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 匆匆
◎终究还是意难平。◎
查分这天, 许青林紧张得坐都坐不住,不停地在客厅踱步,连中午饭都忘了做, 最后还是许湄点了外卖。
许青林看了看许湄:“你怎么一点都紧张?”
许湄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玩手机:“考都考完,再紧张分数也不会变多或变少。”
许青林:“你是不是挺有把握的,所以才不紧张。”
许湄点了下头:“那当然。”
到了查分时间, 许青林输入许湄的准考证号, 查询, 看到分数, 压在心上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来了,高兴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当即收拾了一下东西,说去县城墓园, 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的妈妈和爷爷奶奶。
许湄考得很好,好到全国的大学可以随便报的程度。
许青林走后, 许湄坐在电脑前看着屏幕上的分数单, 心里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想,如果是那个人,分数应该比她的还要高。
手机响了起来,许湄看了一眼,是赵晨打来的,两人交流了一下各自的分数。
赵晨考得也不错,配得上他梦想中的那所大学。
每年高考成绩出来, 清市四所最著名的高中的都会被拉出来比较。
今年实验中学考得最好,升学率是全市最高的。
老王整天在校门口借着检查纪律的机会炫耀, 高兴地都忘了去当法海, 对肖哲和王雨宁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自从肖哲和王雨宁的事情被发现, 老王用尽了各种办法想要拆散他们,然而没用。
王雨宁闹得厉害,不是离家出走就是绝食。
肖哲也表达了自己至死不渝的决心,开始收敛玩心,废寝忘食地学起习来。
最后两人考了差不多的分数,报了本市的同一所大学,在教导主任的眼皮子底下成就了一段佳话。
尽管现在的政策不允许宣传市状元、省状元,但状元花落谁家依旧是每年高考后的热点。
大家都以为会是一中的程峻山。
林雾出国后,后来的每一次全市联考、模拟考的市状元都是程峻山。
唯独高考这一次,许湄以比程峻山多了一分的优势成为这一届的市状元。
学校特地请许湄给学弟、学妹们做演讲,交流学习经验。
许湄穿着实验中学蓝白色的校服站在礼堂讲台上,身后是大红色的舞台幕布,摄影师站在她前面拍照。
她手上抱着一束鲜花,台下掌声如雷。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一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
校园燥热的午后,绿树成荫,蝉鸣不止,转眼又是一个盛夏。
八月份开始,录取通知书陆续发放。
有人欢喜有人忧。
考得好的自然欢喜,考得不好的也没办法,只能努力去接受,并在接受中慢慢跟自己和解,最后统一变成对昔日同窗的不舍和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的向往。
八月中下旬,班里组织了一次同学聚会,还请了几位老师。
老师们饭吃到一半就准备走了,把剩下的时间留给了他们。
孙玉珠临走时仔细看了看在场的每一个学生,感慨万千地说了句:“你们是我带过的”
由于这句话过于耳熟,大家已经嘻嘻哈哈地齐声接上了:“——最差的一个班。”
孙玉珠摇了下头,接上自己没说完的话:“最好的一个班。”
包厢里顿时没人说话了,一时竟有些伤感。
吴清扬清了下嗓子:“下面我抽一个同学用一首诗形容此情此景。”
伤感的气氛一哄而散,全化成了对这位语文老师的骨子里的恐惧。
有人开始哀嚎:“吴老师,高考都过去两个多月了,您可饶了我们吧!”
吴清扬当然不是真让他们背诗,也是在怀念这场师生之情罢了。
她突然想起高二上学期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挤满了人,卧槽声牛逼声不绝于耳。
那个靠着栏杆赏雨的少年已经离开快一年了。
倘若是别人,大约已经成了前尘往事里的一块背景板。他锋芒太盛,让人想起他来,总是最耀眼的存在。
终究还是意难平。
一片闹声中,许湄想起她的那张年级第八十的成绩条,有人亲手在背面写了四个字,“等你长大”。
高考结束了,她长大了。
他不见了。
老师们走后,饭局彻底放飞起来。
男生们勾肩搭背,到处敬酒灌酒,东倒西歪一大片。女生们不爱喝酒,聚在一起聊天说话,回忆过去或憧憬未来。
要好的自不必说,平时那些打过架的、吵过架的,也都这一刻释然了很多,在其他同学的怂恿下别别扭扭地和好了。
还有些暧昧的、暗恋的,跳出高中生的身份,那些不敢见人的心思就都蠢蠢欲动地浮出水面了。
李霏怡端着一杯酒走到周松面前,她性格泼辣,罕见得红了脸。
周松看见她手上的酒杯,赶忙也端起自己的杯子,义薄云天地说道:“喝了这杯酒,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
然后李霏怡把酒泼在了他脸上。
周松:“兄弟,你怎么回事,你泼我酒怎么自己还哭上了。卧槽,你哭起来鼻子还会吹泡泡,牛逼!”
班长和学委捂住周松的嘴,一左一右把他拖走了。
周松拿到了本市一所体育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李霏怡虽然没能考上理想中的戏剧学院,但她已经打包好了行李,准备利用暑假期间去横店当群演。
班长正常发挥,比超常发挥的陈江潮低了十分,整天被陈江潮这个孙子追着让喊爸爸。
班长报了上海的一所大学,跟赵晨同校,两人一块订了票,月底就走。
赵晨转学后跟班里的人始终都有联系,他没有融入新学校新班级的打算,慢慢变得不爱讲话,只有在这个班的时候才会像往常一样跟陈江潮他们玩闹。
周晓姝没考好,跟她妈妈大吵一架,报了哈尔滨的一所大学,远走高飞。
吱吱同学拿到了北大的录取通知书,跟许湄同校。
班长点开自己的手机相册,翻到高考离校前拍的一张照片,教室后面黑板上的“人间理想”小卡片,对比下眼前的场景,大多数人都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或者离自己的理想越来越近。
除了林雾,无论他写在卡片正面的清华北大,还是写在背面的许湄,他都没能得到。
这次的同学聚会全班同学都来了,以后大家天南海北,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聚齐。
几个男生已经喝多了,或者耍酒疯,或者躺在沙发上安静地休息。
女生们聊了聊天,抱着哭了哭。
许湄这次也喝了点酒,经历过过年那次醉酒,她已经知道自己的酒量了,不会再把自己灌醉。
喝醉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会让人变得格外脆弱,不堪一击。
李霏怡给许湄敬了杯酒,说她到了北大一定能找到一个又帅又聪明的男生当男朋友。
许湄把杯子里的酒喝完了,却没说话。
李霏怡正愁找不到人陪她喝酒,一看许湄那么豪爽,又给她倒了一杯啤酒。
许湄正要喝,被赵晨一把拿走了:“你不能再喝了。”说完替她把那杯酒喝了。
一个男生喝多了,胡乱说话:“赵晨,你帮许湄挡酒,说,是不是喜欢人家。”
周晓姝白了这个男生一眼:“你懂个屁,也不好好不动脑子想想赵晨跟谁玩得最好,他那是替许湄喝的吗,是替那个人,懂了吗?”
醉酒的男生脑袋早成了浆糊,回不过神来,没再说话。
许湄看了看赵晨,突然想起寒假那次聚会,她喝多了,迷迷糊糊中听见赵晨给别人打电话。
那个别人,是林雾吗?
她不敢问,她很久没再跟别人谈起林雾,光是在心里过一遍他的名字她就已经感觉到无比艰难了。
不是他,能怎么样,是他,又能怎么样。
那个人早就跟她没有任何交集了,他走得那样远,隔着遥远的时差,连千里共婵娟都做不到。
她觉得自己更恨他了。
离开清市去北京上学的前一天晚上,许湄躺在床上,透过窗户玻璃看见外面的月亮。
她被温柔的月色迷惑,一时冲动,给赵晨打了个电话,问他寒假聚会那天晚上给他打电话的人是不是林雾。
赵晨沉默了一下,低声说道:“不是。”
月色碎了满地。
第二天,许湄带着一个行李箱和一张录取通知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清市。
——
北方的天气比南方干燥,饮食也不习惯,但许湄适应得很快,小半个学期就已经适应了当地的生活环境。
她读的是中文系,汉语言专业。
名牌大学的学习氛围一点也不比冲刺高考的时候轻松。
高中都是老师逼着学习,到了大学,学业压力越来越大,大家都是自觉学习。
图书馆人满为患,座位都要提前占。
很多人大一就开始规划未来的学习、就业方向,许湄也不例外,早早地给自己规划好了。
她把自己所有的空闲时间都填满了,还找了一份家教,算起来比读高中的时候还忙。
吱吱同学也在北大,两人经常约着一块学习、逛街、吃饭。
宿舍的舍友们很好,许湄跟她们相处得很愉快,谁买了好吃的会互相分享,遇到困难会互相帮助。
虽说生活同一个屋檐下难免会遇到小摩擦,主旋律是和谐的,算得上是相亲相爱的好宿舍了。
但在许湄心里,她们始终不如吱吱同学亲近。
许湄和吱吱在一起的时候会经常聊到以前的人和事,谁上大学谈恋爱了,找了个哪里的男/女朋友,寒假回家参加同学聚会穿什么衣服等等。
吱吱同学跟以前比变了很多,她依旧羞涩,却勇敢了很多,加入了学生会,认识了不少人,性格比以前活泼不少,身边开始出现追求者,其中一个是学生会副主席,各方面条件都不错。
许湄问吱吱有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吱吱笑了一下,说暂时不想谈,想把注意力放在学习上。
许湄突然想起,有一年夏天去灵宜山,大家在山上对着日出许愿,吱吱同学把她许的愿望告诉她了。
“我希望我喜欢的男生能跟他喜欢的女生在一起,希望他得偿所愿,一生幸福。”
当时许湄就很好奇,吱吱喜欢的男生是谁,那个男生喜欢的女生又是谁。
现在她依旧很好奇,吱吱青春里的男生有没有得偿所愿。
许湄对吱吱软磨硬泡,吱吱的嘴巴太牢,依旧不肯说自己喜欢的人是谁。
许湄问她不肯接受副主席的追求是不是因为她心里还喜欢着当年的那个男生。
吱吱没有否认。
许湄说她傻,等一个根本不可能的人。
吱吱说不是,她知道他心里有别人,她跟他不可能。
她不是在等他,是在等自己忘掉他。
吱吱看了看许湄:“你呢?”
她没说前言,也没说后语,许湄还是一下就听懂了,她说:“我还是恨他。”
吱吱没说话,她知道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我还是没有忘掉他。
大学生活自由又繁忙,时间过得很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大一就过去了。
期末考试在七月初,7月12号考完全部科目。
下午,许湄从考场上出来,接到许青林的的电话。
许青林:“你们学校也真是,就不能早一天考完吗,这样你今天就能到家了。”
许湄:“学校规定的,没办法。我已经收拾好行李了,明天晚饭前能到家,你们别做那么多菜,吃不完浪费。”
“那不行,必须满汉全席,”许青林还在惋惜,“你要是今天就能到家多好。”
今天是许湄的生日。
夏天的晚霞总是很绚烂,热烈得仿佛要着了大火。
许湄走在疏疏密密的人流里,听见广播站在放歌。
有人点了首《生日快乐》,没说送给谁。
耳熟能详的旋律回荡在整个校园,许湄的舍友追上她:“许湄,今天你生日哎,这是哪个追求者给你点的吗?”
许湄说:“不知道。”
舍友:“你就不好奇是谁点的吗?”
许湄:“不好奇。”
对她来说,如果不是那个人,那么,是谁都无所谓。
知道不可能是那个人,她就连人类最基本的好奇心都没有了。
许湄在大一的暑假结束之后决定了自己的去留,她要留在北京工作。
大城市竞争激烈,遍地都是名牌大学生,为了增加自己留下来的筹码,许湄把本就不多的空闲时间填得更满了,为申请本硕连读做准备。
大三这年的寒假,她连自己的假期都放弃了,只匆匆回了趟清市,看望了一下许青林和苏梅,连当年的同学聚会都没参加就回北京了。
陈江潮在班级群里开玩笑,说许湄忙成这样是要竞选总统,问她有没有找男朋友。
整个高三(1)班的人都在群里,共四十六个人。
尽管有人已经三四年没出来说过话,像是死了一样,但他的的确确还在群里,顶着当年的名字和头像。
许湄接了一下许青林的电话,没来得及回复陈江潮,等她挂了电话,看见群里已经刷了一堆新消息。
“许湄长得这么漂亮肯定有很多人追,吱吱,你跟许湄一个学校,肯定知道。”
然后吱吱同学毫不犹豫地把她卖了:“许湄是她们中文系的系花,当然有很多人追,还有人打听她的微信都打听到我这儿来了。”
周晓姝:“那你赶紧说说,都有哪些人?”
吱吱同学:“体育系的那个最帅,性格也好。经管部的那个最有钱,家里开公司的,规模还不小。人文学的那个最聪明,每次都拿国奖。”
赵晨:“意思不就是,体育系的又穷又憨,经管部的又丑又憨,人文学的又丑又穷,都是些什么玩意。”
这一瞬间,陈江潮觉得赵晨被某个又傲又拽的家伙附身了。
赵晨:“挺好的,三个都收了吧。”
陈江潮:“请问赵晨同学,你人格分裂吗?”
周晓姝:“许湄,你看上哪个了?人呢,怎么不见了?”
周松:“不是,我才一会不上网,许湄怎么就开始选妃了。五哥呢,他不生气吗?”
