了?一句“我们家囡囡”,当时她还奇怪呢,因为听姥姥的口音是本地人,而本地并没有把女孩子称为“囡囡”的习惯——原来不是“囡囡”,是“楠楠”啊。


    自身的原因,李葵一对这种名字很敏感,结果也证实了?她的敏感——刘心照把这个名字改掉了?,根据那篇报道里透露的细枝末节,“刘”应该是她姥姥的姓。


    她们为什么都要经历这样的事情?呢?


    李葵一靠在椅背上,头向后仰着,呆滞地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


    一种性别上的“原罪”,像个巨大的牢笼,她、她、她们,都没有从中?逃脱。很难讲有哪位女性能真正从中?逃脱,哪怕是像方知晓这样的独生女,因为李葵一想起同?学们把体育老师称为“林哥”的事,想起班里的男生在女生面?前表现?出的那种无意识的凌驾行为,想起她奶奶、她妈妈、她,三代女人之?间的关系支离破碎,想起贺游原提到过的传统婚恋关系中?男强女弱的模式,想起她和方知晓吵架时说?过的女性在进入婚恋关系后生活重心的转移……以上种种,扑面?而来,让她喘不过气,也让她无法?再欺骗自己。


    所以这些不是巧合对不对?


    她以往经历的,大都是暴力性的、显性的性别偏见,可她现?在发现?,一些非暴力性的、隐形的性别规训实则更为常见,也更让人难以察觉。


    李葵一直起身来,抓起桌子上的笔,打开周记本的最新一页,将?这一件件事梳理出来,从家庭写到学校,再过渡到社会?。在周记的结尾,她边思索着边写道:“我曾经以为,我不曾拥有的,只是来自于家庭的爱,但?如今我发现?,我真正面?临的,是女性在每一个社会?横截面?的群体性失权。”


    写完后,李葵一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想,若她早些日子发现?这些现?象的本质,她一定?会?陷入莫大的绝望——面?对这些根深蒂固且无处不在的壁垒,以她细微之?力,根本就改变不了?什么。但?可能是因为她最近经历得太多,也思考得太多,她心里竟生出一股横冲直撞的念头来,她相信,只要她认同?她就是“她”,那么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力量。


    她是什么样,未来就会?是什么样。


    “对吧?”


    她在周记里问刘心照。


    放下笔,她感到一种畅快席卷全身,那是一种“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愉悦,就像她小时候梗着脖子、犟着脸跟奶奶吵架一样。她想她还是太好强了?,但?那又?怎样呢?


    第二天中?午,放学铃打响后,李葵一赶去了?校外?的“饶记酸辣粉”店铺。她许久不来这里吃饭了?,这里的人还是跟以前一样多,在店外?挤成黑压压的一团。


    方知晓也挤在里面?,小小的个子,差点被埋进人堆里去。


    李葵一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不由得想起初中?的时候,她们洗完澡,头发吹得半干,就这么挤在一张狭窄的床上,看同?一本小说?。她们身体上散发着相同?的沐浴露的味道,湿答答的头发有时落在对方的脖颈下的肌肤上,潮潮的、黏黏的,呼吸也往对方身上缠绕。


    在那个封闭又?蠢蠢欲动的青春期,她们是互相照映的镜子,观察对方的身体、了?解对方的喜恶、嫉妒对方拥有的、给予对方缺失的。


    在校园这个特定?环境下催生的友谊,她不知道能维持多久,但?她就是想抓住啊。


    “方知晓!”她叫了?她一声。


    方知晓回过头,看见她的那一瞬,眉眼一耷,嘴巴瘪下,可怜巴巴地用口型说?:“没占到位子。”


    李葵一双手插在校服外?套的兜里,站在原地,稍稍歪着脑袋,清凌凌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眼神既别扭又?依恋。


    方知晓挤出人群,“噔噔噔”地跑过来,把脸仰到她脸前:“对不起。”


    李葵一“哼”一声,把脸扭开。


    方知晓把脸追过去,仍仰着,眨巴眨巴眼:“对不起嘛。”


    李葵一又?扭到另一边。


    方知晓直接贴上她的身体,脑袋上像安装了?小雷达,跟着她转来转去。李葵一躲着她,同?时拼命地把脑袋往后仰,马尾在后背扫来扫去,不知不觉间,脸上就憋起了?笑。


    “对不起,你就原谅我嘛,你就当上次说?那话的不是我,是一只也叫方知晓的小狗,好吧?”


    哎,这就没办法?了?,她这人就是招狗体质啊。


    李葵一颇无奈地想。


    不过没几天后,李葵一就开始后悔,她觉得她在方知晓道歉的过程中?发挥得不够完美。按照她的预想,她们应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谈一场,然后方知晓哭天抢地地大喊自己对不起她,要是她觉得她足够有诚意,她就原谅她。


    Chap.97


    ·


    一天, 方知晓神秘兮兮地问李葵一:“你知道高三带给学生的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


    李葵一认真思?索了下,说:“意味着这段苦日子快要走到头了。”


    “No,no, no……”方知晓拖着腔调,得意地摇摇头,“高三意味着所有人都?会对你都无底线地包容。我跟你说,我今天早上不是去?路边的铺子里买早点么, 就把我的小电驴停在外边, 但不知是没停稳还是怎么的,它突然倒了,把旁边的电动车也给带倒了。我赶紧给人家扶起来,还没扶稳呢,车主人就过?来了,是个阿姨跟一个叔叔, 脸色很不好看。我吓死了, 结果那?阿姨走近了, 看到我脖子上挂着的走读证, 知道我是高三的,立马就原谅我了,还跟那?叔叔说, 孩子读书也不容易, 这?都?高三了,马上要高考了  ,压力肯定大得很, 别难为?人家。”


    李葵一听了, 不禁莞尔。


    她觉得方知晓总结得很有道理。在柳芫市这?样的拼应试教育的地方,高考就是全民性的事, 高三生们的地位肉眼可见地直线上升。班里很多同学的家长开始每天送饭过?来,肉啊、蛋啊、补汤啊,变着花样地做,别的不说,营养这?方面绝对供得上。学校里也重点保护高三生,他们不用再打?扫卫生区了,学弟学妹们被动承担了一切,而且就在前几天,几个高一的学生在打?扫高三教学楼前的空地时,大声喧哗、追逐打?闹,被学校在广播里通报批评了,说是打?扰到了高三生学习。甚至,高三生们可以表现出焦虑、恐惧、矫情的情绪,且被理解——这?是其他人生阶段很难享受到的待遇。


    教室里混杂着黑咖啡和风油精的气味,苦涩、香醇、冲鼻。没有人说话,只有纸张在翻页,笔尖在跃动,试卷在一张一张地向后传递,有时也会响起一声咳嗽,往往伴随着急促抖腿时布料的摩擦声和狂躁的挠头声。


    稳住,李葵一对自己说。


    她开始调整自己的作息,要求自己在晚上十二点之前必须睡觉,并且在睡前拿出半个小时时间背书。如果有作业没做完,那?就不做了;如果贺游原的消息没回完,就跟他说一声,也不回了。每天早上五点,她准时起床,把昨晚背过?的书复背一遍,背完就可以去?洗漱、准备上学了。


    她觉得这?个记忆法很有效,就像大脑在睡觉时也能对知识点进行加工一样。


    这?样一来,她没有太多时间与贺游原联系,所幸贺游原也忙得很,甚至比她还要劳碌,根本没理由闹脾气说她不理他。他们俩聊天的时间完全错开——贺游原白天时会零星发几条,晚上李葵一回家后会回几条,等到贺游原再回复,就已经是凌晨一、两点了。


    “怎么每天都?熬那?么晚?”李葵一忍不住问。


    “画不完。”他说。


    逮到一个周末,他就给她打?很长很长的电话。她听得出来他声音里的疲累和沙哑,可他还是笑,说他现在的样子就像刚逃难回来似的,不仅是手上和脸上,连鼻子里都?是碳铅粉。有时她也听得出他的低落,说画了一张又一张,好像还是没有进步啊。其实他很少?跟她提起压力,即便提起,也是轻轻带过?,而后就哼哼唧唧地说自己最?近也没落下文?化?课,每天都?有听听力磨耳朵、做数学试卷,明?里暗里地索要表扬。


    李葵一知道,他肯定有压力的,只是他没说。有次他在动态里分享了一张照片,是凌晨五点的画室,窗帘半拉,四周都?黑洞洞的,只有窗前崩开一线惨白的天空,冷寂、压抑。


    “是不是不开心??”她问。


    “嗯,二模没考好,而且是色彩没考好。”


    李葵一是在跟贺游原聊天的过?程中才知道美?术生也有他们自己的一模、二模、三模;画室里也和教室里一样挂着考试倒计时;美?术考试也和高考一样,是努力、天赋、运气的比拼,甚至比起高考,美?术考试更需要拼天赋和碰运气。


    她曾问过?他,觉得自己在美?术方面有没有天赋,他当时很臭屁地说,当然有啊,老师也夸我色感极好。


    所以在色彩上失利,会更难过?吧?


