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只猛虎
这一次玉浮生复活用的不是神力, 而是吸食的鬼气,力量也只?是恢复到?了成神之前,远远不?如?巅峰时?期,但?已经足够了。
他们回到了妖界十三墟。
姜狸非常紧张。
大漂亮带着她光明正大地走进了妖界十三墟的王都不?王墟。
所过之处的妖族, 一看见?玉浮生那张脸, 就立马面色发白、战战兢兢。
夺权之旅也非常顺利——十三墟如?今的主人是玉浮生从前的属下,一看见?玉浮生回?来了, 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大漂亮全程就“嗯”了一声。
毕竟, 他给妖界带来了一百多?年的阴影。就像是一层黑色的云雾笼罩在整个十三墟的天空,服从他, 已经成为整个十三墟的百年来的习惯了。只?要他仍然有?足够的力量,他就是妖界不?容置喙的王。
……
大漂亮的住处是一座可以俯瞰整个王都的高塔。
姜狸发现新家里有?很多?的虎皮——虽然很软和保暖,但?是姜狸总觉得瘆得慌。
她去问大漂亮。
大漂亮微微一笑, 给她介绍:这是他大表哥、那是他二表舅……姜狸现在站着的那一块,是他的亲兄长,脚感是不?是很不?错?
他可惜道:“原来是当披风的,用旧了之后就当地毯了。”
姜狸:“……”
她嗖地跳上了他的身?上,惨叫着让他全都拿开。
大反派肉眼可见?地心情变得很好,甚至逗完猫, 还有?闲情逸致给死了一百多?年的花浇水。
姜狸就惨多?了, 一整夜都睡不?着,顶着两个黑眼圈来敲他的门——
因为她梦见?了他的二表舅问她为什么要踩他的皮。
姜狸拒绝住在这座全是他亲戚的高塔之上。
于是第二天,流水般的仆从就进来换了一批兔毛地毯;价值千金的衣衫一排排地送进来, 靴子上都镶嵌着明珠和宝石;他们的家具每一样都是天下至宝。
当初玉浮生的富有?, 是寻常人很难想象得到?的。
……
刚刚住进来的时?候, 在孤坟里关?了很多?年的小狸猫只?觉得大开眼界。她不?由?得开始束手束脚起来,跟在他身?后, 看见?妖族的守卫们都下意识地抬头挺胸,不?敢乱看怕给他丢人。
他问她跟不?跟他去见?见?那些?部下,她紧张极了,不?肯下去;
靴子上的明珠她走路步子大一点都怕甩掉。
——她觉得自己是猫姥姥进大观园。
听?见?她这么说,他就笑了,和她讲起他从前闹过很多?“皇后娘娘金扁担”的笑话。
姜狸说:“大漂亮,你这么厉害,也会闹笑话么?”
大反派说:他以前认为没有?破洞的衣服就是好衣服,走出放逐之地,有?了手下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让手下去成衣铺子里买衣服,还强调“一定不?要有?洞的”。
姜狸立马就被逗笑了,晃了晃带着明珠的靴子。
他说:他一开始喜欢用靴子踩人脑袋,是因为那个时?候他的靴子上有?一个大洞,漏风的,人家一低头,他就觉得别人看见?了那个大洞,觉得别人瞧不?起他。
姜狸说:“也许就是人家不?小心看了一眼呢。”
他点点头,含笑道:“很阴暗很狭隘对不?对?后来我就不?这样了。”
姜狸本来想要告诉他,她不?是很喜欢顶着一身?珠光宝气走来走去——
但?是一看他怅然的神情,她突然间明白了为什么他喜欢给她送这些?昂贵的东西。
小狸猫饱含同情和怜惜地说:“大漂亮,你从前真是个小可怜。”
他很平静地说:“以前我听?见?你这么说,会觉得你在瞧不?起我。”
他微笑:“小狸猫,你的小命要丢了。”
姜狸告诉他:这不?叫做瞧不?起,这叫做“怜惜”。
她笑眯眯、十分挑衅地晃晃靴子上的明珠让他帮她脱鞋——
这种把他当作小厮的行为,要是一百年前极端又疯狂的玉浮生,可能会直接把眼前这对他颐指气使的猫直接捏死。但?是现在呢,大反派看了她一眼,还真的帮她脱了。
他抓住了她的小腿。
唯一的要求是让她不?能光着脚乱跑。
姜狸得意地告诉他:这个也不?叫做瞧不?起,这个叫做“得寸进尺”。
大反派含笑看着她:
嗯,他知道。
……
回?到?十三墟后,虎神开始带着小狸猫去了妖界很多?地方。
他说要带她去体验世间的繁华,就真的带着她去看了。
第一个月,他们去看了妖界“不?眠墟”,观看上元节最华丽雄壮的舞蹈,鼓点声中,整座城的人都在欢快地起舞。
然而这红尘滚滚,他只?是站在外面看着姜狸去体验,自己却从未踏入一步。姜狸经站在人群当中回?过头,就能看见?虎神站在不?远处含笑看着她的身?影。
就算是站在最为车水马龙的街市上,仍然有?一种茕茕孑立之感。周围的舞蹈和鼓点声都和他格格不?入。
她在欢快的舞蹈当中停顿了片刻,想了想,去街上的杂耍摊上借了一身?奇形怪状的猫妖头套。
于是一只?奇奇怪怪的小猫玩偶就跳到?了他的面前。
小猫转了一圈,来到?了他的面前,摘下了头套,朝着他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他愣住了。
大反派的人生是没有?“玩耍”或者“嬉戏”的概念,站在欢庆的人群当中,他从来感觉不?到?他们狂欢的喜悦。百年前,玉浮生也来过这里,因为受到?功法反噬,他只?觉得这乐声刺耳至极,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那么刺眼。
但?是这一天,小狸猫带着他跳了一次交际舞。
他有?点局促地说自己不?会跳,她就让他抬高手臂——
于是,他一抬手,小狸猫就会踮脚转圈圈。
他们成为所有?人的焦点,黑暗里,人们看不?清那个高大男人到?底是谁。但?是她笑得很可爱,旋转的裙摆像是绽开的花朵。
等到?结束了。
她牵着那个大反派的手往前走,问他开心不?开心。
他没有?说话。
也没有?告诉姜狸,这是他第一次站在人群当中,没有?感觉到?萧索和寂寥。
……
第二个月,他带着她去了“不?夜墟”的赌场。
他要带她体验这世间的一切繁华,自然也包括好的一面、坏的一面。他见?过无数人沉迷赌坊,甚至于一开始不?归墟就是靠着赌场支撑着巨大的开支。这里有?着人间的一切欲望之始。
他以为小狸猫会迷失在其中。
实际上,姜狸输了几百灵石就不?肯玩了。她开始一心一意地和人家学怎么出千。等到?回?家之后,就兴致勃勃地找他来玩。
姜狸说:“输了的话,就要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
大反派装作没有?看见?她的小动作。
人都是有?欲望的,欲望越来越大也无可厚非。
他愿意宽纵她的野心和欲望。她想要什么呢,更多?的金钱还是掌控别人性命的权力?
姜狸赢了。
她笑眯眯地说:“输了的人就要给赢的人一个贴面礼。”
他愣住了。
她问他:“输不?起么?”
他还坐在原地没回?过神来。
他问她是灵石不?好么?还是权力不?好呢?这些?都不?够吸引她么?
姜狸说他想要赖账。
他说,他没有?。
她就把脸蛋凑过来了。
他僵住了,不?敢亲。
她一抬头,就顺利亲上了他的下巴,得意洋洋地溜达走了。
大反派呆在了原地。
他说:“姜狸,不?行。”
姜狸装作没有?听?见?。
这天夜里,大反派语重心长地给她讲了很多?的道理,核心思?想就是——
不?行、不?可以,男女授受不?亲。
姜狸甩甩毛茸茸的大尾巴,翻过一页书,装作没有?听?见?。
按照大反派一贯性格,本来应该威胁她:再敢这样,就要了她的小命。
但?是最近这个威胁变得软弱无力了。
大反派无力地想:哦,这只?猫不?仅不?会怕,还会冷笑。
而且姜狸已经开始计划要和他每天赌一回?了:
赌赢了她亲他;赌输了他亲她。
总是就是要突破男女大妨,挑战他的底线。
大反派心想:荒唐。荒唐至极。
他在窗前坐了一夜。
——发现只?能给自己上护体结界了。
姜狸稀奇地绕着浑身?金边的他转了一圈,问大反派为什么这副严阵以待的架势,是有?什么强敌来袭么?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低头理袖口:
“防粘猫毛。”
她甩了甩蓬松的猫尾巴,像是个在阳光里到?处飞舞的移动蒲公英。
小蒲公英终于走了。
大老虎松了一口气。
……
他们住着的这座山一直没有?名字。
姜狸想了一个绝妙的名字叫做明知山。
——“明知山有?虎”这个冷笑话就这样从三百年前讲到?了三百年后。
她兴冲冲地过来找他,本以为这个笑话可以逗笑他。
他含笑看着她,说:“好。”
但?是等到?转过身?,离开了家,他就对守卫说,让他们去查——
明知山有?虎是什么意思??
他安静地坐在了黑暗里。
失落就像是潮水笼罩了他。
大反派除了打打杀杀,还有?一点生存的技能之外,什么都不?会。他听?不?懂姜狸的典故、听?不?明白明知山有?虎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窗户里哼着小曲儿?的小狸猫。
那些?所谓的吻,大概真的是“贴面礼”吧。
……
跟着大漂亮走了好几个地方之后,姜狸发现这个世界真的很糟糕。妖界比人界繁华稳定得多?,但?是仍然像是末日的狂欢,混乱和各种惨剧接连上演。
春天结束后的某一天,大漂亮突然间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钓鱼。那是一处风景秀丽的小湖边,鸟语花香,姜狸在结界里钓了两天的鱼,大漂亮才姗姗来迟,身?上还带着一丝血腥味。
接下来的整个夏天,他带着她去“钓鱼”的次数就越来越多?了。姜狸钓鱼的时?候总是望着结界外,因为心神不?宁,钓鱼的成果总是寥寥无几。
后来,姜狸才知道,有?时?候是妖界的动乱,有?的时?候是有?人要杀玉浮生——想要玉浮生死的人太多?了。他们的家经常是不?够安全的。
于是,姜狸就不?再出去玩了。
她想要多?学一点,多?懂一点,不?管是什么。最基础的就是要学习功法。这个世界的文字和繁体字还是有?一定差别的,姜狸当年看那本功法,也是很艰难地看图说话、连蒙带猜才学会的。
所以姜狸安定下来之后,就开始重新看书学认字了。
大反派就经常坐在她的对面,安静地看着她。
突然有?一天,他说:“狸狸,我识字不?多?,你能教教我么?”
姜狸很诧异,但?是她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寒窗十年的姜狸学习能力超级强,是个应试小能手,她上起课来有?模有?样,旁征博引,是个风趣幽默的好老师。
但?是渐渐的,她给他念书的时?候,发现他的视线总是扫到?下一行。
姜狸发现他其实都认识,但?还是要她读一遍。
她抱怨道:“玉浮生,你这个大骗子。”
她还翻到?了他给属下写?的信上那张扬的毛笔字。
她翻出来后,总觉得她认认真真地教他怎么握笔、怎么藏锋,他一定在暗中笑话她。
他含笑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问她还教不?教他?
姜狸说:不?教了。
他就坐在原地不?说话了。
虎神没有?骗她。他虽然认字,但?是书读得不?多?,从前少年时?是没有?机会,躲在窗户底下听?别人教书能够学到?的东西有?多?少呢?后来生活好一点了,却要经常打打杀杀,一停下来就要死,更加没有?时?间了。
他自学过一些?,因为写?字和练剑有?点像,所以无师自通了一笔好字,但?是更多?的就没有?了。
他很喜欢听?姜狸给他讲课和念书的时?候的样子。她总有?很多?的小故事,声音又好听?,他经常听?着听?着就入迷了。
但?是这件事他怎么跟她坦白呢——
说虎神其实懂得很少,他甚至听?不?懂她的明知山有?虎么?
……
过了一会儿?。
她又钻进了他的怀里:
“你是个骗子。”
“但?是我还是可以念给骗子听?的。”
这一次,他没有?再提男女授受不?亲的话题了。
虎神把脑袋搁在了小狸猫的肩膀上。
就好像是少年时?站在雪地里的玉浮生,认认真真地在听?小狸猫讲课。
……
那个时?候,姜狸经常会听?见?大反派说:
“要是可以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但?是他又会立马否定这个假设:
“不?、不?,那时?候不?行。”
那个时?候的玉浮生又没有?灵石,又没有?力量,他自己都吃不?饱饭,还有?仇人无数,谁靠近他,都会被他连累,只?会害死他的小狸猫。
还是现在好、还是现在好。
等到?结束这个心路历程之后,虎神就会平静下来。
那个时?候,姜狸经常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却总是直觉他需要安慰。于是她就让他变成原形,和他在高塔之上,阳光很好的地毯上靠在一起。
小狸猫认认真真地帮大老虎梳毛,用爪子抱住大白虎的脑瓜,用脑袋蹭蹭它?。大老虎也就低下头,很自然地梳理小狸花的毛。
她会因为虎皮地毯心惊胆战——
但?是薅了很多?大反派的毛当抱枕。
……
那年的秋天,他们第一次吵架了。
姜狸想要去斗兽场试一试。
结果大反派直接强硬地说:“不?准。”
他说:“除非我死了,你别想踏入那个地方一步。”
他们两个人第一次吵架。
一直以来,虎神的态度都很宽纵,从来不?会对她想要做的事情加以评价。他早就超脱了三界外,认为她什么都可以体验一回?。
这是他第一次那么强硬地拒绝一件事。
他的语气硬邦邦的,而且态度非常不?容置喙,也不?告诉她理由?。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下来了。
那个时?候,姜狸还不?是后来的师尊,她任性还有?点自尊心强,觉得被他凶了下不?来台,心里难受得要命;
这个时?候的玉浮生也不?会低头,他从未和人亲近过,更加不?懂得要如?何维系一段关?系,于是态度就显得很强硬。
虎崽会找姜狸道歉、认错,然后熟练地撒娇。
而这个时?候的虎神——他只?会冷冰冰地威胁人,更加不?会哄人,和她吵架之后就直接离开。
但?是又不?愿意走到?很远的地方去。
于是就坐在不?远处的高山上的祭坛里,看着窗户里的她。
他一走就是在祭坛里坐个两天不?回?家。
于是,姜狸绕过了一大堆守卫,气势汹汹地来到?了大反派的面前。
姜狸说:他这是冷暴力。
大反派不?懂什么叫做冷暴力,在他的眼里,让他生气的人他都会直接暴力拍死,姜狸是唯一一个,他又不?敢拍死,又不?敢不?管她的人。
她不?肯吃饭——他不?是还给她煮了面么?
姜狸说,他的脾气和头牛一样倔。
他不?说话。
姜狸气死了,让他再这样就走远一点、再也不?要回?家就好了。
大反派转过头,冷冷地看着她。
看上去就想要把她一巴掌拍死算了的样子。
但?是几秒钟后——
他站起身?,真的走到?了姜狸看不?到?的地方。
还真的滚远了。
姜狸:“……”
他们两个吵架,都不?是很擅长沟通。
但?是最后呢,虎神还是站了起来,把蹲在角落里生闷气的小狸花提溜了起来。
把她往家里的摇椅里一放。
冷冰冰地用杀人般的语气说:“吃面么?”
她问他是不?是想要毒死她?
他冷笑了一声。
以至于姜狸吃面的时?候提心吊胆。
最后发现:
没毒。
只?是多?加了一勺盐。
他们吃完饭就不?生气了。
她说他是块又臭又硬石头。
他想:哦,直接连牛都不?是了。
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新身?份。
但?是石头到?底比小狸花大,他认为不?能和她计较。
于是最后,石头还是对她开口了。
“你去那里做什么?去挨打吗?”
“就是被打吐血然后断无数根骨头、打不?死就往死里打,脑袋也要被人踩、手指也要被人打断吗?”
他冷冰冰地说:
“如?果你非要找个人练,我来。”
“你的手指头被别人打断,还不?如?我来打断。”
“至少我还会帮你接上。”
这一通夹枪带棒,直接把她砸蒙了。
她说现在的斗兽场不?是这样的,如?果她付足够的灵石的话,她可以找到?很合适的对手,怎么会那么血腥,那么残酷呢?
那块大石头冷冰冰地说:
“那是我见?识短浅了。”
“不?过呢,你要去,还是先踏过我的尸体吧。”
两个人不?欢而散。
但?是夜里姜狸睡不?着觉,出来喝水的时?候,看见?了坐在火堆边的他。他安静地看着跳跃的火光。
她看了一会儿?。
他今天真的超级像个大反派,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坐在那里,明明很高大,却人一种很清瘦的错觉,让姜狸会觉得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那里很可怜。
她于是踌躇了一会儿?,还是钻进了他的怀里。
他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姜狸问他为什么会觉得斗兽场是那样的地方呢?
他面无表情地揶揄她:“哦,你终于有?兴趣和大石头说话了。”
她就去挠他的掌心。
他终于笑了一下。
他说:“你想听?么?”
她把脑袋搁在了他的膝盖上。
于是,大反派就和她讲了少年时?的玉浮生在斗兽场里的经历。他口中的那些?残酷的经历,都是他经历过的事情。
他很平静地把手指递给了她,告诉她这里曾经断过三根手指,就在那个斗兽场。而这样的事情,那个时?候都是家常便饭。
所以就算是现在没有?那么残酷了,他也不?会让她踏进去一步。
姜狸就不?说话了。
她眼泪汪汪地问他为什么不?肯早点说。
他说:“说出来怕你笑话我。”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落下。
她抓住了他的手指,抱在了怀里说她不?去了,一辈子都不?去了。
她说她以后就找他,她可以找他对练,再也不?找别人了。
虎神问她不?怕他打疼她?
她说不?怕。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最后还是妥协了,折了个中,说过几天找几个人来给她练手。
他说:他可下不?了手真的打她。
他说:哦,除了有?时?候她惹他生气了,的确想给她的屁股来两巴掌。
姜狸:……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也安静了下来。
嗯,其实这个时?候玉浮生从小在那种地方摸爬滚打长大,从小有?人生没人教,能是什么讲究的斯文人呢。这不?,一不?小心就漏出来了。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变得古怪了起来。
她往后挪了一点,从耳朵到?耳尖的小痣都红了。
他看了看她的动作,心想——
怎么,怕他真的把她抓过来打一顿?
他盯着她那颗滴血的小痣。
几百年来第一次产生了食欲。
他移开了视线,微笑着让她最好忘记他刚刚说的话。
他低头看着她,语气温柔:“不?太合适,对不?对?”
她点点头,火烧屁股似的跑了。
一声喵喵
意外很快就发生了。
姜狸被抓走了。
那是冬日里十分寻常的一天, 大漂亮出去有?事,也许是?快过年?了,妖界难得太平,姜狸去了鬼市兴致勃勃地挑选明年?的种子。
在?回家的路上, 她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
……
抓走姜狸的是修真界的名门正派。
这个时候, 太多人想?要玉浮生的命了。
一开始,姜狸以为如果是?正道修士, 大概不会折磨她。她想?发挥自己的社交技能, 和看守她的小修士套近乎,但是?很?快, 小修士就被调走了。
他们说她是?蛊惑人心?的小妖女?,不许任何人靠近她、和她说话。
她蜷缩在?了角落里,警惕地看着他们。
她听见他们说:
“她跟在?玉浮生的身边, 肯定也是?个小妖女?。”
“把那个小妖女?的血放干吧,玉浮生不来救,她的血就要流干了。”
有?人立马蹙眉道:“那是?邪道所为,我们怎会如此?”