然后可怜的周松同学就被班长移出了群聊。
许湄扫了一眼聊天记录,准备回点什么。
别人看她好一会没回,以为她在忙,没看见消息,聊天话题很快被带到了别的地方,许湄也就没再回复。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许湄正在宿舍看书,同宿舍的一个舍友回来,问她去不去学校门口吃饭。
许湄看饭点到了,就跟舍友一块去吃饭了,到了宿舍楼下才知道,舍友还叫了她的男朋友。
许湄不想当电灯泡,就说自己去食堂吃点就好了。
舍友拉着她,说她不是电灯泡,她男朋友也带了个人,是她男朋友的舍友。
许湄身边的追求者太多了,她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个套路了,舍友也没瞒着她,对她说:“那个男生真的挺优秀的,人都保研了,长得也帅,他老早就对你有意思了,想让我男朋友在中间牵线。反正你也没有男朋友,去见见吧,实在不喜欢下次不见了就是,也好让他死心。”
说话间,舍友男朋友和他的舍友已经到了。
对方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里面是一件灰色卫衣,黑色休闲裤,白色运动鞋。
他看见她,对她笑了一下:“你好,我叫苏承,物理系的。”
舍友赶忙助攻:“他物理可厉害了,差不多每次都是满分。”
四人一块往学校门口走去,许湄和舍友走在前面,舍友男友和苏承走在后面。
两个女生挽着手臂,边走边聊天,两个男生在后面看着他们,间或说话。
这让许湄有点恍惚,以前每次晚自习放学,她和秦嘉妮、赵晨,还有那个人,就是这么走的。
他们在学校门口的一家餐厅吃晚饭,出来时天已经半黑了。
四人一块回学校,半路上舍友和她男友要去超市买东西,先走了,剩下许湄和苏承两个人。
一月初的北京很冷,许湄穿着一件白色羽绒服,戴着帽子和围巾,脚上踩着一双雪地靴,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
苏承问她冷不冷,没等她回答就跑去路边的奶茶店给她买了一杯热奶茶:“茉莉鲜奶的,她家的招牌,不知道你爱不爱喝。”
许湄接过奶茶:“谢谢。”
她知道这家奶茶店,她家卖好几种奶茶,只有茉莉鲜奶味的好喝,舍友们经常来买。
她一次都没买过。
苏承问许湄将来的打算,许湄说想留在北京。
苏承是北京本地人,一听她这么说,心里更高兴了。
许湄喝着奶茶,走到一个卖烤红薯的小摊位,给苏承买了一块烤红薯。
苏承笑着接过来,笑得很开心。
他大一刚入学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个性情温婉的南方姑娘,她声音软糯,说话总是不急不缓的,像是一幅江南水墨画里走出来的。
她长得好看,又很有才情,追她的人很多,他一直以为自己没有机会。
冒着热气的烤红薯又香又甜,苏承尝了一口,说好吃。
许湄抱着奶茶杯子,脸上笑意盈盈的:“你请我喝奶茶,我请你吃红薯。”
苏承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无奈又苦涩地笑了一下,她的意思是,大家两不相欠,她对他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苏承送许湄回到女生宿舍楼,站在楼下问她:“我还有机会吗?”
看她的表情他就知道,她要给他发好人卡了。
赶在她开口拒绝之前,他抢先一步说道:“天太冷了,我先回去了。”
苏承走后,许湄回到宿舍,舍友说下雪了,她去阳台看了看,果然下雪了。
在老家的时候很少能看到这么大的雪,她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发朋友圈,把一群南方人羡慕得不行。
肖哲还给许湄发了个十块钱的红包,说等积雪厚了,让她在地上写几个字拍照发给他,写的字是,“肖哲唯爱王雨宁”,他要送给王雨宁。
刚才一块吃饭的舍友从外面回来,追着许湄问她跟苏承的事,边问边撮合。
“你看,你俩一见面就下雪了,多浪漫。这说明什么,说明老天爷都同意这门亲事。”
许湄看着阳台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让你男朋友帮我带个话吧,就说,让他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舍友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看你愿意跟他吃饭,还以为你俩有戏呢。”
就连许湄自己都很意外,她对喜欢她的那些男生一般都是直接拒绝,根本没有一起吃饭这个中间流程。
她当时是怎么愿意跟苏承一起吃饭的,还喝了他买的奶茶。
雪越下越大,许湄在阳台上站了好一会,准备转身回宿舍里面的时候无意间看见楼下站着一个人。
那人站在宿舍楼的宣传栏前,雪太大,落了他满身。
没人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许湄猛得推开阳台门,外套都没来得及穿,疯了一般往楼下跑去。
等她跑到楼下,那个人已经不见了,刚才那一眼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一般,她沿着宿舍楼那条路走了很远,除了越来越深的夜色和越下越大的雪,她什么都没抓住。
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愿意跟苏承吃饭了,他身上有那个人的一点影子。
她已经不会称呼他的名字了,想起来的时候总是以“那个人”来代替。
许湄站在一片冰雪雪地里,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冷。
那刻骨的寒意几乎要把她的骨髓血液也冻住。
许湄低头看了看自己快要被冻僵的手指,突然想起来,她有一双很暖和的手套。
许湄给许青林打了个电话,说北京下雪了,她很冷,快被冻死了。
许青林一听她的声音就觉得不对,她来北京两年了,从来只说一些好玩的好看的,报喜不报忧,没说过冷,这是第一次。
“爸爸再给你打点钱,去买点厚衣服,你苏姨给你织了件羊绒毛衣,回头我给你寄过去,不,我现在就去买票,给你送过去。别哭了,妹妹,啊。”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跟爸爸说,明天爸爸就到北京了。”
“别哭。”
许湄没让许青林来:“没人欺负我,我就是太冷了,冻哭的。我床底下有个封起来的纸箱,您把箱子寄给我就行了。”
第三天,许湄收到了从清市寄过来的快递。
她打开了这个尘封了三年的纸箱,从里面拿出来一双黑色的手套,并其他的零零碎碎。
自此,她再也没怕过北京的冬天。
苏承不死心,开始追许湄,给她买了很多零食和御寒的小玩意,都被许湄退回去了,让他以后不要再来找她了。
她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她恨了那个人三年,终于肯对人说,她有喜欢的人了。
知道她名花有主,追求者们识趣地不再打扰,因为知道不会成功。
在这个效率至上的时代,不会成功的事情没人愿意去做,不划算。
只有苏承还在坚持,追了她一年又一年。
许湄是本硕连读,要读五年,第五年的夏天,吱吱同学约许湄出来,说要带她见一个人。
吱吱同学大学毕业后没继续考研,考了公务员,找了份很好的工作,现在也是为国家办事的人了。
许湄欣然赴约,她还没出学校,身上始终带着学生气,看上去跟以前没什么变化。
吱吱同学的变化很大,她化了妆,穿着一双高跟鞋,小鸟依人地站在一个男人身侧,给许湄介绍说是她的男朋友。
吃好饭,吱吱让她的男朋友先走了,跟许湄找了个咖啡厅聊天。
吱吱同学突然说起那年夏天在灵宜山顶看日出。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当时喜欢的人是谁吗,以前不好对你说,现在我有了男朋友,可以说了。”
“我喜欢的人是林雾。”
吱吱已经参加工作快一年了,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有着体面的工作,在社会的打磨下,为人处世都比以前成熟。
但当她说出这句话,她就又变成了当年那个梳着两个低马尾、一说话就脸红的小姑娘。
“喜欢他的人真多,我都不敢主动找他说话,连跟他对视都不敢,”吱吱说道,“我当时觉得,没有人会比我更喜欢他了,以为自己会喜欢他一辈子。后来上了大学我也不想谈恋爱,看谁都觉得不如他,觉得跟别人谈恋爱是对他的背叛,是对年少时的自己的背叛。”
“都说时间能治愈一切,能让人渐渐遗忘,我当时不信,就这么一年一年过去了,从高二到大学毕业、工作,我偷偷喜欢了他六年,直到遇到现在的男朋友。”
许湄看得出来,吱吱和她的男朋友很恩爱,她已经对当年那段不见天日的暗恋释怀了,不然不会这么坦然地对她说出她当年的喜欢。
吱吱端起咖啡杯子咖啡,喝了满口发苦的醇香。
记忆中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是她此生唯一的白月光。
即使她现在已经不再执着地喜欢他了,也依然记得年少时的怦然心动,记得那个喜欢他时的自己。
吱吱继续说道:“我现在回想起以前,想到的基本都是我自己,他已经从一个人变成了一个符号,一个标记着少女心事的符号。”
这就是释怀。
吱吱看了看许湄:“你呢?”
你回忆他时,想到的是一个符号,还是他这个人。
许湄喝了口咖啡,觉得这家的咖啡不好喝,太苦了,苦得她心里发酸。
吱吱也是个善解人意的,不用许湄说话,她只要看她一眼就能知道,她还是喜欢他。
“你头上这个粉色蝴蝶结是那年夏天你过生日,林雾送的吧?”吱吱笑了笑,“我记得当时他还有个外号,叫‘五公主’。”
许湄已经很久没听人在她面前谈起林雾,谈起以前了。
一开始她是恨他,不想听到关于他的事。
后来上了大学,周围除了吱吱就都是跟她的过去没有交集的人了,更没人谈起。
她觉得这样很好,听不见就可以不用去想,不用被困在过去的爱恨里。
直到吱吱说起来她才发现,她的内心深处是想听的。
只是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号称能治愈一切的时间为什么治愈不了她。
在时光的漫漫长河里,她对他的爱恨竟半点也没有消磨,反而像是被人用刀一遍遍雕琢过,愈发深刻。
吱吱:“他们都说灵宜山灵,我觉得一点都不灵,我的愿望就没实现。”
她的愿望是,希望林雾能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当时他喜欢的人就是许湄,现在他们没在一起,她的愿望没实现。
“也不能这么说,”许湄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没准他早喜欢别人去了,他不是去了英国吗,说不定找的还是个洋妞。”
吱吱笑了笑:“可能吧,就像我一样,我当年多喜欢他啊,现在不也喜欢上别人了吗。”
临分开时,许湄送吱吱去路边坐车。
吱吱对许湄说道:“你要不尝试一下接受别人吧,老这么耗着也不是一回事,你总不能等他一辈子。”
许湄看了一眼马路:“出租车来了。”
许湄没答话,吱吱便明白了,她是要等他一辈子的。
吱吱看着许湄,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很想哭,好像她也在经历着那种刻骨决绝的爱。
吱吱抱了一下许湄:“要不你别留在北京了,回清市吧。”
她没告诉许湄,上个月她带男朋友回老家,远远地在街上看见了赵晨。
赵晨身边还有个人,她没看见那个人的脸,他的背影被广告牌遮了一半,认不出来是谁。
但她看见赵晨勾了一下那人的肩膀。
就像很久以前在学校大门口,他们一起上下学。
作者有话说: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孟郊《登科后》。
72 ? 猝然
◎故人重逢,恍如隔世。◎
许湄并没有想要一辈子都等着林雾的打算。
当初是他要走, 凭什么她要一直等他。
她只是在等自己忘掉他,等她忘了他,她就去找新的男朋友。
她只是一直没能等到自己忘掉他。
本硕的最后一年, 许湄忙着课业,还要写论文、实习,忙得脚不沾地。
中文系的就业面还算广, 她投了简历, 收到好几份面试, 最后成功地拿到了电视台的offer, 成为学弟学妹嘴里的一个很厉害的学姐。
四月底的一天,许湄接到一个来自清市的电话, 是清市的一所大学打来的,让她来学校面试, 岗位是助教。
许湄不记得自己投过这所大学的简历,她前阵子急着找实习单位, 把简历发给了吱吱, 让她这个过来人帮她看看。
除了她自己就只有吱吱有她的简历了,难道是吱吱帮她投的?
她想起来,之前自己跟吱吱抱怨过,电视台的工作虽然光鲜,但是很忙,每天加班到很晚,并且人际关系复杂, 很累。
吱吱同学建议她试试老师的岗位,觉得她适合当一个教汉语言文学的老师。
许湄念大学的时候考了好几个证, 其中就有一个教师资格证。
她自认为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电视台的工作并不适合她, 她早有辞职的打算。
许湄给吱吱打了个电话,吱吱说她的简历是她投的,当时她通过内部渠道看到清江大学在招老师,顺手帮她投了一下。
吱吱说:“清江大学是咱们清市最好的大学,你可以去看看,考虑一下,要是不喜欢就不去,去看看又不要钱。”
五一劳动节放假,许青林要做一个阑尾手术,许湄从北京回了清市,顺便去了一趟清江大学。
许青林做完手术在家里休息,许湄不急着回北京,在家陪他。
许湄发现许青林的白头发变多了,以前他还会染发,现在已经不染发了。
他的身板看上去也不如以前健朗了,一身急躁的脾气跟着收敛不少。
“明天就走了?”许青林坐在客厅沙发上跟许湄聊天,“不多住几天?”
许湄给许青林削苹果:“我已经请了两天假了,不能再请了。等中秋国庆又能放长假了,到时候一放假我就回来。”
许青林笑了笑:“行。”
然后他就开始在心里盘算,还有多少天才能到中秋国庆,五月、六月、七月、八月、九月,那是小半年的时间。
她小的时候他天天都能见到她,现在一年只能见她两三次。
一年两三次,十年也才二三十次,他还有几个十年?
许湄陪许青林说了会话,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她的房间还跟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书桌上的几本高考作文书都没扔,衣柜里还放着实验中学的蓝白色校服。
许湄洗好澡换好衣服,坐在床头玩手机,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以前。
就连许青林都有点恍惚,来敲了一下她的门:“早点睡,明天还得上课。”
说完他才想起来,她早就长大了,不用做作业了,明天她没有课要上,她要离开了。
许湄打开卧室门的时候,许青林已经转身回房了,她只看见他无比落寞的背影。
第二天,许青林把冻在冰箱里的馄饨装进保温袋里,叮嘱许湄,让她一到北京就放冰箱里,不想做饭的时候就下点馄饨吃,少吃外卖。
许湄笑了笑:“您还说我点外卖,以前不都是您带头点外卖吗。”
许青林想到以前父女相依为命的日子,他做饭不好吃,工作又忙,两人要么出去吃,要么点外卖。
“赶紧走吧,别赶不上车。”许青林和苏梅一起,把许湄送到小区门口,看着她坐进出租车,一直到车子开到看不见了,他们才转身回家。
许青林刚做完阑尾手术,人有点虚弱,躺在沙发上休息。
苏梅走过来问他:“你既然不想让她走,为什么不开口留她?”