    他不是那?种喜欢掩藏伤口的人,他不愿意跟她多说,估计是怕打?扰她吧,毕竟她也是高三生,同样面对着繁重的课业压力和大大小小的烦忧。


    十一月的时候,贺游原回来了一趟,参加高考报名和美?术联考报名。他走进十七班教室的时候,李葵一差点没敢认——尽管他已经事先跟她说了他会回来。他瘦了很多,那?么高的个子,全靠骨架撑着,头发也剪短了些,脸上线条愈显干净利落,却比往日更有冷感。


    他一进门,目光就附着在她身上。当时是下课时间,班里同学大都?趴在课桌上补觉,几个没睡的看到他,愣了几秒,而后发出小小的惊呼。很多人被吵醒,原本安静的班级一下子热闹起来。


    贺游原故意从?李葵一那?一列的过?道上走,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他不敢放肆,终于垂下眼睛不看她,只淡淡地扬起唇。走到最?后一排,他伸出手推了下一个正在睡觉的男生的头,用老师的语气说:“上课了还睡!”


    那?男生吓得一激灵,立刻挺起身坐直了,而贺游原干完坏事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回到了自己后门边的座位,围观的同学们哄堂大笑起来。那?男生四下里看了一圈儿,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冲到贺游原身后锁住他的喉咙,直接把他从?凳子上拖了下来,按到地上:“你小子一回来就对哥们下手是吧?”


    李葵一和其他同学一样,静静地回头看着他。


    从?地板上起身后,贺游原拍了拍身上沾的尘土,但没拍干净,李葵一清晰地看到,他校裤上屁股那?块儿,还灰扑扑的。


    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再次抬起眼睛看过?来,李葵一却立刻臊着脸转开了。


    非礼勿视,她想。


    他们在学校里没有说上话,贺游原办完所有的报名手续,就直接离开了。晚自习放学后,李葵一背着书包往家走,路过?状元府小区,看到他正坐在小花坛边上等她。


    数月未见,已经让眼前人身上多了股奇异的陌生感。


    她看着他,慢吞吞地走过?去?,他也看着她,半晌没说话,视线在彼此脸上流连,像是在寻找什么。


    最?后还是贺游原先开了口:“怎么没骑我的山地车?”


    李葵一老老实实地答:“骑车有点冷了。”


    他走到她跟前,俯身捞起她的左手,手指向她袖口中稍探了一寸,还好,Apple Watch还戴着。


    李葵一几乎能够感受得到他削瘦的指骨的触感,不由得蹙眉抬眸,语气因担忧而变得像质问:“怎么瘦了这?么多?”


    贺游原也老老实实地答:“不想吃饭。”


    “压力太大了么?”


    他依旧坦诚:“嗯。”


    望着她淡淡拧起的眉头,他顿了顿,续道,“不要担心?,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大家压力都?很大,只是应对的方式不一样而已,就像朱新?程,他压力大的时候就狂吃泡面,结果就长胖了,我只是和他相反,压力大的时候容易没胃口。”


    “麦当劳也不想吃吗?”


    “画室是封闭式管理,想出去?一趟还要申请,而且画室离麦当劳也很远。”


    李葵一立刻说:“那?我现在请你吃麦当劳吧。”


    “好——”


    贺游原语调拖得长长的,像身心?被满足后的懒倦,他俯下身,把下巴轻轻地放在了她肩上,头发若有若无地在她耳边蹭了蹭。


    一动不动地压了会儿。


    李葵一紧绷着身子,慌乱地眨眨眼睛。


    那?家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门店有些远,贺游原骑山地车带李葵一过?去?。到了麦当劳,他像是胃口大开,直接点了三个汉堡,李葵一则要了一份开心?乐园餐,里面赠送了哆啦A梦的小玩具。


    贺游原是真的很久没有那?么好的食欲了,吃得很快,正大口咬着汉堡,李葵一忽然递给他一个东西,小小的,粉红色的。


    他放下汉堡,接过?,发现她给他的是哆啦A梦的任意门。


    她提醒他:“打?开任意门的时候,要想着目的地。”


    贺游原打?开,里面弹出一张折叠起的纸条,拆开,上面写着“中央美?术学院”几个字。


    他一下笑出声来,转头看向李葵一,却发现她已经若无其事地把身子转到了另一边,坐在椅子上悠悠地荡着腿,喝着套餐里的果汁。


    第二天贺游原就回到了北京。很快,三模又来了,紧接着就是美?术联考。那?个考场巨大无比,他背着画包,提着洗笔桶,和成百上千的美?术生一起涌了进去?。三科,只考了一天,从?考场里出来后,再看到外面的天光,没有想象中的兴奋与欣喜,只有很强烈的疲倦感,他真的很想好好地睡一觉。


    考完后回了一趟家,在床上昏天暗地地睡了一天一夜,身体上的倦意还没缓过?来,他就再次拉上行李回到了画室。万里长征其实只走过?了第一步,他还有校考冲刺班要上,还有很多的文?化?课要补。


    暗无天日的时光里,唯一的好消息是,他的联考成绩很不错,总分285.8,全省第七,色彩单科成绩排省二。


    画室没有寒假,过?年也只放三天。这?三天根本不够来回折腾的,贺游原就没有回家,他妈妈、小姨、姥姥姥爷去?了趟北京,把他从?画室里接出来,在饭店里过?了个简单的新?年。


    贺游原十八岁生日这?天仍是雨水节气,农历正月十二。他不免觉得有些遗憾,他还没有和李葵一一起过?过?生日,认识的这?三年来,她和他的生日,总是以各种理由错过?。


    比如今年,正月十二,她已经开学了。


    毕竟是十八岁的生日,成人礼,还是很重要的。贺游原的室友们在结束一天的课程后,深更半夜攒了个局,打?车去?附近商场里的饭店给他庆生。


    自集训以来,大家都?很久没出来玩过?了,此时看什么都?新?鲜,索性在商场里逛了一圈儿。贺游原对这?些没兴趣,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关注着李葵一有没有给他发消息。


    但经过?一家时装店的橱窗时,他忽然被一抹亮白色晃了眼睛,抬起头一看,橱窗里的人偶模特身上穿着一件小白裙,整体设计很简单,细节处却很精致,暗纹印花缀满裙身,裙摆垂坠,看起来很有质感。仅一瞬间,他就想象出了李葵一穿上它的样子。


    他转身走进店里,请服务员把这?款裙子拿来给他看一看。


    跟着他走到店里的室友们直接懵了,朱新?程试探着问:“买给你女朋友的啊?”


    “嗯。”


    “但今天不是你过?生日吗?”


    “我过?生日她就不能收礼物了?”


    室友们:“……”


    近距离看过?小白裙后,贺游原决定把它买下来。北京商场里的衣服,不便宜,贺游原故作成熟地问有没有折扣,但他一看就是个生瓜蛋子,导购员摇摇头,说:“最?多给您减200哦。”


    砍价砍到这?个地步,已经是贺游原的极限了,并且,他认为?自己砍得很好,喜滋滋地掏出了自己过?年时收到的压岁钱。包好衣服,出了时装店,室友们也纷纷为?他比起大拇指,表示他居然会砍价这?个技能,真是好牛掰啊!


    到了五楼的饭店,大家点了一桌子菜,并以饮料代酒,祝贺游原生日快乐的同时,还不忘笑嘻嘻地叮嘱他,成年啦,犯法的话可以枪毙啦!