话音落下,他们都大笑了起来。
天上下雪了。
她的心?就这样和雪花一起坠入了谷底,不断往下沉。
她大概明白了大漂亮说的“人命微贱”的含义, 她和大漂亮见过乱葬岗里无?数被放干血的尸体?, 她很?害怕。
第一天,姜狸做梦都想?要大漂亮来救她。
但很?快,她被带进了一座修真界的城, 被关进座只有?一扇小窗户的牢房里。
绣着金线的白靴子被踩了好几脚, 上面的明珠也掉进了灰尘里。
姜狸想?:大漂亮, 我想?回家。
后来她就不想?大漂亮来救她了。
因为她看见他们布置下了上古阵法、只要大漂亮进来就会绞杀他;他们埋藏了无?数陷阱,越来越多的修士聚集在?一起, 而那天罗地网的中心?,唯一的诱饵就是?被关起来的她。
姜狸开始祈求:大漂亮,别来了。
她努力降低别人的戒心?,每天夜里都听着外面的动静,寻找换岗的规律;她躲在?角落里,藏在?袖子里的手,死死抓着那把大漂亮给她的匕首——那是?一把能砍破捆仙索的神兵利器。
第二天,在?她想?要动手的夜里,有?一个大姐姐过来了。
大姐姐给了她一瓶灵药,让她好好待在?这里不要动,等到?时机成熟,她就打开结界的一道缝,让她悄悄从后门溜走。
姜狸将信将疑地点头。
在?那个飘着雪的冬夜,那个大姐姐真的来了,她打开了结界。
姜狸变成了一只狸花猫,跳上屋檐的时候,回头问她的名字。
大姐姐笑了一下:“成瑶。”
……
第四天晚上,那是?个记忆里非常混乱的一夜。
她在?凌冽的寒风和雪地里不停地往前跑,穿过了无?数街道和小巷、离那座牢房越来越远,她只知?道自己要往偏僻的森林深处跑。
渐渐的,她在?自己沉重的呼吸间听见了一些声?音:
“抓住她!”
“快!抓住她!”
她擦了擦脸上的灰,继续跑。
但是?她在?祈求,大漂亮,千万不要来。
她可以自己跑掉的。他千万不要来。
只要她没有?利用价值了,他们就会放过她的;而且那些天罗地网是?冲着他去的,她想?要跑容易得多。
渐渐的,她藏身的那处小院就被火焰包围了。
往前走,全是?人;
往后走,全是?人。
姜狸冲进了人群里。
她靠着灵巧的身形又躲过了一劫。但是?天亮后就藏不住了。
她拿金袖扣和个小乞丐换了一身衣服。
她知?道,最后一关了,只要混过了城门的守卫,她就逃出去了。
她的心?脏跳得从来没有?强烈过。
然而,就在?快要被城门守卫拦下来的那一瞬间——
外面的火光让出了一条通道。
……
他还是?来了。
飘飘摇摇的雪花当中,大漂亮穿着那件大氅出现了。
他们的身后是?天罗地网,万千刀剑相向。
山一般的火把照耀了的天地,亮得如同白昼。
雪地里,雪花飘落。
姜狸摘下了兜帽,灰头土脸地看着他。
神能够听见她心?里的许愿。
她在?这天夜里无?数次告诉他:别来了,她快逃出去了。
她问:“怎么还是?来了?”
他说:“我赌不起。”
姜狸说:“你就不怕人家都知?道我是?你的软肋,然后老是?拿我威胁你么?”
虎神含笑看着她。
他说:就是?要让这世界上所有?人都知?道,他有?逆鳞,碰到?了就要发疯和别人不死不休,别人才不敢杀她。
因为这个世界上呢,人命是?很?贱的,必须要加上无?数的筹码。姜狸和玉浮生这个疯子绑在?一起,人家就知?道她是?个大宝贝,咬她一口,后面的疯子就要和他们拼命。
他们就会投鼠忌器了。
她安静了一会儿。
姜狸笑了一下,擦了擦脸上的灰。
她说:话本里不是?这么写?的,你要去假装喜欢另外一个,然后把我藏起来——这样别人才不知?道你到?底喜欢哪个,才能保护好我。
他说:看了就看了,别真的信了。
他说:小狸猫,这世界上哪有?藏起来的爱呢?
姜狸说:“——哦,大漂亮,你爱我。”
……
雪花在?他们中间静悄悄地落下。
刀剑仍然对着他们,但是?似乎已经消失了很?长时间了。
他不说话了。
好一会儿后。
他说:“来我这里,该动手了。”
……
那是?姜狸第一次见大漂亮拔剑。
万千伥鬼朝着那些修士潮水般涌过去,天地间再次被黑暗笼罩。
他和她说:来晚了是?因为他死了太长时间了,重新调集伥鬼花了一些时间。
那个时候世界生息将尽,玉浮生还是?妖界的头一号魔头,在?这大乱世道里,他们注定不能像是?在?望仙山上那样看雪煮茶。血腥和硝烟如影随行?。
她在?他的披风上当围脖,雪呼啦啦地吹过来雪星子,她死死抓住他的大氅。
她觉得这个大反派既高大又清瘦,感觉很?可靠。让她有?一种只要他在?前面,刀山火海、血雨腥风都不过付之一笑的感觉。
她听见了无?数人对他喊打喊杀,叫他“魔头”和“孽障”。
这些话姜狸这些天听了太多,还有?人来劝她回头是?岸,要她自愿当这个诱饵;但是?这个人人喊打的大反派是?她的大漂亮,全世界只有?他管她的死活。对面的好人却要放干她的血。
她搂紧了他的脖子,快要记不清过去多长时间了,她只知?道这天夜里的雪大得快要压垮山岳,天地间只剩下了她和大漂亮还站着。
他们想?要玉浮生死的决心?太过于强烈,这天罗地网下,上古大阵启动了。
他问她怕不怕死?
她说:“和你一块儿死,我不怕。”
他笑了一声?。
伥鬼们将她严严实实地包围了起来。
她顾不得将她围住的伥鬼多么青面獠牙,那只狸花猫睁着眼睛,始终亮着爪子,在?风雪里匍匐着,盯着那金光,想?着要是?大漂亮不行?了,她就冲进去把他拖走,就像是?那个时候从坟里把他挖出来一样;她知?道要怎么复活他,她再扛着大漂亮走一回乱葬岗。
她等啊等,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眼睛都要睁得发酸了。
小狸猫都快要被雪埋了,终于那个身影在?风雪里出现了。
他复活之后的身体?到?底不是?真的血肉之躯,也就不会流血了,但是?他的身体?里开始像是?漏风一样往外逸散鬼气。
她捂了一下,鬼气还是?嘶嘶往外漏。
但是?大漂亮不以为意,笑着对她说:“别玩了,回家了。”
她于是?也不看他身上那些逸散的鬼气了,高高兴兴地牵住了他的手。
这个晚上她不去想?生不生,死不死的问题了。
偌大的世界里他们相依为命。
小狸猫只想?和她的大漂亮回家。
……
他们回到?了明知?山的家。
周围的守卫全都换成了伥鬼。
她回去之后沉沉睡了很?长时间。
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大漂亮坐在?她的床边,正抓着她的手。
她想?要缩手,但是?他已经看见了她手上的鞭痕。
他问:“他们打你了?”
姜狸低头,点头:“好像是?的。”
他坐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
说来也奇怪,成神后他已经没有?很?大的情?绪波动了,但是?在?看见她身上的鞭伤的时候,一瞬间他就好像是?回到?了少年?那段最疯狂的时间。
他浑身发抖,然后猛地起身。
语气十分阴鸷地说要出去杀光那座城里的所有?修士。
姜狸发现他不是?在?开玩笑,一瞬间,她想?到?了那个好心?的大姐姐。
她想?要拉他却拉不住。
急得要命,直接变成了猫飞到?了他的脚边,丝滑地倒下碰瓷。
他低头看了看猫,深吸一口气。
他往右边走。
猫又飞到?了他脚边,继续倒下碰瓷。
他抬脚要绕开那只猫。
但是?他一抬腿,猫就十分做作地滚出去了好远。
猫就弱小无?助又可怜地蜷在?了角落里,转过来的猫脸看他一眼,露出了那种不可置信、脆弱又渺小的表情?。
仿佛在?说:你竟敢踢我。
确定自己只是?抬脚了的大反派:“……”
他还要走,那只小猫就叹了一口气,默默低头开始装瘸,一瘸一拐地朝着角落里挪去。一副没人要的孤寡小猫的可怜相。
大反派安静了下来。
小狸猫继续装着瘸说她刚刚回家还很?害怕,让他哪里都不要去,就在?家里陪着她行?不行??
他想?:不就是?怕他出去乱杀人么?
虎神本来就是?残暴又仁慈的神,超度几个人怎么了?她简直理?由都不编一个好的。
但是?最后,虎神还是?答应了。
……
姜狸的鞭伤已经好几天了,用了灵药也没有?好。
他沉默地抓住她手,小心?翼翼卷起她的袖子,因为不敢弄疼她显得有?点笨拙。
血和衣服沾在?了一起。
他蹙眉,滋啦一声?,她的袖子就四分五裂掉下去了。
姜狸惊慌失措,因为衣服要散落下来,下意识地想?要捂住胸口。
他让她别动:“要扯裂伤口了。”
她不动了。这次显得格外老实。
他的手法熟练,动作很?快。
等到?他上完药才意识到?了什?么,抬眸看了一眼。
如同看见了春光冲破了牢笼。
虎神呆了一瞬。
他立马转过头,背过身去。
好一会儿,那只大手把大氅脱了下来,递给了她。
他不是?个斯文人,但也不是?个流氓,难得感觉到?了窘迫。
他面无?表情?地找话题问她:是?哪个瘪三打的她?
——她至少要告诉他这个。
——不然他不确定自己会干出点什?么事情?来。
姜狸正在?窸窸窣窣地穿衣服。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经历了这一遭,姜狸发现自己改变了很?多,好像彻底从对这个世界的幻想?当中清醒了过来。至少他问她的时候,她没有?什?么犹豫就说了。她还回忆出来了几个疑似奸细的人,把那个要放干她血的人也加了进去。
她说:“大漂亮,我好像也没有?什?么以德报怨的美德。”
大反派背对着她,面无?表情?地想?:
哈?以德报怨?这个成语什?么意思?大概是?她要报复人的意思吧?
——幸好这小狸猫没有?念书?念傻了。
——他就说书?读多了没好处。
他终于回头了。
姜狸已经穿好他的那件大氅坐在?床上了。
他愣住了。
穿对方的衣服本来就是?一件很?亲密的事情?,因为不太合适的尺寸,她整个人显得很?小一只,细碎的发丝落在?他的大氅上,抬头看着他。身上全是?他的气味。
对于猫科动物而言,它们会占有?欲很?强地在?伴侣身上蹭上自己的气息。
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心?得体?会”,发表什?么德不德怨不怨的高谈阔论,但是?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他胡乱点了点头,说:“嗯,杀了,统统都杀了。”
姜狸说,她这是?小伤,他的身上还到?处漏鬼气呢。
但是?他不是?很?在?乎,看都没有?看自己漏风的身体?一眼:“过几天就好了。”
这些话说完了,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窗外已经天黑了,雪还在?下。
大反派坐在?火炉边。
他说:“是?我不好。”
姜狸其实一直很?愧疚,她很?怕自己拖累大漂亮、害死大漂亮。所以已经做好了回来被说两句的准备,甚至想?要和他道歉。但是?大漂亮不怪她出去玩不小心?,不怪她没有?跑出来,明知?天罗地网也要进去救她。回到?家了,他还说都怪他不好。
他怎么对她这么好呢?
她突然间说不出来话了。
她看着他,那个在?城门口没有?得到?解答的问题在?心?中呼之欲出。
姜狸问:“大漂亮,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他却开始回避她的视线了。
大反派起身出门:
“有?一点事。”
“要去杀人。”
她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个答案。
她追到?了门口,叫住了他:“大漂亮!”
他站住了。
隔着风雪,她身上还披着那件大氅,站在?门口问他:
“大漂亮,你对我这么好。”
“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看着雪簌簌落下。
——他说下雪的声?音太大了,刚刚她说了什?么?
他没有?听清。
他能够听见天地的声?音,死亡到?临的声?音,但是?听不见她在?雪里的声?音。
他没有?回头,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大雪当中。
她站在?雪地里,手中的灯笼掉了下来,她失落地低下头,捡起了灯笼要往回走。潮水般的失落淹没了她。她想?也许只是?孤坟里二十年?的相处呢,神都超脱五行?外了,早就无?欲无?求了,他怎么会喜欢她呢?
但是?渐渐的,她发现了不对劲。
她抬起了头,雪花无?声?下坠。
他说他听不见。
不承认他喜欢她。
可是?呢,就连雪花都偏爱她。
没有?一朵落在?她的头顶。
她伸出手,雪花就绕开了她,悠悠地飘向了远方。
……
拐角处,那个大反派靠在?墙角。
发现她进去了,才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天上飘过来的雪花,心?想?:
烦人的小狸猫。
两声喵喵
虎神从未考虑过爱不爱的问题。
少年时, 他厌恶所有人的眼神。后来成神了,生死看淡,对于世俗的欲望也跟着消失了。
这?次复活,也不过是陪着小狸猫来红尘走一遭, 等到有人?飞升了, 他便要回去完成自己?的使命了。
虎神是天地间鬼气的化身、呼吸与日月山川,与这?飘飘扬扬的大雪同频。
至于那一点?点?感情呢, 自然也可以忽略不计。
他以为躲过这?一回, 烦人?的小狸猫就不会在刨根问底了。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就像是冬天埋下的一粒种子, 渐渐地生根发芽。
……
整个冬天,姜狸都在养伤。
本来?遭遇了一场平白无?故的大劫,她应该心情低落才是, 但?是她此刻却怀揣着一种很奇怪的心情。
就像是揣了一个秘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小狸猫试着打翻他的茶杯,虎神看她一眼,茶杯漂浮了起来?,逗着她玩了一会儿;
小狸猫试着在他的茶杯里洗猫爪,虎神看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
她爬他肩膀上?, 他顶多说她两句就纵容了她。
姜狸记得他刚刚醒过来?的时候明明看见谁都想要一巴掌拍死, 凶残得很,可是现在,他面对她, 脾气似乎越来?越好了。
姜狸若有所思, 多看了大反派好几眼。
夜里, 她就跑过去找他了:“大漂亮,我?做噩梦, 睡不着觉。”
虎神没说什么就开了门——
他以为她会变成猫。
但?是她没有,她直接光着脚爬上?了他的床,盖上?了被?子,拍拍她身边的空位让他过来?。
虎神面色凝重地看了看她,没动。
他本来?也不睡觉,于是阴沉地坐在原地喝茶,喝一口茶、看一眼姜狸。
他盯着床上?滚来?滚去的姜狸,心想: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的内心拉起来?了警戒线,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在盯着什么危险物品。
……
虎神不知?道什么是爱、也不懂得去爱人?。
活着的两百年里玉浮生残暴至极,他那个时候认为自己?就是个疯子,和他示爱的人?大部分?都是别?有居心,直接拍死就行了。
——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值得被?人?爱的地方。
于是当他面对纯真的爱情之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视之为洪水猛兽。
虎神的直觉没有错。
姜狸的确在试探他,就像是她从前?去解开一道谜题,从无?数个答案去试探,最后?得到了一个正确的答案。
她在他的私人?领地滚了一圈,留下了若干猫毛、满床的花香味。
发现他最后?仅仅只是盯着她白嫩的小腿出神。
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
终于,连续下了一个月的雪停了。
姜狸发现大反派把明知?山附近的妖族全都换成了伥鬼,她练手的对象也都换成了伥鬼,守卫严密了很多。
他也不让她出门了,一开始,姜狸以为是危险还?没有解除。
后?来?她就知?道——大漂亮开始杀人?了。
那些天抓走她的人?;那些十三墟的奸细;那些想要杀他的人?……他显然没有什么心慈手软的毛病。
她坐在高高的塔上?,外面被?鬼气遮住,也就什么都看不见。
只是知?道大漂亮每天回来?的时候都带着一身的血腥味。
她不愿意深究那些原因。
这?事后?,姜狸时常没有在望仙山那种悠闲煮茶的心情。因为她的大漂亮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大反派,身边总是有着死亡降临。
她每天都要担心他是否能够安全回来?。
偶尔也会担心自己?心里的小兔子是不是会死掉。
如果你是个坏人?,人?是控制不住自己?感情的,在这?个举目无?亲的世界上?,我?仍然会喜欢你。但?我?会日夜难安,喜欢你要背负一千公斤的重量。
姜狸是相信自己?的直觉的。只是偶尔,偶尔她也会有点?不安。
虎神是位矛盾又复杂的神,仁慈和残暴会同时出现。他的三观很扭曲——扭曲到了两个人?谈论?某些事情的时候,虎神的回答有种既超脱又残忍的特质。
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去问他。
她问他为什么那些人?都想要杀他呢?为什么正道要杀他、连妖界的人?也要杀他呢?难道每个人?都和他有仇么?
火堆边。
大反派坐在狐裘的包裹当中,看着窗外的大雪。
他笑了一下:
“玉浮生已经死了一百年了,什么都恩怨都早了结了。”
“那为什么他们还?要前?赴后?继呢?”
“因为天地间灵气消散,此方世界生机将尽。”
就像是地震来?临前?小动物们会四散奔逃,乱世中的人?们也会有某种预感,这?个世间的所有人?都想要活下来?,但?是他们找不到答案和出口。
于是各种预言层出不穷,救世之法一个个冒出来?——而玉浮生是一个众所周知?的魔头,杀掉他似乎能够解决大部分?的麻烦。
姜狸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窗外的雪花。
她靠在了大反派的身边:“大漂亮,他们可真奇怪。”
大反派说:“嗯,不要怕。”
姜狸觉得自己?的小兔子大概不会死掉了。
……
姜狸在春天来?临之前?,做了一个决定。
这?个时候她缺少后?来?对于感情的慎重,年轻人?是很少会考虑太多东西?的,大部分?的时间都会显得有点?鲁莽。
姜狸和大反派经常在没事的时候坐在一起说话、聊天。
这?是在孤坟里就养成的习惯。
但?是在姜狸下决定的那个早上?,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
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以后?可不可以不再滥杀无?辜?
话音落下,空气都凝滞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姜狸。
他想:她也这?么想么?
虎神觉得自己?脾气真的好了很多,至少他现在还?能在这?里心平气和地和她说话而不是把她的小脑瓜拧下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好。”
姜狸让他多做一些好事。
他抬起头,深吸一口气。
很轻地说了一声:“好。”
他问:“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他低头整理手腕,看上?去想要出去杀人?了。
姜狸说:“不是的,大漂亮。”
她说:“我?只是想要确保你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他看了一眼小狸猫,心想:烦人?的小狸猫。
“那你可以放心了,不算。从前?、现在都不算。”
“因为坏得彻底也需要非常强大的意志力。”
“问这?个做什么?”
姜狸果然松了一口气。
深思熟虑之后?,她十分?郑重地说:
“这?样的话,我?就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喜欢了。”
姜狸点?头:“我?们在一起吧。”
大反派:“……”
——天打雷劈。
——五雷轰顶。
他匪夷所思地看着那只小狸猫,想要知?道她的那颗漂亮的小脑瓜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立马改口:
“姜狸,我?天天杀人?。”
“你去妖界十三墟打听打听,我?从前?上?街就去发疯杀人?,就是个彻头彻尾、没有人?性的畜生。”
姜狸狐疑:“真的么?你刚刚不是那么说的。”
他面无?表情:
“骗你的。”
“不然那些正道修士为什么要杀我??”
姜狸抢答:“这?个我?知?道,因为天地间生机将尽!”
大反派:“……”
姜狸丢下这?句话就觉得自己?今天摊牌的目标达成了。她这?个时候并没有体?谅别?人?遭受五雷轰顶心情的美德,完全忽视了他欲言又止的眼神,发白的脸色,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就自顾自像是一只小蝴蝶一样飞出去浇花了。
大反派:“……”
大反派的心中火急火燎,跟在她的身后?——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要和那些正道修士一样,绞尽脑汁证明自己?的罪大恶极。
大反派急于解释的样子和那只小蝴蝶的对比显得很是可笑。
他毕竟是活了三百年的人?,最后?还?是停下了脚步、坐回了火堆边。
他坐在窗边冷静了下来?,阴沉地思考了一会儿,视线没有从外面的可恶的小猫身上?移开。
她丢下了毁天灭地的惊涛骇浪,却不管他内心的狂风,自顾自愉快地开始哼起了小曲。
这?个阴沉的大反派认为:
这?可能是小狸猫的一个狡猾的恶作剧。
她在戏弄他。
是了,姜狸怎么会喜欢他呢?他杀人?如麻,人?家看见他都要退避三舍,连冥蝶都不喜欢他,他之前?就是个疯子——现在是个死去很多年的残魂。
……
姜狸先去浇花了。浇花完去练剑。练剑完去看书。
等到她放下书回来?了,发现大反派还?坐在原地。
咦,他难道坐了一整天么?