许青林像平时一样,裂开嘴巴,笑得像是没心没肺:“她在北京挺好的,那是首都,大城市,机会多。将来等她赚了大钱,让她给我买酒喝,专挑贵的买。”
苏梅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啊你,算了,我不说了,反正也不是我每天数着日子眼巴巴地等,眼巴巴地盼。”
“谁眼巴巴了,她不在家我才清净呢。你别看她现在挺懂事的,以前那个倔脾气你是不知道,”许青林说道,“有一年我工作太忙,把她妈妈的忌日忘了。你知道她干了什么吗,她跑到墓地门口买了盒土特产放桌上,故意给我看。”
许青林指了下装饰柜上的一个梧桐叶造型的吉祥物:“看见那个了没,是有一年的什么考试,她拿到语文单科状元的奖励,也是摆在那故意给我看的,等着我夸她呢。”
苏梅听着许青林在那絮絮叨叨地说话,知道他是想女儿了,便放下手边的家务活,坐在沙发上陪着他。
这时,门外传来开门声,苏梅吓了一跳,抓了下许青林的胳膊:“怎么会有人有咱们家的钥匙,大白天的,别是闹贼了。”
许青林让苏梅拿好手机准备报警,自己抓起手边的一个小凳子,一脸警惕地看着客厅门。
见开门进来的人是许湄,许青林放下凳子,赶忙问:“你怎么回来了,东西忘带了?东西忘带怎么不打电话让我给你送车站去,这一来一回的,还能赶上车吗?”
许湄拉着行李箱进来,在玄关换拖鞋:“爸,我不回北京了,我要留在清市。”
许青林:“胡说什么,你那个电视台的工作那么好,说不要就不要了吗?赶紧回去吧,别耍小性子。”
“清市也挺好的,虽说比不上北京,好歹也是个二线,够发达了。在北京还得租房子住,光是房租就一大笔开销,在家多好,不用租房,”许湄去洗手间洗了个手出来,打开零食柜,给自己拿了包薯片,转过头对苏梅说道,“苏姨,晚上我想喝鸡汤。”
苏梅背过身,偷偷擦了下眼泪:“好,好,一会让你爸去菜市场买。”
“谢谢苏姨,谢谢爸。”许湄说完,一只手拿着薯片,一只手拉着行李箱回了自己的房间。
许青林在原地怔了好一会:“放学好,天天都放学。”
苏梅打了他一下:“你魔怔了,什么放学,是下班,天天都下班。”
许青林回房间拿了把钥匙出来,那是他给许湄买的婚前房,房产证上写的她的名字。离这里很近,只有两三公里。
许青林把钥匙给许湄:“你想住哪边就住哪边,这边住住,那边住住。贷款还剩十五年,你不用担心,爸爸的工资加上公积金,绰绰有余。周末带你去挑家具,选自己喜欢的,不要怕花钱。”
人一高兴话就多,许青林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这么能絮叨。
许湄捏着钥匙,用一句俏皮话盖住了千言万语:“您不是说不让我留下来吗,怎么连房子和家具都想好了。”
许青林麻溜地给自己搭了个台阶下了:“我那不是怕你在北京还得交房租吗,那房租多贵啊,光给房东打工了。”
许青林说完就走了,他可没时间跟一个小丫头片子斗嘴,他还得去菜市场买鸡呢。
许湄把收拾好的行李从行李箱里拿出来,重新归位。
过了一会,又给电视台的领导打了个电话,写了封辞职信发过去了。接着联系了清江大学,定下了面试时间。
晚上,许湄站在窗前,看着窗外。
从她的房间能看见赵晨的房间,赵晨的房间亮着灯。
这几年她跟赵晨依旧有联系,只是两个人都忙,联系得不太多。
她只知道他这些年一直在上海,以及他拼了命都想发财的决心。
许湄跟赵晨的关系是不错,同时她也知道,赵晨跟林雾的关系更好。
她跟赵晨的友谊其实并不算特别纯粹,因为中间隔着一个林雾。
每次她看见赵晨的名字就会想到不该想的那个人,后来干脆就不怎么联系赵晨了。
只是在偶尔,她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会给赵晨打电话,随便跟他闲聊几句,缓解自己对那个人的不应该的想念。
她有时候太想他了,爱也好恨也罢,要是不找个缓解的出口,她怕自己会崩溃。
只是,这样的次数不多,一年也只有一两次。
在许湄心里,赵晨约等于十分之一个林雾。
她正想着要不要给赵晨打电话,对方的电话就进来了。
赵晨:“许湄,我看见你房间的灯亮了,你是不是回清市了?”
许湄朝着赵晨的窗口挥了下手,跟他打招呼:“我也看见你了。”
许湄跟赵晨已经两三年没见了,年底同学聚会的时候他不是每次都有时间来。
他看上去很忙,上海、清市两边跑,大三的时候就跟人合伙开了公司,赚了些钱。
好几年没见,赵晨的声音成熟很多,但在许湄看来,他除了话没以前多了,看上去也没多少变化,相处起来还是很自然。
赵晨:“听说你在北京的电视台工作,这次回来是来看许叔叔的吗?”
许湄抬头看了看漫天的繁星,对着手机说道:“不是,我以后不走了。”
赵晨沉默了好一会,笑了一下:“好,留下来好。”
许湄问道:“你呢?”
赵晨:“现在先两边跑着吧,将来肯定要留在清市的。”
许湄开玩笑道:“你不是说自己的理想是赚很多钱,迎娶白富美吗,上海的白富美总比清市的多,怎么舍得回来?”
赵晨给自己点了根烟:“我喜欢清市的白富美。”
许湄听着赵晨的话,猜测他应该是有喜欢的人了,并且那个人是清市的:“那你可得好好赚钱,白富美不是那么好娶的。”
赵晨又问道:“你呢?”
许湄怔了什么:“什么?”说完她就明白过来了,赵晨在问她有没有男朋友。
许湄不想跟十分之一个林雾谈论这个,假装没听懂,单方面地认为他在问她的工作:“电视台的工作我已经辞了,准备去清江大学应聘。”
赵晨:“可以啊,许湄,以后就是大学老师了。”
许湄一点都没谦虚地应了下来,虽然她还没拿到offer,她有这个信心和把握。
赵晨:“你变了不少。”
根据她以前的性格,在她没拿到offer之前,绝不会透露自己要去面试的消息,省得没面试上丢人,更别说还没去面试就敢张扬开了。
同样一件事,对弱者来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对强者来说就是自信。
这份自信和张扬连赵晨自己都没有,他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许湄跟赵晨聊了工作聊了生活,就是没聊自己的感情,更没提到过那个人的名字。
赵晨有心想说说林雾,许湄看上去不想听,他也不好硬说。
赵晨心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兴许许湄已经放下了吧,没准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呢。
那确实是不适合提起旧人的。
第二天,许湄去清江大学面试,顺利拿到offer。
中文系的老教授很喜欢她,决定亲自带她,还说看过她在官媒上发表过的文章,知道她是她们那届高考的市状元。
两天后,许湄回了趟北京的电视台,做好工作交接,收拾好宿舍的行李,打包寄回清市。
六月初,许湄完成硕士答辩,彻底告别生活了五年的北京,正式回到清市,准备入职清江大学。
入职需要提供体检报告,许湄原本打算在家附近的一家医院体检,出门时接到陈江潮的电话,陈江潮听说她回了清市,想约她出来吃个饭。
陈江潮:“你不如就来我们医院体检吧,我现在在市一院当实习医生,我们医院门口有家火锅店不错,请你吃火锅,怎么样?”
许湄便改道去了市一院,体检完跟陈江潮碰上面,到了饭点,两人一块下楼。
陈江潮跟以前比变化不大,性格和样貌基本跟以前一样。
他今天特地穿了一件新的白大褂,胸前的口袋挂着一支水笔,出去吃饭白大褂也不脱,嘚瑟得不行不行的。
“你回来之后去过学校吗,”陈江潮站在手扶电梯上跟许湄说话,“上次班长回来,我跟他一块去看老孙,老孙还问起你了。”
不管毕业多少年,他们提起孙玉珠,依旧是老孙老孙地叫着。
许湄最近忙着毕业和工作的事,还没腾出时间:“等忙完这阵子我就去学校看看。”
下四楼换三楼电梯的时候,许湄不小心崴了脚,陈江潮带她去一旁候诊区的椅子上坐着休息:“没事吧,需要去看看吗?”
许湄揉了揉脚踝:“没事,坐一会就好了。”
一旁有两个小护士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聊天:“刚才那个男的真帅啊,怎么能这么帅呢,比咱们院新来的小陈医生还帅呢!”
新来的小陈医生:“”
小护士没看见陈江潮,继续聊刚才那个大帅哥:“可惜啊,他有女朋友了。”
“你怎么知道那是他女朋友?”
“你这不是废话吗,这儿是妇科,他一个男的,不是陪女朋友看妇科,难道是给他自己看的?我刚才听见他们在聊什么怀孕不怀孕的问题。”
两个小护士走远,陈江潮对许湄说道:“我们院的护士可八卦了,跟周晓姝似的。对了,周晓姝也回清市了,被她妈连夜从哈尔滨抓回来的。”
许湄想起高三那年,她跟周晓姝打了个十块钱的赌,周晓姝说她一定会跟林雾在一起,她说他们会结婚。
许湄低头揉着有些发疼的脚踝,声音低得几乎连她自己都听不清:“周晓姝欠我十块钱。”
陈江潮没听清:“你说什么?”
这时,墙边转角的另一侧传来两个声音。
女声嗲气:“我以为自己怀孕了嘛,就来查查,谁知道这么倒霉撞上你了。”
男声低沉,带着一丝刻薄、散漫:“刚回国没几天就敢怀疑自己怀孕,真行。”
女声努力替自己辩解:“我那个推迟了,还特别能睡觉,有时候睡到中午才起,我上网查过,这是早孕的反应。”
男声:“你那是懒的。”
女声:“我吃的还特别多,不到饭点就饿得要命。”
男声:“馋的。”
女声都快哭出来了:“我还吐了。”
男声:“吃多了撑的。”
陈江潮笑了一下,小声对许湄说道:“女的傻逼,男的拽逼。”
跟高中同学在一起,心境也很容易回到高中时代,说话措辞都变得有些狂放。
陈江潮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白大褂,为了医患关系,把自己刚才的话改了一下。
“女的可爱,男的”陈江潮实在想不出来一个合适的形容来形容这个男的,在脑子里随便找了个词补上,“很帅。”
那一男一女还在说话,陈江潮琢磨了一下:“我怎么这两人的风格有点耳熟,好像在很久以前听过。哎,许湄,你怎么了?”
陈江潮看了看许湄,她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身体一动不动,像是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她脸上的神色有一种令人形容不上来的悲喜,既不像笑,又不像哭。
许湄一下子就听出了那个人的声音,她人还坐在嘈杂的医院,灵魂早已经被拽到了过去。
一别六年,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
陈江潮还想跟许湄说什么,刚才说话的那对男女已经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陈江潮看了他们一眼,震惊了好大一会,几乎不敢认人。
“林雾,秦嘉妮,”陈江潮口不择言,“你俩什么时候回国的,不是,你俩怎么在一起了?”
秦嘉妮赶忙解释道:“不是的,学委,这是我哥。”
陈江潮:“我知道这是五哥。”
秦嘉妮:“是我哥!”
陈江潮:“是五哥。”
秦嘉妮正要继续解释,一眼看见陈江潮身侧的人,整个人一下子怔住了,紧接着两行眼泪就落了下来:“许湄。”
她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每天无论上下学还是上厕所都要粘在一起。
她们互相分享零食,倾诉秘密。那段时间她们在一起的时间比跟她爸妈都还多。
她们曾经说过,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秦嘉妮看着许湄,她很想上前去抱一抱她,问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开不开心。
可她不敢。
她出国后就跟国内的所有人断联了,她那么没良心,不配做她的好朋友。
秦嘉妮越想越愧疚,越想越难过,哭得鼻涕都要出来了。
许湄看了看秦嘉妮,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只转过头对陈江潮说道:“走吧,去吃饭,下午你还要上班。”
她一下也没往林雾身上看,只在转身离开的时候用余光看了他一眼。
故人重逢,恍如隔世。
从前他总是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T恤,现在变成了白衬衫,领口最上面一粒纽扣没扣,露出整个脖颈和喉结。
他的身形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变得成熟很多,肩膀更宽了,人好像也高了。
不过都跟她没关系了。
她曾经设想过无数跟他重逢的场景。
在她的设想里,她总要扒他的皮抽了他的筋,把他挫骨扬灰,方才解恨。
真遇见他了,她才发现,她既不能当场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这些都是神经病人的举动,他不值得让她变成一个疯子。
所以她冷静下来,让他看着,她是可以做到对他视而不见的。
“许湄。”
许湄听见身后的人喊了她一声。
她头也没回,怕自己一回头就暴露了心里的风起云涌,那样太难看了。
当初是他说要分开,凭什么他喊她她就要回头,她又不是一条挥之则去招之则来的狗。
陈江潮回过头看了看林雾,走到他面前:“你的电话和微信还是原来那个吗,什么时候回国的,怎么也不在群里说一声,太不够意思了。”
林雾:“她怎么受的伤?”
陈江潮:“啊?许湄没受伤啊,她来医院是做入职体检的。”
林雾:“脚。”
“嗷,脚啊,刚才不小心扭了一下,我看过了,没事,”陈江潮往电梯的方向看了一眼,“许湄还在等我吃饭,我先走了啊,下次聊。”
等许湄和陈江潮走了,秦嘉妮转头问林雾:“许湄的脚扭了吗,我怎么没看出来?不是,哥,你干嘛盯着人家的脚看,你是变态吗?”
林雾没理她,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前,视线贪婪地盯着从医院大楼走出来的那道纤细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今朝逢故人,恍如隔世事。——李之世《岭上逢何文起》
——
谢谢大家,鞠躬,感谢!
73 ? 滚
◎我想亲你。◎
林雾今天是来给外婆拿药的, 看见秦嘉妮鬼鬼祟祟站在妇产科这边,上前一问才知道,她怀疑自己怀孕了, 偷偷来医院检查。
之后他们撞见许湄,他的魂就被丢了一半。
秦嘉妮擦干净眼泪:“我刚才应该直接去抱她的,许湄心软, 肯定会原谅我的。”
林雾:“你到底怎么回事?”
秦嘉妮听出她哥语气里的怒火, 连声音都小了好几分:“什么?”
林雾:“你才回国几天, 连男朋友都没有, 怎么会怀疑自己怀孕的。你是站在大马路上吸收日月精华怀上的?”