    “滚。”贺游原抿了口饮料,懒洋洋地骂出声,没骂完呢,他又低头看了眼手机。


    李葵一怎么还没有给他发祝福啊?这?个时间点了,还没写完作业么?再不发今天可就要过?去?了。


    饭菜吃到一半,提前预订好的蛋糕也送过?来了。插上数字蜡烛,点燃,室友们起哄让贺游原许个愿,并七嘴八舌地给出建议,让他祝他们全宿舍的人都?能拿到心?仪美?院的小圈证,并且文?化?课也要稳稳过?线。


    贺游原眼睛一闭,权当听不见他们说话,开始啰里八嗦地许愿。他最?初许的愿望是“李葵一高考顺利”,但他觉得不严谨,又改成了“李葵一如愿考上北大”,想了想,最?后改成了“李葵一今年夏天如愿考上北大”。


    嗯,这?样就很完美?了。


    而后他又祝自己在今年夏天考上央美?,还有张闯、祁钰、周策,也都?要如愿以偿。哎,要是方知晓考得不好的话,李葵一肯定也会难过?的,那?就祝方知晓也能考上心?仪的大学好了,还有那?个……对,周方华。


    祝福了一通,最?后他才顺带着捎上了他的室友们。


    “你愿望也太多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睡着了呢!”朱新?程无情地翻了个白眼儿。


    “喂!睁眼咯!”另一室友直接喊他。


    贺游原充耳不闻。


    几个室友相视一笑,齐齐掐细嗓子,故意用拐了九曲十八弯的声音喊:“贺游原,我喜欢你。”


    自从?上一回小猫玩偶里的录音被这?几人听到了后,他们就时常骚里骚气地冲贺游原喊,久而久之,这?几乎成了他们宿舍里的一个梗。


    “你大爷……”


    贺游原受不了了,终于笑骂一声,睁开了眼睛,却又在睁开眼的那?一瞬间,直直愣住。


    隔着一张桌子,他对面的卡座上,一个女孩子正全心?全意地看着他,眼下卧蚕笑得鼓鼓的。


    是他在等她消息的那?个女孩子,是他给她买下了小白裙的那?个女孩子,是他刚刚为?她许下生日愿望的女孩子。


    可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贺游原紧张得喉咙一滚,站起身来,走到她身前,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脸。


    天,热的,活的。


    贺游原眼睛“唰”地一亮,嘴边笑意蔓延开来,情难自禁地伸出手臂,把她从?座位上揽了起来,直接拥入怀中,一只手抚上她的后脑,把她的脑袋按到自己的肩窝里,同时下意识地歪过?脸,在她柔软的发顶蹭啊蹭。


    李葵一的鼻腔被他的气息强势入侵,蓬松、温暖、干净。


    她怔了怔,才意识到他们现在正在拥抱。


    他身上很瘦,她搭在他背上的手可以触摸到他皮肤下的骨头,可是他的拥抱又显得宽厚,仿佛可以把她全身心?地裹住。她的鼻尖轻触着他薄毛衣下的锁骨,他的脸无意刮蹭过?她的耳垂,他们的身体紧密连接,渐渐的,竟连心?跳也同频。


    “咳咳,没眼看。”


    不知是谁忽然出了一声,打?破片刻温存。


    两人身体一僵,同时不好意思?地放开对方。贺游原从?脸红到耳朵,捡起卡座上的羽绒服穿上,边拉上拉链边说:“那?个……我不陪你们玩了,你们随便吃,单我买过?了,你们吃完想去?KTV玩儿也可以,也算我头上……我们走了啊。”


    “哎,去?吧去?吧,孩子大了留不住。”朱新?程挥挥手,露出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


    贺游原从?蛋糕上切下两块儿,请服务员打?包了。临走前,李葵一也红着脸,跟他的室友们说了声“谢谢”。


    北京的正月,室内和室外温差很大。刚一出商场,两人就差点被呼啸的夜风吹飞,只好立刻退了回来。贺游原握住李葵一的手,问:“冷不冷啊你?”


    “不冷,我里面穿了很多。”


    她的手确实温热,但贺游原还是用他的手帮她捂着,又搓了搓,才问:“你怎么有空过?来?”


    “学校放假了啊。”李葵一笑说。


    “不是初四那?天就开学了吗?今天又不是周末,怎么会放假?”


    “确实有点巧。家里最?近不是下雪了么,路上很滑,实中有个男生在放学路上骑着小电驴摔了一跤,把胳膊摔脱臼了。他的家长觉得这?都?是学校补课惹的祸,直接告到教育局去?了,现在市里所有学校都?在强制性放假。”


    贺游原笑:“所以你就跟我的室友串通好了?”


    “对啊。”


    “你到底计划了多久啊?我记得你跟我要朱新?程的联系方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而且你当时给出的理由是——为?了方便在你联系不上我的时候能有个人打?听一下。”


    “我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至于来给你过?生日,就是因为?学校放假,我临时起意。”


    “我以为?你蓄谋已久呢。”贺游原假装哀叹一声,伸出手又想要抱抱她,但李葵一用手掌抵了下他的身体,小声说:“不行。”


    “刚刚怎么行?”


    “刚刚你太快了,我没来得及拒绝。”


    贺游原:“……”


    他心?里又给李葵一悄悄记下一笔,想着日后一定“报复”回来,才把自己给哄开心?了,笑一声,悠哉悠哉地问:“你订酒店了吧?”


    “订了啊,不然我晚上住哪儿?”


    “哦……那?我跟你一起过?去?住吧,我再开一间。”


    李葵一考虑了下,有点想答应,她明?天就要走了,她和他的相处时间只有今晚这?一点点。


    “你带身份证了吗?”她抿着唇问。


    “带了。我们本来打?算吃完饭去?KTV的,但这?里不像我们家那?边,管得还挺严,未成年的话不能单独进KTV,我就带上身份证了,方便证明?我们成年了。”


    “哦,那?行。”李葵一忍着赧意,盯着鞋尖儿。


    贺游原掏出手机打?了辆车,目的地定位到李葵一订的酒店。到了前台那?儿,他拿出身份证,说要一间李葵一对面或隔壁的房。


    “对不起先生,8555对面或隔壁的房间都?已住满了哦。”


    “那?附近还有哪间房空着?”


    “最?近的是……11楼的一个房间。”


    “……行。”


    拿到房卡,贺游原却没有去?11楼,而是跟着李葵一到了8555号房。刷开房门,打?开灯,能看到房间里立着一只小小的行李箱,中间是一张一米五左右的床。房间虽不大,却也不算小,然而两个人往这?里一站,顿时显得空间密闭又逼仄,连带着空气都?逐渐暧昧稀薄。尤其是,床头柜上还摆放着几只水蓝色的小盒子,一个人过?来的的时候,李葵一没注意到,但两个人站在这?里,它却异常引人注目起来。


    两人都?局促得要命,却又都?尽力表现出坦然自若的样子。


    但贺游原一开口就磕巴了:“吃……吃蛋糕吧。”


    “哦……行。”


    趁着吃蛋糕的功夫,贺游原又给李葵一点了份外卖,她大老远地跑过?来,晚上肯定没吃东西。


    吃完蛋糕,二人坐在飘窗上,是想要一起说说话的,但这?个氛围实在太诡异了,以至于他们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一句合适的话,甚至连看对方一眼都?不敢,眼神漫无目的地飘忽着。


    “那?个……我去?洗澡。”李葵一打?破沉默,最?终决定从?这?个氛围里逃走。


    她背对着贺游原,飞快地从?行李箱里拿出几件贴身衣物,进了浴室,不一会儿,里面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贺游原仍坐在那?儿,半倚着墙壁,手指抠着飘窗上毛绒绒的毯子,只觉得这?水声扰人。


    他觉得身上莫名地热,大概是北京的暖气太足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羽绒服,便站起身来,想把它脱掉,但手上一顿,又重新?穿了回去?,他怕她出来后看到他脱了衣服会害怕。


    这?时外卖送过?来了,贺游原把它拿进来,放到桌子上,自己又回到飘窗的角落里待着,索性把羽绒服上的帽子也戴上了,希望耳不听为?净。


    真的太暖和了,灼灼地烧他的身体。


    贺游原闭上眼睛。


    李葵一也不知道怎么在这?个空间里面对他,洗得磨蹭,等她吹完头发从?浴室里出来,已经过?去?40分钟。正纠结着要不要问贺游原洗不洗,她就看到他弓着腰背躺在飘窗上,似乎没有察觉她已经洗好了。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轻声叫他:“贺游原。”


    他不动。


    她又走近了些:“贺游原。”


    他还是没应声。


    走到他身前,李葵一探过?身子看了看他被帽子遮了大半的脸,才发现他闭着眼睛、呼吸匀称、双颊带着点不自然的潮红,已经睡着了。


    李葵一:“……”


    行吧,他最?近大概是太累了。


    房间里暖气足,他身上又穿着羽绒服,应该是冻不着。李葵一也没管他,反而松了一口气,觉得他睡着了她更自在一点。她打?开外卖坐在桌子前吃了起来,边吃边刷手机。


    方知晓半小时前给她发来了消息:“怎么样,他惊不惊喜?”


    李葵一回想了下贺游原看到她时的表情,回复道:“应该是惊喜的。”


    方知晓立刻甩过?来一个贼兮兮的表情,问:“所以你们现在干嘛呢?”


    李葵一:我在吃外卖,他睡着了。


    方知晓:?


    方知晓:什么叫他睡着了?


    李葵一:就是字面意思?。


    方知晓:你们现在在哪儿?


    李葵一:酒店。


    方知晓:这?他也能睡着???


    李葵一:你瞎想什么呢?


    方知晓那?边许久没回,过?了好一会儿,一大段文?字直接飞过?来了:“其实我方知晓是很讨厌在背后说别人坏话的,但你是我的好朋友,而他,对我而言只是熟悉的陌生人,所以我肯定要向着你说话。我仔细分析了下,他这?个表现绝对不正常,我不是说你们住一块就一定得发生点什么,但他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直接睡着了?我觉得……他是不是不行啊?”