甚至姿势都没有变化——座椅上?的虎神,高大的身躯披着狐裘,安静得像是一座石像。
她戳了一下石像。
石像转过了头。
他冷静地说:
“姜狸,我?其实不识字。”
“你说明知?山有虎,我?都听不懂什么意思。”
姜狸松开头发,坐在了他对面:
“哦,没有关系——其实我?不是很介意这?个。”
“这?样还?可以显得我?很博学。”
“而且你长得很英俊,拥有漂亮的脸蛋可以加很多的分?。”
他说:
“我?以前?又穷又丑、是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现在的脸都是因为成神了。”
姜狸饱含怜惜地注视着他,
“没关系的,小可怜。”
他僵住了。
他开始思考自己?和“小可怜”这?三个字有什么联系?
他反问:“那你喜欢我?什么?”
大反派高大的身躯微微往后?一靠,阴鸷的眉眼看上?去攻击性十分?强,他注视着她:“皮相?地位?实力?”
年轻的玉浮生虽然是个疯子。但?是个实力强大又漂亮的疯子。所以一开始也是有追随爱慕者的。
只是在发现他的本质之后?,那些对他趋之若鹜的人?立马作鸟兽散——
他很清楚,没有人?会爱那个洗髓池边躺在血泊里的玉浮生。
他不会因为姜狸喜欢这?些东西?生气。因为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他怎么能指责自己?的小狸猫呢?
大反派放软了语气,温和地说:
“如果你想要权力或者更高的修为,不需要付出什么,我?也可以给你。”
姜狸想了想:“不是呀,大漂亮,我?们没有在讨论?我?喜欢你什么,这?个话题我?下次再和你聊吧。”
他平静地想:哦?什么?她还?想要秋后?问斩?
姜狸斩钉截铁:“我?是说,你、喜、欢、我?。”
大反派:“……”
——她怎么那么自信?
猫是这?样的。因为具有与生俱来?的被?人?喜欢的魔力,在“爱”这?个问题里显得理所当然。
没有猫会去检讨自己?够不够可爱、够不够毛茸茸的。
谈判进入到了死胡同里。
大反派硬邦邦地说:“姜狸,我?没有喜欢你。”
那磁性的嗓音在夜晚掷地有声的回音,像是垂死挣扎的人?僵硬倒地时的悲鸣。
她的眼神却犀利又明亮:
“那你为什么要发善心对我?那么好?”
“你不是个没有人?性的坏人?么?”
大反派已经恢复了镇定——
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在今天晚上?被?姜狸吓死了一回。
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狸狸,你的本体?很像是一只幼虎。”
“在我?年轻的时候,想过以后?要是有个女儿,一定也是这?样的可爱。”
姜狸:“……”
她记得自己?从前?看的访谈节目里有一个名叫鲁豫的主持人?。
她吐出了鲁豫女士的名言:“我?不信。”
……
这?天夜里这?场谈判无?疾而终。
姜狸十分?欢快地噔噔噔上?楼睡觉了,睡了一个香甜的好觉。
留下了年长者一夜无?眠,僵硬地在火堆边快要坐到天荒地老。
他们的爱情注定没有那么顺利。因为这?是一个阴沉的、从未被?爱过的人?。他的性格古怪、偏执,而且视“爱”为洪水猛兽。
这?天夜里,他做出了一个决定:和她保持一段时间的距离。
他冷静地想:时间和距离是一种很好的冷却剂。可以帮助她那小脑瓜冷静下来?。让她脑子里的奇思妙少一点?、折磨人?的鬼点?子也少冒一点?。
他其实不愿意冷淡她、或者让小狸猫伤心。
但?是这?是必然的、必经的选择。他的理智告诉他必须要这?么做。虎神的本意只是陪她来?红尘走一遭——他还?有使命没有完成。
……
自从那天夜里的谈判结束后?,大反派整个三月份都神出鬼没,很少回家。他会给她送纸鹤,言简意赅地交代几句,也会让伥鬼捎带礼物给她,却很少出现在她的面前?。
偶尔他也会回家——
但?那也是在夜深人?静,姜狸绝对睡着之后?。
他会在家里坐一会儿。
只是,那天他受到姜狸的惊吓太大了,以至于脑海里回经常反复回放她说话时候的片段。为了降低这?种影响,他出去做了很多的事。
然而猫的入侵不是春雨润物细无?声、也不是疾风骤雨的,而是阳光里纷飞的猫毛。带来?严重的过敏性鼻炎,会在茶杯里发现猫毛、在夹着的书签里摸到猫毛。
不管你走到天涯海角,杀人?放火还?是毁天灭地,只要你穿了黑衣,就会发现猫强烈的存在感。
脑子里的猫张牙舞爪地问:嘿,又想我?了吧?
大反派面无?表情地摘下了袖口的猫毛。
是了,春天到了,猫的换毛期来?了。
……
四月份。
时隔一个多月,大反派踏入了家门。
他认为自己?会看见一只蔫吧吧的小白菜、垂头丧气的小花。
他准备了礼物——一条十分?漂亮的项链。裙似贰耳2五久一四其那是收集了珍贵的天耀石制作的护体?法器,里面储存了虎神的剑气,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制作好。
他认为自己?可以拿出来?哄一下低落伤心的小狸猫。
但?是并没有。
他一踏入家门。
狸花趾高气昂:“哟,不躲我?啦?”
大反派:“……”
他面无?表情地坐在火堆边,明明身形高大、气场迫人?,但?是被?小狸猫绕着打量,却浑身僵硬。
回到家,他第一次感觉到空气稀缺的感觉。
姜狸:“大漂亮,你肯定想我?了。”
姜狸:“大漂亮,你偷偷看了我?几回?”
姜狸:“大漂亮,你是不是准备了礼物来?哄我??”
他面无?表情。
他下意识地把东西?往后?藏。
但?是姜狸已经抓住了他的手。
虎神总不好再收回礼物:太没品了。
他只好松开了手,仍由她得意洋洋地抓走了掌心礼物。
小狸猫笑眯眯地展开项链:“真漂亮!还?说你不喜欢我?。”
他面色阴沉地盯着她甩来?甩去项链。
他觉得这?座塔住不了人?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冷冷地朝着门外走:
“我?没有想你。”
“我?不喜欢你。”
“礼物是别?人?献上?来?的,随手拿回来?的。”
姜狸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如果是顺带的,这?上?面为什么有一只狸花?”
她翻看着那小猫的雕像。
仿佛在嘲笑他的欲盖弥彰。
姜狸丝毫没有意识到大反派已经在忍耐的边缘了。
他实在是被?这?只猫缠得很烦了。
他深吸一口气,停下了脚步,转过身。
姜狸感觉到了不太对劲。
大反派一改之前?节节败退的姿态,气势汹汹地朝着她走过来?。
姜狸声音越来?越小,渐渐住嘴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步步逼近,将她吓得一步步往后?,最后?跌坐在了椅子上?。
大手扶住了椅子的扶手,阴影笼罩了她。
他的语气很是危险:
“姜狸,你知?道什么叫做得寸进尺么?”
他让她小心一点?,不要来?招惹他。
大反派阴鸷起来?真的很吓人?。毕竟手头真的有很多条人?命。
他直接俯下身,掐住了她的脸蛋。
他面色变得温和了起来?,但?是动作却是截然不同的粗鲁,他拍拍她的脸,让她乖一点?,不要逼他,不然她会很惨的。
他微笑道:“听明白了么?”
她点?点?头,乖巧又可怜,看上?去就像是被?吓傻了,呆呆地看着他。
他想:真是个小可怜。
不要惹他不就好了么?
好一会儿后?,她的眼睛开始湿润了。
他觉得火候到了、也威胁过了,也没有必要真的把她吓得做噩梦,就松开了手。
这?就是没有养过猫的误区:认为威胁是对猫有用的东西?。
下一秒,怒火中烧的姜狸就朝着他扑了过来?。
猫的敏捷发挥得很彻底。
他本来?可以轻松地制服张牙舞爪的猫。可是姜狸的目标又不是杀了他。
——距离他的唇只有一线的距离,差点?就要亲上?了。
他猛地后?退。
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惊吓,差点?被?她扑得摔下去。
就算是从前?最落魄狼狈的时候,大反派也不能被?一只小猫给直接扑倒。
那种大佬的风范还?是把持住了。
但?是那张英俊沉稳的脸有点?发白。
反应过来?之后?两个人?的姿势让他眼前?的眩晕感更加强烈了。
玉浮生时常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
恶人?是不会有恶报的。
比方说他自己?。
但?是他错了。
——他的报应来?了。
他阴沉地看着坐在身上?的她:“下去。”
三声喵喵
姜狸不肯下去, 就像是霸占了一片领土一样。
两个人都死死盯着对方,虎神第?一次发现她的眼睛其实倔强又?执拗,有小火苗在里面燃烧,那是一种很有生命力的美丽, 像是生机勃勃的春天。
虎神很平静地说:“姜狸, 我不喜欢你。”
他说:“来,姜狸, 我们好好谈谈, 我能喜欢你什么?”
她气红了眼睛,她拽住了他的衣领, 就这?样看着他。
两个人就此安静了下来。
突然间,他就说不出?话了。
是她的唇瓣失去了蔷薇的色彩;
还是她的眼睛不及春天的湖泊?
都不是。
他的眼神和呼吸明明早就被她统治了。
他只是在撒谎而已。
……
因为他的话,姜狸本来是非常生气的。
但是他看着她, 眼神渐渐变得宽容又?包容。碧绿色的眸子里的神采,就像是春天融化的春水,里面只是倒映着一个姜狸。
于是她就被那眼神安抚了,跌进?了碧绿色的深潭里。
他把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脏上?。
他说:“成?神后,人就无欲无求了。”
是他在撒谎。
是他在地下埋了一百年?, 心死去了一百年?。
再次醒过来, 是抱着枯木的心情,想要看着花开在他的枯枝上?。
可?是这?棵千疮百孔、腐朽了一百年?之久的枯木。
除了当一点养分,还能怎么样呢。
除了遮风挡雨, 这?朽木, 还能做什?么呢。
于是她就摸到了他的心口处, 心跳声?稳定得如同亘古不变的钟摆。
她凑近了他的唇,心跳没有变化;
她想要去吻吻他, 这?一次他没有躲,只是包容地看着她。
心跳仍然没有变化,有力而稳定地跳动着。
她失魂落魄地看着他。
她问:“真的无欲无求了么?”
神替她把发丝拢在耳后,含笑说:“是。”
……
四月份回家后,大反派不再躲着她了,大概是认为她是真的伤心了,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
姜狸很伤心,那种伤心还带着一种生气。
因为姜狸笃定地认为他是骗人的,是故意变出?来拒绝她的。
他说他无欲无求,直接捅了马蜂窝了。
姜狸的反击非常直接。
她在汤池里沐浴到一半,说自己没有带衣服进?来。
虎神就面无表情地让衣服飘了进?去。
——她在耍什?么把戏?
但是很快,池子里面滑倒的声?音传过来。
虎神岿然不动。
他用神识看了一眼,用鬼气把躲在水池里的她抓了出?来。
猫气急败坏。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她让他帮她系一下背后的衣带。
阳光下的皮肤如同羊脂玉一样温润美丽。
他看着她——她到底要干什?么?
哦,她在笨拙地试着勾引他。
他阴沉地看着怀里的猫。
很拙劣的勾引。
她不知道自己刚刚滚过草地发丝上?还有一点野草。她的胭脂都没有涂均匀。在唇上?斑斑驳驳,看起来有点可?笑。
但是她那样美丽,他又?喜爱她,于是就连笨拙也是诱人的,斑驳的胭脂也可?以让他联想到被他亲过之后凌乱的样子,很想粗暴地亲上?去;她的腰肢和那散落的系带,也很让人有破坏欲望。
盯着她的衣带许久,他伸出?了手,缓慢地抓住了她分在两侧的腰带,把她猛地往后一拉。
她受惊地回头。
她的整个人都是对他有强大的吸引力。
但是虎神缓缓地系好了那复杂的、饱含暗示的系带。
他告诉她:“姜狸,不要再这?样做了。”
她装作?听不懂。
他系着她背后的带子,不给她装傻的机会。
他很清晰地说:“我是个男人,而且不打算负责。所以你不能在我面前这?样。”
他明确地告诉了她不可?以的范围:
不能进?他的房间;不能穿成?这?样来他面前晃;不能扑倒他。碰到他的喉结,也不可?以。
——如果有下次,他会让她吃点苦头。
他说完了那些,最后整理好了她的裙子。
她不伤心,而是气得要命,转身就噔噔噔地跑上?楼了,还拿塔上?装饰用的灵石砸了他。
他没有躲,额头上?挨了一下。
他安静地坐在了黑暗里。
虎神能够感知天地的变化。
他感觉到自己最近变得越来越强大了,但是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现象:因为他可?能要去弑神了。
当他履行完了使命,暴涨的神力就会回归天地;他预感到这?方天地可?能不止一个人要飞升,他需要一个个斩杀殆尽。但是神力并非无穷无尽的,总有用完的一天。
如果最后只剩下了一个残魂或者灰飞烟灭了,他要怎么去爱她呢?
早一百年?,他会很好地去爱她;早两百年?,他会疯狂地去爱她。
但是呢,玉浮生已经死了一百年?了。
他可?以不履行自己的责任,放纵此方世界气数将尽。可?是姜狸刚刚踏入这?个世界,她不像他,已经活腻了、活够了,她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很多风景没有看过。
他盯着地上?的那块砸他的灵石想:不行啊,小狸猫。
……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有强大的意志力的虎神会一直忍下去,理智会永远战胜情感,他们两个人这?一世注定以悲剧收场。但是姜狸是一只很会拿他底线弹琵琶的猫。猫不知道什?么叫做退缩、害怕。反而,她被激起了蓬勃的斗志。
他不让她做什?么,她就偏要做什?么。
他清楚明白地划出?来的楚河汉界。
他警告了几次都没有用,无奈之下,干脆搬去了隔壁的祭坛住着。
只是时常惦记她,偶尔会用神识看她一眼。
就一个错眼的功夫,守门的伥鬼就匆匆来报。
“她去哪里了?”
她去斗兽场了。
她不仅去了,还花了灵石找了个陪练,差点还把自己的胳膊给喂灵兽了。
他气得面色发白。
虎神坐在角落里,先是让人下去把斗兽场给关了,让里面的人不要再开了。
紧接着开始找趁手的工具。
他先是拿出?来了一条带倒刺的鞭子。
然后换了一根树杈子,比画了一下树杈子的粗细。
最后换了一根柳条——这?个韧性好,还不伤筋。
……
姜狸进?去了就后悔了,因为她觉得自己可?能有点伤大漂亮的心了。她当时脑子一热,就冲进?去了,等到回来的路上?,她也垂头丧气,觉得自己和他拧巴个什?么劲儿?
她在门口探头探脑了一会儿,发现大漂亮不在祭坛,就在家里等着她。高大的身影就在火堆边,看上?去很是清瘦,影子在火光里跳跃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有点愧疚,她让大漂亮担心了,明知道去那里他会伤心她还要去。
他说:“回来了?”
他问她:“胳膊还在么?伤得重么?”
她松了一口气:“不重,小擦伤。大漂亮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有多惊险……”
他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一下,语气倒是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是么?”
顺着他的视线,姜狸看见了他手里的柳条。她觉得大漂亮现在的样子很像是她妈要打她之前蓄力阶段。她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慌了,往后退。
但是身后的大门“砰”地关上?了。
他平静地说:“姜狸,我数到三,你自己过来。”
她说:“你不能打我,你这?是家暴。”
他不说话,侵略性极强的眸子看着她。
她想了一下还是过去了,伸出?两只手掌心,说可?以给他打两下。
他平静地说:“你自己趴过来。”
她着急了:“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是要耍流氓。”
他冷笑:“好啊,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界,见识见识流氓是什?么样的。”
他扭了一下手腕,柔韧的柳条在他的手上?像是青色的毒蛇一样。她要跑,要和他秦王绕柱走,但是呢,对面可?是虎神。
她两只手都被抓住了,像是一只被拎起来的兔子,一阵天旋地转,就被他按在了膝盖上?。
虎神可?不是什?么斯文人。
她疼得眼泪飞了出?来:
“你这?是在耍流氓!非礼!”
“你就是喜欢我,趁机占我便宜!”
虎神想到了一个成?语:火上?浇油。
他气笑了:“好好好。”
细伶仃的柳条被丢在了地上?。虎神身形高大,手也特别大,她扭了半天,但是就像是案板上?的小鱼。
她很快就开始抽泣了,哭得节奏感非常强。
他冷笑着问她:他把她裤子扒了打么?就耍流氓了。她裤子不是还好好在身上?么?
虎神活着的时候就在鱼龙混杂的地方长大,知道的折磨人的手法?没有一万也有一千,他懒得和她装,一边吓唬她一边继续。她也真的被吓住了,以为他真要脱了她的裤子打,一边哭一边死死抓着他的裤子,说要他脱她的裤子,她就和他的裤子玉石俱焚。
虎神:“……”
等到发现他是吓唬人的,也结束了。他舍不得打疼她,也就雷声?大、雨点小,但是她觉得自己要被疼死了,说疼,去扒他的手,两只脚蹬他。眼睛红红的,捂住了身后,说不让他打了。
虎神的视线艰难地从她晕红一片的脸蛋上?移开,声?音有点沙哑:“不和我吵了?”
她说:“不、不吵了。”
他安静地注视着她,说:
“狸狸,你不应该去那里的。”
“你在故意伤我的心。”
她也不说话了。
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冷静下来后,现在的气氛实?在是尴尬又?暧昧,情绪上?头的时候她只觉得宁死不屈的精神在她的身上?复活了,绝不屈打成?招。但是冷却下来之后,脸和耳朵都开始红晕成?了一片。
虎神也是如此,本来想要替她揉揉,但是手停了下来——不太?合适。
尽管如此,她抽噎的声?音和他有点沉重的呼吸仍然让这?个空间显得逼仄了起来。他努力移开了视线。
声?音还是有点沙哑:
“狸狸,你就那么想要和我对着干?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她眼睛红红:“没好处,我就是生气,就是不想让你好过。”
虎神:“……”
……
她回去之后就不肯说话了,也不肯理他了,就趴在床上?,晚饭很香也不肯吃。
虎神以为她要不理他好几天,他找到了灵药送上?去给她。但是他错了,他的报应还在后面。
她说疼——而且他是罪魁祸首,他必须负责到底。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你杀过人,难道不知道用剑的力道么?”
她不说话了,安静了一会儿。
他发现她好像抱着枕头在哭。
但是所有的笃定都消失了。她不像他,从小摸爬滚打不怕疼,她其实?没有吃太?多的皮肉苦头,一直细皮嫩肉的,他的力气又?很大。
他看了一下药膏,阴沉着脸,转头看姜狸,就像是看什?么世界上?最棘手的危险物品。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闭着眼睛,你不要乱动。”
她每次勾引人都很笨。这?一次也一样,耳朵红了,抓住了枕头把脑袋埋进?去,像是一只鸵鸟。他一碰到她就浑身紧绷,小小地缩了一下,他让她别动,她就不动了。
他想到了幼年?的时候他要忍着饥饿看着笼子外面的一块芳香扑鼻的糕点——现在也差不多。
她的折磨还没有结束。他听见了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干脆就不呼吸了;可?是仍然有五感。他不听不看,当自己是块大石头,但是他有触感,还可?以听见她紧张又?屏住的小小呼吸声?。
隔了一会儿,她问:其实?,他闭着眼睛也可?以看见的吧?
他的动作?停顿了片刻。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他可?以不看的,她不用介意这?个。
她哦了一声?。
虎神用极为强大的意志力收回手,擦干净了药膏。
夜晚,皎洁的月光透过了窗户投进?了这?里。
他盯着角落里的月光看了一会儿,喧嚣的欲望和纷乱的思?绪也都安静了下来。
他知道姜狸在生气,可?是他能怎么办呢?他不能去爱她,去回应她,然后等到魂飞魄散后把她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
那样才是混蛋。
她还想勾引他呢——但是她不知道,对于虎神而言,他很早就习惯了忍受各种痛苦,欲望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
她的勾引虽然每次都很笨,但是谁让她是姜狸呢。
这?天夜里,时隔百年?,虎神再次做梦了。
这?个梦是红色的。
但不是残酷的腥红色,是另外一种迷离的绯红。是黄昏的灯光下她斑驳的唇上?绯红、透明耳朵上?发红的小痣、被扇打后肉感十足的绯红,挣扎时手腕上?红痕,猫眼湿漉漉的红……
醒过来的时候,虎神很难平静下来。他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可?是红就像是蜘蛛网一样无处不在。
姜狸在清晨时分发现汤池里被人设下了结界:“大漂亮,你在里面做什?么?”