秦嘉妮顿时缩成了一个小鹌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这不是没怀吗, 就是月经不调。你那么凶干嘛,许湄给你脸色看, 你就凶我。”
“你等着,回头我就跟许湄告状, 说你欺负我。”
以前上学的时候她经常用这招, 每次许湄一瞪眼,这恶霸就不敢吭声了,屡试不爽。
说到这儿,兄妹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秦嘉妮扁了扁嘴,又想哭:“许湄不理我们了,她刚才看都没看我们。哦,不对, 她看我了,一眼都没看你。”
林雾扯了下唇角:“你还挺严谨。”
秦嘉妮拿出自己的手机, 她出国的时候手机丢了, 跟国内的一切断了联系, 一回国就问人要了许湄的电话号码,想给她打电话。
她犹豫了很久,还是不敢把这个号码播出去。
“我还是等她气消了再给她打电话吧,”秦嘉妮看了看林雾,“许湄刚跟你见过面,她现在肯定很生气,都怪你把她惹生气了。”
林雾:“别忘我身上扯,你到底怎么回事,被哪个流氓骗了?不说是吧,让你爸问。”
何惟光死后,秦万松被判了六年,由于在狱中表现得不是很良好,并没有提前释放。
所幸,秦嘉妮一直被蒙在鼓里,秦万松出狱,林雾和秦嘉妮的学业完成,林外婆的身体也调养得不错,一家人就从国外回来了。
一听见林雾搬出了秦万松,秦嘉妮赶忙求饶:“别告诉我爸,不然我爸会打死他的。”
林雾:“呵,这就护上了?”
秦嘉妮:“不是,我跟他,那天晚上就是个意外,我喝了点酒,他也喝了点酒。”
“喝了点酒就能变成畜生了?畜生就是畜生,别什么事都赖酒,”林雾自己都还一脑门的官司,实在没空去操心秦嘉妮,“长点心吧,以后不许再跟那个畜生联系了。”
林雾说着就给赵晨打了个电话:“有空吗,来一下市一院,送秦嘉妮回家。”
秦嘉妮看了林雾一眼,张了下嘴,没敢说话。
林雾握着手机:“我现在暂时开不了车,需要缓一会。”
赵晨:“她去医院干嘛?”
林雾:“有病,看病。”
秦嘉妮在一旁听着林雾说话的语气,合理怀疑他在说她脑子有病。
赵晨终于开始关心林雾:“你怎么就暂时开不了车了,喝酒了?”
林雾看着窗外,一只麻雀从医院楼下的树丛里飞出去,枝叶乱颤。
他透过街边火锅店的玻璃窗看见许湄,她背对着他,正在跟陈江潮说话。
这并不是他六年来第一次见到她,他出国后每年会陪外婆回国,有时候是独自一个人回来。
他见了她很多次,每次都是像现在这样,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他在她读高三那年的冬天知道了她的酒量,三杯半,超过这个数会醉,醉了也不耍酒疯,安安静静的,然后吐个昏天暗地。
他看着她走出高考考场,转头跟班里的同学说话,脸上笑容自信。
他看着她走进北京大学的校门,身边换了一批他不认识的同学,身上穿着他没见过的衣服。
他不觉得她陌生,多看一眼都是赚到。
他是失约的那个人,连进她的学校都要提前预约。
他有时来得匆忙,只来得及在她的学校门口停留片刻,看不见她人。哪怕是这样,他也是满足的。
九千公里的距离太远,他需要一些慰藉。
有一年冬天,北京下了雪。他看见她身边有了一个男生,她接过他给她买的奶茶,脸上的笑容如当年那般温婉明亮。
他站在风雪里,在她的宿舍楼下待了很久。
从那之后,他再没来过。
——
医院门口的火锅店里,陈江潮看了看许湄,试探着问了句:“没事吧?”
许湄给自己涮了一片肥瘦相宜的牛肉片,在蘸料碟里沾了沾:“没事,我跟他的事早过去八百年了。”
陈江潮看许湄能吃能喝,不像有事的样子,以为她已经放下了,于是聊了几句:“我记得你跟秦嘉妮玩得很好,现在他们俩居然在一起了,这事弄的。”
许湄:“不是,他们是表兄妹。”
“啊?”陈江潮回忆了一下,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好意外的,他们的确很像兄妹,“以前秦嘉妮好像在班上说过,没人当真,没想到是真的。”
为什么会没人当真呢,大约是因为两人的智商和风格实在不像。
陈江潮:“一个连考班里倒数第二都费劲,一个随便考考都是年级第一,难怪不像一家人。”
这天晚上,许湄没回家住,去了许青林给她买的那套婚前房住。
她的状态实在不好,怕被许青林和苏梅看出来什么,惹他们担心。
许湄回到住处,洗了个澡,开着空调盖着被子,把自己缩得严严实实,在床上躺了一下午,迷迷糊糊中好像睡着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做梦了,还是在在回忆,脑子里闪过很多片段,全是以前的人和事。
她看见阳光洒在学校大门烫金的字体上,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少年散漫地站在大门边,往操场旁边的花坛上看了一眼。
学校主干道两侧的梧桐树枝叶茂盛,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轻佻地挑了一下她的马尾。
他伸手接住一只飞过来的篮球跑向球场,跳起来投了个三分球。
下午五点半,绚烂的霞光透过窗户玻璃照在书桌上,她放在正在做卷子的笔,转过头,看见他正抬眸看着她。
晚自习放学后,燥热的风吹过昏暗的小巷,少年跟她靠得极近,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依然是那条小巷,他说要分开。
许湄从床上坐起来,突然发现,她对他的了解和记忆全部停在了六年之前。
他们中间隔了整个六年,六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人面目全非。
她根本不知道他在这六年里遇见了什么人,经历了什么事。
他会不会也像当年对待她那样对待另一个女孩,无法抑制地心动,在没有人的地方牵手、拥抱。
不,不是女孩,应该是女人。
他们说不定还会做一些男人和女人做的事,比如接吻,比如上床。
六年的时间,他一次都没联系过她,就连今天的相见都是猝不及防。
许湄揉了揉躺得发沉的太阳穴,掀开被子下床,给自己开了瓶果酒。
她只偷偷失意这一晚,第二天恢复如常。
就连陈江潮打来电话,说他的一个同事想要她的微信她也没有拒绝,还笑着说,自己已经决定留在清市了,多一个朋友多一条出路,没什么不好的。
许湄办好入职,开始了在清江大学任教的日子。
她很喜欢学校的氛围,特地给吱吱同学打了个电话,感谢她帮她投了这份简历,阴差阳错地帮她找到了正确的人生方向。
吱吱同学的声音听上去支支吾吾:“没事,举手之劳,不用谢我。”
许湄:“不谢你谢谁,等你下次回清市我带你来我们学校参观。”
吱吱同学:“好。”
许湄:“先不说了,最近期末考试,太忙了,下次聊。”
挂了电话,许湄打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里面是学生们的期末考试试卷。
清江大学中文系跟其他系不同,他们大多数用的还是纸质的卷子,倒不是落后,是中文太美,有些内容只有手写配得上。
试卷上的分数已经批好了,老教授的眼睛不好po文海 棠废文每,日更新Q裙四贰耳2物酒以寺七,许湄帮着把分数上传到教务系统。
传完分数,许湄把卷子送往教务处封存起来。
机务处的门没关,许湄进来,看见一个老师在修电脑。
当然,不是她自己修,是找的维修工。
老师给维修工拿了瓶矿泉水:“之前找的计算机系的学生和老师来修,都没修好,没想到您技术这么好,敲几行代码就给修好了,小伙子干电脑维修真是屈才了。”
许湄想起来,她办公室的电脑也有点卡,动不动就死机,耽误了不少事,于是也想让这个维修工帮她看看。
“师傅,我那也有台电脑需要修,能麻烦去看看吗?”
维修工师傅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可以。”
许湄在还没看见他的脸的时候就听出了他的声音,她有些想把刚才的话咽回去。
这个人居然是林雾。
上次在医院见到他之后,到今天已经十来天了。
又是一次猝不及防的相见。
从教务处出来,走廊里没人,许湄的声音礼貌客套,像对待一个陌生人:“回头我找别人看看吧,就不麻烦你了。”
一时半会她还能假装冷静,时间稍微长一点她就不敢确定了。
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想杀了他的那颗心。
男人像是没听见她的拒绝:“哪儿坏的?”
“期末考试期间,少不了用电脑,真不让我修吗?”
许湄从来不拿工作开玩笑,抬起脚往办公室走去。
林雾坐在许湄的办公桌前修电脑,她的电脑似乎格外难修,他足足修了大半个小时才修好。
期间他们一句话都没说。
许湄坐在一旁的书桌前,手上拿着一本教材,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书本上,余光却又忍不住林雾身上看。
上次在医院没看清,这次她看得很清楚,他的右手手背上多了一道五六厘米长的疤痕,应该是伤了很久了,颜色已经淡了。
他的皮肤太白,那点伤痕看上去依旧显得触目惊心,不知道是怎么弄的。
林雾修完电脑起身,许湄拿出手机准备付钱:“多少钱?”
林雾:“你们学校会统一付。”
许湄最终还是没忍住,狠狠地刺了他一句:“你这几年混得不太好。”
当年的天之骄子,像太阳一样耀眼的少年,如今成了一个电脑维修工。
要不是亲眼看见,她是怎么都不会信的。
林雾没说什么,她不管说什么都是他应该受的,哪怕她用的不是嘴刀子,是真刀子,她要往他心上捅他也该受着。
比上次在医院见面强,上次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宁愿她怨他骂他,甚至像现在这样嘲讽他,也不愿她对他视而不见。
他抬眸看了看她:“你呢,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许湄:“挺好的,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她跟以前几乎没什么变化,脾气还是那么倔。
样貌变化不大,那双眼睛依旧水盈盈的,嘴唇涂了口红,愈发娇嫩诱人。
他不敢再看她,怕自己想要亲吻她。
电脑已经修好了,气也撒了,许湄起身走到门边:“不送。”
林雾走在许湄面前,他离她很近,超出社交安全距离,又将将停在恋人之外。
“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吗,”林雾垂眸看着许湄,打破了两人之前营造的陌生人气氛,把陈年旧情挖了出来,“就这么迫不及待地下逐客令。”
许湄的唇角弯了一下,好像在笑,眼神却是极冷的:“你还有脸说,当初是谁一走了之的。”
有些话要么不说,一旦开了口就怎么都止不住了。
许湄看着近在咫尺的眼前人,听着他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所有的委屈倾泄而出,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凭什么你说走就走,说回来就回来,我是欠你的吗,我是犯贱吗,是非见你不可吗!”
她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不让自己显得太难看。
她也不低头,就这么抬着头盯着他:“六年的时间,你一次都没联系过我,也没去找过我。是你辜负了我,哪来的脸质问我。”
她扯了下唇角,冷笑一声:“哦,差点忘了,某人的脸皮比城墙还厚。”
林雾垂在身侧的手掐了下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真想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她看。
他想告诉她,他的离开是迫不得已,他曾无数次徘徊在她的大学校门口,他一刻都不曾忘记过她。
最终他也只是张了下嘴,什么都没说。
语言太苍白,也太刻意,抵不过他对她思念的万分之一。
他又想她了,尽管她就在他眼前,不再隔着千山万水。
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想。
许湄往后退了半步,后背贴着门板,躲开眼前人过于炙热的呼吸,给自己找回了一点理智和自尊。
“算了,以前的事都过去了,这个世界不是没有谁就不能转的,我现在过得很好。看见你过得不好,我也就放心了,以后我们不必再见了。”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话,他只是看着她,一句话都没说。
这让她有点恼怒,觉得自己像个拙劣的舞台剧演员,连现场的观众不愿意跟她互动。
她投注满腔的喜怒哀乐,对方无动无衷,真是个笑话。
她仰头看着他,狠狠咬了下自己的嘴唇:“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的话就赶紧走吧,我要下班了。”
漫长的沉默之后,他终于开了尊口。
他看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我想亲你。”
许湄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种品种的流氓,她气得满脸通红,浑身发抖,用颤抖的手指指了下门外:“滚!”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鞠躬,感谢!
74 ? 又夏
◎我看你是疯了。◎
燥热的阳光落在校园, 梧桐郁郁葱葱,树梢传来阵阵蝉鸣。
又是一年夏天。
林雾被从办公楼里赶出来,站在路边, 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根烟,没点。
不远处走过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小伙满头大汗地停在林雾面前:“我说老大, 您怎么给人干起维修工的活了, 这不是杀鸡用牛刀吗。”
小伙叫刘宣, 穿着一件格子衫, 长得浓眉大眼,是一名软件开发工程师, 任职于一家新兴的科技公司,年薪六十万, 给他开工资的就是眼前这位。
刘宣最近愈发搞不懂他老板的心思了,他们是科技公司, 接的单子都是软件开发、数据处理、信息技术咨询等技术含量高的活, 从来给人修过电脑。
更离谱的是,这个活还是老板亲自去跑的。
一旁走过去几个女大学生,边走边往他们这边看,捂着嘴小声说着什么,看样子是想过来要联系方式。
这种情况刘宣见过了,只是可惜了,他老板是个性冷淡, 从不多看女人一眼,再漂亮的都没法打动他。
刘宣忍不住问道:“老大, 您这样一直单着, 不结婚, 家里会催吗?”