    Chap.98


    ·


    方知晓这人是越来越没羞没臊了, 李葵一不想理她了,直接回了张“一脸黑线”的表情包。按掉手机后,她莫名感到心虚, 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望见贺游原还?熟睡着,才悄悄放下?了心。


    吃掉外卖,李葵一又去刷了遍牙, 再看一眼时间, 已经将近凌晨一点了。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要叫醒贺游原让他回自己的房间吗?还?是就让他这么睡着?如果让他在这儿睡,万一他半夜醒了怎么办?到时候多尴尬啊。


    李葵一把自己埋进柔软的床垫里,想了许久,最终决定?自己去11楼的房间睡,理由是房间已经开了, 不住实在太浪费了。


    她走到飘窗前, 拍拍贺游原的肩, 想把他叫起来去床上睡, 但不知道?他是太累了还?是怎样,睡得很沉,竟毫无察觉。她手上使了些力气摇他, 同时叫他:“贺游原。”


    他短促地闷哼了声, 把身子?侧过来,眼睛却还?像睁不开似的,抬起一只手用力揉了揉, 才虚虚半睁, 看向她的眼神朦胧而潮湿。


    看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 低闷的声音里沾几分无辜:“你刚刚是不是摸我了?”


    李葵一:“……”


    贺游原,你是真的不行,人品不行。


    “谁摸你啊?我那是拍你,想把你叫醒。”她没?好气地说?。


    “哦。”


    贺游原坐起身来,抓抓脑袋,头发顿时变得乱糟糟的,要?不是那张脸撑着,估计像个流浪汉,脸上表情也懵,大概还?没?完全清醒过来。


    李葵一伸出手:“11楼的房卡给我。”


    他乖乖地掏出房卡,就要?交给她时,又突然收了回来:“你想去住11楼的房间?”


    “嗯。”


    “你住这儿,我上去。”他站起身来,没?站稳似的晃了下?。李葵一看着他脸上的红晕,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踮起脚伸出手,用手背碰了碰他的额头。


    还?好,温度正常。


    贺游原把她的手从他额头上拿下?来,牵着,大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她手背上摩挲。明明身体上其?他地方都没?有?碰触,只有?这一小块儿肌肤紧贴着,但就是让人全身都窜过暖流,两人中间的那块儿空气仿佛也在升温。


    “李葵一,高考完我们就在一起好不好?”


    李葵一没?有?理由拒绝,红着脸轻轻点头:“好。”


    贺游原看着她,目光逐渐灼热。他心里的渴望极深,想要?抱抱她,想要?亲亲她,想要?把脑袋埋在她颈窝里蹭。但是,再等等吧,今天已经是二月二十号,距高考只有?108天了,他可以等的。


    他按下?心里横冲直撞的躁动,手指在她手心里画圈圈:“对不起,我明天还?要?上课。”


    李葵一知道?他说?的是,他明天要?上课,不能去车站送她了,甚至她明天一早醒来,就看不到他了。她摇摇头说?:“不用道?歉,就像我如果要?上课的话?,也不会来北京给你过生日。”


    但贺游原好像就是觉得亏欠她,承诺道?:“等高考完,我天天待在你身边。”


    李葵一咳了声:“……倒也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啊?”他狗脾气说?犯就犯,气呼呼道?,“难道?说?你不想每天跟我在一块儿吗?但你刚刚才说?过,高考完就和我在一起的。”


    李葵一觉得这人有?时真是挺会无理取闹的,也没?跟他讲大道?理,只胡乱应承下?来:“行行行,都行。”


    贺游原开心了,又含情脉脉地盯她。李葵一被他盯得受不了,推着他往门外走:“快去睡吧你,再睡四个小时你就得起床去上课了。”


    贺游原被她推到门外,隔着门缝儿说?:“你待会儿关?门时记得把门链扣上啊,有?人敲门不要?开啊,有?事给我打电话?,明天去车站注意安全,上了车跟我说?一声,回到家也跟我说?一声。还?有?,飘窗上那袋子?里是给你的礼物,别忘记拿了。”


    李葵一回头看了眼飘窗,果然在上面看到一只大大的纸袋。居然是给她的礼物么?她还?以为?这是贺游原的室友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给我送礼物干嘛啊?”李葵一扒着门缝儿看他。


    “就是看到了,想买给你。”贺游原从门外伸进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晚安。”


    “……晚安。”


    把贺游原送走后,李葵一扣上门链,快步走到飘窗边儿,拿起了礼物袋。袋子?里面装了一只粉色的大盒子?,里面装的像是衣饰,打开一看,果然是件纯白色的小裙子?。


    裙子?很漂亮,她拿起在身上比划了一下?,却不由得想,贺游原不会现在还?在吃祁钰的醋吧?


    记仇记成?这样,简直非人哉!


    李葵一回去得很巧,刚下?了高铁,就收到班级群里的通知,说?第二天要?复课。上过几天课后,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就跳到了最后100天。学校里举办了“百日誓师”大会,李葵一作?为?文科班的学生代表,也上台致辞,并且带领同学们宣誓。末尾,大家在操场上放飞一只只承载了梦想的气球,李葵一趁着大家不注意,在自己的气球上写了“北大&央美”几个字,松开手里的线,看它飞向天空,融入头顶花花绿绿的梦海中。


    她举起小相机,把这一幕拍了下?来,发给了贺游原。


    贺游原不止收到了李葵一的照片,还?收到了张闯发来的小视频,是李葵一站在主席台上讲话?的样子?。她看起来和三年前的她没?什么不同,语调依旧没?多少起伏,但贺游原就是能感觉到,她更平静了,也更沉稳,她这个人,总是冷冷淡淡的,却能带给人一种安全感。


    很快,他也迎来了校考,他又背起画包,在几个城市间来回奔波。初试、复试,很忙碌,但总算顺利。


    三月中旬,贺游原终于?结束了美术相关?的所有?考试。他没?有?选择留在北京上文化?课,而是回到了一中。刚回来,他就碰上了一场很重要?的大联考,有?两百多所学校参与,在省内具有?“小高考”之称。


    很久没?正经考过试了,他做试卷做得磕磕绊绊的,感觉不太如意,成?绩出来后,他考了532分。这个分数对他这个没?怎么经历过系统复习的人来说?已经算不错了,但他自己觉得考得太差了,因为?李葵一在这次大联考中,拿了省一。


    李葵一的成?绩对学校来说?,既在意料之中也在预想之外。陈国明和蒋建宾又惊又喜,因为?只要?李葵一的状态好好保持下?去,高考说?不定?也可以冲一冲省状元,而他们之前对她的期望只是稳稳拿下?市状元而已。


    两位老师又找李葵一谈话?,但怕影响她的心态,也不敢给她提要?求,只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她,放轻松、慢慢来、稳扎稳打就好。


    嗯,稳住,李葵一也再次对自己说?。


    虽说?贺游原回来了,但她基本上断绝了和他的一切亲密举动,只依旧每天帮他补课,并在晚上回家的路上,随机提出问题抽查他的背诵情况。贺游原怕这样会浪费她自己的学习时间,但她说?,她给他梳理知识点,其?实就相当于?自己也复习了一遍,而且能够理解得更透彻。


    她知道?,最后这段日子?,贺游原也挺拼的。一套往年的各省数学高考真题卷,他没?几天就刷完了,照这个速度,他晚上绝对大开夜车了。而且他背书背得越来越顺了,也不知道?他每天只睡多长时间。


    一直到高考,贺游原都没?能胖回来。


    六月初,柳芫市下?了两场暴雨,而后就放晴了。高考那两天,艳阳高照,考场里闷热得很,头顶风扇的作?用只能说?是聊胜于?无。李葵一答题时,静得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没?有?想象中紧张,也没?有?想象中激动。


    考完后,也没?有?想象中快乐。


    走出考场,转头看到天边的夕阳,她只是意识到,一场属于?她的盛大的高考,在此时此刻,终于?落幕了。


    她和贺游原都不在本校考试,而是被分到了八中。从陌生的教学楼里出来,她看到贺游原正站在一棵树下?等她,神态里露着些难得的放松。


    她走过去,他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


    班里很多同学都在这边考试,李葵一怕被别人看见。虽说?高考结束了,但她一时之间还?没?能习惯,便挣开了他的手,说?:“到外面再牵。”


    贺游原笑,却也答应了,只是刚走到校门外,他就迫不及待地再次牵上了她。李葵一很无奈,想问他这有?什么区别么,但还?没?问出口,她就用余光看到陈国明和蒋建宾急匆匆地向她这边走过来,她心里一咯噔,急忙把贺游原的手甩开了。


    “这儿呢,这儿呢。”陈国明招呼着蒋建宾。


    走过来,看到贺游原和李葵一站在一起,老狐狸脸上一愣,但他来不及多想,直接拉上李葵一,说?:“走走走,趁着记忆还?热乎,回学校估分去。”


    李葵一:“……”