黑暗里的虎神平复了粗重的呼吸,碧绿色的眸子看向了门外,没有发出?声?音。
她还在敲门。很烦人。
隔了好久,姜狸以为门就要关到天荒地老的时候,门打开了,水汽扑面而来。因为滚烫而沉重的呼吸,她几乎以为出?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野兽,大反派和往常一样眼神有点阴沉地看着她,但是莫名其妙有种危险的感觉从背后升起,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小狸猫开始她的胡言乱语:
“你梦见我了。”
“大漂亮,你是不是在里面想我了。”
破天荒的,大反派沙哑着嗓音说:“嗯,想你了。”
他的声?音沙哑磁性又?性感,但是奈何?他的眼神太?吓人,她狐疑起来,以为他是梦见了把她按在膝盖上?揍一顿或者别的吓人的方法?,一溜烟跑了。
他站在原地,笑了一会儿。
……
这?天之后,姜狸还是继续和他对着干。只是长记性了再也不跑出?去乱来了。
他知道她生气呢,性格又?记仇,不知道要恨他多长时间。
他的脸上?被她挠了好多下,为了让她消气,明明很快就会愈合的抓痕他顶着了好多天。他知道姜狸仍然不死心,她还是喜欢他呢,他让的大氅里经常钻进?来一只猫。
在春天快结束之前,他说要给她赔罪,就带着她去看了妖界王都的十里桃花林。
姜狸跟着他走在红木铺就的地板上?,抱怨道:“桃花呢?大漂亮我就说这?个时节没有桃花了。”
他说:
“我们走走吧。”
“狸狸,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这?是一个在放逐之地里的少年?的故事?。
姜狸一开始不想听,捂住耳朵。
但是渐渐的,他的嗓音低沉好听,她不由得被他所吸引,于是就松开了,牵着他的手听了起来。
她不说话了。因为她听出?来了,那是少年?玉浮生的故事?。
不管是从前还是以后,每次听到这?个故事?,她的反应都是一样的,会带着同情的眼泪,很怜惜地看着他。
——虽然他们刚刚吵架了,她的屁股隔了几天还隐隐作?痛。
但是她仍然宽宏大量地安慰了他、拥抱了他。
他很冷静地说:“小狸猫,你喜欢的无非就是现在我身上?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
她说:“我才不是!”
穿着大氅的虎神转头看着她:
“比方说现在想要带你看十里桃花。”
于是灼灼桃花就在虎神的身后次第?绽放。
东风夜放花千树,于是这?美景也像是烟花一样绽放。
一朵两朵直到连成?绚烂的、花瓣的海洋。
死去的春天重回了枝头。
风吹过来,桃花就掉在了她看呆了的脸上?。
虎神问:“喜欢么?”
她呆呆点头:“哦,真浪漫,喜欢。”
他笑了,摘下她脑袋上?的桃花:
“可?是呢,那不过是一层虚伪的表象。”
“只要有力量,谁都可?以拥有。”
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驳他。
他牵着她朝着高处走,带着她去俯视城墙底下的衣衫褴褛的乞丐:
“你是不会爱那个疯子一样的玉浮生,也不会去爱那个在斗兽场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玉浮生。”
“你这?样的小姑娘,看见那个时候的我是要退避三舍的,要骂一声?乞丐的。”
姜狸看着虎神,想说不是的。
——她从他是残魂的时候就喜欢他了,那个时候他有什?么呢,他就是不会动不会说话的摆设,不是老是照顾她、救她,她才不会喜欢他呢。
可?是现在和他说,他是不会信的。
于是这?一路上?,她都保持了沉默。
……
回去之后,大反派认为她被说服了、终于清醒了。
他本来应该感觉到松了一口气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早就死去一百年?的心脏,在这?个夜晚变得非常消沉。
月亮挂在天边,但是心脏却已经沉下了地平线。
但没有关系,没有什?么忍受不了的痛苦。
春天将尽,气温渐渐升高了。他还是穿着狐裘,坐在火堆边,像是一座已经死去的雕像。
月亮公平地照着每一个人。
他会在神力恢复之后去弑神,杀了第?一个然后杀第?二个,留下大批的灵石给小狸猫。他的那些伥鬼全?都留下来保护她。
然后等待魂飞魄散——如果留下一点力量,就去看一眼她,然后变回残魂回到那座孤坟里,安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最难解决的小狸猫已经解决了。
她不再爱他了,也就不会感觉到伤心和痛苦了。
这?很好,很完美。
他平静地计划着一切。
那死去一百年?的心脏也不再叫嚣着痛苦,变得一片死寂。
突然,黑暗里,亮起了一双发光的猫眼。
猫说:“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么?”
猫说:“哦,保持这?个忧郁的姿势不要动。”
猫说:“对,我就喜欢你这?样。”
四声喵喵
抱着独自赴死的心情注视着月亮的虎神, 那种凝重?的心情在猫的声音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猫说她喜欢忧郁的美男子,他最好每天夜里都悲伤地坐在这里,这样方?便她欣赏他抑郁的美景,最好表情再脆弱一点。
猫说她很好这一口。
他的痛苦顿时如同泡影一般消失了。
在这个春天的夜晚, 她跳上了虎神的膝盖, 变回了人?形。
她很认真地和他表白:
她是很喜欢那个站在人?群当中叱咤风云的大反派。比方?说她被抓走的时?候,他出现在城门口?接她的时?候, 的确是很英俊啦。
但是呢。
她更加喜欢他在火堆边高?大但是显得清瘦的背影, 喜欢他在孤坟里仰望天空时?萧索的侧影,喜欢他半垂下的慈悲的眼睛。
她就是喜欢眼前这个千疮百孔后仍然屹立不?倒的玉浮生。
她的眼睛很美丽, 脸上的表情很动?人?。
虎神看着她很久,眼神也如同月光一样柔和。
但是他仍然没有说话。
她转头问他:“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么?”
他摸了摸她的发丝:“该去?睡觉了。”
她又气跑了。
……
很快,姜狸就无暇思考这件事了。
进入夏天后, 姜狸发现周围空气里的灵气开始变得稀少了。这种变化让她觉得非常不?安。
七月月初,她和大漂亮去?散步。她发现王都那些凑在一起七嘴八舌的妖族们都消失了,行人?脸上都带着恐慌和害怕,行色匆匆。
物价开始飞涨,街上她喜欢的糖炒板栗翻到了天价。
七月月中,每天都开始有大批的人?开始朝着城外撤离。
——要知道, 这可是妖界的王都。
这样的异常让她多少有点害怕, 忍不?住去?问虎神:
“大漂亮,你不?管一管么?”
至少现在,他还是十三墟的主人?。
虎神说:“这里灵气稀缺了, 他们要迁徙去?灵气更多的地方?生存。”
姜狸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踌躇着问:“那哪里灵气多呢?”
虎神却?告诉她。
没有。
这个世界的灵气在消亡, 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幸免于难。
“很快,他们会迁徙到下一个地方?, 会发现灵气一样稀少。”
“等到辗转遍了整个妖界,十三墟就要乱了。”
“见过地动?么?”
——就算是他,也无法阻止因为恐惧地动?而崩逃的人?群。
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靠着灵气修炼的,灵气没了,修士妖族都会无法修炼,会衰老死掉。只有玉浮生是靠着鬼气修炼的。然而修炼鬼气这条路太痛苦了,和找死也没有区别。所以修炼鬼气也不?是解答的办法。
所以,这个问题就是无解的。
姜狸看见了城门楼下作鸟兽散的人?群。他们朝着各个方?向溃逃,像是蚂蚁一样奔赴着绝望的前路。
她久久不?能从震撼当中回过神来。
姜狸回家后抱怨说:“这个世界真糟糕啊。”
夜里,她又和他说:“大漂亮,你好像是那种亡国之君。”
他说:“差不?多。”
虎神知道,她这是害怕呢。
他让她来他的身?边。
……
渐渐的,姜狸发现就连妖族守卫都开始跑了,因为夏日的一场雨后,明?知山下的野草一夜长高?了很多,但是并?没有人?来清理。
小鸟还在鸣叫,草地上还有兔子跑来跑去?。
但是姜狸已经感觉到周围的灵气稀少到了快要不?能引气入体的程度。她也很久没有听见喧哗的人?声了。
下过雨的天空还是阴沉的,糟糕的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放晴。
大漂亮让伥鬼们去?整理了一下,才把走道清理了出来。
她坐在他的身?边:“大漂亮,我害怕。”
灵气要是全都消失了怎么办?修士、妖族们都会死掉么?她也会死么?这个世界妖怎么办呢?
大漂亮还是望着她,他笑了一下:“别害怕,我有办法。”
于是她一整个月以来的不?安和忐忑都消失了,她钻进他的怀里。
窗外的雨水淅淅沥沥。
世界越来越糟了。
她在他的怀里睡了一个好觉。
……
灵气越来越少了,但是虎神的神力却?开始暴涨了。
姜狸能感觉到大漂亮一天天更强大了,渐渐的,他的身?上出现了金色的光。
直到八月的一个下着暴雨的晚上,大漂亮说要出去?一趟。这个时?候,明?知山附近的守卫已经跑得差不?多了,全都被伥鬼们替代了。
姜狸感觉到了一点不?安。
她跑过去?问他:“大漂亮,你要去?哪里?”
他说要去?杀那个姓江的。
他和她道歉,说没有之前就替她报仇,等到了现在。
姜狸从前是非常恨江破虚的,在那个小小的孤坟里,她最大梦想就是江破虚去?死,但是呢,等到走出孤坟之后,她和大漂亮去?了很多的地方?,那个人?给她带来的阴影就渐渐地被其他的东西?取代、填充了。
她现在反而有点担心他:“大漂亮,你现在打得过他么?”
大漂亮摸摸她的脑袋,问她:“想不?想把他的皮剥下来当靴子?”
姜狸立马就松了一口?气。
她笑了一下:“挫骨扬灰就好了。”
她把他送出了门外。
他告诉她:
“你不?是害怕灵气枯竭么,我已经找到了办法。”
“不?要害怕,这一次我会回来的。”
只是,他不?是每一次都能回来。
那个时?候的姜狸总是抱怨他的心如磐石,不?可转移。但是她不?明?白。能够让虎神改变的,根本不?是他对她的心意?。
不?断弑神,他必死无疑;
不?杀,他可以靠着鬼气活下来,但是姜狸要死,这个世界也就完了。
所以他坚定到了冷酷的地步,心如磐石,不?可转移。
他死,她活。
他选择独自步入那个良夜。
弑神。一次次去?弑神。
直到耗尽最后一丝神力。
千万次,他都会这样选。
……
姜狸等了一天一夜,仍然没有等到他回来。
她带上了捧鱼剑,提着灯笼,朝着那座湖边的结界里走去?。
她转了一圈都没有发现人?影。
心渐渐地往下沉。
但是在她推开那座小木屋的时?候,在角落里看见了一个高?大的人?影。
……
神力在巅峰期的虎神杀江破虚并?不?难。但是紧随而来的就是,弑神之后,他暴涨的神力就会归还天地。紧接着就是一段短暂的衰竭期。
他安静地坐在黑暗里,几?乎连手指都无法动?弹。但是眸子仍然死死盯着窗外的动?静,外表看不?出来半分虚弱。
他杀了快要飞升的江破虚,必然引起轩然大波。毕竟所有人?都以为飞升的江破虚是救世之星,却?被他当场杀掉。
无数正道修士开始疯狂地追杀他。这也是家常便饭。玉浮生的仇人?太多了。这下,不?要命也要杀他的人?也变多了。
于是他没有回家——他现在太虚弱了,不?能把人?引去?姜狸那里。至少她身?边还有伥鬼保护,是安全的。
虎神去?了那座湖边的结界里。
在这个暴雨的深夜,他坐在了那座结界里,半垂着眸子,等待着敌人?的到来。
屋外下起了雨,湖泊上面泛起了涟漪。
脚步声传来。
他坐起来,虚弱得抬不?起手指,但是眼神锐利如刀。
大门推开。
是姜狸。
她提着一个灯笼,脸上急得出了汗,发丝都被雨水打湿了。
他愣住了。旋即面色大变:“狸狸,你回家去?,不?要待在这里。”
玉浮生真的开始相信报应了。
如果今天夜里姜狸死在他面前了,大概就是上天对他最残忍、最冷酷的惩罚。
他先是好言相劝,接着冷着脸让她离开。
但是姜狸怎么能够放任他身?受重?伤还独自在这里?
——她不?走,他走。
他强撑着高?大的身?躯,用剑撑着身?体朝着外面走去?。
最后却?走不?动?了。就坐在了雨幕当中。
他挺直了脊背,把剑放在了自己的手边,像是一座山,沉默地坐在雨幕当中。
这个时?候的虎神不?会爱人?,他一生都没和人?好好相处过,他不?懂得和虎崽一样和人?有商有量,他爱人?的方?式笨拙、强硬又直接。
但是姜狸看着他的背影。
她是生气的。她经常会觉得他性格强势,就像是一块硬邦邦的石头。可是他是挡在她前面的,想要挡下所有的风霜剑雨。
背影渐渐地被雨幕覆盖。
姜狸很认真地说:
“玉浮生,我现在还杀不?了很厉害的人?,但是我可以杀金丹期、可以维护结界。”
“我还有你的项链,里面有护体剑气。我带来了伥鬼。”
窗外的雨还在下。
“我也有剑,我也可以保护你。”
这个词语太陌生了。
他安静了下来,大概是伥鬼的存在,他不?再赶着姜狸走了。
他看着姜狸升火、安排伥鬼的守卫——真的有模有样地保护起来了他。他坐在屋里反而局促了起来,大概是第一次被人?“保护”,他安静得有点过分,眼神一直跟着姜狸走。
许久之后,他问:
“狸狸,我现在连手指都动?不?了了。”
“等到别人?来杀我,你要和我一起死么?”
她在火堆边扭头,看着他,火光在她眼睛里跳跃着:“那就一起死吧。”
在这个肃杀的雨夜,他虚弱到了一定地步,结界外随时?会有危险。这样冰冷危机,不?应该有半分的旖旎。
但她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太动?人?了。
他不?由得被她眼睛里跳跃的小火苗所吸引,靠近她,就像是在严寒的冬天不?受控制被火源所吸引。
她突然问:真的有那么虚弱么?
他说:嗯。
他看着她的眼睛:她现在捅他一刀他也反抗不?了了。
大雨倾盆。
前途未卜。
他在心里祈祷: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天道,拿他一辈子的运气换今天夜里,他的小狸猫无灾无难。
突然,她靠近了他,于是温热的东西?就吻上了他的薄唇。
他愣住了。
火光跳跃,气息交缠。
她舔舔他的薄唇,笨拙地咬了上去?。
纵是笨拙也动?人?,纵使青涩也勾魂。她的味道像是果酿的甜酒,动?作像是一只用湿漉漉鼻尖拱来拱去?的小猫。
这个吻不?长。
然而他就像是世界上最僵硬的一块石头、木头,从开始到结束一直僵直地坐在原地,像是一块石雕。她惊慌地躲在了外面,脸红红地抱着捧鱼守门;他也把手按在了剑上,仿佛外面有什么洪水猛兽。
冰冷的危机被掩盖在了雨幕里,还有吻带来的绵绵遐思。
一整夜,他都盯着那场大雨。
就像是一只随时?蓄势待发的猛兽。
渐渐的,雨停了。天亮了。
结界没有传来任何的波动?和动?静。
幸好,玉浮生走运了一次。
他感觉到鬼气渐渐回到了他的身?体里,力量回来了。
姜狸探头进来:“大漂亮,我亲到你了欸。”
他问:“是么?”
话音落下,姜狸就眼前一黑。
卑鄙的虎神,力量恢复后第一件事就是给小狸猫施了一个幻术。
……
等到姜狸醒过来,脑袋还是晕乎乎的。
窗外是夜晚,下着雨,火光跳跃,大漂亮还是安静地坐在对面。
一切都和昨晚一模一样。
她以为自己遇见了鬼打墙。
姜狸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我好像亲到你了。”
虎神语气平静:“你刚刚做梦了。”
姜狸:“可是我涂了口?脂,你脸上还有印子。”
虎神不?上当。
他问小狸猫:这是不?是她教的那个成语“疑兵之计”?
姜狸:“不?,这是调虎离山。”
说是迟那时?快。
她嗖地窜过去?,在他的唇上飞快地亲了一口?。
她很得意?:“现在亲到了。”
虎神:“……”
雨停了。她跑了。
好一会,他也笑了。
……
回家后,虎神修养了一段时?间。
他拿出来了给她带的礼物:江破虚的骨灰若干。
姜狸站在城楼上,看着那个骨灰盒:
——真神奇,从前把她逼到了那个地步、那么不?可战胜的人?,原来也就是一把灰啊。
姜狸在秋风中把他的骨灰给扬了。
大漂亮问她在想什么?
她说:“大漂亮,我觉得重?来一次,我不?会怕他了。”
经历了这一次的事,姜狸觉得自己的心境开阔了不?少。
不?仅仅是江破虚的事情,还有感情问题。
她发现大漂亮是一个非常坚定的人?,他的意?志力强到令人?发指。想要战胜他的意?志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他心如磐石。她却?不?打算水滴石穿——她打算把石头整个搬回家去?。
她觉得世界上的情侣每一对都有不?同的相处方?式。
就算是他不?接受她、不?承认爱她、每次都要嘴硬。
但他也不?会离开她,他性格孤僻,从来只对她一个人?好。
而她总能找到机会偷亲他,这一点他拿她没有办法。
姜狸想:四?舍五入一下,不?就是已经结婚了么?
想通之后,姜狸的低落和沮丧都消失了。
虎神浑然不?知小狸猫的脑子里有什么奇思妙想——
她不?再缠着他问“爱不?爱”的问题自然是一件好事。
只是,姜狸开始每天偷袭他了。
虎神发现在家里待着开始变得不?安全了。
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路过每个黑暗的角落里都要放轻脚步,注意?四?处的动?静。
不?然就会被小狸猫偷亲。
人?总是会有放松警惕的时?候。
这个时?候,他就会开始庆幸自己已经成神了。
小狸猫每次都会被他单手接住,稳稳拎开。
小狸猫,目前战绩:0。
只是如果亲不?到他的话,姜狸经常会恼羞成怒。
太多次失败后,她有很强的受挫感,转而对他进行报复。
一开始还是寻常的报复,打个茶杯、剪烂他的衣服什么的。
虎神摇摇头,不?以为意?。
他冷静地换了很多茶具。
进入秋天后,她的报复升级了。
这天,姜狸对他说:“我以后要找一个丈夫。”
虎神安静地看了她一眼,没发表任何意?见。
姜狸以为他没有听清,凑过去?再说了一遍。
他十分宽容道:“狸狸,你会得到一笔丰厚的嫁妆。”
姜狸气死了。
她恶毒地说:
“大漂亮,你那么好心,不?如去?喝我们的喜酒,当我的证婚人?。”
“我会当着你的面吻他。”
“就像是那天下雨的时?候一样。”
虎神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虎神这一生遇见过多少阴谋诡计,区区激将法而已。
夜里,他的眼前出现了姜狸和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接吻的场面。
家里所有的茶杯齐齐碎裂。
地板也碎了。
他阴沉地坐在角落里。
猫在旁边探头:“啧啧啧。”
猫说:“幻想一下我和别人?接个吻而已。”
猫揣着手手:“啧啧啧。”
他忍了忍,才没能把她抓过来按在膝盖上揍一顿。
他阴沉的视线在猫臀上看了许久才艰难地移开。
——他知道姜狸是在刺激他,这只可恶的坏猫,只要不?顺着她的心意?她就要来折磨他。
而且姜狸好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她突然无师自通了在爱情里面折磨人?的办法。
她开始频繁地提起她的那个“未来丈夫”。茶杯是她的丈夫的,碗筷也是她的丈夫的。她和那个捏造的丈夫甜甜蜜蜜、恩恩爱爱。
他明?知道是假的,但是仍然经常被气得七窍生烟,坐在火堆边,大氅下的手都是抖的。
但是那又如何呢?他很少考虑自己的感受,这种自我折磨对他而言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他的心如磐石,不?可转移。
他是抱着殉道者的心情看着自己的小猫的。
犹如一个苦行僧,忍受着她的一切折磨,并?且甘之如饴。
既然给不?了她未来的任何保证,他是绝对不?会踏出去?一步的。
但是也有忍不?了的时?候——
姜狸突发奇想:“大漂亮,我还会和我的未来丈夫共度春宵。”
黑暗里的虎神看着她,“别说了。”
她继续说:“你还记得我之前骑在你身?上么?我最喜欢那个姿势,我要和我的梦中情人?这样那样……”
他的视线转移到了那张桌子上。
虎神微笑地提醒她:“狸狸,你没有必要和我描述细节。”
这只坏猫就是算准了他不?能反击,不?能把她那张嘴亲得不?敢说话,不?能把她按在这张桌子上弄哭。
她凑过来:只要一个吻,一个吻就可以换他一整天耳根子清净。
是不?是很划算?