林雾今年才二十四岁,远没有到被家里催婚的年纪。
不知道为什么,刘宣就是觉得他不会结婚,以后也不会。
不然哪个血气方刚的男青年能对貌美如花的大美女无动于衷,连看一眼都懒得看。
当然,大帅哥他也不看。
林雾在英国读的剑桥,专业是计算机科学,剑桥的王牌专业之一。
他聪明,又很有天分,读了三年本科、一年硕士,本科毕业那年创立了自己的科技公司,回国后又把公司迁到了国内。
带他的教授推荐他继续读博,他执意要回国。
教授说他是想念家人想念家乡了,他当时笑了一下,没说话。
他的家人一半都在国外,家乡也随时都能回去,哪有什么值得想念的。
清江大学的主干道两侧种的是也是梧桐树,正值入夏,梧桐枝叶碧绿紧凑,挨挨挤挤,遮得住似火骄阳,遮不住燥热的风。
这股燥热的风从办公楼的方向吹过来,迎面吹了人一脸,挡都挡不住。
“谁说我不结婚的,”林雾在夏天茂密的梧桐树下说道,“我回国就是结婚来的。”
由于林雾刚才沉默的时间太长,刘宣一度以为他不会答话了,猛然听见他的声音,一口矿泉水差点呛了出来。
“您回国是为了结婚?”刘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国外就认识林雾了,一直坚定不移地认为他是一个灭情绝爱的人,每天不是在忙学业就是在忙工作。
林雾看着不远处的办公楼走出来的人影,直到她消失在小路的拐角处他也没舍得收回视线。
他想,得先让她理一下他。
——
七月中旬,学校正式开始放暑假,许湄处理完工作,也开始了自己的假期生活。
她去了趟银行,把许青林给她买的那套小房子的贷款转到了自己名下,以后由她来还贷。
她现在在给文化学刊供稿,稿费加上工资,她物欲不高,这些钱足够她花费了。
许湄算了算,她现在的工资虽然不高,等她考好编制,一步步评职称,工资会越来越高的。
她得多存点钱,给自己养老,还有许青林和苏梅那边,万一有什么急事,她要能拿出钱来才行。
安置好工作和生活,许湄准备去一趟长文县,去墓园看看她妈妈,出门的时候在小区门口碰见赵晨,两人聊了几句。
赵晨看许湄手上拿着一束新鲜的菊花,一问,知道许湄要去县城墓园,提出来开车送她过去。
许湄知道赵晨每天忙着赚钱,不好意思让他来回跑:“我去乘公交车吧,挺方便的。”
赵晨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天气预报:“下午可能会下雨,乘公交车不方便,反正我下午也没事,就当去县城兜风散心了。”
许湄还想拒绝,赵晨脸上闪过一丝肉眼可见的失落:“要搁以前,你肯定不会跟我这么客气。”
许湄只能答应,再拒绝就太不近人情了。
许青林买菜回来,看见他们,对赵晨说道:“从墓园东门进去,那个门离她妈妈的墓近,要是走西门,得绕好大一圈。”
许湄:“爸,您放心吧,我都去过多少次了,知道从哪个门进去最近。”
车子开出去,路上许湄和赵晨聊了会天。
赵晨问许湄:“你在清市定居的话,你那个北京的男朋友也打算过来吗?”
许湄怔了一下,她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
许湄看着赵晨:“你是怎么知道我有男朋友的?”
“有一年同学聚会上听人说的,”赵晨这番是帮某人探口风的,没想到许湄会追着信息来源问,他只好转移话题,“长文县这两年发展的挺好的,你看那边的楼房,都是新盖的。”
许湄不傻,知道赵晨在转移话题。
按照社交礼仪,她应该礼貌地不再追问。
但她没有,她就像一个不通人情的棒槌,偏要咄咄逼人:“哪年的同学聚会,听哪个人说的?”
赵晨已经不记得是哪一年了,好像是大三,他只记得那年冬天特别冷,北京下了一场大雪。
他没见到那场雪,是听林雾说的。
那天他接到林雾的电话,得知他回国了,让他来上海找他玩:“两个男的去迪士尼玩是不是不太正常?我突然想起来,你不是五公主吗,去迪尼斯就跟回自己家一样。你怎么又跑北京去了,见到许湄了吗?别老跟个偷窥狂一样行吗,很变态,有本事正面上。”
赵晨已经不记得那天有多冷了,他只记得电话那头的人声音沉得像被冻住了:“她有男朋友了。”
之后林雾再没去过北京。
赵晨当然不能跟许湄说实话,他是帮林雾探话来的,可不能被人反向套话。
“周晓姝她们说的,你不是不知道周晓姝,她有多八卦,她可能也是从别人那听说的吧,”赵晨感觉自己的cpu快要被烧干了,“你那么漂亮,性格又好,有人喜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没人喜欢才不正常。”
“你可能不知道,周晓姝是我和”许湄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林雾了,她太久没叫过他的名字,已经快要不会发音了。
林雾两个字在她的舌尖转了两圈,终于还是没叫出来:“他,周晓姝是我和他的cp粉,她不会拆自己磕的cp,传那样的八卦。”
赵晨再次被拆台,狠狠地心里骂了林雾一顿:“那可能是我记错了,不是她传的,是别的什么人传的。”
好在许湄没再追着这个问题继续问,放了他一条活路。
许湄看了看赵晨,她不敢也不想认为是林雾让赵晨打探她的感情状况的,只当他是在跟她闲聊,跟林雾没有关系。
她已经自作多情太多次了。
跟他分开后,她尽管恨他,内心深处又忍不住会生出不该有的渴望,想着,他会不会回来看她、找她。
可是没有,六年的时间,他一次都没来找过她。
回到清市后,她总共见过他两次,一次在医院,一次在她工作的大学,每次都不愉快。
尤其是第二次,他竟然说出想亲她这种话。
他既然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对她耍流氓,他到底把她当成什么了。
许湄知道赵晨跟林雾的关系好,他是十分之一个林雾,赵晨知道的东西林雾肯定会知道。
“他在北京发展得挺好的,”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许湄认下了赵晨嘴里的所谓的男朋友,“现在通讯这么发达,异地也是可以谈恋爱的。只要是真爱,别说几百上千公里了,就是几千上万公里也没有影响。”
几千上万公里,是清市到英国的距离。
对于当年林雾出国这件事,许湄虽然难以接受,想想这是他的个人选择,她气完也是能理解的。
让她始终无法释怀的是,他把出国等同于分手。
归根到底还不是因为,他认为他们的感情经不起距离的考验。
不然他为什么要跟她分手,不是不爱,就是不够爱。
当年,她见过他妈妈,他也见过她爸爸,家长们并不反对。
在学校,他成绩好,她也在不断地进步,老师对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眼。
他们之间几乎不存在任何阻力,唯一的阻碍就是距离,偏偏就是这个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打败了他。
“距离根本不算什么,”许湄摁下翻涌在心底的情绪,继续对赵晨说道,“不够爱的人才会被距离打败。”
赵晨以为她在说她和北京的那个男朋友:“你们的感情肯定很好吧。”
许湄嗯了声。
赵晨:“怎么没见你朋友圈发过他的照片,长得怎么样,帅吗?”
许湄也是刚才从赵晨嘴里才知道自己有男朋友的,她哪知道他长什么样。
话都说出去了,她只好在脑子里搜罗,看看编瞎话的时候用谁当原型比较不容易露馅。
苏承吧,他是北京人,长得也帅气,硬件条件比起林雾不差什么。
许湄:“他很聪明,也很帅,身高有一米八八。”
赵晨:“挺好的,有机会带出来看看。”
许湄:“嗯。”
车子很快开到了墓园,许湄透过车窗看了看:“这儿是西门,再往前开开吧,从东门进去。”
“就从这进吧,”赵晨把车子停在墓园门口的停车位上,“正好我去看看我的伯祖父,也就是我爷爷的哥哥,他的墓离这个门近。”
许湄:“以前没听说过你有亲戚葬在这。”
赵晨:“关系不近,平时不来,今天来了就去看看吧,就当替我爷爷看的。”
赵晨去门口的小店买了束菊花,许湄跟他一块进了墓园。
长文县不大,一共只有三个墓园,这是最大的一个,据说风水很好,很多漂泊在外的长文县的人去世之后都会叮嘱自己的家人,让家人把他们葬在这里,落叶归根。
许湄第一次从西门进去,路不熟,跟着赵晨往里面走。
今天的天气很热,走到墓园中间的一个凉亭里,赵晨指了下不远处:“我伯祖父的墓就在那边,很近。太阳大,你在这里等我就行。”
赵晨走后,许湄坐在凉亭里休息,无聊之余看向近处的几个墓碑。
墓碑上写着墓主人的名字,出生年月,死亡年月等等。
有的人活到百岁,有的才十来岁。
在一堆墓碑中,许湄看见了一个认识的名字,何惟光。
何惟光不是土生土长的清市人吗,怎么会葬在长文县本地人的墓园。等许湄看清楚紧挨着何惟光的另一个名字,整个人顿时怔住了。
许小雅,跟何惟光葬在一起的人怎么会是许小雅,是跟她的那个姑姑重名了吗?怎么能连出生年份都一样?
许青林不是说许小雅是被人贩子拐走的吗。
许湄想到高二结束之后的那个暑假,她和班里的同学来灵宜山,住在王叔经营的民宿。
王叔和许青林从小一起长大,跟她讲了很多他们小时候和年轻时候的事,谈到许小雅被人贩子拐走这件事的时候王叔的声音开始变得支支吾吾。
她当时没留意,现在想想,许小雅根本不是被人贩子拐走的,她是插足别人的家庭,跟家里断绝关系了。
许青林卖了县城的老房子,说那些钱是她爷爷奶奶留下来还债用的,那恐怕就是用来赔偿林雾家的。
许湄继续回忆一下,王叔的民宿客厅里贴着很多照片,其中一张就有许小雅,当时林雾也在,他是不是看见了?
所以,他知道害得他家破人亡的是她的姑姑。
还有,何惟光到底是怎么死的。
许湄看了看何惟光的死亡日期,何惟光死后没多久林雾就出国了。
许湄看见赵晨从不远处走过来,上前问道:“何惟光是怎么死的?”
赵晨怔了一下:“怎么突然想起来问何惟光的事?”
许湄指了指一旁的墓碑。
赵晨看了一眼:“没想到他葬在这了。”
赵晨边走边说道:“何惟光是被林雾的舅舅失手杀死的,林雾的舅舅就是秦嘉妮的爸爸,前阵子刚从牢里出来。”
许湄:“外婆呢,林,林雾的外婆。”
“林雾舅舅出事,那阵子林雾妈妈也出了事,就是那个□□的事,婚事也吹了,种种加起来,外婆没承受住,心梗了,需要去国外做心脏搭桥,”赵晨看了一眼何惟光和许小雅的墓碑,“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这俩。对了,还有林雾的外公,林雾跟你说过吧,他是被活活气死的。”
许湄这才知道当年林雾离开时发生了什么,她沉默了好一会,问道:“外婆现在还好吗?”
以前,林雾说过,他外婆的身体一直不好,经常要体检、吃药。
赵晨:“老太太也是神奇,年龄越大身体反而越来越好了,看着比以前康健多了。”
许湄看完妈妈,跟赵晨一块回市区,一路上都没说话,在脑子里把当年的事重新理了一遍。
从她小时候在灵宜山遇见林雾,何惟光和许小雅的孽缘开始,到后来,在学校门口的那条小巷,林雾跟她道别。
车子开到小区停车场,许湄下了车,低声道:“不是因为距离,是因为我和许小雅的关系吗?”
“是,又不完全是,林雾妈妈是不介意这个的,可他外婆”赵晨叹了口气,“老人家被害得太惨了,当时各种事赶在一起了。许湄,说句公道话,换成是我,我也不会同意。”
许湄垂了下眼睫:“是,不同意才是正常的。”
“不过呢,现在林雾舅舅出狱了,外婆身体也越来越好了,好好说的话,没准能说通,”赵晨突然想到,许湄是有男朋友的,不管她和林雾当年有多意难平,始终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时至如今,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回头一块吃个饭。”
许湄并没有回家,去了自己那套小房子住,这里安静,没有人,她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算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都不会显得奇怪。
与此同时,赵晨已经在林雾的办公室坐了好一会了。
“我他妈一看见何惟光的墓就知道自己遭到暗算了。你这么卑鄙无耻、能掐会算,许湄知道吗?”
赵晨并不是故意带许湄去墓地的,也不是故意要从墓园西门进去的,纯粹是巧合。
也不能说是巧合,世界上哪有这么多的巧合,不过都是某些人的阴谋诡计罢了。
赵晨:“我说你怎么突然问起我的伯祖父,原来是心理暗示法。你是怎么知道我伯祖父的墓就在何惟光的墓旁边的?”
林雾正在电脑上敲代码,头也没抬:“给何惟光下葬的时候看见你爸爸带着你爷爷给你伯祖父烧纸。”
赵晨:“那你又是怎么知道许湄今天会去墓地看她妈妈的?”
林雾本来不耐烦回答,但他刚坑完赵晨,总得让他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给她修电脑的时候看见了她办公桌上的日历,她把今天的日期圈出来了。她刚回清市,必然要去看看她妈妈的。”
赵晨:“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送许湄去墓园?”
林雾终于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用那双不管看什么都显得很深情的眼睛看了一下赵晨,微微勾了下唇角:“你说呢?”
赵晨被恶心得不行,也不得不在心里承认,他会提出来送许湄就是因为林雾。
他看得出来林雾对许湄的心思,有心帮他打探。
而林雾也知道,他一定会帮他。
约许湄出来吃饭显得太刻意,让她坐顺风车去墓园就显得非常合理且自然。
赵晨看了看林雾,觉得他自从回国,变得越来越变态了。
“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喜事?”赵晨盯着林雾看了看,“我听小刘说,你在清江大学看上了一个女大学生,连结婚的事都想好了。”
赵晨不耻道:“那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一边想追回许湄,一边瞅着人家女大学生。”
林雾继续写代码:“别听刘宣瞎说,没有什么女大学生。”
赵晨看着林雾敲代码敲得飞起,还颇有节奏感,像在弹钢琴:“所以,你到底在高兴什么?”
林雾:“她骂我了。”
赵晨:“啊?”
林雾:“她一口气骂了我半个小时。”
赵晨:“你他妈有病是吧。”
林雾:“你被一个女人一口气不歇地骂过半个小时吗?除了你妈。”
赵晨扯了下唇角:“鄙人暂时还没有这个荣幸,请问这是什么值得高兴和炫耀的事吗?”
林雾:“你不懂。”
在国外的时候他经常想,要是能见她一面就好了。
知道见不上,他就开始想,能听一下她的声音也是好的。
后来,后来他就什么都不敢想了。
那天,她就站在他眼前,在离那么近的地方,骂了他足足半个小时。
“对了,”赵晨看了看林雾,语气有些不忍,“我问过许湄了,她说她跟她北京那个男朋友没分手,异地恋,感情挺好的。”
很长一段时间,办公室里只有键盘的敲击声。
赵晨没再说话,端起手边的杯子喝水,不忍去看林雾的脸色。
键盘声终于停了下来,林雾给自己点了根烟,透过缥缈的烟雾看着窗外华灯初上的夜景,声音沉得骇人:“我已经错过她一次了。”
赵晨觉得林雾不清醒,不得不提醒他:“她有男朋友了。”
林雾:“我知道。”
赵晨也点了根烟,跟林雾一起吞云吐雾,片刻后摁灭烟头:“我看你是疯了。”
作者有话说:
许湄:听说我有男朋友,谁说的?