    蒋建宾也过来“嘘寒问暖”,问她考得怎么样,试卷难不难,文综大概能上多少分。


    李葵一就这么被两个老师带走了,贺游原一人留在原地凌乱,从始至终,两个老师都没?怎么注意到他,净围着李葵一转了。


    真是服了。


    贺游原骂骂咧咧地走了。


    标准答案还?没?出,所以李葵一在学校里对的答案是老师们刚做出来的。她被好些个老师团团围住,接受着他们期待的小眼神儿的注视,活像国宝似的。


    对完答案已经很晚,窗外的天都黑了。李葵一和周围的老师们同时松了口气,按照目前这个状况,她的分数不会低,但到底能在省内排到什么名次,这谁也说?不准。


    已经有?老师开起玩笑,说?蒋建宾今年的奖金已经落实好了,蒋建宾难得真诚地笑,说?哪里哪里。


    李葵一跟老师们说?了再见,快步向校外走去。她有?预感,贺游原会在外面等她,高考完后的大好日子?,他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去的。


    她猜,他至少会跟她确定?关?系,或者,他要?听她亲口说?喜欢他。


    果然,刚出学校大门,她就看到贺游原站在不远处的一盏路灯下?,懒散地倚靠着灯柱,一只手自然垂着,手里拿了捧花束,另一只手划拉着手机。他应该是回家后洗了个澡,能看出来,他头发还?有?点湿,没?怎么打理,却显露出一种随性的好看。


    李葵一走过去:“你等多久了?”


    他收起手机放回兜里,走过来把花儿递给她,又牵起她的手:“也没?有?很久。”


    他们没?有?回家的打算,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去哪里,班里的同学已经约起了KTV,但他们不想去凑热闹,便牵着手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凉风习习,身上又卸掉了高考的重担,这么走一走,倒也舒适。贺游原问:“估分怎么样?”


    “蛮好的,保守估计也能有?六百七。”


    他点她的脑门儿:“要?考状元啊你。”


    “行啊,我接受。”她看着他笑,“你呢?考得怎么样?”


    “还?行吧,就是觉得数学有?点难,文综也有?点难。”


    “没?事,今年的数学和文综是挺难的,全省均分应该不会高,一本线也不会有?多高。”


    “你最好不是在安慰我。”


    李葵一想跟他说?,不是安慰啊,今年的试卷难度确实偏大,刚要?开口,就看到贺游原的视线投落在了远处,她也顺着看过去,结果发现路那边的石桥上,有?一对年轻的情侣在接吻。


    平时都是在电视剧里看这种场面,现实中撞见,还?是挺让人难为?情的,尤其?是,他们俩一起撞见了这个场面。


    两人快速别开视线,脸上烧起来,贺游原牵着李葵一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些。


    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后,那对小情侣还?没?结束。走着走着,贺游原忽然很不满地评价了一句:“光天化?日,影响市容。”


    李葵一:“……”


    她不知道?该回他什么好,索性不说?话?,就像没?听见一样。但走出几步后,他忽然不肯走了,就站在人行道?上,脸上神情别别扭扭的。


    “怎么了?”她回头看他。


    他不说?话?,暗夜里的眼眸如水透亮,就那么看着她,像有?某种渴求。


    李葵一尝试解读了一下?他的意思,觉得他很不可理喻:“人家在路边……就算影响市容,但又不犯法,我还?能去把他们赶走么?”


    贺游原还?是没?说?话?,只是眼神变了下?,忽然拉着她从人行道?上下?来,拐入旁边安静又逼仄的小巷。巷口有?一盏壁灯,荧荧淡淡地亮,光线堪堪将他们轻柔地裹住。


    他和她贴得很近,李葵一的呼吸间,全是他刚沐浴过的味道?,周遭空气也湿漉漉的。她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一步,但背后就是墙壁,她退无可退。


    贺游原捉住她的指尖儿,在手里不断把玩,声音低低地问:“我们现在算是在一起了,对不对?”


    “嗯。”她也极小声。


    他的呼吸急促、滚烫,萦绕在她耳边、脖颈,让她觉得痒痒的,他的声音也比刚刚微哑了些:“但你还?没?有?说?过你喜欢我。”


    还?真被她猜准了。


    李葵一没?忍住浅笑了下?,又快速收起嘴角,耍赖皮道?:“我说?过啊。”


    “那个不算,你要?当面说?。”


    她决定?逗逗他,抬起下?巴得意道?:“我要?是不说?呢?”


    贺游原望入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忽而目光一闪,视线缓缓下?移,落到她温热的嘴唇上,只一瞬就移开。他喉结上下?一滚,比她还?要?无赖道?:“你不说?我就亲你。”


    李葵一得意不起来了,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玩笑话?还?是真话?,直愣愣地看着他,而他见她半晌没?出声,似乎真的把脑袋凑过来了一点。


    他缓缓地,越凑越近,又垂眼看了下?她的唇,而后盯紧了她眼睛,像是试探,又像是等她随时喊停。


    李葵一心如擂鼓,手指抓紧手上的花束,脑海里空茫了一瞬,糊里糊涂地作?出反应:她要?是不说?的话?,他会不会以为?她很想让他亲啊?


    “我喜欢你。”她声音细如蚊蚋。


    他听到了,凑过来的动作?一顿。


    虽然听到了想听的话?,但到底有?些失落,少年好像为?自己刚才的情难自禁感到羞耻,别开了脸,呼吸也乱掉了,许久之后,喉间才传来“咕咚”一声,口水咽下?。


    他是不是不开心了?李葵一想。


    其?实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想不想被他亲吻,好像行,又好像不行。


    她牵起他一根手指,捏了捏,想安慰安慰他:“贺……”


    刚发出一个音节,一只手就抚上了她的下?颌,把她的脸微微托起,贺游原俯下?身,贴上她的唇瓣,唇间溢出的声音委屈,却毫不讲理。


    “就得亲。”


    Chap.99


    ·


    少年?人?第一次亲吻, 没轻没重的,像一只不知所畏的小兽,低下头就含住了她微张的唇, 却又?生涩极了,笨拙地覆上那片柔软许久,一动也未敢动,连呼吸都强行止住了。大脑空白了一瞬又一瞬, 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 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


    他从未想过她的唇会如此轻软,像吻上一团水盈盈的云朵。真是奇怪啊,她的嘴不是很硬么??


    直到发觉她在这件事上也是生疏滞涩的,他才慢慢松了呼吸,近乎本能地,轻轻吮吸了下她的上唇。只一下, 他便心惊肉跳, 不知?所措地松开了。从她唇上撤离一点?点?, 他又?不受控地再次偏头吻上, 仍没有?什么?技巧,但这?次他发现,她的唇上有?颗鼓鼓的唇珠, 他便可劲儿地欺负这?一处, 碰触、厮磨、嘬衔,最后没忍住张嘴咬了下。


    咬得很轻,但李葵一低哼了声, 用手抵住他靠近的身体。


    被这?么?一抵, 贺游原不敢再继续,缓缓地从她唇上离开, 只是气息还紊乱着,胸腔里的心脏也止不住砰砰砰直跳。两人?几?乎不敢看对方一眼,寂然地站在夜色里,任由?脸颊和耳朵烧得滚烫。这?时他们才发觉,这?小?巷里其实嘈杂得很,空调外机隆隆作响,旁边街道上车子川流不息,二楼传来叮叮当当的收拾碗筷的声音。


    李葵一手指扣在掌心里,僵直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在她和方知?晓一起读过的爱情?小?说里,亲吻这?件事总是被极致描摹,又?是果冻又?是棉花糖又?是脑袋里炸烟花的,但小?说里没写,亲吻结束后?,会这?么?尴尬。


    她不会要和贺游原在这?儿站一晚上吧?


    她无意识地抱紧了手臂里的花儿,裹着花儿的雪梨纸窸窸窣窣地响,他们俩同时低头去看,发现有?几?朵花苞在他们亲吻时被挤压得变了形,蔫了吧唧地垂着,两人?脸上又?是一红。


    挺对不起这?些花儿的,李葵一伸出手指摸了摸它们。贺游原终于趁机抬眼看了她一眼,发现她面如绯云,唇珠也被他亲得通红,上面泛着一点?微薄的水光。他心里一颤,想要吻她的欲望再次升腾而起,但他知?道她不想亲了,便强压下去,咳一声打?破沉默,抬手捏捏后?颈,强装淡定地问:“饿不饿?要不要去吃东西?”


    刚考完那一阵子,李葵一是挺饿的,但过了这?么?长时间,那个饿劲儿已经过去了,而且她想,和贺游原一起去吃饭的话,肯定还会继续尴尬的吧?