他沉沉的视线从她的唇转移到她的眼睛。
她有点怯了,悄悄往后缩。
但是他直接捏住了她的下巴。
——没有亲她。
拇指缓慢地、粗暴地重?重?碾过她的唇珠,直到把那粉红色的唇瓣蹂躏成了红通通的色泽。
他轻声问:“姜狸,你胆子怎么那么大呢?”
但凡他有机会不?用弑神了。
但凡他不?用赴死了。
但凡天地间有一丝转机。
他一定要让这只坏猫付出非常、非常惨重?的代价。
……
很快,转机来了。
五声喵喵
姜狸发现, 和一个众所周知的大反派在一起?,经?常会遇见被全天下?人群起而
铱驊
攻之的场面。
妖王都被围了。
御剑门、天衍宗、千灯寺……有名有姓的大宗门全都兵临城下。
这也是杀江破虚的连锁反应。江破虚到底是预言当中的救世之子,被寄予了太多的希望,这个刺激对于正道而言实在太大了, 以至于他们纠集出了许多要“共诛魔头”的同盟, 要联合数大门派围攻妖王都。
姜狸此?时才对那个夜晚的惊险有个深刻的认识。因为如果人人喊打的反派有虚弱的一天,可能?就会死得很惨。
她问大漂亮要怎么办?
毕竟妖王宫的守卫们都跑了一半。
他本来想?要解释, 但是想?到姜狸最近特别喜欢刺激他, 于是语焉不详:“过段时间就好了。”
姜狸于是不再缠着他了,忧心?忡忡地跑去找伥鬼们练剑, 每天呼呼哈哈。她打算在大反派万一不行了的时候就冲出去把他扛走就跑。
结果——
姜狸练剑练到了一半,浩浩荡荡兵临城下?的同盟就稀稀拉拉。
只剩下?了小猫三两只,在城门下?看着实在不成气候。
距离兵临城下?, 也只不过短短一个月。
这个时候姜狸也知道理?由了:
因为她练剑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剑气使不出来了。
灵气稀少到了战斗都成为了一种奢侈。
而众所周知,玉浮生?是天地间唯一一个靠着鬼气成神的存在。
在自顾不暇的时候,讨伐正义也就没有那种重要了。
她回来了,大漂亮问她:“怎么不高兴?”
她摇摇头,趴在他的身上看着外面?的天空。
……
明知山附近越来越空了,姜狸每天都要出去溜达。
散步的时候, 她撞见了一位年轻的妖族守卫翻墙逃跑。
她叫住那个爬墙的小狼, 问他要哪里?
小狼挠挠头,说:“我的弟兄们都去人族的地界抢地盘了,据说人界还是有灵气的。”
姜狸想?了想?, 翻出了怀里的灵石递给?他当盘缠。
小狼犹豫了一下?, 问她:“您和王不走么?王都全都空了。”
姜狸愣了一下?, 看着那个年轻的守卫越过了墙,消失了。
她从明知山慢慢往外走。
所有的守卫都跑光了, 很多地方?野草长得十分茂密。只是因为虎神手底下?还有数万伥鬼,所以姜狸没有发现有多少差别。
她走到了王都的大街上,繁华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
她看见了很多的乌鸦停在王都的屋顶上,它?们成为了这里唯一的居民。
姜狸回到家,对他说:“大漂亮,妖王都只剩下?我们两个活人了。”
他朝着她伸出手,她就钻进了他的怀里。
姜狸说:
在孤坟的时候,她以为只要出去了,外面?的世界一定很美丽。
但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也许外面?的世界和孤坟里一样糟糕。
大漂亮拍拍她,说:“乖乖,不要怕。”
他给?她煮了很好喝的小鸡炖蘑菇。
在这座只有两个活人的王都里,他们依偎在一起?,一边喝汤一边说着话。
于是她就真的不害怕了。
姜狸不知道要怎么办、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前?途在哪里。她也有恐惧、不安,但是她发现,只要回到了明知山的那座高塔上,回到了他们的小家里,看见大漂亮坐在窗边,那些情绪就统统消失了。
她在外面?跑的时候就像是一只不知道要去哪里的小风筝,等?到回到家、看见了他,就像是找到了锚点,一下?子就定了下?来。
不管怎么样,只要大漂亮和小狸猫还在一起?,去天涯海角都没有关系。
……
他以为她会低落一段时间。
但是姜狸很快就振作了起?来,她每天都忙忙碌碌,带着伥鬼们在王都搜集了很多的物资,他也不阻止她,反而给?了很多伥鬼陪着她。
他还提醒她:“多找一些新鲜的瓜果蔬菜。”
他停顿了一下?,轻声说:“以后可能?吃不到了。”
虎神是想?要给?小狸猫一个美丽的新世界。
但是在杀了江破虚后没有多久,他渐渐的就有了某种不太好的预感。
只是这种忧虑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姜狸。
他打开了门,就听见了小狸猫回家的声音。
野草蔓延丛生?,苹果掉在地上腐烂了都没有人摘,小鸟和松鼠出来活跃了。她兴致勃勃地脱了鞋子去爬树、摘苹果,然后坐在大树上朝着他招手。
夕阳在她的背后闪闪发光。
他仰头看着她。
她说:“大漂亮!接住我!”
他顺从地张开手,她就提起?裙摆,像是一只小鸟一样从树上跳进了他的怀里。
世界在衰败腐烂,这座城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但在她的身上,旺盛的生?命力在蔓延。
她跌入他的怀里,想?要凑过去给?他一个吻。
他笑着拒绝了。
她说:
“都这样了,你还是不肯吻我。”
“我又不要天上的星星月亮,只想?要一个吻而已。”
他不说话了,小狸猫跳下?来,气冲冲地光着脚回家了。
果然,晚上,她又开始提起?了她的“丈夫”。
……
姜狸知道自己是在欺负他——但她也恨他呢。
她甚至不再逼他承认爱她,仅仅是给?她一个吻。
他明明可以假装掉以轻心?、假装不留神,就可以满足她小小的愿望。
但是他偏要吝啬又小气。
他明明听见了她在心?里的许愿:拜托拜托,让我吻到他吧。
明明偌大个妖王都只有两个活人了,他还要恪守着他的原则,这让她非常恼恨。
于是总是要回来欺负他。
只是呢,每一次欺负完他后,姜狸看见角落里气得面?色发白的大漂亮,又会心?生?怜惜。她就会过去哄他:“大漂亮,只要你吻我一下?,我那个丈夫就会变成你。”
然而,那个伤心?又落魄的男人看着她,回答总是:“不。”
……
他愿意当一辈子的苦行僧。前?提是他的献祭是有价值的。
只是,天地瞬息万变,往往是不尽如人意的。
瞬息全宇宙,就算是神也最多只能?窥见三千种可能?。
虎神在这天夜里将神识融入天地山川,感受世界的吐息。
他调用了身体里仅剩下?的一点神力,于是黑暗当中就出现了一面?水镜。
透过那面?镜,他预知到了一些事?:
他看见了明年的世界,十分平静,山川依旧,日月不变。
只是一整年都是冬天。
——四季开始不再变幻了。
虎神安静了下?来,他打开了窗户,窗外是今年飘落的第一朵雪花,安静地落在了他的掌心?。
小狸猫还在楼上睡得正香。
但是他得知了一个十分糟糕的消息。
灵气消散顶多就是加快衰老;但四季不再流转变化,也就意味着世界的生?机快要断绝了。
他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的心?中有矛盾、斗争。
但是这个可能?还没有得到确定。
他只是需要等?待擎天柱的变化,给?他一个确认的机会。
他坐在小狸猫的床边,看着她安静的睡颜。
怀揣着一种十分复杂的心?情。
第一次,他吻了吻她的发梢。
他克制和隐忍的前?提都是牺牲是有价值的。他要给?小狸猫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一个美丽的新世界。
但是如果这个美丽的新世界消失了。
如果这个世界注定消亡,只能?维持四十年或者更短的时间呢?
……
姜狸还没有发现家里的苦行僧态度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仍然照常拒绝她的吻,从来不做逾越的事?情。但是他听见她的表白的时候不再打断她了,而是用那种温和的月光般的眼神注视着她;他经?常长久地注视着她,眼神在和她对视的时候,也不再躲避。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变化。因为虎神是块大石头,表面?一点点的软化和松动,就预示着内心?天翻地覆的变化。
但是姜狸还没有发现这一点。
——她和她的丈夫的爱情故事?已经?编成了一本跌宕起?伏的小说。
从前?家里的苦行僧会面?色苍白地让她别说了,尤其是拒绝听她这部?大作的细节。
每一次听姜狸说都会十分阴沉、扭曲。然后坐在角落里默默地自虐。
但是在这天听完姜狸的发言后,他看上去一点也不生?气。
他含笑问:“还有呢?”
姜狸没有想?到他今天这么积极地乐于自虐,她想?了想?,还真的认认真真地和他描述了起?来。因为最近翻到了一些话本和画册,姜狸的故事?内容大大丰富,简直是讲得绘声绘色。
他听得很认真,还开始追问姜狸细节。
他微笑地从她的眼睛看到唇瓣,点点头:“好,我都记住了。”
“那你还有喜欢的姿势么?”
姜狸卡住了。
这个场面?实在是太诡异了,她硬着头皮说了一半,一溜烟地跑上了楼。
姜狸还不明白,他的忍耐和退让,还有好脾气都是因为不能?去爱。但如果那个让他必须坚持的东西摇摇欲坠了,他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坚持下?去了。
……
这一天,姜狸在王都囤东西的时候,翻出来了一瓶颜色诡异的灵药,她一看瓶底的字:合欢散。
咦?还有这种好东西?
她转头左看看右看看,趁着伥鬼们不注意,摸走了一瓶。
但是姜狸又觉得,大漂亮的本体十分巨大,一瓶应该药不倒他。
她一口气拿走了架子上的所有合欢散。
姜狸的用心?十分险恶。
她就想?要把他折磨得不行,然后跳出来假惺惺地说帮他一下?。
家里的那个苦行僧一定会隐忍,面?色苍白地说狸狸不要,然后央求她出去,等?到他神志不清的时候,美丽又宽容的狸狸就会不计前?嫌地去拯救他。
等?到木已成舟,他还能?继续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不成?
他只能?苍白着脸坐在床边,说什么他都点头。
计划非常好。
但是姜狸错估了形势。
……
虎神看了一眼姜狸端过来的姜茶。
小狸猫一改之前?的阴阳怪气,今天显得安静,而且破天荒地对他嘘寒问暖。
他没有感恩戴德,内心?十分冷静,心?想?:姜狸要对他下?毒了。
——如果真的是下?毒倒也没有什么。
但是当嗅到那股味道的时候,他的面?色沉了下?来。
她到底是哪里找来的烈性药?一滴就足够烈了,她到底加了多少,来头牛都要被她药死了。
他盯着那碗姜茶沉默了许久。多少猜到了她的用心?险恶。
姜狸转了好几圈,假装路过好几次,眼神老是往那碗姜茶上面?瞟。
他很平静地问她:“怎么,那么想?我喝?”
他点点茶杯的杯沿,问:“哪里弄来的?”
他让她少去碰这些小玩意。
被揭穿的小狸猫恼羞成怒,坐在他对面?气恼得不行。
她问:“你就不能?装作没有发现么?”
他冷道:“那是烈性药,你胆子那么大,不怕死,我怕弄死你。”
他没有想?到小狸猫胆大包天到竟然直接给?他下?药,而且不知道轻重,一下?就是一整瓶。
事?到如今他还是可以忍一忍的,毕竟他还想?要等?去看一眼擎天柱,确定了后再做决定的。
虎神漫不经?心?地想?:今天先放过她,等?到明天去确认一眼,回来再和她算总账。
但是他还是失算了。
深谙火上浇油之道的小狸猫,在原地生?了一会儿的气,突发奇想?:
“这药你不喝就不喝,我拿你试试药效,以后留给?我的未来丈夫喝。”
“我可是拿了十瓶,你不试,有的是人试。”
咔嚓,茶杯裂了。
空气都寂静了。
他平静地抬眸看着她:“你还想?要拿给?别人喝?”
姜狸以为家里的苦行僧会和往常一样静静地破防,不仅点头了,还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来了他们要如何在他面?前?纵情声色、亲亲我我,从地板这头滚到那一头。
姜狸不明白,平日里的丈夫是假的,气气他也就算了;但是药是真的,她也真的可以这么干。两者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他闭了闭眼,压抑了很多天的怒气在这一刻反而冷却了下?来,他空前?地平静了下?来。
他问:“还有呢?你们当着我的面?滚过去了,然后呢?”
突然,姜狸有种背后发毛的感觉,鸡皮疙瘩从脊背窜到了后脑勺。
那是一种小动物面?对危险的本能?直觉。
她还在等?待着家里的苦行僧破防。这个时候,姜狸还不明白今天的行为有多危险。毕竟眼前?的苦行僧自己给?自己的枷锁已经?摇摇欲坠了,就缺一点刺激就要出笼了。
她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他和往日一样气得手抖。
她发现家里的那个苦行僧开始解袖扣了;
紧接着上下?楼十几扇门砰砰砰全关上了;
她有点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嘲笑他:“大漂亮,你吓唬谁呢?”
哈哈,谁不知道他除了坐在角落里破防,连亲都不敢亲她一下??
话音落下?,她就感觉到了家里的灯全都黑了。只剩下?了他们面?前?一盏昏黄的小灯。
她咽了一口口水,想?要爬下?椅子,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按住了肩膀,一屁股按回了椅子上。
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脚踝上爬上了冷冰冰的鬼气,紧接着她的两条腿就被分开,屈着架在了椅子的扶手上。
姜狸有点紧张:哈哈,吓唬谁呢?大漂亮除了黑着脸吓吓她,还能?干什么?
——直到裙子被掀开之前?,她都是这么想?的。等?到四分五裂的声音传来,她才惊慌起?来,紧张地拼命想?要并拢双膝,但是巨力禁锢着她;她惊慌地想?把上衣扯下?挡住一点,但是她的手很快也被束缚在了头顶。
她声音有点发抖:“大漂亮,你你你你要干嘛?你冷静一点。”
他安抚地拍拍她的小腿,很平静地说:
“不是想?要勾引我吗?”
“那点药可没什么效果。”
她紧张地东张西望。发现他去洗干净了手,然后拿回来了一个圆溜溜的、上面?有复杂的花纹的金属小球。
虎神在她面?前?坐了下?来。这个姿势,羞耻又一览无余。他的目光从她的眼睛看到唇瓣,然后渐渐往下?,羞耻感、惊慌,她害羞地要变成一株发红的含羞草。她都能?够感觉到他的呼吸,脚趾都要害羞得蜷起?来。
他修长的手指夹着那个小球,轻声笑了一下?:“这个铃铛是不是很有意思?”
她惊恐地问他:“那那那是什么?”
他说:“缅铃,一种活蹦乱跳的小东西。”
家里的苦行僧看了她一眼,用那种平日里宽容的眼神看着她,温和地告诉她这个小玩意的用法。她终于听明白了,脑子一片空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她可怜又无助地想?要并拢腿。
她害羞得脸和耳朵都是红的,抽泣着要挣扎,但是鬼气死死禁锢着她。
她抽泣:“大漂亮,你你、你不能?这样。”
他好整以暇地问:“哪样?”
黑暗里传来了细细碎碎的动静,情人间的声音越来越低,如同月亮隐入了云朵里。在低喃的耳语声中,铃铛精致冰冷的纹路碾碎深秋的粉色浆果,果肉蹂躏成萎靡的红,再被捣碎,酿成飞溅的美味的酒液。
过了一会儿,抽泣声和铃铛声一起?摇曳,十分动人。
一开始,她断断续续地骂他:“玉浮生?,王、王、王八蛋!”
渐渐地,她不嘴硬了,也知道在威胁之下?要低头了,开始抽抽噎噎着求他慢一点,她知道他这是在生?气呢,本以为这样服软了,他就会满意了。
谁知道他笑着喝了一口水:
“我动了么?”
“乖狸狸,是铃铛在动,对不对?你怎好这样污蔑我?”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含笑道:“狸狸,我可没有碰到你一根手指。”
他就坐在对面?,穿着那身大氅,眉眼冷淡。整个人如同月光般清冷,看上去和旖旎的春色没有半分关系。他喝着茶,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这美景。
他说:
“刚刚聊到哪里了?”
“继续讲那个故事?吧,你和你的那个丈夫怎么了?”
六声喵喵
他停顿了片刻, 若有所思地问:“他也会这样么?”
姜狸这个时候才?认识到,虎神的?真面目远非什么小可怜。他是个彻彻底底的衣冠禽兽,偏偏他很会装模作?样,坐在那里还是一脸的温和、宽容, 仿佛是世界上最仁爱慈悲的?神。
她呜呜咽咽着, 第一次觉得夜晚这么漫长。
他的?记忆力非常好,好到了她那些用来刺激他的?话, 都能够倒背如流。他记仇得难以想象, 而且没有任何宽容的?高尚品质,他含笑注视着她, 说的话却越来越露骨,越来越下流。粗俗到她都难以想象。她每次抽泣着想要并拢腿不给他看,他就?会慢条斯理?地往铃铛里增加一点鬼气;她每次答不上他的?话, 那操纵鬼气?的?人就?会叹息一声。
铃铃铃的?声音也?就?如同疾风骤雨。
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斯文的?假面下面,就?是个败类。
他和她聊了一整晚的?“她的?那个丈夫”。
直到她真的?哭得喘不上气?来,发丝都湿透了,他才?叹了一声。
虎神一副很好脾气?的?样子,把她抱了回来,放在腿上, 轻柔地替她整理?好裙子。
她趴在他的?肩膀上缓了许久才?平复了情绪, 好不容易有了点?力气?,就?抽泣着、眼睛红红地骂他记仇,是个王八蛋。
——但她现在也?知道要收敛一点?了。她终于意识到了那只野兽被放出了笼子, 再也?不是他拿她没有办法的?时候了。
她难得知道害怕了, 抓着他的?衣袖好声好气?地要他把铃铛拿出来。他含笑看着她, 但是没有动弹。
她着急了,只好去抓他的?把柄:“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你怎么懂得那么多??”
他轻笑:“活得比较久, 所以什么都见过。”
姜狸不信,她开?始污蔑他——
他以前?一定在妖界声色犬马、私生活混乱,所以才?学得这么坏;那个铃铛就?是证据;如此经验丰富,还这样折磨她,一定是个大大的?混球。
他说:“狸狸,我只是见过,但是并没有……”
她眼睛还是潮红的?,转头瞪他:“难道别?人都在做那种?事,你还能干看着不成?”