林雾:本人,《没有情敌也要给自己制造一个情敌》。
——
谢谢大家,鞠躬,感谢!
75 ? 故地
◎女鬼与学长。◎
大学放假早, 中学要到七月中上旬才放暑假,赶在中学放假之前,许湄去了趟实验中学。
她上次就跟陈江潮说过, 有空要来看看老师。
高中校园是封闭式管理,许湄走到校门口的门卫室,说自己是这里毕业的学生, 想进去看看老师。
高考后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年了, 试验中学一点都没变, 就连保安大叔都是原来的那个。
许湄走进学校, 看着主干道两侧熟悉的梧桐树,右边是篮球场, 左边是教学楼。
下课时间,校园里到处都是学生, 有的在走路说话,有的人追逐打闹, 每一副面孔都如同当年的复刻。
“许湄。”
许湄突然听见有人喊了她一声, 一转头,看见篮球场边站着一个熟悉的面孔,居然是周松。
他上去基本没什么变化,连声音都跟以前差不多。
这让许湄恍惚了一下,好像自己还在念高中,体委喊她去操场排队上体育课。
周松跑过来:“还真是你啊,刚才就看见你站在校门口, 怕认错人没敢喊。”
见到老同学,许湄很高兴:“我看上去变化很大吗?”
周松抓了下头, 憨笑道:“比以前更漂亮了。”
两人走到操场边的树荫下, 许湄问道:“你怎么在这, 是来看老师的,还是来咱们学校当体育老师了?”
周松抓起自己的T恤下摆擦了下汗:“没,我来送货的。”
交谈中许湄得知,周松考上体育学院之后没多久就被选进了市队,开始代表市里参加比赛,在一次比赛中伤了腿,不得不退下来。
大学毕业后他开了一家体育用品店,市里的领导念着他拿过不少奖牌,争了不少光,又是因为比赛受的伤,为了补偿他,也为了不让因公负伤的人寒心,把他的店列为各大高校的体育用品供货商之一。
周松今天就是来给实验中□□送运动器材的,没想到会遇上许湄。
周松在原地蹦了两下,动了动自己的腿:“比赛是不能参加了,但还是比一般人跑得快,不信我跑给你看看。”
许湄本来想说,天气太热了,不用跑,谁知道他竟然一个健步窜出去了,足足围着操场跑了一圈才回来。
体育老师还是当年的那个,看见周松在跑步,叉着腰站在跑道旁调侃他:“呦,怎么不脱衣服了?移情别恋了,不对老王表白了?”
周松当年在操场裸奔,活活把自己奔成一个传说。
许湄看着周松跑完一圈回来,这么多同学,只有他是真正的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的中二。
“哎,你男朋友也来了啊,”周松往许湄身后的方向看了一眼,大喊一声,“五哥。”
许湄转过头,看见林雾从大门的方向走过来,他穿着一件松松宽跨的白色T恤,浅蓝色牛仔裤,白色运动鞋,混在一堆学生中间并没有太违和。
许湄没想到林雾会来。
早知道他来,她就不来了。
趁林雾还没走近,许湄对周松解释道:“我跟他没有谈恋爱。”
周松瞬间就明白了:“你俩吵架了啊,没事,哪有小情侣不吵架的。”
许湄没来得及多解释林雾就走近了。
周松想起多年前他跟林雾的误会,一直到林雾出国这个误会都没解开,也没来得及跟他和好。于是走上前,像上学那会一样,抬起手去抱林雾的肩膀:“五哥。”
周松刚在烈日下跑完一圈,浑身都是臭汗,林雾毫不掩饰他的嫌弃,用手肘把周松从自己身上怼开:“离我远点。”
周松真诚地说道:“当年我一直以为你在欺负许湄,看不惯你,跟你闹了点矛盾,后来才知道是我误会你了,你不是在霸凌许湄,那只是一种很奇怪的恩爱方式。”
许湄听着周松的话,思绪不自觉地飘到六年之前,林雾是怎么“欺负”她的。
可惜已经物是人非,再怎么美好都是过去式了。
林雾本来也没生周松的气,时隔六年,两人终于握手言和。
周松问林雾:“这次回国还走吗?”
许湄站在一旁,一直没说话,视线始终盯在操场地面上,她和他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林雾:“不走了。”
周松看了看林雾,又看了看许湄:“异地恋挺辛苦的,还是留在清市好。”
许湄解释道:“我没有在和他谈恋爱。”
周松对林雾说道:“你女朋友生气了,闹脾气了,好好哄哄吧。”
林雾嗯了声。
许湄转头看着林雾,不知道他在嗯什么,她没再跟周松解释,因为解释不通,他们班的体委总是踩不对节奏。
三人许久不见,站在操场边聊了一会。
听说许湄在清江大学教书,周松更高兴了:“清江大学的体育器械供应商也是我,下次我去你们学校维修或送货的时候找你玩。”
许湄笑了笑:“没问题,我带你去教工餐厅吃饭,里面的菜很好吃。”
周松:“太好了。”
林雾看了看许湄:“你们学校是只招待器械维修工吗?”
他上次当了一回电脑维修工,别说吃饭了,她连杯水都没给他倒。笑脸更是一个都没有,足足逮着他骂了半个小时。
许湄刚才还在对周松笑,一到跟林雾说话,脸上就不笑了:“是的。”
周松接到一个电话,实验中学的体育老师打来的,让他去一下器材室。
周松只好先走了,走之前还要跟林雾约球,说要把当年没能打成的球补回来。
周松小跑着往器材室去了,路上碰到实验中学新来的一个男老师。
这老师很年轻,长得也帅,一只手抓住周松,用下巴指了下许湄的方向,问道:“喂,老周,那个美女是谁?”
周松:“怎么,看上人了?”
新来的老师点了下头:“你有她微信吗?”
周松指了下林雾:“看见那个大帅逼了吗,那是她男朋友,人两人从高中就在一起了,谈了六年了,感情可好了。你啊,没戏。”
老师:“那真是她男朋友吗,我怎么看着两人好像不太熟的样子,他们都没怎么说话呢。”
周松:“小两口闹脾气呢,这叫情趣,懂不?”
老师:“你是不是搞错了,我看他们根本不像情侣。你把她微信给我,我试探试探,她要是真有男朋友了我绝对不烦她。”
周松:“不给,我不可能弄错的,那俩要是没在谈恋爱,我把头给你拧下来。”
“别,我要你的头干嘛,血淋淋的,又没什么用。”老师看向不远处的男女,茂密的梧桐大道中间,女人走在前面,男人跟在她身侧,两人尽管离得不算近,地上的影子却不时交缠。
他想,也许周松是对的。
许湄原本是不想跟林雾一块去探望老师的,但他来都来了,他们以前是一个班的,她跟他错开反而显得太刻意。
当他问她能不能跟她同行的时候,她想到在长文县墓园看到的何惟光和许小雅的墓,想着他当年的离开是不是有苦衷。
两人往教室办公楼的方向走,许湄从地上捡起一片梧桐叶子,可惜这片叶子不好看,被虫蛀了个洞。
林雾抬起手,从树梢上摘了片碧绿完整的叶子递给许湄。
许湄没接,自己跳起来往树梢上够,可惜树太高,她够不着,只能去接林雾手上的树叶。
她去接了他又不给了,突然把手举高,她够不着。
许湄:“”她觉的她还没与原谅他,两人现在应该是冰冻三尺的状态,还没熟到可以开玩笑的程度。
林雾举在上头的手顿了一下,他并非故意,刚才的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
他一看见她,就想欺负她。以前是,现在也是。
他再把梧桐叶递到她眼前的时候她就不要了。
她还是不愿意理他。
林雾指了下眼前的办公楼:“到了。”
许湄看了看林雾,有点欲言又止。
林雾:“你跟我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许湄:“一会老师们要是问你现在的工作,你能不说吗。不是说电脑维修工不好,我也知道你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但是当年,老师们对你的期望很大。”
林雾:“嗯,就说我剑桥硕士刚毕业,开了个科技公司,年入千万吧。”
许湄:“倒也不用这么吹。”
林雾没说话。
许湄突然想起来,她忘了买花,应该给老师们带点花的。
林雾也是空着手来的,什么都没带。
许湄看见林雾朝几个小女生走过去,不知道他对她们说了什么,哄得她们红着脸笑,把手上的一大把彩纸和彩带全送给他了。
沾花惹草的本事愈发出神入化了,许湄在心里想道,这些年他在国外肯定没少招惹女人。
七月校园
殪崋
还有残留的栀子花,林雾摘了几枝回来,把彩纸彩带递给许湄:“就用这个扎几束花吧。”
许湄没接。
林雾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刚才还能好好跟他说话,一转眼的功夫又不愿意理他了。
最后许湄实在看不过去林雾的手工,怕老师们以为他们这些花束是从垃圾桶里捡的,只好从林雾手上接过彩纸重新把花包装了一下。
他那双手,上面的疤痕说明显也不明显,说不明显,却又像一根刺一样刺着她的眼。
这六年来,她完全不知道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事。
他消失得彻底,她对他一无所知。
到了办公室门口,许湄调整好脸上的笑容,跟林雾一块进去了。
孙玉珠正在批改作业,气得头疼,听见敲门声以为是哪个来交作业的学生,一抬头看见林雾和许湄,头顿时不疼了,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你们怎么来了?”
许湄把一小束栀子花送给孙玉珠:“早该来看看您了。”
孙玉珠接过来,给他们到了两杯水:“快坐下来,你俩都没怎么变啊。”
孙玉珠又端详了一下他们,感慨道:“还是变了,长大了。”
孙玉珠的变化是真的不大,就连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五六年前穿过的,声音也跟以前一样。
她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手边摊着教案和批了一半的试卷,拉了拉许湄的手,又看了看林雾,问了下他们的近况,又说:“结婚的时候别忘了给老师送请帖。”
见林雾一点都没有解释的意思,许湄想了一下,也没开口解释。
这个问题太复杂,说起来太漫长。
一个学生进来交作业,被孙玉珠逮着一顿骂,还把许湄和林雾拉出来当对照组:“过来看看,这是你学姐,北大的,这是学长,剑桥的。”
学生仰着稚嫩的脸,满眼崇拜:“好厉害啊!”
孙玉珠脸上的骄傲藏都藏不住,骂起人来语调都带着喜气:“好好学习,你以后也能这么厉害。”
学生往许湄和林雾身上瞄了瞄:“学长和学姐是一对吧,孙老师,他们以前早恋了啊,这个也能学吗?”
孙玉珠哭笑不得地把这学生赶走了。
又聊了一会,孙玉珠下面还有课,恋恋不舍地说道:“横竖你们都回清市了,以后有时间常来学校看看老师。对了,你们去看过吴老师了吗,她天天念叨你们俩。”
许湄和林雾从英语办公室出来,进了语文办公室。
吴清扬正在批改作文,办公桌前站了一排学生,点到谁的名字谁就上前看着她批自己的作文。
学生们战战兢兢地低着头,整个办公室弥漫着一股令人恐惧的肃杀之气。
饶是曾经的作文大手子许湄同学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那是来自语文老师的血脉压制。
许湄转头看了看林雾:“你不怕吗,吴老师以前最喜欢骂你了。”
林雾:“骂就骂呗,这有什么。”
许湄心想,也是,他的脸皮厚得跟城墙似的,机关枪都打不透,不知道什么叫丢脸,也不知道什么叫怕。
吴清扬一边批作文一边骂:“你这是写的什么,啊,狗屁不通。”
许湄想到以前的种种,忍不住开了句玩笑:“你这个‘狗屁不通派’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林雾被许湄脸的一丝笑闪了下眼,心里欢喜,大尾巴就翘了起来:“他们可没我帅,更没有我这么好的福气,找了个大才女当作文老师。”
大才女许湄嗯了声,自重逢以来第一次应下了他的调笑。
林雾得寸进尺地往许湄身侧站了站,被后者瞪了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听吴清扬骂他的“狗屁不通派”的传人们。
吴清扬虽然很凶,经常骂人,又很严厉,学生们还是很喜欢她。
原因是,她骂归骂,但从不说侮辱性的话,不做侮辱性的动作,又很负责任,不偏心,不管对好生还是差生都骂得一视同仁,让人感觉自己是被她重视的。
说不偏心,其实她的内心也是有一些偏爱的。
吴清扬批改完作文,一转头,看见办公室门口站着两个人。
那是她教学生涯中唯一偏爱过的两个人。
吴清扬对眼前的一排学生说道:“来来来,大家鼓掌,恭迎你们‘狗屁不通派’的师祖大驾光临。”
林雾走过去,施施然地冲几个学生点了下头。
学生们第一次见到这种人,被骂了居然还能这么得意,这是何等的修行。只能说,师祖就是师祖,他们还差得远。
吴清扬把学生们打发走,走到许湄面前抱了一下她,怪她来得太迟。
许湄解释说自己一直在北京,只有放假才能回来,大学放假的时候往往高中也放假了。
真实的情况是,她心里放不下林雾,一直恨他怨他,不愿意到这个处处都是回忆的地方来。
吴清扬指了下一下桌上一叠复印出来的范文:“熟悉不?”
许湄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字体,没想到吴清扬保留至今。
林雾:“光复印她的,不复印我的?”
吴清扬笑了一下:“您说这话不觉得脸红?那种狗屁不通的东西印出来干嘛,给你门派当‘武林秘籍’?”