    “我想回家。”她小?声说。


    贺游原没想到似的“哦”了声,抓抓头发,说:“行,我送你?回去。”


    走出那条逼仄的小?巷,外面的世界显得尤为空阔,两人?茫然地四处看了看,觉得有?些晕眩,好一阵子才找准回家的方向。李葵一走在前面,贺游原跟在后?面,中间隔得不远不近,路过一家甜品站,贺游原进去买了两支甜筒,递给李葵一一只,这?才改为了并肩而行。


    两人?咬甜筒都咬得慢吞吞的,因为这?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人?不由?得想起刚刚碰触过的令人?羞恼的嘴唇。


    到了小?区楼下,一只甜筒才堪堪吃完。李葵一站定,把最后?一点?甜筒脆壳放进嘴里,这?才鼓起勇气看向贺游原的眼睛,郑重地说:“我上去啦。”


    边吃东西边说话,好像就不那么?尴尬,会让人?显得自然些。


    但她表现得还是不太自然,说完话后?,转身就跑,却不想,贺游原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她没能跑掉,诧异地回过头,只见贺游原垂着眼睛,手指在她手背上摩挲着,掌心里渐渐沁出一层细汗,像是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说。许久,他才轻声问:“我刚刚亲你?……是不是亲得你?不舒服了?”


    听到这?个问题,李葵一手上也开始热得冒汗:“没有?。”


    “真的没有??”他看向她。


    她犹豫一刹,却肯定地说:“真的没有?。”


    “哦。”贺游原的神情?明显轻松了些,“那明天去不去看电影?等天不热了我们再去,晚上行么??”


    想着明天也没安排什么?事,李葵一点?点?头答应了:“行。”


    但贺游原还没松开她的手,又?握了一会儿,嘴唇嗫喏两下,像是还有?话说。忽然,他低下脑袋,额头碰上她的额头,李葵一以为他又?要亲她,却听见他闷声闷气地说:“我现在是你?……男朋友了,你?以后?要和我多待一会儿,不能像今天一样,亲完你?就要回家。”


    李葵一也是第一次当人?家女朋友,听他这?样说,心虚地抿了下唇:“哦。”


    然后?把手从贺游原手里抽出来,摆了摆,”那我上去啦。”


    贺游原:“……”


    他说了这?么?一通,她还是上去了?


    他知?道,他说的是“以后?不能像今天这?样”,但一般人?听了,都会反应过来他今天也想和她多待一会儿吧?她阅读理解差成这?样,怎么?考状元啊?


    亲完就跑,她可真行!


    贺游原委屈地一屁股坐在单元楼前的台阶上,独自生了会儿闷气。


    气着气着,他又?想起她红着脸颊站在那里乖乖给他亲的样子,嘴边忍不住浮起笑?意。哎,怎么?办啊,他都有?点?想原谅她了。


    贺游原忍不住仰起脑袋看向三楼,她家的窗子里还亮着灯。


    哼哼,李葵一,来日方长。


    楼上,李葵一趴在卧室的窗户边儿,想看一眼贺游原离开的身影。但等了很久没等到,她以为是她上楼太慢错过了,正要移开眼时,她看到他不疾不徐地走进了她的窗子,心情?似乎很好,拎着个手机转啊转,白色T恤被风一灌,鼓鼓囊囊,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蓬勃极了。


    她往床上一歪,盯着窗棱,又?想起小?巷里发生的事。


    真是好奇怪啊,他亲她的时候,她紧张得要命,似乎所有?感官都消失了,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应该有?的感觉竟一个不落地出现在脑海里,绵软的、急促的、试探的、羞耻的、甜蜜的。


    她把脸埋进枕头里,可是,这?种无法呼吸的状态就像在模拟亲吻时那种喘不过来气儿的感觉。其实他们亲得并不热烈,只是太不熟练,亲完一遍,就把自己搞得气喘吁吁。


    正想着这?些令人?脸红心跳的事,放在身边的手机忽然跳亮,李葵一吓了一跳,感觉就像被人?看穿了心思似的。她拿起手机一看,是方知?晓打?过来的电话。


    她清清嗓子、调整了下面部表情?,才一本正经地接起。


    一接通,电话那头就传来方知?晓呜呜的哭声,李葵一心下一慌,心想她一定是高?考考砸了。谁知?,方知?晓呜呜咽咽的声音响起:“李葵,我失恋了。”


    “……”


    李葵一直接被搞懵了。


    “怎么?回事啊?”


    “就是高?考完,我……我跟周策,还有?几?个……几?个同学,一起去KTV玩儿……”方知?晓哭得断断续续的,“唱完歌,我们玩游戏,真心话大冒险……周策输了,让他描述一下他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子,他说的不是我……呜呜呜……”


    李葵一眼角一抽:“你?第一个喜欢的男孩子也不是他啊,你?忘记苏见林了?我记得在苏见林之?前还有?那谁……”


    “那不一样!你?知?道他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子是谁吗?”


    “这?么?说我也认识啊?”李葵一想了想,“呃……夏乐怡?”


    方知?晓带着哭腔重重点?头:“嗯!”


    没想到夏乐怡都出国了,高?考也结束了,还能听到这?种八卦。李葵一不禁感慨了下,又?安慰道:“那也没关系啊,都过去了嘛。”


    “过不去!”方知?晓气得牙痒痒,说话都利索了不少,“聚会结束,我们从KTV里出来,我就问他,怎么?不继续喜欢夏乐怡了呢,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他说他觉得他配不上她!你?懂吗李葵一,他觉得他配不上她,但他却和我在一起了,那就说明他觉得他配得上我,也就是说,在他心里我不如夏乐怡!”


    又?呜呜了两声,她续道,“我知?道我不如夏乐怡漂亮,也不如夏乐怡成绩好,其他方面也差很多,这?些我不是不承认。但他是我男朋友啊,我在他心里不应该是最好的么??”


    经这?么?一解释,李葵一立刻觉得周策很过分了。


    “所以你?就跟他提分手了?”


    “对啊,要是你?,你?分不分?”


    “分,绝对分!”李葵一咬牙切齿地说,以表对方知?晓的支持。说实话,听到方知?晓说要分手,她还有?点?小?开心,可能是因为上次的事,让她心里对周策有?点?小?芥蒂。


    “所以我就失恋了啊……”方知?晓又?唧唧哇哇地哭起来,李葵一只好安慰她,说还好是在高?考后?失恋的,爱情?没了,分数还在。


    方知?晓大概是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渐渐止了哭声,只抽抽噎噎的。忽然,她吸吸鼻子,问:“你?跟贺游原在一起了吗?”


    “嗯。”李葵一回答得简短,怕伤害到刚失恋的她。


    没想到方知?晓上赶着问:“那你?们亲了吗?”


    “……嗯。”


    方知?晓一听,顿时来精神了,也不抽噎了:“法式湿吻吗?”


    李葵一:“……”


    她这?时才发现,她的好朋友,和她的男朋友,是同一种类型的人?,都会给她一种安慰她/他就是多余的感觉。


    挂掉电话,李葵一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天,什么?法式湿吻啊?这?是第一次接吻就该达到的深度吗?可是,一些记忆偏偏在脑海里显影,她记得贺游原咬她的时候,她的唇上感觉到了一点?来源于舌尖的湿润。


    这?点?他人?带来的、陌生的、奇异的潮湿感,让她窘促惶然,所以她用手抵了下他。


    李葵一脸上刚消褪的红晕又?开始浮现,她索性把自己埋进毯子里去。现在她也开始庆幸了,幸好她是高?考后?才和贺游原谈恋爱的,爱情?不在,但分数在。


    第二天早上五点?,在高?三生物钟的驱使下,李葵一准时醒来,不过,望了一会儿窗帘间漏出的一线天光,她又?沉沉地睡过去了。这?一觉像是要把所有?缺失的睡眠补回来,临近中午十一点?,她才醒了。


    等高?考分数的这?段日子,她也没打?算做些什么?,只想多看会儿书,同样的,把高?三这?一年?缺失的都补回来。


    晚上,她出去和贺游原看电影。电影院这?个地方吧,说正经也正经,说暧昧也暧昧,灯关掉之?后?,各人?有?各人?的安排。她不知?道贺游原的安排是什么?,但他买的是最后?排的情?侣座,让她觉得他肯定不怀好意。


    但这?次她又?算错了,电影放映了128分钟,贺游原都老老实实。从影厅里出来后?,他兴冲冲地说,最后?排情?侣座的视野果然很好,之?前张闯跟他说,他还不信。


    李葵一:“……”


    从电影院出来,外面下了点?小?雨,牛毛一样轻细,二人?没带伞,就这?么?走进雨里。雨丝落在头发上,晶莹剔透的,像一颗颗细小?的珠子,折射出路灯昏黄的光线。这?段路上人?和车流都不多,路边树木倒是长得茂盛,贺游原走着走着就停下来,前后?左右四处看了看,李葵一不明所以,也跟着看,结果什么?都没看到,正想问他在找什么?,他就把脑袋凑到她跟前,说:“没有?人?。”


    李葵一还没反应过来:“啊?”