虎神沉默了一会儿。
他笑着说:“那个时候我十几岁。在旁边挨打。”
放逐之?地的?权贵声色犬马,最爱斗兽,尤其爱羞辱虎族的?前?太子。他们在纵情声色的?时候,他在血泊里挣扎,天天在生死间游走的?人是没有什么心思去想其他的?,因为活着这件事就?足够消耗完所有的?心力了。
他发现她不再瞪他,眼神也?变得很同情。
他很平静地笑了:“别?同情我。”
他提醒她:“你现在该同情同情你自己。”
他说的?对。
骑虎难下的?姜狸开?始害怕了,她小声央求他把铃铛拿出来:
“拿出来我就?不记恨你了,事后绝对不会报复你。”
虎神会信么?他不置可否,很好脾气?地顺从了她。
她松了一口气?,但是她浑然?没有意识到,另一场旖旎的?折磨开?始了。
他的?手指很粗糙,有疤,修长,借着取铃铛的?名义,要求她这样那样,但是又不肯真的?取出来。
她踢他、蹬他,骂他是个王八蛋。
于是,他最后干脆不装了,拿剑的?手腕向?来是有力至极,可以轻轻松松取走人首级的?力量就?显得有点?不够温和了。就?连苍白的?手臂上的?青筋都是青蓝色的?。她坐在他的?怀里,简直无处可逃,抽泣着去抓他的?手臂,却只抓到了他大氅的?系带珠子,散落的?珠玉如同水花飞溅一地。
他嗓音沙哑,低头问怀里的?她。
“狸狸,你那个丈夫会这样对你么?”
“乖乖,小声一点?,要被他听见了。”
她差点?晕过去。
……
姜狸发现家里的?苦行?僧是有点?变态在身上的?。
他会默默地忍受,一言不发。
然?后在沉默当中安静地变态。
姜狸只知道他的?业余爱好就?是自虐,喜欢给自己找罪受。但是现在她才?知道,对自己都狠的?人才?是最不好惹的?。
洗完澡她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她问身边的?那个变态铃铛是怎么来的?,事情的?真相让姜狸背后发毛。
实际上,就?是在姜狸某一次大谈特谈她和她的?丈夫滚床单的?画面之?后,他就?坐在角落里,安静地雕刻了那只小铃铛。
他难道还是什么和善人么?不是的?,他在忍受着折磨的?时候,日日夜夜都想要怎么搞哭她。
没办法,这一世的?玉浮生在鱼龙混杂的?地方长大,等到有权有势后又是妖界十三墟的?主人。十三墟能是什么好地方么?赌城,鬼市,妖窟……他见多?识广,性格又比较扭曲,于是姜狸就?惨了。
姜狸说他长歪了,被教坏了。
他看了她一眼。
他很平静地说:她应该庆幸她没有在一百年前?遇见他,不然?他会更加变态。看见她第一眼就?会把她抓回去。而且那个时候他是个疯子,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她才?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呢。
——至少他现在看起来还像是个人。
姜狸:……
她看着看上去光风霁月的?虎神,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作?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微微一笑:“还不睡,需要我帮你助眠么?”
她立马拱被子里去了。
但是隔了一会儿,她又冒头看着他,欲言又止。
她想要问——那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了?
他知道她想要问什么、想要知道什么。
但今天太晚了,也?不够郑重。
他坐在她的?身边,缓慢地拍抚着她,就?像是哄小孩睡觉一样。
他总是给她一种?很踏实安心的?感觉,于是在这种?舒缓的?节奏当中,疲倦至极的?她慢慢睡着了。
……
虎神在这个下雪的?深夜去了一趟擎天柱。
情况正如他预想当中一样。
那个断裂的?口子越来越大了,擎天柱崩塌的?速度比从前?快了许多?。
回到了家,他在黑暗里坐了很久,算了一下时间。
四十年?三十年?
快要来不及了。
……
新年很快就?到了,他们漫步在空无一人的?王都。
姜狸提着灯笼,兴致勃勃地告诉他,她在王都发现了一窝小野猫。
她掀开?了遮雪的?棚子,里面却空无一猫。
她正失落:“唉,连野猫都没有了,真冷清啊。”
虎神看着她的?侧脸。
他从前?认为可以给小狸猫一个美丽的?新世界,所以用献祭者?的?心情看着她,准备在死前?离开?她;但是现在新世界不存在了,旧的?世界即将消亡。
他反悔了。他要去爱她了。
只是他怕爱得太迟了、要来不及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说:“狸狸,你转身。”
于是姜狸的?身后传来了一声巨响。
她愣住了,转过身,天空就?炸开?了千万朵烟花。
黑灯瞎火的?王都一瞬千万盏灯光次第亮起来,长明灯一盏盏朝着天空飞去。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大喊着去追长明灯。
虎神含笑看着她,跟在了她的?身后。
她看着长明灯。
他看着她。
……
其实,这是虎神第一次过春节。去年两?个人还在来妖界的?路上,没能过上这个节日。
姜狸说要有红包、有饺子吃、热热闹闹地贴对联。
于是他都照着姜狸说的?做了——他愿意满足小狸猫所有的?心愿。
虽然?有点?不伦不类。
比方说,第一天,虎神贴反了对联。
姜狸念了好几遍都不通顺,但是她装作?没有发现这件事,还转头夸他“好厉害!”
等到夜半时分,姜狸发现楼下的?灯还亮着。
她看见虎神在书架前?翻了半夜的?书。
她想:他在看什么呢?
她推开?了窗户,就?看见他拿着书对照了半天。
笨手笨脚地撕下对联重新贴好。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心想真是一只笨虎。
——但聪明猫趴在窗户上,捧着脸看了好久的?笨虎。
第二天,姜狸拿到了红包。
红包里是一个装满了一万灵石的?储物袋。
第三天,年夜饭,吃饺子。
虎神发现饺子里有个金元宝。
他面不改色地吞了下去。
姜狸问他:“吃到了什么没有?”
虎神夸她:“元宝味道还不错。”
就?是有点?费牙。
姜狸惨叫着让他吐出来。
虎神安慰她他不会死的?。
姜狸惊恐地在家里转圈圈。
幸好这是修真界——才?没有发生一起吞金而死的?惨案。
她告诉了他那个传统。
于是虎神这才?知道吃到金元宝的?人一整年都可以走大运。
——但是不需要吞下去。那样很傻。
他有点?抱歉地说:“狸狸,我不知道不可以吃。”
姜狸说他有点?笨。
他点?点?头。
虎神有点?落寞。
他就?像是一个依葫芦画瓢的?人,见过旁人的?热闹和幸福,模仿起来却让人笑话。他觉得不如交给底下的?伥鬼——也?许会比他本人准备的?好一点?。
他不知道这个新年对于小狸猫而言满意不满意,于是去问小狸猫。
姜狸却说:“大漂亮,你在说什么傻话?”
她眼睛亮晶晶:“这个新年比过去二十几年都要好!”
她凑过来,小声说:“如果还有一个吻,那就?完美了。”
他哑然?。
突然?,小狸猫凑了过来,要偷亲他,像是从前?无数次那样。
他抬手就?挡住了她。
姜狸刚刚要生气?,刚刚想要说这是她的?新年愿望。
但是很快她就?没有办法生气?了。
因为他看着她,把她抱了起来。
他俯下身、低下头,和她对视着。
她莫名其妙地有点?紧张。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唇,紧接着就?是试探着吻上了她。
他的?手指在她的?发丝当中。
一个狂热的?、虔诚的?吻。
这个吻带着浓重的?情绪,因为有今朝无明日,厚重的?爱意和疯狂的?不舍让他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
一直到她被亲得快要喘不上气?来,他才?缓慢地松开?了她。
他和她抱歉:没有亲过人,所以弄破了她的?唇。
他碰了碰她肿胀的?红唇,轻轻抚摸过她唇上的?小口子。
她有点?呆呆地看着他。
这是第一次他回应她的?吻。她仿佛窥见了那种?怜惜和狂热的?爱的?冰山一角。她不觉得害怕,她只是觉得自己被他吻着的?时候,好像被密密麻麻的?爱包围着;就?像是被暖洋洋的?温泉浸泡着。
突然?,她小心翼翼地搂住了他的?脖子,抬头看着他。
她说:“我有一个新年愿望。”
“如果今夜有两?个吻,那就?更加完美了。”
他停顿了片刻,哑然?失笑。
他抚摸了一下她的?面颊。
然?后从善如流地俯下身,继续吻了下去。
这天夜里,她就?坐在他的?膝盖上,被亲得飘飘然?、晕乎乎。
他们鼻尖相抵,看着彼此。
外面大雪纷飞,屋内的?气?温却在缓慢地升高。
她在他的?怀里像是个多?动症,惹地他有点?难受。
他警告她:“别?乱动。”
她假装没有听见。
他沙哑着询问她:“想不想要我哄你睡觉?”
她点?点?头,问他是要讲睡前?故事,还是给她唱摇篮曲?
虎神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小腿,示意她要是再乱动就?乖乖分开?。
她震惊地看着他,嗖地并拢了腿,挪到了离他很远的?地方,找了一本书挡在脸前?说要修身养性。
他意有所指地问她:“怎么不提你那个丈夫了?”
姜狸立马说:“他去年就?死掉了。”
自从上次之?后,她再也?没有提过那位丈夫了。
——因为不需要那位丈夫出场了,家里的?苦行?僧已经对她足够虎视眈眈了,她心有余悸了很长时间。
虽然?王都只有两?个人了,但是他们还是守岁了。
……
姜狸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就?像是山洞里的?小动物探头,发现外面的?雪在慢慢融化。她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就?改变了心意。
在新年夜她在床上翻滚了很长的?时间,因为那个两?个吻快乐又困惑。
只是她仍然?有点?拿不准,想要去试探他。
于是第二天早上,她堆完雪人来找他。
她问他:“你的?铁石心肠,今天融化了么?”
他的?视线从雪人身上移开?,看着她。
这是虎神生命里最幸福满足的?一年。
他从前?是不知道活着有什么意思,生命就?像是沙漏,在煎熬当中缓慢溜走;他只觉得生命漫长没有尽头,千万年的?苦难就?是一场酷刑。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含笑说:“嗯,融化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融化成了一只小狸猫。”
她呆住了。
她借口喝水一溜烟跑了。
躲在门?后,脸蛋和耳朵都是红的?。
她在门?后面,捂着脸,发了好久的?呆。
哎呀呀,什么融化成小狸猫?
哪只小狸猫?
结果她一抬头,就?发现虎神就?站在门?边看着她,眼神带着笑意。
他低着头,也?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她惨叫一声,一溜烟地跑远了。
虎神含笑注视着她。
他切实地感觉到了“活着”的?幸福和快乐。
空荡荡的?心脏渐渐地被填满了。
他第一次感觉到生命的?珍贵。
……
事实已经确定无疑了。
小狸猫和大老虎就?是一对!
她的?脚步轻快,在家里转来转去,像是一只轻快的?小鸟。
虎神看着她,饱含此生都难有的?爱意和柔情。
然?后就?听见了她在嘀咕:“早知道这么容易,我就?早点?给你下药了。”
虎神:“……”
姜狸抱怨:“我费那么多?的?事,还不如气?你一顿。”
虎神:“……”
他发现姜狸总是在他满心爱意的?时候,轻描淡写地给他一盆冷水。
很好,张弛有度,让他不至于被爱情冲昏头脑。
他把她抓回来,按在对面,开?始讲道理?:
“姜狸,端那碗药过来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后果?”
“我爱你,但如果换一个人、不打算负责,你想过要怎么收场么?”
她想了想。
她发表了感想:“大漂亮,你现在好像我妈妈。”
虎神:“……”
他低头笑了一下,然?后抓住了姜狸的?腿,把她往怀里一拖。
姜狸立马想到了此人的?变态之?处,开?始挣扎,尖叫。
他冷笑道:“姜狸,你今天喊破喉咙都没有人来救你。”
隔了三秒钟。
姜狸反应了过来,就?像抓到了他的?致命弱点?一般:
“等等,你是不是说你爱我了!”
她不逃跑了,凑过去看他。
他住嘴了,移开?了视线,心想:烦人的?小狸猫。
姜狸凑过去追着他的?眼睛看,左看看,右看看。
实在是没地方躲了。
他无奈地低下头,和她对视。
姜狸早就?发现了虎神有点?点?——他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
在满是爱意环境里长大的?姜狸,表达喜欢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容易;但是虎神不一样,他没爱过人也?没有被爱过,什么爱不爱、喜不喜欢的?,他觉得陌生、并且难以启齿。他可以当一个献祭者?,沉默地爱一个人。但实在不擅表达。
姜狸抱着戏弄他的?心情,想要看这个嘴硬的?男人破防。
她坏心眼地说:
“玉浮生,你明明爱我爱得要死,没有我就?要活不下去,还天天要嘴硬。”
她以为他会和过去无数次那样会回避她、会默不作?声。
但是这一次,他注视着她许久。
下一秒,他抓住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他说:“嗯,我爱你。”
猝不及防。
姜狸呆住了。
第一次,她听见了虎神的?心跳——
那是日月山川的?震动。
是大地的?脉搏。
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下地撞击着她的?掌心。
他不善言辞,因为千疮百孔,从未在人面前?吐露过心声;但是现在他只怕说得太晚、说得不够。
那双碧绿色的?眸子是那样的?诚实:
“听见了么?”
“姜狸,我爱你。”
“没有你,我就?要活不下去。”
七声喵喵
就这样, 他们在一起了。
一开始,虎神其实是有点自卑的。
他不如那些风流倜傥的公子,会讨姑娘喜欢;也不如别人有趣,更没有什么吸引人的魅力;实际上除了杀人, 还有一点生存本领外, 什么?都不会。
他比姜狸大,经常不懂小姑娘的心思。有时候她说的话他经常听不懂。
他们其实没有什么?共同?话题的, 总是姜狸小嘴叭叭叭地讲, 他坐在旁边安静地听。他为?了和姜狸有话题,开始翻书, 渐渐地也可?以有来有回了。
只?是,姜狸和他讲爱情故事,问他感想。
虎神的感想:“都杀了。”
他经常会因为?这件事觉得自卑。
但姜狸安慰他:“大漂亮, 我很喜欢你这样。”
姜狸:“你当哑巴的时候我最喜欢你了。”
比方?说他还是个残魂,她就可?以靠着幻想和他来一场生死虐恋。
但是他现在会说话了,她反而没有那么?上头了。
虎神听完了,表示赞成。
他也觉得姜狸当哑巴的时候最可?爱。
她一张嘴他就气血上涌。
……
有年?龄差就是这样的。
他早就过了年?轻气盛的时候,很难陪着她一起玩闹。
比方?说和她一起爬树这种事,虎神就不会做。
他顶多?站在树下面望着她, 注意着她会不会踩空掉下来;
突然间送花送惊喜的事, 他也做不来。
他顶多?让姜狸走?过的雪地一瞬间大地回春,百花齐放。
然后在她跑过问他的时候死不承认。
他会说:“狸狸,是花开了, 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顶多?若无其事地在她的枕头下、柜子边放个神秘的小盒子。
在她惊喜地过来问他的时候。
他会移开视线, 轻描淡写:“大概是伥鬼送的。”
……
他不知道如何讨好她, 但是至少,虎神是很虚心的。
夜里, 姜狸掏出了一本小本子,坐在他面前开始她的计划。她说他不懂得怎么?恋爱,全部?都要听她的。
这一点虎神很赞同?,他的确不懂得要怎么?爱人。
虎神:
“狸狸,我只?知道要给你数不清的灵石和天?材地宝。”
“除了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弄来,我什么?都不会。”
姜狸立马改口:“哦,那倒不需要改。”
小狸猫和他说要牵手,接吻,约会,花前月下,要滚床单。
虎神:“最后一个,我会。现在要开始吗?”
他开始解袖扣。
姜狸立马说:“停,我们先来谈谈十条禁令。”
她说他不能?像是上次那样对她,他在那种场合学?到的东西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他要树立健康的爱情观,滚床单也要讲究基本法。
小狸猫坐在窗台上指点江山。
虎神坐在下面扶住了额头,默不作声?,无奈至极。
他心想:上床睡觉不就是那码子事?不就是**了再直接**么??十条禁令,简直是闻所未闻。
但是他很虚心地说:“好,都听你的。”
姜狸狐疑地看着他,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
怎么?这么?好说话?
……
虎神变得很包容,其实很大一部?分理由是怜惜。
他看见她在整理土壤,埋下了很多?的花种子,等待明年?春暖花开。
但是他知道,种子不会发芽了;
他听见她说明年?夏天?要酿梅子酒,秋天?要采摘苹果和很多?坚果放进储物袋。
她说着秋收冬藏,他于是也到了平淡但是满足的喜悦。
因为?对于未来的期待,姜狸完全不在意他们住在一座空城里,她总是规划了很多?的事情。
未来也是如此?,恋爱也是如此?。
他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她那个残忍的事实。
因为?这种怜惜,这个冷硬了几百年?的虎神,经常会把她搂进怀里,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高大的身躯将她笼罩其中,然后说:“狸狸,我好冷。”
她总是抱怨:天?知道炉火烧得有多?旺。
但是她却从来不会推开他。
她小声?问:“大漂亮,你是不是在撒娇啊?”
他没有否认,而是问她:“可?以么??”
只?剩下四十年?了,或者更短的时间了。
他前所未有的开始贪生怕死了。
然而灭顶的愧疚还是淹没了他。
他晚上不再睡觉,而是把她哄睡着之后,就坐在黑暗里看着她。
她说:“大漂亮,你干嘛盯着我呢?”
他就笑?:“发呆想事情。”
其实他是舍不得闭上眼睛呢。
恨此?生太短。
虚度光阴,浪费时光。
不能?千百年?地去?爱她。
……
虎神做了一件非常疯狂的事。
他伸出手点了点,于是整个王都都被鬼气所覆盖。
几个小时后,雪就会融化;几周后,她种下的种子就会破土而出;
他打算生生给她造一个美丽的新世界。
那里大地会回春,世界会恢复熙熙攘攘。
小狸猫的幻想全部?都会实现。
姜狸在清晨推开了窗户,看见了融化的雪。
她感应到了什么?,突然大喊起来:“大漂亮,是灵气!灵气回来了。”
她已经一阵风似的跑出去?又跑了回来。
她胡乱地在他脸上亲了两口。
他含笑?看着她:“慢点,不要乱跑。”
姜狸很高兴。
自从王都空了之后,虽然过得仍然很幸福,可?是她总是避免去?想外面的事情,忧虑的底色总是很难去?掉。
现在,一切总算是恢复了正常。
灵气渐渐地充裕后,姜狸看见了王都的大街上开始出现了稀稀疏疏的人影。
终于,这座王都有一点人气了。
姜狸很久没有看见那么?多?人了,她漫步在人群里听着周围的吆喝声?,一抬头就看见了吹过来的纷纷桃花,她露出了笑?容。
虎神就站在远处看着她。
在这里,大地会回春,世界会恢复熙熙攘攘。
只?是他的力量不够了,所以这个新世界里没有活人。
但是至少在这个巨大的梦境里,他的小狸猫可?以幸福快乐。
她可?以看见春天?降临,四季更替。
——直到他的力量消耗干净。
……
外面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了,灵气已经彻底消失了。但是这方?小天?地却越来越热闹了,这里看不见任何的萧条和没落,反而生机勃勃。
不再担忧外面的世界后,爱情的喜悦就占据了全部?的心神。他们本来也是很幸福的。
虎神成熟稳重,而且总是迁就她,所以他们之间的矛盾很少。
他们的相处渐入佳境,爱意渐浓后,有的事情的发生也就顺理成章。
那是这一年?的三月份。
她放完纸鸢回来,脸上红扑扑的,喝了两杯桃花酒后,带着酒气坐在她的怀里。她喝了酒的样子太诱人,就像是一只?半熟的桃子,她去?亲他,于是酒气也渐渐地染上了他的眼角。
他的呼吸不稳,不让她继续亲了;但是她又去?咬了他的耳垂。
他问她:“姜狸,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
她点点头,凑过去?小声?说,她这是喝酒壮胆。
虎神看这个醉鬼,反复确定了三四次。
她的确是清醒的,因为?紧接着她就开始提起了他必须遵守的滚床单之十条禁令。
听到这个他就头疼——他至今记不明白那条十条禁令。
总结一下,就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许。
他声?音沙哑,额头抵着她,对着这只?醉鬼没有办法。
只?好说:“那你自己来好不好?”
这个时候,虎神对爱人饱含愧疚和怜惜。他希望她在这几十年?里,只?有幸福和快乐,所以很愿意迁就她、甚至牺牲自己的感受的。所以在第一晚,他全程都忍着没有动弹。
姜狸很墨迹。喝了酒就变本加厉了。她亲亲他的脸又亲亲他的喉结,但是她做什么?事情都是三分钟热度,对他的唇失去?兴趣了就会去?咬他的喉结。她的胆子又小,经常要犹豫很久才会进行下一步。总是浅尝辄止,三心二意。
这个过程当中,他就像是在被火烤完了用冷水浇,整个人都要冒烟了。但是这只?醉猫总是记得十条禁令,不许这样、不许那样,没有办法,他只?好诱哄着她,希望她给他一个痛快。
最后,他快要疯了,用那种可?怕的眼神盯着她,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掀下去?,让她知道厉害。
只?是,想到没有多?少年?了,还是哄着这只?醉猫开心吧。
于是,他只?能?双眼失神,声?音沙哑地说:
“乖狸狸,你可?怜可?怜我吧?”