林雾看许湄在笑,有心逗着她继续笑,不惜把自己的心智降到六年前,跟吴清扬一人一句batter起来。
“这个场景我怎么感觉似曾相识呢,又有作文比赛了?”办公室门口有人说话,许湄一转头,看见拿着保温杯的物理老师李多多,“李老师好。”
李多多加入群聊,听说他这两年布置的作业量愈发变本加厉了,原来的外号已经不够用了,被学弟学妹们升了级,叫李多多多。
看完老师,许湄和林雾从办公楼出来,往学校大门的方向走。
他们没从主干道走,不约而同地走了条小路。
经过人工湖时,听见几个学生在聊天,说的是一则校园鬼故事。
“哎,你们知道吗,咱们学校闹鬼。每当到了晚上十二点,这个湖里面就会爬出来一个湿漉漉的长得非常漂亮的女鬼。”
“女鬼抓人来吃吗?”
“不是,这个女鬼是专门爬出来抓人写作文的,写不满八百字不让走。听说前几年就有一个作文写得不好的学长被女鬼拖进去了,再也没上来过!”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去打听打听,很多人都知道。”
“那个漂亮女鬼干嘛只抓学长,是不是吸阳气的,嘿嘿嘿。”
“妈呀,你们别说了,我怎么感觉有一股阴风刮过来了呢,到底是女鬼要爬出来了,还是那个枉死的学长飘来了?”
“走吧走吧,我作业还没写完呢。”
几个学生边说边走了,留下许湄和林雾站在湖边。
许湄没想到自己当年胡编乱造的鬼故事竟然一代代传了下来,还传得有鼻子有眼。
林雾踩了踩脚边的一颗小石子:“你说,这湖里真有女鬼吗?”
许湄:“当然没有。”
那是她瞎编的。
林雾看向平静的湖面,仿佛能透过湖面看见湖底下的波涛汹涌:“我觉得有。”
许湄转过头:“你被抓过?你看见那个女鬼长什么样了?”
林雾看着许湄,青春年少时他经常梦见那个女鬼,一开始女鬼只是顶着她的脸围着人工湖追他。
到了后来,恐怖片就变成了不可描述不可言说。
隐秘、潮湿、汹涌。
他每每醒来,身上的燥热都来不及消散,有时候要冲冷水澡才能冷静下来。
有时候冷水澡也不行,只会更想她,疯了一般地想她。
光是浅浅地回忆一下就已经让他有些喉咙发干了,林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梦见过几次,长得跟你一样。”
许湄笑了一下:“我吗,我抓你干嘛?”
林雾艰难地把自己的视线从她身上撕开:“写作文。”
许湄:“你还挺厉害,做梦都能梦见写作文,吴老师听见要欣慰了。”
林雾:“是挺厉害。”
他们的对话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他知道自己在占她便宜。她以前总骂他是个流氓。
他都是一个流氓了,还有什么好矜持的。
只是,现在还是要矜持一下的,占个口头上的便宜也就算了,真把自己对她的欲望剖出来给她看,怕会吓坏她。
好不容易哄着她多跟他说几句话,再把人吓跑了,他往哪追去。
许湄很好奇:“你梦见我让你写什么作文了?”
林雾声音低哑:“以后慢慢跟你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给你听。”
作者有话说:
周松:好险,我的头差点掉了。
林雾:听我说,谢谢你。
76 ? 沾露
◎他的视线如影随形。◎
许湄敏锐地抓住了林雾的话, 虽然她把他的重点抓偏了:“以后?”
林雾嗯了声,抬眸看着许湄,他也不说话, 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
他长了一双桃花似的眼睛,这么专注地盯着人看的时候,会让人产生一种自己被他深深爱了很多年的错觉。
许湄及时从这股错觉中抽身, 回到并不温情的现实:“前几天我去看我妈, 在墓园里看见何惟光和许小雅的墓了, 赵晨一定跟你说过吧。”
林雾:“是听他提了一嘴。”
许湄看着林雾, 似乎要透过他的眼睛看进他的内心:“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当年不告诉我?”
“没有意义, ”林雾,“结果不会变。”
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出国的, 这是命运给他的恶意,他逃不开, 躲不掉。
他连自己和他那个家庭的未来都不知道, 如何敢让她在最好的年华枯等。
与其让她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中消磨掉对他的感情,不如让她在最喜欢他的时候离开,那样他就能一辈子都在她心上了。
一切戛然而止的美好都会成为一个漂亮的标本,永久封存。
即使将来她有了别的男人,在她内心深处的博物馆里,也依旧有个位置是他的。
他是她的初恋,那是任何别的男人都无法替代的。
“你觉得那是为了我好, 有问过我的意见吗,”许湄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突然觉得很委屈, “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这么狠心。你知道这六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林雾看着许湄的眼睛,想伸手去帮她擦掉眼角的眼泪,最终还是没敢。
他自虐似地说道:“你慢慢说,我听着。”
许湄没跟他客气,一口气说了很长一段话,长到她泣不成声。
“最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把你拉黑,我心存幻想,以为会在某个白天或晚上收到你的消息,可是没有,你一次都没联系过我。那段时间,班里的人顾忌我和你的关系,怕我伤心,在我面前连你的名字都不敢提。我甚至偷偷地恨过王雨宁和肖哲,内心丑陋地想着,凭什么他们一直在一起,每天那么开心,我就得这么难受。很没有道理是吧,那段时间连我自己都讨厌自己。后来我把你拉黑了,把你送给我的所有的东西封存在纸箱里,决定忘掉你。再后来,我上了大学,离开清市去了北京。我走到路上,连看到一个很像你的背影都要跟在后面看很久,我不敢追上去看那个人的脸,因为知道不是你,这样就连幻想的空间都没有了。我记得有一年的冬天,北京特别冷,下了很大的雪,我冷得发抖,想起来你送给的一双手套,就让我爸把那个纸箱寄了过来。一开始是手套,后来是毛绒小猫、蝴蝶结发绳、心愿卡片等等,包括当年我们在自习课上传过的小纸条,我亲手把它们封存起来,又一件一件把它们拿出来。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完了,我这辈子都没法忘掉你了。我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还忘不掉,我恨自己不争气,把你也一块恨上,我越来越恨,越来越恨,恨不得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可这些都不过是我的幻想,我既扒不了你的皮也抽不了你的筋,甚至连见你一面,听一下你的声音都做不到。我头一回知道,原来自己是一个这么无能的人。有一次,我连去英国的机票都订好了,又连夜退了,我觉得不甘心,凭什么我要这么卑微。我恨我自己,我一定是眼瞎了才会喜欢上这么一个禽兽不如的狗东西。”
“我一定是魔怔了才会对这么一个狗东西念念不忘好多年。我忘不掉你,但我更恨你,我恨死你了,你让我那么不堪,又,那么难过”
最后,她的声音哽咽到几乎听不清。
这些不成声的音调化成了最锋利的刀,刀刀往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捅,连着他的灵魂,当胸捅了个血淋淋的对穿。
他不想对她说对不起,他不喜欢这三个字,它们往往代表着辜负和无力。
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六年前那个对命运毫无还手之力的少年了。
他不是来辜负她的,他是来兑现诺言的。
他抬起手,帮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他不知道她这么爱他,他以为只有他。
他看着她自信从容地走出高考的考场,看着她慢慢适应北京的天气,跟身边的同学说说笑笑,看着她身边有了新的男朋友,他以为她过得很好。
他的声音因为心疼而有些颤抖:“你经常这样哭吗?”
他的手指敷在她的唇边,指腹被她的眼泪打湿。
他那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她曾经爱极了,甚至在某些寂寞的夜晚幻想着被那双性感的手抚摸。
她低了下头,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用最尖利的牙尖狠狠地咬他,在他手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牙印。
许湄知道自己失控了,但她已经找不到理智了,也无法像之前见面时那样阴阳怪气他。
她咬他就是要让他知道,她有多疼。
她不好受,他也别想好过。
林雾像是不知道不知道疼,一下也没往自己手上看,视线始终盯着她,本就深邃的眼神愈发得沉。
他第一次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那些所谓的为了她好,真的是为她好吗。
不然她为什么哭得浑身颤抖,停不下来。
看着她这个样子,他心疼得几乎窒息。
他真想抱着她一块死了,上天堂也好,下地狱也好,不管去哪他都带着她,半刻也不分开。
他垂眸看着眼前这张朝思暮想了无数遍的脸,视线贪婪地盯着她看,□□而又直白。
她被他盯得脸颊发热,气急了,瞪着他:“看什么看!”
他盯着她的嘴唇,对她说:“我想亲你。”
许湄想起上次在清江大学,她骂他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
她回了他同样一个字:“滚!”
林雾垂眸看了一眼手背上的牙印。
她柔软的嘴唇,温热的舌尖,尖利的牙齿,带着玫瑰香味的呼吸,像雨后的浪潮一般,成倍地涌了上来,冲得他头皮发麻。
他想,她也没说错,他就是个畜生,大白天的就想要了她。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抬起手,想像以前那样揉她的头发,却被她偏头躲了过去。
许湄盯着林雾的右手手背,上面有一道她不知道缘由的疤痕。
就算当初的那点误会解开了,她已经知道了,他不是没有弃她而去,而是没有选择。
但结果已经造成了,他们之间实实在在地错过了六年,那六年的空白不是她刚才的那几句话就能一笔勾销、皆大欢喜的。
六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她突然不知道,她一直喜欢着的是六年前活在她记忆中的他,还是眼前的这个人。
那段消失的空白又该如何去填补。
她不敢问他,他这六年都在国外干了什么,有没有遇到心动的女人,谈过几个女朋友,跟她们牵手了吗,接吻了吗,上床了吗。
她不敢问,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见她盯着自己的手背上的疤痕看,林雾:“国外的治安比不上国内,是有一次遇到抢劫,不小心伤到了,已经好了。”
他知道,她从前很喜欢他的手。
这双手已经没有以前好看了,不完美了,他不动声色地把手收了回去,不想再让她看。
许湄:“你这么聪明应该不会不知道,抢劫一般图财,只要乖乖配合,把身上的财物都给他们,他们犯不着伤人。”
林雾:“也有一些丧尽天良的。”
许湄没再追问,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准备回家。
到了学校门口,林雾把一束栀子花递给许湄:“没送完的,扔了浪费,你拿回去吧。”
那是他挑的枝头上最鲜艳几朵,留了私心,没给老师,早想好了送给她。
知道她不会收他送的花,才借了老师们的名头。
许湄拿着一束栀子花回了家,插在最漂亮的一只蓝色小花瓶里,喷了水,整间卧室都是香的。
下午四点,客厅传来开门声,许青林和苏梅提前下班回家了。
许青林手上拎着一大包菜,苏梅提着一个粉色的生日蛋糕盒。许湄这才想起来,今天是7月12号,她的生日,她居然忘了。
许青林看了看许湄:“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许湄当然不能说是在林雾面前哭红的:“刚才睡午觉的时候想妈妈了。”
许青林把菜放在厨房,洗了个手出来:“不哭,啊,晚上给你做长寿面,磕两个鸡蛋。”
苏梅:“什么味,这么香,好像是茉莉花还是栀子花。哎,忘了,刚才回来的时候应该带一束花,女孩子都喜欢花,过生日是要送花的。”
许湄:“是栀子花,没事苏姨。”她已经有花了。
苏梅笑了一下:“是朋友送的?”
许青林一听,赶忙竖起耳朵。
许湄的年龄不算大,就算不结婚,也该到谈恋爱的时候了。
许青林问了句:“什么朋友?”
许湄坐在沙发上抱着一只柔软的抱枕:“你们想哪去了,就是一个普通朋友。”
苏梅笑了一下,没说话,普通朋友就算送花也不大会送这种亲手从枝头摘下来的花,只会去鲜花店用钱买。
亲手摘下来的花就要送给最爱的人。
许青林信了许湄的话,旁推测敲地问道:“你们那个大学里面有年轻帅气的男老师吗?”
许湄:“有,好几个,人家不光年轻帅气,有车有房,还有女朋友呢。”
苏梅在一旁笑。
许青林看了看许湄:“你是怎么打算的,要不要给你介绍男朋友,我们单位就有几个小伙子不错。哎,算了,那几个都配不上我家妹妹。”
许湄:“别给我介绍对象,也别托人给我介绍,我不想谈恋爱。”
“以前你上高中那会,我不让你谈你还不听呢,非要”许青林话说到一半,意识到不对,赶忙转移话题,“我先去洗菜啊,晚上做红烧大排面。”
许青林一边洗菜一边在心里叹气,他不是那种爱催婚的家长,也尊重孩子的恋爱自由。
他是怕,怕许湄不肯从当年那段感情走出来。
她性格太倔,也太执着,六年过去了,她身边一个男人都没有。
她现在是年轻,再过几年呢,一直这么蹉跎下去?将来老了怎么办,孤苦无依一辈子吗。
苏梅来厨房帮忙,看见许青林唉声叹气,小声说道:“你就放心好了。”
许青林:“你不是不知道她的性格。”
苏梅:“你闻闻。”
许青林:“闻什么?”
苏梅:“栀子花很香吧?”
许青林:“香是香,但这跟妹妹有什么关系?等一下,你是说,那束花是一个男人送的?”
苏梅:“你看她多喜欢,用最喜欢的花瓶养着,还把上面的每一片叶子都用水洗过一遍,跟挂了露珠似的。”
许青林脸上终于见了笑,用毛巾擦了擦手,拿出手机给许湄转了三千块钱,一边冲着客厅喊道:“妹妹,生日快乐啊,给你转了点钱,有空去买点漂亮衣服穿,年轻人,就得多打扮。”
许湄收了钱:“谢谢爸爸,谢谢苏姨。”
许青林从厨房探了个头出来:“谢什么,你要是真想谢,就把你房间那个栀子花分我点,我也放卧室香一香。”
许湄:“不给。”
许青林:“你那有好几枝呢,一枝都不肯给?”