    “亲亲。”他说。


    只过去一天而已,他的脸皮怎么?变厚这?么?多?而李葵一还没能适应,嗫喏道:“昨天亲过了。”


    “今天还没有?。”


    说着,贺游原低下头在她嘴巴上亲了下。


    蜻蜓点?水般的亲吻,倒也能接受,李葵一很快平息心底若有?若无的臊意。这?时,她又?听见贺游原问:“明天去不去东湖那边玩儿?”


    真要每天都黏在一块啊?


    李葵一也说不好自己想不想去,反问道:“东湖那边有?什么?好玩的吗?”


    贺游原想了想:“我们可以先在东湖上划船,划完船就去吃饭,吃完饭在湖边坐坐……然后?再亲一会儿,就回家。”


    李葵一:“……”


    这?种事也要安排进日程里吗?


    正怀疑着,她就又?听见贺游原得意地哼哼一声,补充道:“明天该你?亲我了。”


    Chap.100


    ·


    这?届高三生的毕业典礼放在六月十二号。说是毕业典礼, 其实就是走走过场,校领导们?坐在台上讲几句祝福的话,学?生们?在底下鼓掌, 而后发放高中毕业证,再拍张毕业照,就算完事了。


    这?天周日,其他年级的学?生不上课, 只有高三毕业生返校。他们最后一次穿上校服, 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里流连,三年来早已看腻了的风景,此时此刻又重新变得鲜活可爱起来,操场上、长廊里,到处都是学生们凑在一起拍照的身影。方知晓也?拉着李葵一不停地拍拍拍,李葵一比“耶”比到手指抽筋, 还要被方知晓嫌弃, 说她?怎么只会一个姿势啊。


    在室外?拍完, 方知晓又和李葵一进到教室里拍, 两人站在黑板前,手持红色的毕业证,像一对新人那样深情对视着。拍完后方知晓当?即发了条动态, 给照片配上的文字是:“领证啦!”


    贺游原在小卖部里买冰镇可乐, 低着头懒了吧唧地划着手机。挑完几瓶饮料准备付钱时,他刚好刷到了方知晓的动态,嘴角不禁冷撇了下。


    怎么还有扯着别人女朋友领证的啊?


    再刷新一下, 李葵一的动态也?跳出来。和初中毕业时一样, 她?这?次也?只发了两张照片,一张教室窗外?的风景, 一张她?和方知晓的合照。


    就没他的份呗?


    反正他是被抛弃的那一个。李葵一根本?就不在乎他,来学?校几个小时了,就跟他见了一面、说了两句话,然后就和方知晓玩去了。玩呗,尽情?玩,最?好一次都不要想起他。


    贺游原冷着张脸,拎着饮料走出小卖部。门口有个女生好像在等他,看那架势,大概不是要表白就是要合照,但女生看着他的脸色,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敢上前。


    在高三教学?楼五楼的一间空教室里,贺游原找到了她?俩,居然还正在拍着,一会儿抓起粉笔装模作样地在黑板上写东西,一会儿忧郁地站在窗口远眺……他随便?找了张课桌倚着,盯着她?俩,慢悠悠地喝起可乐。


    沉迷于拍照的两人终于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来。看到贺游原一脸郁结,方知晓嘿嘿一笑,用胳膊捣了捣李葵一:“哎,你闻到醋味了吗?”


    为什么连方知晓的醋也?要吃啊?李葵一不能理解,但转念一想,她?以前好像也?吃周策的醋。


    “行了,我再去找别人拍几张,你们?玩吧。”方知晓很?大方地给贺游原腾出一点空间,但李葵一小气死了,立刻说:“拍照可以,但你不能再跟别人’领证‘。”


    贺游原眼角一抽。


    她?对他怎么就没有这?种占有欲啊?


    “放心?啦。”方知晓比出个“OK”的手势,就要离开,贺游原见状站起身来,从袋子里拿出一瓶果汁,不冷不淡地递给她?。


    方知晓没忍住嗤笑了声,接过果汁走了。


    教室里陷入安静,贺游原又拿起一盒冰淇淋递给李葵一。李葵一说“谢谢”,接过冰淇淋后打开盒子,小口小口地挖着吃。刚吃两口,她?一抬眼,就看到贺游原站在她?身前,垂着眼睛看着她?,脸色沉闷。


    “你又生气了?”她?问。


    “没有。”贺游原摇头否认,“但我觉得,你应该公开我一下。”


    “已经公开了啊,方知晓和周方华她?们?都知道。”


    “不够。你看你把方知晓发到动态里,大家就都知道她?是你好朋友,但他们?不知道我是你男朋友。”


    这?也?要介意?啊?


    李葵一觉得,让大家知道方知晓是她?好朋友没什么,但让大家知道贺游原是她?男朋友就太令人难为情?了。她?的扣扣好友里有那么多同学?、老师,还有苏见林,她?怎么好意?思公开说她?谈恋爱了啊?


    她?低头挖起一大勺冰淇淋,送到他嘴边,涨红了脸问:“你吃吗?”


    贺游原视线在她?脸上和冰淇淋之间移了两个来回:“这?就打发我了?”


    李葵一捏紧冰淇淋盒子思索了下,忽然踮起脚尖,嘴唇在他脸颊上轻轻碰了碰。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亲他,带来冰冰凉凉的触感?和清甜的奶油香气。贺游原脸上绷了会儿,绷不住了,浅浅淡淡地浮起些?得意?的笑。他抬手拿起她?的手腕,把那勺冰淇淋喂进了自己嘴里。


    吃完他还要装一下,微叹了口气道:“反正你就打发我吧。”


    到了拍毕业照的时间,两人才从教室里出来,去到操场上。拍完班级合照,李葵一让贺游原等她?一下,她?则伸长脖子在操场上四处找了找。找了一圈,才看到刘心?照在一个角落里,正跟几个学?生说着话。她?小跑过去,等她?们?说完话,上前一步略有些?腼腆地问:“刘老师,我能跟您合张影吗?”


    “当?然可以啊。”刘心?照柔声说。


    两人站到一起,距离很?亲密。这?时,刘心?照的手搭上了李葵一的肩,像是搂着她?一样,李葵一的脑袋也?不由自主地向刘心?照那边歪了歪,明媚地笑了。


    “到大学?我能给您写信吗?”李葵一又问。


    “行啊,咱们?不是当?了很?长时间的笔友了么?”


    想起这?三年的陪伴,李葵一眼睛一热,竟有股想哭的冲动。她?尽力忍住了,很?认真地说:“刘老师再见。”


    “毕业快乐,李葵一。”刘心?照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祝你以后都勇敢地向上走。”


    转过身,李葵一的眼泪就啪嗒啪嗒落下。


    她?问:“我是什么样,未来就是什么样,对吧?”


    她?说:“是的,妳就是未来。”


    毕业礼结束后就是班级聚餐,班长孟然在饭店里订了个包间,班里三十位同学?,加上蒋建宾,一块儿围着张巨大的转盘桌吃饭。毕业证都拿到手了,大家也?肆无忌惮起来,有胆大的男生直接给蒋建宾灌了两杯白酒。蒋建宾大概是喝醉了,和平时很?不一样,跟服务员要了支话筒,语无伦次地聊起自己年轻时的理想,听得大家又想笑又想翻白眼儿。自己聊还不够,蒋建宾又让大家也?说说自己的理想,跟上课“开火车”似的,从蒋建宾左手边的同学?开始,一个一个地发言。每有一个同学?说完,蒋建宾就喊一声“好”,用力拍巴掌。


    大家都只把这?当?作个乐子看待,净说些?什么“结识马云”之类的不着边际的话。轮到李葵一时,她?接过话筒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自己要让世?界变得更美好。大家哄然大笑,因为这?种事听起来就像是在开玩笑,如同热血动漫里的中二高中生,扬言说自己要拯救世?界。


    话筒传递下去,传到了严悠手里。严悠不方便?起身,就坐着讲,她?说她?以后想助力于补齐残疾人社?会保障制度的短板,顿了顿,她?又一字一句道:“李葵一,你已经让我的世?界更美好了。”


    大家齐齐看向李葵一。比起多数人的插科打诨,严悠的发言显得太认真,而且大家也?不知道她?和李葵一之间发生了什么,包间里的氛围一时之间有些?凝滞。眼看着要冷场,这?时,坐在严悠左手边的贺游原接过话筒,学?有学?样地说了一句:“李葵一,你已经让我的世?界更美好了。”


    同学?们?:“……”


    这?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啊?


    包厢里静了三秒,忽然沸腾起来,大家八卦地发出“噢噢噢”的声音,连连起哄。蒋建宾听到李葵一的名字,瞬间清醒了许多,又拿出班主任的气势,脸色一板:“怎么就让你更美好了?”