……
月亮隐入了云层里,这是个微醺的夜晚。
有点醉的姜狸慢慢地酒醒了,她在被子里迷迷糊糊地回忆了一下,脑子里全都是摇晃来去?的月光,她觉得绵长又美好,虎神的眼睛和月亮一样美丽。
她转头告诉他:“大漂亮,今天?晚上实在是太美好了。”
然而和她的幸福截然不同?。
虎神安静地坐在床上,像是遭到了一场蹂躏,神魂都飞到了天?外。他发现世界上原来还有这种酷刑。不是凌迟,胜似凌迟。
他胡乱点点头,说:“嗯,你开心就好。”
姜狸问他快乐么??
他面无表情地说:“快乐。”
他感觉自己背后出了一身的冷汗,宁愿去?冥河杀掉一万只?鬼,也比这种软刀子割肉来得痛快一些。
姜狸凑过来说:“要是每次都这样就好了。”
虎神面无表情地说:
“是么??”
“那我可?能?会早死几十年?。”
姜狸微笑?:“哦,大漂亮,你真?幽默。”
她开始夸奖他真?棒很厉害,他想:他厉害就厉害在全程都没敢动么??
看见他要走?,她缠缠绵绵地问:“你要做什么?去??”
他平静道:“去?洗冷水澡。”
她裹着被子快乐地摇晃着小腿,表示可?以再来一次。
虎神冷酷地拒绝了她。
姜狸立马露出了伤心欲绝的表情,弱小无助又可?怜地看看他。
他知道她在装模作样呢,觉得这只?坏猫可?恶极了。
他低下头,凑近了她,“今天?开心么??”
她点点头,他就摸摸她的发顶。
他面无表情,但是语气里全是无奈和纵容:
“乖狸狸,你就饶了我吧。我还想多?活几年?。”
姜狸呆呆地点点头。
她发誓——他求她的样子,实在是再性感迷人不过了。
她心里清楚他爱她、在纵容她呢,这只?大老虎真?的很好,她很感动。
姜狸心里觉得自己这样也挺坏的,但是苍老天?啊,他求她的沙哑嗓音太好听了,她愿意为?了看到他求她这一幕,多?折磨他几次。
她心里打着鬼主意,但还是装模作样地凑过去?吻了他一下。
……
第二天?,姜狸心情很好,大清早就神清气爽去?练剑了。
她开始很习惯修真?界的生活了,就像是从前上学?的时候晨读一样,练剑也就渐渐成为?了她的习惯。
但在这个早晨,虎神叫住了她。
他说:“狸狸,别练剑了,出去?玩吧。”
她诧异地看着他,问他为?什么??
虎神没有说话,只?是摸摸她的发丝。
——因为?不需要了。
那些为?了好好活下去?的一切努力都不需要了。
他说:“去?做一点开心的事情吧。”
不管是变着法子折腾他、还是追蝴蝶、去?逛街,任何快乐的事情都可?以。
姜狸时常会惊讶于他的纵容程度,但是没有往深了去?想。她每天?折腾折腾自己的爱人,出去?热闹的大街上溜达溜达,只?觉得人生十分圆满。
只?是,谎言总有被戳破的一天?。
很快,四月份。
姜狸发现了她在外面看见的一切都是幻境这件事。
不是因为?虎神的幻术不够高明,而是姜狸每天?都要去?喂小野猫——她坚称那都是她的远房亲戚。
她给小猫咪们起名?:大表哥、小表妹、大舅子……
姜狸发现,大表哥每天?叼过去?的老鼠都是同?一只?;小表妹的爪子永远沾着同?一块泥巴。
姜狸想起来了自己从前玩过的大型网游。
她试探着去?听了两回豆腐坊的老板的对话——原来每天?都一样啊。
她再次回到了家里的时候,看着虎神俊美的脸。
姜狸发现,自己的伴侣是一个保护欲太强的男人,他经常把她想得太脆弱,总是试图把她保护在羽翼之下。
她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和他继续在王都幸福地生活下去?,享受他的庇护。
但是姜狸没有那么?做——
她选择和他吵架:
“大漂亮,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你不让我练剑,天?天?就知道让我去?玩。把我困在幻境里,拿那些假人来哄我骗我。”
虎神想过谎言被戳破后,她的反应。
也许是绝望,也许是质问。
结果姜狸气势汹汹地指责他到底是把她当做了宠物,还是金丝雀、玩物?
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虎神缓慢道:
“等等。”
“你再说一遍,谁是谁的玩物?”
她和他大吵一架。
——虎神没有吵赢。
吵架这件事上,姜狸牙尖嘴利,道理一箩筐,向来先声?夺人;虎神节节败退,而且因为?比她大,还不好和她争辩。小狸猫朝着他哈气,这只?大老虎也要退避三舍。
他变成了姜狸口中的“自作主张”的男人,被她罚去?面壁思过。
虎神盯着墙,无奈地想,姜狸,真?行啊。
他问她:“一个时辰了,狸狸,我能?转过来了么??”
身后的小狸猫又开始了她的恋爱经——
爱人呢,就是要互相依靠,有什么?事情都要一起面对。
要是他欺骗她,他们很容易分手的。
虎神表示自己记住了,她才高抬贵手,不和他吵了。
然而面对面,两个人又安静了下来。
姜狸很认真?地说:“大漂亮,给我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有点沙哑:“好。”
……
他伸出手,解除了幻境。
姜狸还以为?外面天?塌了呢。
结果姜狸推开了门:“哇,下雪啦!”
她说:“外面的世界和去?年?也没有什么?两样呀。”
除了大雪纷飞,什么?末日场景都没有。
姜狸坐回了他的身边:
“大漂亮,你不能?老是把我蒙在鼓里,我哪有那么?脆弱?”
他看着她。
——可?是,我的宝贝狸狸,春天?不会再来了。
永远不会来了。
他摸摸她的发丝,问:“想不想去?看大海,沙漠,还有火山岩浆?”
姜狸诧异道:“离开这里么??”
她瞬间紧张了起来:“是妖王都要出事了么??”
他笑?着说:
“不是,是带你出去?玩。”
“你不是想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大江南北,日月山川么??”
“我们天?南地北,到处走?走?看。”
姜狸不紧张了。
自从灵气消散后,时局不稳,他们就许久没有出去?走?走?了。
姜狸知道大概是因为?灵气消失的结局没有办法改变了,妖族是会衰老的,大漂亮才想要带着她到处走?一走?。他们可?能?不能?活上千年?、上万年?了。
但是姜狸一点也不害怕。
她很高兴地计划起来了要去?哪些地方?。
她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虎神笑?着看着她:“今晚,今晚就走?。”
……
一整个下午,他都看着她转来转去?地往储物袋里面塞东西。包括他们的大床、被褥,家里渐渐地空了,小狸猫的储物袋越来越鼓。
姜狸是他生命里的一个意外。
年?轻时玉浮生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爱上一个人。
这些风花雪月都和大反派玉浮生没有什么?关系。他那个时候养了一大堆的伥鬼,到处收拢势力,一心往上爬,每天?除了杀人就是郁郁寡欢。
这样过去?了两百年?,他又随随便便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他从前对死亡多?超脱,总觉得自己是要渡离苦海。
但是现在,玉浮生竟然开始贪生怕死了。
他呼吸着有她的空气,贪婪地注视着她鹅黄裙摆的颜色。
他伸出手,把乱转的姜狸搂进了怀里。
他说:“够了,狸狸,别再往里面塞东西了。”
“你的储物袋里,给我腾点地方?吧。”
她立马就笑?了。
……
高塔的大门被关上,他们离开了这座住了许久的家。
姜狸终于看见了没有幻境的王都。
萧条而死寂。
然而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姜狸的心却踏实了下来。
“大漂亮,我才不害怕呢。”
“不就是没有灵气了么??衰老就衰老吧。”
他们漫步在风雪当中。
姜狸说着她的计划。她想要去?看千灯寺的古佛,想要去?看据说曾有凤凰的栖梧山……她想要看很多?壮丽的风景,和他一起遇见很多?人、交很多?的朋友。
虽然虎神脸黑人缘不好,但是小狸猫可?是社交小天?才。
对了,他们还要去?月老祠系红线。
等到走?遍五湖四海后,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来,和他一起慢慢变老。
她计划着岁岁年?年?、与他白头偕老。
他看见了那样的光景,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那是一对爱人,他们白发苍苍,依偎在一起。
她在他的怀里,指着天?边的蝴蝶,他们就依靠着彼此?,直到地老天?荒。
幸福就在手侧。
但是只?剩下了四十年?或者更短的三十年?。
她说着白头偕老的幻梦。
他不说话了。
他看着她,轻轻把她的长发拢在耳后。
他说:“好啊。”
小狸猫牵着虎神的手,他们慢慢地朝着空旷的王都外走?去?。
身后的世界失去?了最后一点声?音,恢复了一片死寂。
天?地的风雪之间,只?有两个人拉着手渐行渐远的身影。
……
这是世界的末日,也是神的新生。
八声喵喵
他们在旅途中度过了第一个十年?。
第一年?的七月盛夏, 这个世界仍然大雪飘飘。
姜狸总觉得大漂亮给她看见幻境是因为过度保护,直到他们离开妖王都、朝着放逐之?地的方向走。
一路上,他们走走停停。
严寒之?下,草木不再生长, 渐渐地腐败枯萎;没有了足够的食物, 积雪下出现了很多被?冻死?的小动物;幸好?还有河面下还有鱼类,还有灵草仍然存活。
到了这个时?候, 姜狸也意识到了到底有多严峻。
姜狸问虎神:“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情?况急转直下, 也没有什么隐瞒她?的必要了。虎神想了想,带着姜狸去了附近的一座城内, 姜狸看见了一座巨大的聚灵阵。
虎神问:“狸狸,听过饮鸩止渴么?”
灵气的消失带来了恐惧和死?亡。
不管是人还是妖,都在这个时?候拼命想要去供养出来一位新的神。他们都认为, 只?要擎天柱有一位神出现去拯救,世界就不会崩塌。
灵石里面储存着这个世界里剩下的灵气。而?各大宗门的聚灵阵可以供给灵气,无数修士开始自发?地向他们捐赠灵石,指望供养出来一位救世主。
江破虚死?掉了,还有许破虚,陈破虚……聚灵阵透支了太多, 天地间?本来就稀少的灵气就更加少了。
这样?的大阵, 修真界也有,破坏了一个还有下一个,简直是野火烧不尽。
虎神可以弑神, 但是他阻止不了惊慌之?下人们自救的本能。
姜狸问:“那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他们呢?”
虎神歪头, 点了点自己:“我么?”
姜狸也乐了——
因为玉浮生是一个大反派, 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呀。
……
很快,姜狸就发?现, 不仅仅是没有人相信大反派的话,还有一口天降的巨大黑锅。
在这种生机断绝,天地之?间?只?剩下了鬼气的情?况下,虎神显得很像是那个幕后黑手。毕竟鬼气越壮大,玉浮生也就越强。也就和吸了全天下人的血似的。
姜狸出去溜达的时?候,时?不时?就能够听见幕后黑手论。这种言论在情?况越来越糟糕后,甚嚣尘上,群情?越发?激愤。
最大的黑锅,全都栽给了玉浮生。
姜狸回到家。
姜狸买了一个大斗篷给幕后黑手,让他出去的时?候遮着一点脸,不然他们两个人可能会被?砸臭鸡蛋。
虎神:“……”
臭鸡蛋没有被?砸。因为这是很珍贵的物资了。
但是在某一次在大街上被?认出来之?后,那叫一个万剑齐发?,锅碗瓢盆齐齐飞过来。
虎神一伸手,叮叮当当全都掉了一地。
姜狸第一次体验到了当反派的那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但是面对那座城里的所有人的怒目而?视。
姜狸想了想,跟着他走了两步,又跑回来,在地下放下了很多物资。
然后转过身,牵住了大反派的手。
虎神说:“这是烂好?心。”
姜狸说:“不,这是在洗白。”
……
第二年?,天气仍然没有转好?的迹象。
他们在富饶的沧州停留了一整年?。
修真界的灵脉矿比妖界要多得多,富饶的沧州甚至可以燃烧灵气,供养起来大片大片的杏花林。这里常常举办花朝节,仿佛末日里的狂欢。杏花满街道,人流如织。
姜狸爱极了这样?的风景。
于是沧州最繁华的街道边,一座带着杏花池塘的大宅子里就多了两位主人。
虎神长相俊美,但是气势逼人,十分不好?惹,伥鬼仆从增加了十足的神秘感?;但是这座宅子里有一位活泼的女?主人。
于是这座阴沉的宅子里经常传来笑声,还时?常有纸鸢挂在树上。
这样?的生活过去了几个月,有一天,姜狸突然问虎神:
“大漂亮,还剩下多少年?了?”
虎神不肯说,他认为这对于小狸猫太残忍了。
姜狸就去缠磨他,白天问了夜里还要折腾他。
虎神无奈:“狸狸,你真烦人。”
他给她?做了一只?更大的纸鸢,打发?她?去玩,别拿这个问题烦他了。
姜狸就笑嘻嘻地去亲他,不依不饶。
就这样?缠了他半个月。
最后,虎神还是投降了。
他的额头抵着她?,叹息道:“最多四十年?。”
他以为姜狸会难过或者绝望,特意去外面找到了如今已十分珍贵的小黄鱼给她?煮汤喝。但是并没有。
她?笑眯眯地说:“在我们那个世界里,活到八十岁已经很了不起了。我们有四十年?,而?不是四年?、四十天,对不对?”
虎神没有说话。
沧州也有一座巨大的聚灵阵。
出去的时?候,姜狸掏了很大一袋灵石捐进去。
虎神说:“狸狸,你明知道没用的。”
她?回头朝着他笑:“既然结局没有办法更改了,至少这样?很暖和嘛。”
……
得知答案后,姜狸反而?彻底松了一口气。她?头一次夜里睡得那么踏实?。但是天快亮了,她?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看见窗边的坐着的虎神。
杏花落满了他的发?梢,黑暗里他一动不动。
她?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了他。
姜狸惊讶地发?现,坐在黑暗里的虎神,眼睛竟然是红的。
虎神背过身去,声音沙哑:“狸狸,你别看我。”
姜狸呆住了。
老天奶啊,他是不是背着她?偷偷哭了?
她?只?好?来到他的怀里安慰他。
他一边愧疚地吻她?,一边沙哑地和她?说:“对不起。”
在杏花树下,他们聊了到了天明。
于是,姜狸渐渐明白了,接受不了的其实?是虎神。
对于他而?言,四十年?就是眨眼而?过的时?间?。
虎神恐惧的并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他无法挽救她?,他觉得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过一天少一天;
他说她?的岁数只?有他的零头,觉得她?是一只?活不长的小可怜。
——他把她?比喻成为一只?可怜的蜉蝣,朝生暮死?,生命的长度只?有一指甲盖。
姜狸匪夷所思:你才是蜉蝣呢,你还大蚂蚁呢。
但是这种对爱人的腹诽,姜狸没有说出口。
姜狸问:“你就是因为觉得我可怜,才一直让着我的么?”
虎神默认了。
……
一开始的三年?,虎神是非常看不开的。
他时?常称呼她?为“小可怜”,然后用那种充满怜惜的目光看着她?,不管什么要求都答应她?。
姜狸试图说服他,然而?他们两个人的想法天差地别,三观差距很大,想要改变虎神的看法太难了,毕竟他已经活了三百年?。
三年?里,虎神对她?有一种泛滥的怜惜和爱意,就像是这个冷硬的男人一辈子的柔情?都在此刻满溢出来了。
这件事?对于姜狸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慢慢的,她?也接受自己是只?虎神眼里的可怜小蜉蝣了,她?的算盘打得啪啪响,鬼主意一个又一个往外冒。
仗着他怜惜她?,一有机会姜狸就会去折腾他。
以至于虎神变得十分禁欲,他清心寡欲地像是一个入定很多年?的僧侣,境界显得非常超脱。
姜狸说:“大漂亮,好?冷啊,来我的被?窝里吧。”
虎神冷冷道:“我宁愿坐在窗边吹一夜的冷风,也不想进你的魔窟。”
他们偶尔会跟着商队走。如今商队倒是没有变少,各种生存的物资被?发?掘、运送到大江南北。姜狸喜欢热闹,他们就经常和商队一起前行。然而?明明是道侣,虎神却经常在半夜坐在火堆边。
于是,商队里经常有人过来给他们推销鹿茸、补肾灵药。
虎神看着桌子上的小玩意,没有什么表情?地警告:
“不许再笑了,姜狸。”
她?笑得东倒西歪。
她?每次提起一起睡觉,虎神就会系严实?衣扣,警告她?适可而?止,绝对不给她?任何可乘之?机。
但是她?坏得很,经常偷袭他。
被?他抓住了也没有关系。
——她?知道自己是一只?惹人怜爱的小猫咪呢,干了坏事?也会被?原谅呢。
只?是时?间?长了,虎神的怜惜也就慢慢消失了。
第三年?的春天,雪仍然在下。
他们在高山之?上的一座客栈里住下了,等待着看日照金山。
白天,姜狸炖了鹿茸用于嘲笑自己的爱人。
虎神安静地看着锅里的鹿茸。
他发?现自己对她?的怜惜已经被?彻底消磨殆尽了,他的铁石心肠回来了。
夜里,姜狸和往常一样?,爬上了他的膝盖,去吻他的下巴。
他也和往常一样?问她?:“开心不开心?”
坏心眼的猫准备听他求饶的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虎神平静地扶住了她?的腰肢,示意她?扶好?。
于是,今天晚上求饶的人就换了一个。
他抵住了她?的额头问:“怎么哭得那么可怜啊狸狸。”
他发?现怜惜她?,其实?也可以换一种方式。
……
姜狸后来总结出来了一条道理:相处之?道,在于张弛有度。否则压抑久了就容易变态——最后,她?没能看见日照金山,因为她?足足一个月才爬出大漂亮的结界。
出来后,形式就发?生了反转。
虎神温柔地问:“狸狸,不冷么?来被?窝里睡觉吧。”
姜狸说:“不不不,我觉得还是清心寡欲一点好?。”
……
第四年?的某个深夜,虎神出门了。
姜狸睡不着觉,爬起来翻储物袋,无意中,她?找到了几张泛黄的纸。
她?打开一看,发?现竟然是遗产清单。
她?窝在火堆边一张张看过去。
时?隔四年?,姜狸知道了虎神当初的想法:
虎神不爱这个世界,仅仅是履行职责的话,他大概率会在后来杀两位神,然后冷眼旁观这个世界的消亡——
毕竟,他已经尽力了不是么?
但是后来,他开始牵挂一只?小狸猫了。
于是他的想法就改变了,他打算耗尽自己最后的力量成全她?。他打算不停地去弑神,在力量消耗干净后找个地方安静地死?去。
……
姜狸不知道当时?的虎神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
他那个时?候说拒绝她?、不爱她?,但是在背地里,认认真真地写下所有的遗产清单。
姜狸开始害怕了。
他的爱是无声的烈火,是一种燃烧的、牺牲式的爱。姜狸不能指责他的极端,因为这只?大老虎从前过得太惨了,他哪里懂得去爱人呢。他只?会笨拙地、倾尽所有地去爱她?。
姜狸很担心一件事?——那就是他还没打消那个念头,然后在哪天早上消失在她?的生命里,找一个角落安静地死?掉。
姜狸知道他会的。
她?把那遗产的清单重新塞了回去,假装从来没有看见过。
但是心里的担忧和害怕却一天天变大。
……
第四年?的冬天,他们又买了一座新宅子。
虎神经常在夜里出门,很晚才回来。
她?知道他其实?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出路。
姜狸经常能够看见他派出去无数伥鬼,天南地北地搜集法器。那些法器让人眼花缭乱,只?有一个共同点:全都是空间?法器。
姜狸在修真界久了,时?常和人聊天攀谈,阅历渐涨,又爱看一些杂书,渐渐也懂了很多事?情?。
姜狸猜到了,虎神想要开辟一个新世界把她?藏起来的——这样?,就算是世界消亡了,她?也能够活下来。
这看起来是异想天开。但是姜狸知道,虎神能办到。甚至如果她?觉得孤单,往里面塞很多人他也可以办到。
代?价当然是燃烧他的生命。
有一次,虎神半夜出去,没有按时?回来。
姜狸睡不着觉,后来实?在是太担心,她?就点着灯笼坐在落满雪的台阶上,抱着膝盖等着他回家。
她?的心里很难受,就像是被?大雪潮潮地浸湿的鞋袜。
天亮了,他回来了,蹙眉问:“坐在这里不冷么?”