    贺游原无辜地说:“她?每周都要到黑板上给我们?讲题目,让我的数学?成绩提高了啊。”


    同学?们?又齐齐“切”了一声。


    此时大家就是将信将疑,觉得他们?俩是有点可能,但仔细一想,应该没可能。不过几天后,大家拿到了班级毕业照,看到贺游原站在李葵一身后的位置,若无其事地在她?脑袋上伸出两根手指,像两只小耳朵。


    本?省的高考成绩将在六月二十四日中午十二点公布。随着这?个日期越来越近,考生们?的心?情?也?逐渐紧张起来。方知晓跟李葵一发消息,说她?现在茶不思、饭不想,连爱情?小说都觉得不好看了。


    二十三号这?天晚上,李葵一应邀到方知晓家里去睡,说好明天中午一起查成绩。方知晓像树袋熊一样,双手双脚抱着李葵一,哆哆嗦嗦地说:“不行了,我太紧张了,看样子我今晚是睡不着了。”


    十分钟后,李葵一耳边传来方知晓均匀的呼吸声。


    “……”


    这?就是你说的紧张?


    李葵一反倒辗转难眠,睁眼看着黑漆漆的房间,有种梦想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感?觉。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早上六点,她?又醒了,眼睛因没睡够有点疼,但她?闭上眼,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方知晓的手和脚又搭在了她?身上,她?轻轻拿开,想爬下床去卫生间。正在这?时,她?放在床头的手机亮起,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没有显示姓名。她?没有接陌生电话的习惯,但是,这?个电话号码的属地是北京,让她?心?头一紧,颤巍巍地拿起了手机。


    “喂……”


    八点多,方知晓终于伸伸懒腰,迷迷瞪瞪地从梦中醒来,结果一睁眼就看到李葵一正盘腿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她?吓了一咯噔,一下子从床上坐起,大喊道:“大早上的你干嘛呢?”


    李葵一却对她?笑了:“北大给我打电话了。”


    方知晓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没忍住大叫出声:“啊——”


    这?一嗓子成功地把方知晓的家人都喊了过来。她?妈他爸一下子拧开门,冲进她?的卧室,惊慌地问:“怎么了?怎么了?”她?奶奶也?迟缓地探进一个头:“乖孙怎么啦?”


    方知晓指着李葵一,大声说:“北大给她?打电话了!”


    “啊——”一家人同时叫起来,七嘴八舌的,“北大打电话了?那肯定就是省状元了,是吧?我记得人家清华、北大只给状元打电话……”


    李葵一笑着摇摇头:“招生办的老师没有明确说我的名次,只说我进了前三十,约我今天上午十点见面,聊聊专业什么的。”


    “哎哟!那就是稳了!”方知晓妈妈一拍大腿,“约见肯定就是谈谈奖学?金什么的。快点起来洗脸刷牙,阿姨给你化个妆,搞得漂漂亮亮的。”


    “啧。”方知晓爸爸却不同意?,“化妆干什么?人家招生办肯定喜欢简单朴素的孩子,你别弄巧成拙了。”


    争论了一通,李葵一最?后还是像往常那样素面朝天地出门了,只是她?每一根头发丝儿都被方知晓妈妈梳得一丝不苟,马尾上的发圈儿也?绑得端端正正。


    和她?一起去见招生办老师的,是陈国明和蒋建宾,他们?两人脸都快笑烂了。其实和招生办老师们?聊的大多是他们?,只有谈及专业和未来发展等问题时,李葵一才说上了几句话。


    中午还在一起吃了饭。看着时间走到了十二点,李葵一以去洗手间为由,从饭桌上溜了下来。她?靠在洗手间的洗手池上,拿起手机问方知晓:“怎么样,查到成绩了吗?”


    消息发出去,她?又打开和贺游原的聊天框,“查到成绩了吗?”


    她?倒不是偏心?方知晓,只是因为贺游原已经拿到了央美的小圈证,且名次很?靠前,文化课压力没那么大。贺游原在高考前的那段日子拼命地学?,估计也?只是不想和她?有太大差距而已。


    两人半晌没回,李葵一心?急如焚。


    过了一会儿。


    贺游原:你猜啊。


    李葵一:……卖什么关子。


    贺游原:挺好,全省3856名。


    李葵一松了口气,给他发了几朵“烟花”的表情?。


    贺游原:你呢?到底第几啊?


    李葵一:你猜啊。


    贺游原:……小心?眼那样儿。


    李葵一:我的名次被屏蔽了。


    贺游原:招生办的老师没跟你透露?


    李葵一:透露了,省一。


    贺游原那边沉默几秒,忽然打了个电话过来,声音激动得要命:“你考省一啊?不是,你真是省一啊?你到底考多少分啊?李葵一你已经牛成这?样了?那你现在考了省一,还会喜欢我吗?”


    李葵一:“……”


    成绩最?终确定的那一天,一中上方的夜空中升起了烟花,庆祝省状元花落自家。烟花这?种东西原则上是不允许放的,但碰上这?种喜事,大家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御璟苑小区的物业也?在门口拉了条横幅,上书“热烈祝贺御璟苑业主李葵一喜获2016年省文科状元”,小区业主群里也?开始刷屏:喜!坐等房价飙升!


    两日后,李葵一受邀回学?校给学?弟学?妹们?分享学?习经验,正巧,学?校机房也?在这?两天开放了志愿填报系统。贺游原填完志愿后,转身就去了学?校大礼堂。刚从后门溜进去,他就看到祁钰走下舞台,而李葵一走了上去,两人交错而过。他惊喜极了,因为李葵一穿着他生日那天给她?买的小裙子。


    她?身上有种淡然、纯粹的好看。


    熟悉的声音从音箱里响起,清润干净,让贺游原忽然想起过去的事。那是高一年级的开学?典礼,她?穿着军训服,板板正正的,脑后绑了一只短短的马尾。现在,她?的马尾已经长长了啊。


    从十五岁到十八岁,他们?好像没怎么变,又好像真的长大了。


    正当?他凝望着她?的时候,她?的目光也?穿越层层人潮,落在了他身上。


    贺游原没忍住对她?笑了,心?里忽然就生起一点坏心?思,一下又一下地冲她?挤眼睛,呲牙咧嘴地做鬼脸逗她?,然后他就看到台上的女孩子尽力绷着脸颊、维持着声音的稳定,同时把目光移走,再也?不看他了。


    好了,不逗她?了,万一真逗笑了就不好了。


    这?时,从台上下来的祁钰走了过来,和他一起站在大礼堂的角落里,看向台上的女孩子。


    “她?是很?有光芒的人,对吧?”贺游原说。


    祁钰没出声,过了一会儿,他默默垂下眼睛。


    分享会将要结束时,祁钰先离开了,结束后,李葵一从台上下来,和贺游原并肩往校外?走,她?手里还提着一只袋子,里面好像装了礼物。


    “什么东西啊?”贺游原问。


    “今天是周方华的生日,给她?准备的礼物。她?过来填志愿嘛,正好可以给她?。”


    “哦。”贺游原顿了顿,“祁钰也?来分享啊?”


    “对啊,他省22啊,也?是很?好的成绩。”李葵一看向他,“你不会连这?个也?要醋吧?”


    “谁醋了?我就问一下好么。”


    李葵一稍稍捏起裙摆,问:“这?件裙子不是你醋了才买的吗?”


    贺游原忽然懒洋洋地笑了:“我给你买裙子的时候,可没想起他,光想你了。”


    哦。


    李葵一脸上微微红了。


    “那你以后不会再随便?吃醋了吧?”


    “当?然不会啊。”贺游原手插进兜里,一脸坦荡。


    李葵一眨眨眼睛:“我刚刚得知,祁钰的第一志愿也?是北大欸。”


    贺游原:“……”


    得,他醋坛子又翻了。


    李葵一看着他一下淡下来的神情?,无奈地叹了口气。


    抬起眼,她?看到周方华正站在不远处的一颗树下等她?,她?便?对贺游原说:“你到石桥那边等我好么?我给周方华送完礼物就去找你。”


    “哦。”他不高兴地说。


    李葵一快步走到周方华跟前,双手把礼物递给她?:“生日快乐。”


    “谢谢。”周方华浅浅地笑了。


    “你第一志愿报的交大么?”


    “嗯。”周方华点头,“交大的八年制医学?。”


    “那我以后要是去上海玩儿,就可以去找你了。”


    周方华抿着嘴笑:“不一定能录上呢。”


    “你这?个名次很?稳啊。”


    两个人拉着手说了一会儿话,最?后又轻轻抱了抱。


    “下回见。”


    “下回见。”


    和周方华挥手告别后,李葵一看了眼石桥那头的贺游原。


    哎,还有一只闹脾气的狗要哄呢。


    她?奔跑向他,而周方华站在她?身后,静静看着。


    青春的裙摆飞扬,像一阵年少无拘的风。


    而她?的,并不闪耀的十七岁,也?在教室窗外?日复一日摇晃的模糊不清的树影里,匆匆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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