说着就要把她?拉起来。
但是姜狸腾得站起来,冲进了家里面,把储物袋里他收集来的空间?法器全都掏了出来,一件件地往他身上砸。
他愣住了,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大雪还在寂静地下。
姜狸说:“玉浮生,你觉得,如果你真的死?掉了,活在这个世界上,我还能开心和快乐么?”
他不说话了。
姜狸说:
“我看见你那个破清单了。”
“玉浮生,你难道以为你找个地方随便死?掉,我就会感?动,会记住你的好?么?”
“不,我会拿着你留给我的一切逍遥快活。”
“我喜新厌旧,永远不会对一个死?人念念不忘。”
姜狸发?现虎神平静的眼神终于变了。
“你不是想要开辟一个新世界么?在你死?之?前,多塞几个长得像你的人吧。这样?我好?找替身。”
“一年?换一个,年?年?带去你的坟头给你上香。”
虎神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摸摸她?的脸:
“姜狸,你是不是想要气死?我?”
姜狸冷笑:
“要是和别人有孩子了,我就给孩子取名念玉。是不是对你一往情?深?”
虎神:“……”
虎神缓慢地让她?闭嘴。
姜狸问:
“你现在还想要背着我偷偷死?掉么?”
“不想了。”
“姜狸,我觉得我就算是死?掉了,也会被?你气活。”
姜狸笑了。
漫天大雪里,她?看着对面高大的爱人:
“那就一起死?,一起活吧。”
“白头偕老,生死?与共。”
……
他不再那么偏执了。
似乎终于看开了一点。
“大漂亮,你看,日出啦!”
“大漂亮,瀑布!结冰的瀑布!”
“大漂亮,那是极光么?”
他们走过大江湖泊、日月变幻。
四季不再流转了,于是经常分不清今夕何夕。
十年?如一日,岁岁如今朝。
……
对于走过漫长生命的虎神而?言,十年?弹指一瞬,改变不了什么,他仍然外表英俊,性格阴沉;但是姜狸身上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自己很难察觉,但是她?的爱人却时?常怀着一种欣赏花开的心情?,久久地凝望着她?。
姜狸的时?间?停留在了十八岁进入孤坟的那一年?,从离开的那一刻才开始长大。她?活泼、爱动,对于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
开始的几年?里,她?对于陌生的旅途显得很兴奋。
她?见识不多,看见了漂亮的景色就要“哇”,看见了香喷喷的美食也要“哇”。
坐在旁边的虎神问:“姜狸,你是青蛙成精么?”
姜狸:“哇,青蛙还能成精?”
虎神怜惜地想:哦,没见识的小东西。
他们的旅途没有目的,于是经常走着走着就没路了,虎神时?常会劈开山头,生生造桥。
姜狸就会惊叹着他是“愚公般的男人。”
虎神:“……”
这是夸奖吧?
她?不仅什么都好?奇,什么都要惊叹,还经常坐不住。
虎神经常一个不留神,小狸猫就窜到了很远的地方去了。他必须要开天眼,才能不把自己的小狸猫弄丢。
虎神给她?起了一个外号:“撒手没”。
姜狸特别热衷于到处交朋友,总是叽叽喳喳、热热闹闹。
他们坐条船的功夫,她?就能够和船夫聊一整个下午;一起跟着商队走,姜狸能够快速和所有人打成一片。
虎神则会远远地看着,阴沉的视线来回从姜狸的朋友脖子上移来移去。
虎神总是觉得姜狸和别人的废话太多,姜狸则觉得虎神太孤寡。姜狸的朋友太多,虎神则没有朋友。
两个人都尝试着改变彼此——
但是最后各退一步,姜狸不再试图把虎神往人群里拉;
虎神也保证绝不因为太吵,就试图拍死?姜狸的朋友们。
……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走遍了修真界,看过了山河湖泊,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
渐渐的,姜狸变得没有那么好?动活泼了。
最初的新鲜感?过去后,她?也不再到处乱跑了,而?是回到他的身边,和他一起煮煮茶、聊聊天。
看遍了壮丽奇诡的风景后,她?有了安静地欣赏一场雨的心情?。
她?开始不再玩那个爬树然后往他身上跳的小游戏了,下河摸鱼的事?情?她?也不干了。她?不再捞起裙子就往水里淌,光着脚踩一脚的泥也笑嘻嘻了。
去年?还拉着纸鸢到处跑的小狸猫,今年?就安静地趴在他的怀里看书了。
虎神问她?:“今年?为什么不去玩了?”
她?就摇晃着小腿,摇头说:
“大漂亮,我比从前成熟多了——”
“那是小姑娘才干的事?。”
虎神含笑看着她?。
他告诉她?,在他的眼里,她?永远都是个小姑娘。
姜狸问:“变成了个没牙老太太呢?”
他弹了弹她?的脑门:“还是个小姑娘。”
……
她?不再“撒手没”了,也能够和虎神一起慢慢地散步了。
从前她?总是一溜烟跑到他前面去,然后回头抱怨“大漂亮,你就不能走快点么?”;现在她?的步子慢下来了,渐渐地和他并肩。
时?光沉淀出了另外一种模样?。
从前小狸猫和虎神走在一起,人家总觉得她?是被?强迫的那一个,毕竟一个阴沉且反派气势十足,另外一个则活泼又亲和力十足,他们俩凑在一起就像是个强制爱的剧本。
现在呢,他们走在一起,所有人都会说:这实?在是再相配不过的一对。
于是,姜狸开始频频照镜子了。
虎神问:“怎么了?”
姜狸担忧地看着自己的花容月貌:“大漂亮,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久了,我也不像是个好?人了。”
虎神:“……”
虎神开始冷笑。
姜狸问他摘袖扣干什么。
虎神平静地朝着她?勾勾手:“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坏人。”
第八年?,她?不再到处交朋友了。
虎神问她?,她?就和他抱怨:交的朋友总是慢慢联系不上了。热闹过后,发?现还是寂寞。只?有他会一直坐在旁边听她?说话。
所以她?到处交朋友的兴趣就开始大大降低了。
她?叹气:“大漂亮,我一定是年?纪太大了。”
虎神:“……”
年?纪更大的虎神坐在原地开始思考人生。
他冷静地问她?,“狸狸,那我算什么?半截身子埋进了黄土里么?”
她?立马笑得眼睛弯弯。
这个促狭鬼笑话他:“大漂亮,我本来就是从坟里把你挖出来的呀。”
时?光公平地在每个人身上留下痕迹。
姜狸距离小狸猫越来越远,朝着望仙山的狸猫师尊越来越近。
……
十年?就这样?倏忽而?过。
他发?现时?间?走得太快了,就好?像是一眨眼、一场梦,但是她?身上的变化又真切地提醒他时?间?是真实?存在的。
这一年?的新年?,他们回到了沧州的那座大宅子里。那座巨大的聚灵阵已经开始出现了凋敝的景象,但是人们仍然在狂欢,不计代?价地供养着短暂的绚烂。
但是绚烂毕竟是美的。
比方说新年?夜耗费了无数的灵气的烟花,更吹落,星如雨。
世界在衰败,依靠着鬼气的虎神却越来越强大。
但是他挽救不了世界的败局,也拯救不了自己的另一半。
在他的眼里,每一次日月轮转都是无声的告别。
是衰败,是死?亡的倒计时?。
他看着绚烂的美景,如同听见了末日的丧钟。
姜狸问他有没有什么新年?愿望?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呢。
但还是看着她?说:“狸狸,我想和你长相厮守,直到万万年?。”
……
摸不到生命的边际的时?候,人们总觉得有时?间?,可以再等等、再等等,于是蹉跎年?华、浪费生命;
等到你看见了边际就在不远处,你知道来不及了。想要见的人要马上见到,想要爱的人要马上抓紧去爱。往前跑,用力地去抱住那个人。
到那个时?候,又觉得怎么都不够、不满足。
然而?,她?转头很认真地说:“一万年?太久了。”
大漂亮,如果生命有限,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会好?好?珍惜。
我们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争吵、伤害彼此上,因为来不及了。
那些习以为常、看似平淡的东西,也会因为有限的生命,变得意义非凡。
比方说今天早上睁开眼,还能看见你在我的身边,我就觉得幸福。
她?回头看着他。
眼里倒映着坠星如雨,发?丝被?照得莹莹生光。
她?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那一瞬间?,他认为这个世界上的神另有其人。
他看着自己的爱人。
他是强大坚毅的,但是他深深知道,他活下去的力量之?源,来自姜狸。
她?浑身散发?着光芒,她?才是他生命的支柱。
“好?。”
“只?争朝夕。”
九声喵喵
他们在沧州停了下来。
慢慢的, 灵石开?始稀缺,聚灵阵的效果越来越微弱,修真界的人们不可避免地开始了衰老和死亡。
城里那些年轻的俊男靓女都慢慢消失了。人们长?出了皱纹,不败的青春成为过去的神话, 街上开始出现一夜长出白发的修士。
紧接着?, 是疾病和死亡。
偶尔,姜狸看?着?街上的行人, 也会恐惧衰老的到来。
某一天, 姜狸发现自己的牙齿开?始松动了。
她害怕了很长?时间。
她觉得自己要从小猫咪,变成一只?牙齿渐渐掉光的老猫。
春天到了, 她开?始换毛了,她摸到了床上的猫毛,姜狸担心又?害怕, 但是又?不敢和虎神说——她怕他难过呢。
姜狸知道,他比她更加恐惧她的死亡。
她开?始不吃硬的东西了,每天都抱着?粥喝。
虎神还是敏锐地发现了端倪。
姜狸难过地告诉他:“大漂亮,我的牙齿松了。”
虎神愣住了。他蹙眉俯下身,抬起了她的下巴打?量了片刻,示意她张嘴。
他伸出手检查了一下, 非常冷静:“姜狸, 你长?蛀牙了。”
姜狸:“……”
灵气消失后,人们渐渐地变得和普通人差不多了,各种疾病也找上门来了。
姜狸着?急了, 要去找大夫拔牙。
虎神说:“不需要那么麻烦。”
他冷静转了一下手腕, 就?要伸手。
姜狸十?分?惊恐, 说没有麻沸散了。
虎神想了想,抬手在她的肩膀上一劈。
姜狸晕到了第三天。
姜狸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失去了一颗宝贵的后槽牙。
姜狸扑了过去:“玉浮生, 我要和你拼命!”
……
掉牙是个乌龙,但衰老还是不可避免地到来了。
姜狸在镜子里发现自己的眼角长?出了一点笑纹。她心情低落了很长?时间,虎神逗她,她都憋着?不笑。
虎神去亲她的眼角,抚平她眼角的笑纹,说她还是和去年一样可爱。
她看?着?没有半点衰老痕迹的爱人,抱怨说:“真不公平,大漂亮,你怎么还那么漂亮呢?”
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不如从前有活力了,从前她下河摸鱼一整天都很有力气,但是这?一年的冬天,在外面吹了一场风就?病倒了。
整个沧州城内都是苦药味,据说是瘟疫。修士妖族怎么会害怕区区瘟疫呢?可是偏偏就?是病了。
她的咳嗽很久都没有好,时不时就?发烧,一天清醒也就?清醒两?三个时辰。
每一次醒过来,他都坐在床边熬药。
她抱怨自己的头发掉得很多。
在某一天,她抚摸着?自己的长?发,发现自己的黑发里面夹杂了一丝银丝。
她拔了就?假装没有看?见。
姜狸叹气说:“大漂亮,我要变成病死的没牙的老太太了。”
虎神伸出手抚摸她的发顶,笑着?说:
“狸狸,别害怕。”
“别害怕。”
他慢慢地拍抚着?她,给人一种强大可靠的感?觉。
但是她却伸手抓住了他发颤的冰凉大手,笑眯眯地说:
“浮生,你也不要怕,我还在呢。”
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要熬不过去了。
但是昏睡过去了许久,再次醒过来,她的病就?痊愈了。
她的身体轻盈了许多,活力仿佛回到了身上。
她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眼角的笑纹消失了,在黑发上找啊找,都再也没有翻出来一根白头发。
她看?见了坐在杏花树下的爱人。
她跑过去,把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
他抚摸着?她的长?发,将神力注入她的身体内。
她没有拒绝。
她也想要陪着?他久一点呢。
……
病好了之后的那年秋天,姜狸时常去书铺子淘买一些旧年的话本?。
如今越来越萧条了,街上时常挂白,她也不爱出门来逛了,时常买书回家趴在虎神的身上看?。
书铺大门打?开?,书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老板却已经几个月都没有见到了。
当她挑选了两?本?、留下了灵石打?算离开?时,突然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塌了!塌了!”
“快跑,聚灵阵塌了!”
她掀开?了帘子,就?看?见了这?样一幅场景:
天幕之上,那座瑰丽的聚灵阵正在坍塌。
万千碎片坠星如雨,如同这?满城的杏花,飘飘洒洒地朝着?天地飘过去。
她伸出手接住,发现坠落的灵气里,生机在快速地褪去。
惊慌、恐惧和尖叫,城内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大火,崩塌的世界里,人们下意识地朝着?城外逃去。
在一片兵荒马乱当中,姜狸愣了许久,紧接着?开?始提着?裙摆朝着?家里跑。
她已经有了某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的心中涌现了一种迫切感?。脑子里盘旋着?很多没有和他做完的事情。
姜狸总是想要挑选一个最美丽的地方成亲,走遍了大江南北,总觉得会有更好的地方;选好日子又?开?始犯懒了,告诉大漂亮明年吧,明年又?明年。
虎神说:“狸狸,你是个懒鬼。”
姜狸心想这?顶多算是拖延症。
她总觉得四十?年还挺长?,但是现在,四十?年也要没有了。
她越跑越快,仿佛要和一个不存在的时间赛跑。
她猛地推开?了大门,气喘吁吁:
“大漂亮,我们成亲吧。”
他问:“现在么?”
姜狸说:“就?现在。”
……
聚灵阵崩塌只?是一个开?始。紧接着?,无?尽海就?会开?始上涨,吞没整片大陆和土地。天地间的生机化成一场坠雨。没有四十?年了,三十?年都撑不到了。
所以虎神没有反驳这?个仓促的决定。
他只?是抬手敲她的脑门。
早两?年,他们可以三书六礼;
早十?年,他们可以十?里红妆。
他觉得愧疚呢。
姜狸兴奋地说只?要能?够成亲就?行了,披个红头巾发个天地誓言就?行了。
虎神缓慢地说:
“姜狸,早知如此,十?年前,我就?该把你打?晕成亲了。”
虎神其实观念古板又?落后,姜狸各种三分?钟速成大婚的方案被他一一否决。
她以为他们来不及做婚服了,但是其实虎神在二十?年前就?准备了明珠霞帔,鲛绡织锦;伥鬼们布置婚房、红烛,一样不差。
整个沧州的人都开?始潮水一般逃跑。夜里兵荒马乱,人声涌动。
天地塌陷,聚灵阵坠星如雨。
但是他们盛大的婚礼开?始了。
一夜之间,死去的满城杏花树绽放。
姜狸梳妆打?扮,怀揣着?一种雀跃的心情,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抿着?唇笑了一下。她觉得自己今天可真的太漂亮了。
她提起了婚服的裙摆、推开?了大门。
世界在崩塌,人群在溃逃。
但是她的眼睛里只?剩下了远处的那个人。
他含笑看?着?她,朝着?她伸出手。
破碎的风被雪花席卷,她朝着?他一步步走去。
他们手拉手,朝着?月老祠走去。
天道已经不能?为他们证婚了。
那就?雪花作为见证。
在崩塌的世界里,他们踏入了月老祠堂。
“一拜天地。”
“二拜父母。”
“夫妻对拜。”
他们盈盈笑看?着?彼此。
她凑近了他,于是在这?燃烧的世界里,他们的唇渐渐地靠近,用力地拥抱彼此、感?受彼此的体温。
……
月老祠前的那棵大树下,姜狸爬上了树,歪歪扭扭地去系上他们的同心结。
此时,沧州的聚灵阵已经彻底崩塌了。
整座城被燃烧的聚灵阵点燃,如同焚烧的炭火,天地四合,狂风夹杂着?雨雪。
他们所在的地方有虎神的结界,于是这?方天地尚且没有被暴雪淹没。
这?一幅场景,虎神已经预见到了,并不觉得意外。
他看?着?重重叠叠的红线。
突然,他愣了一下——
虎神眼里的世界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虎神可以窥见未来的三千种可能?。
每一天,未来的无?数条线都在他面前展开?,但大部分?都是泯灭和消亡。
预见未来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因为每天都能?够亲眼看?见无?数个悲剧收尾的结局。
在一起的二十?年,他做了无?数个改变未来的举动。不管是毁掉部分?聚灵阵,还是试图将上古战场变成另一个小世界……
但是三千种可能?里,全都是毁灭、消亡。
然而在今天。
他透过了月老祠的重重叠叠的红线,看?见了一幅全新的、从未见过的未来景象——
同样是一座月老祠。
虎神看?见了16岁的玉浮生。
虎神愣住了。
在遥远的记忆里,少年玉浮生是个贫瘠又?可悲的人,只?有满心仇恨和疯狂地想要往上爬的欲望。
每次姜狸想要追问他过去的时候,他就?会含笑拿着?以前的糗事来逗她笑;他也不怎么和姜狸说实话,毕竟卖惨归卖惨,虎神也是要面子的,他怎么好让自己的心上人知道他落魄时还和鬣狗抢过食物呢。
穿破洞的衣服那叫筚路蓝缕,可以反衬他如今的强大和成就?,经常可以换来小狸猫的惊呼和崇拜的眼神。
其他的就?算了。
然而,在那幅画面里,16岁的玉浮生脸上没有太多仇恨和阴鸷。他的衣服是整齐干净合身的,没有破破烂烂、短了一大截的袖子;他的靴子上也没有那个让人耻笑的大洞,竟然还是牛皮的。
虎神想:那得多贵啊。
他看?上去没有挨过饿,并不瘦弱苍白,比虎神记忆中因畏寒、疼痛蜷缩佝偻的16岁要挺拔得多。
就?像是有人精心地关照着?长?大。
虎神盯着?那个自己久久不能?回神。
原来没有忍饥挨饿的玉浮生,少年时长?得如此俊俏。
——姜狸一定喜欢。
她最喜欢美少年了。看?的话本?里面没有一本?年纪大一点的。虎神很伤心。
虎神想要知道,那个幸福得多的自己,在干什么呢?
他看?得很认真,盯着?那幅画面。
少年在认认真真求姻缘。
他在看?签文。
虎神想:他竟然还认字,还能?解签,真有文化。
——姜狸一定喜欢。
可是,他求什么姻缘呢,狸狸要生气的。
他顺着?少年的视线看?去。
在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笑盈盈地看?着?少年。
少年撑着?伞挡在了她的头顶,和她漫步走入了风雪中。
……
虎神愣住了。
他久久不能?回神。
——那是他们的过去,也是他们的未来。
人的想象力是局限于他的眼界的,在玉浮生最奢侈的幻梦里,也从未有过这?样美好的设想:他不仅少年时锦衣玉食,不用在地狱里挣扎,还和姜狸青梅竹马,和她漫步风雪、一起长?大。
他就?像是一个乡巴佬,在如此奢侈的幻想面前手足无?措。
于是,虎神立马将这?三千分?之一可能?的画面打?碎了。
姜狸发现虎神看?上去有点惊慌。
她立马跳下树,紧张地去摸他的脸。
姜狸还以为他神力要没了,急忙去摇晃他。
虎神坐在了原地,面色苍白,很久之后才回过神来。
他缓慢道:
“狸狸,我好像和你成亲,太高兴。”
“乐晕了头,出现了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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