许湄:“不给,一片叶子都不给。”
苏梅把许青林拉回厨房,小声说道:“别逗她了,今天她生日呢,别让她急,赶紧把这个排骨洗了。”
吃好晚饭过完生日,许湄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
栀子花本身没毒,当香味过浓的时候会影响睡眠质量,并不适合放在夏天封闭的卧室里。
但许湄不在乎,她把那束栀子花放在了书桌最显眼的地方,跟一只价值八百块钱的粉色蝴蝶发绳放在一起。
她洗好澡躺在床上,闻着栀子花的香气,郁结了六年的心情突然变得开阔起来。
他一定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才会送她花。
回想起今天白天在学校的人工湖边发生的种种,许湄终于悟出来一个道理。
人不能把什么都憋在心里,该哭就哭,该骂就骂,该咬人的时候就要用最尖利的牙,不要客气。
这天之后的小半个月,许湄没再见过林雾。
她放假了,天气又热,大多数的时间都宅在家里吹空调、吃西瓜、听蝉鸣,以及准备考编,没事是不会出门的。
林雾依旧躺在她的黑名单里,没有要刑满释放的迹象。
许湄以前心里有恨,赌着口气,几乎不在班级群里说话。林雾在群里,她不想被他看见,让自己消失得洒脱又沉静。
慢慢的,她开始在群里跟其他人聊天了,甚至学会了主动发言。
比如今天,她吃到一口很甜的西瓜,拍了张照片发在群里,说现在的西瓜又好吃又便宜。
过了没一会,林雾就在群里发了张一样的西瓜照片,表示自己也在吃西瓜。
“我日,五哥这是诈尸了,莫不是我眼花了?”
“西瓜不是重点。”
“男人,我就问你一句,整整六年,我逢年过节风雨无阻地群里@你,呼唤你,你为什么不回,我的心都碎了,你知道吗,知道吗!”
“划重点,逢年过节。”
林雾在群里发了六个大红包,把这六年的呼唤全补上了。
群里开始热火朝天地抢红包,许湄对红包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眼睛只要看见红包就会去点。
六个红包点下来,共计抢了一百多块钱,运气爆棚。
抢完红包,群内的人继续聊天。
“五哥你什么时候回国的,以后还回去吗,有空聚聚?”
“几号聚,我也去,必须去!”
“现在是夏天,也不是年底,没什么假,很多人都在外地回不来吧,能聚多少人?”
“班长,班长,呼唤班长,同学聚会搞一个?”
“班长大忙人,这会儿估计没空看微信。大家等着,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不等打电话,班长自己出现了,他先是哀嚎了一阵错亿,又哀嚎一阵错亿,哀嚎完才开始说正事。
“哎,我肯定是回不去了,没假啊,最早也得十一。”
许湄看着群聊,上次在医院门口跟陈江潮吃饭,听他说班长大学毕业后一直留在上海,在大厂上班,年薪高得吓人,也忙得吓人,几乎每个周末都在加班,只有逢年过节才有机会回来。
班长是一个班集体的灵魂人物,他不来就不能算同学聚会,顶多算私下里的小聚,跟真正的同学聚会相比总是缺了点滋味。
许湄正在失落的时候,班长同学突然在群里发了一堆“激动到失语”的表情包。
“同志们,我又回来了,下周六同学聚会,大家都没问题吧!”
陈江潮:“你不是没时间吗,就这么一会就被领导开了?要卷着铺盖回老家了?”
班长同学:“就不能盼着我点好。是我那个黑心的领导突然大发善心,说我这段时间加班辛苦,让我周末不用去加班了,还给我多放了一天假,加起来能放三天,嘿嘿嘿。”
陈江潮:“可怜的社畜,被万恶的资产阶级PUA成什么样了,周末不加班就能高兴成这样,周末本来就不用加班的!”
班长同学:“好意思说我,你周末不也整天加班。”
陈江潮:“我不一样,我这是为人民服务,救死扶伤。”
班长同学一发话,群里热火朝天地讨论起了同学聚会。
班长同学:“别人我不管,反正五哥必须到,哥啊,我的亲哥哥,你都多少年没回来了?!”
秦嘉妮:“还有我,我也去。”
周晓姝:“Minnie同学,你也诈尸了?你出国之后,我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巧克力了,也没人跟我互掐了,我可想死你了!”
秦嘉妮:“那我多带点巧克力。”
秦嘉妮:“许湄,你去吗?”
周晓姝:“肯定去啊,我俩刚才都约好一块去买衣服了,秦嘉妮,你要一块去逛街吗?”
秦嘉妮:“我,我就不去了,你俩去吧。”
周晓姝又开始在群里拉人:“霏姐,霏姐,你呢,聚会能来吗?”
李霏怡:“到时候看吧,不一定能赶过去。”
群里又聊了一会,许湄看着他们聊,没怎么插话。
很快就到了同学聚会那天。
时间在晚上,因为晚上比较有气氛,下午四点多就陆续有人到场了。
许湄穿了一件漂亮的新连衣裙,掐着一个不早也不晚的时间过去。
包厢里已经来了好些人,看见许湄进来,有人带头鼓掌:“来来来,欢迎我们的班花同学!”
“放屁,会不会说话,明明是校花。来来来,让我们欢迎校花同学!”
许湄大方得体地冲大家笑了笑:“谢谢。”
她想到很多年前,她从长文县转学到这个班里,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脸上装得落落大方,其实心里紧张得要死,别人夸她一句漂亮有才华她都要脸红,觉得做人应该谦虚低调,太张扬了不好。
许湄往女生堆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假装无意地往包厢里扫了一眼。
林雾跟几个男生坐在沙发上,正转头跟一旁的赵晨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他的余光在盯着她。
许湄把林雾那如影随形的视线屏蔽掉,跟许久不见的女同学们聊起了天。
包厢里不时有人进来,每进来一个人大家就会鼓掌欢迎。
有的人变化不大,有的人变化很大,一旦进了这间包厢,不管变化有多大的人,瞬间就能回到五六年前。
周松穿着当年的校服来赴宴,说想玩叠叠乐,被一群人鄙视了一番,说傻逼才玩那么弱智的游戏。
周松:“恕我直言,在座的各位当年都是傻逼!”
然后他就被一群人摁在了沙发上,一个叠一个,差点被压死。
最后一个进来的人是秦嘉妮,她天生自来卷,头发比以前更长了,披在肩膀后面,一双大眼睛依旧水灵灵的,总能在不经意间透出一些清澈的愚蠢来。
秦嘉妮背着一个粉色的托特包,鼓鼓囊囊的,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她一眼就看见了许湄,犹豫着想去坐她身旁,知道她还在生她的气,不敢去。
最终还是周晓姝解救了她,冲她招了下手,让她过去。
秦嘉妮如愿以偿地挨着许湄坐下了,谢天谢地,许湄没像上次在医院里那样,一看见她就走。
周晓姝和其他几个女生拉着秦嘉妮聊天。
“听说你跟林雾是表兄妹,真的假的啊。我看你俩长得也不像啊,智商也不一样。”
秦嘉妮:“我以前就说过,你们都不信。”
周晓姝:“但凡你平时考试能多考几分,我们也不至于不信。”
“周、晓、姝,你是不是在说我笨!”秦嘉妮转头喊了林雾一声,“哥,周晓姝说我。”
林雾:“她又没说错。”
赵晨扯了林雾一下:“有你这么当哥的吗。”
林雾:“我又没说错。”
秦嘉妮更气了,下意识地想找许湄告状,想起来她已经不理她了,抬起来的手又慢慢放了下来,盯着眼前的一个果盘发呆。
这次同学聚会一共来了十五个人,没开两张桌子,全挤在一张桌子上,闹哄哄一片。
大家从过去聊到现在,又聊到清市的物价、房价,再是工作和各自的感情状态。
班长同学瞅了瞅这一桌子人:“十五个人凑不出来一个有男女朋友的,全是单身狗,不争气,不争气。”
赵晨看了看许湄,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提自己在北京有男朋友的事,大约是不想聊自己的隐私吧。
赵晨给自己倒了杯酒,又给林雾也倒了一杯,陪他喝了点酒,默默地安慰这个伤心人。
周松:“谁说都是单身狗的,林雾和许湄不是还在一起吗。”
陈江潮往周松嘴边怼了杯啤酒,把他这张不合时宜的嘴堵上了。
许湄饿了,跟人聊了几句就开始专注吃菜。
餐桌很大,上面有个转盘,想吃什么菜就自己转,但别人正在夹菜的时候不能转。
“五哥,你特么是故意的吧,我一夹菜你就转,”一个男生嚎了句,“是不是嫉妒我长得比你帅?!”
另一个男生拆他的台:“你可拉倒吧,怎么有脸说的,不先拿把镜子照照。”
许湄听着他们聊天说话,一伸手就能夹到自己喜欢吃的菜。
77 ? 光阴
◎他们不用回到过去,他们一直活在过去。◎
有人问道:“肖哲和王雨宁怎么没来, 他俩不是一直在清市吗。快,给老肖打个电话,让他带着他老婆一块过来。”
说着就掏出了手机, 准备打电话。
周晓姝赶忙阻止道:“别,千万别打,他俩分手了。”
一桌子的人都震惊了, 肖哲和王雨宁怎么可能分手。
在场的每一个人是那段感情的见证者, 知道他们是怎么排除万难在一起的。
王雨宁当年还离家出走了, 肖哲也为了她开始好好学习。他们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再没有什么阻碍了,应该长长久久才对。
许湄想起北京的那场雪, 肖哲拜托她在雪地上写王雨宁的名字,她的手机上至今都还留着那张照片。
他们是彼此的初恋, 他们曾经那么相爱。
她一直把肖哲和王雨宁当成她和林雾的对照组,她得不到的幸福, 希望他们能得到。
这至少可以让她知道, 不是所有的校园爱情都以悲剧收场。
生活是现实的,生活也应该有童话。
肖哲和王雨宁的童话破灭了。
十七岁的时候爱上的那个人终于在茫茫时间的荒野中消失不见了。
许湄不禁去想,他们尚且没能走到最后,她和林雾呢?
许湄抬眸看向餐桌对面的林雾。
他坐在窗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半杯啤酒,指腹在玻璃杯上轻轻摩挲,浓密的睫毛垂下, 一双眼睛漆黑,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总是不由自主地盯着他手上那道疤痕看。
那代表着她对他一无所知的六年。
先前嚷嚷着给肖哲打电话的那个男生打破了沉默:“连肖哲和王雨宁都能分手, 我他妈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班长同学出声活跃气氛:“说什么呢, 现代社会, 谈恋爱、分手,都是很正常的事,没人规定谈个恋爱就必须结婚吧,人家那些结婚的都还有离的呢。”
陈江潮啧了一声:“一看班长同学就是个渣男,有句话怎么说的,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学委和班长整天互怼,怼着怼着就把伤感的气氛怼跑了,聚会再次变得热闹起来。
周晓姝小声对许湄说道:“我说准了吧,王雨宁和肖哲最后还是分了。信我的,你跟五哥肯定会结婚的。”
许湄:“你怎么知道?”
周晓姝:“这是我夜观天象算出来的。”
周晓姝被她妈连夜从哈尔滨抓回来,家里托关系给她找了个还算不错的工作,让她一边工作一边考研。
她不愿意考研,每天假装在看书,其实在玩手机,专门在网上给人算命,一次三十块钱。
周晓姝:“咱俩打的赌你可别忘了,十块钱,你可不能为了赖掉这十块钱拒绝五哥。”
“我跟他未必能在一起,”许湄问周晓姝,“肖哲和王雨宁为什么会分手,谁先变的心,是王雨宁吗?”
周晓姝趴在许湄的耳朵上说道:“不是,是肖哲。”
许湄不想相信:“他以前那么喜欢她。”
周晓姝:“他们是工作了之后才分手的,本来都打算结婚了,肖哲不知道怎么回事,跟他们单位的一个女实习生过界了。一天夜里,王雨宁发高烧,打肖哲的电话,发现他关机了。后来才知道,那天夜里肖哲在陪那个女实习生聊天,一直聊到凌晨两点手机没电关机。王雨宁跟肖哲提分手,肖哲没同意。王雨宁心里已经有隔阂了,觉得自己没法继续跟他在一起了。”
“那个女人我见过,长得没有王雨宁好看,性格不如王雨宁,也没有王雨宁的家庭条件好,”周晓姝叹了口气,“你说王雨宁得多伤心,老王气得差点要去找肖哲拼命。”
“后来肖哲跟这个女实习生彻底断了联系,工作也换了,想把王雨宁重新追回来,”周晓姝骂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看肖哲就是猪油蒙了心,还是说,男人都是这个死样子,根本经受不住投怀送抱的诱惑。”
许湄问道:“王雨宁后来怎么样了?”
周晓姝:“单着呢,被肖哲伤狠了。这次同学聚会我喊她了,她不愿意来,我估计她是怕触景伤情。”
许湄看了林雾一眼。
她不敢去想,这些年,林雾有没有像肖哲那样,遇上让他心动的女人,光是随便想想她就难受得要命。
他这些年在国外到底是怎么过的。
周晓姝拍了下许湄的肩膀:“你可别乱想啊,五哥跟肖哲不一样。哎,这道百花鸡不错,我给你夹块鸡腿。”
周晓姝举着筷子正要去夹,眼前突然伸过来另外一双筷子,飞速就把那块鸡腿夹走了。
周晓姝自认为是个成熟的成年人,哭笑不得地看着秦嘉妮:“你干嘛抢我菜。”
“这些菜是大家的,谁夹到就是谁的。”秦嘉妮把夹到的鸡腿放在许湄碗里,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见她吃了一口,长长地松了口气。
有人讲了个笑话,秦嘉妮看许湄笑了,轻轻在桌子下面拉了一下她的胳膊:“许湄,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我错了,我不该一出国就消失,连句告别的话都没给你留,”秦嘉妮低着头,声音越来越低,“许湄,你不理我我很难受。”
“我给你打过很多电话,发过很多消息,你一句都没回,”许湄看着秦嘉妮,她的头低得太厉害了,她只能看见她的头顶,“你走之后我才知道你爸出了事,我想安慰你,却怎么都联系不上,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朋友。”
面对许湄的指责,秦嘉妮一句话都说出来。
许湄一直在等她解释,她始终低着头。
许湄是生秦嘉妮的气,内心深处其实早就原谅她了,不然不会跟她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
秦嘉妮不懂,以为许湄再也不会原谅她了,心里难受,想哭,从椅子上起身,说自己去洗手间。
秦嘉妮去了十分钟还没回来,许湄也起身出去了。
许湄去了洗手间,敲了每一个隔间的门都没找到秦嘉妮,最后在走廊尽头看见了她。
秦嘉妮坐在地板上,后背靠着墙,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肩膀一抖一抖的。
她还没吃过爱情的苦,就把友情的苦吃了个痛彻心扉,哭得眼泪直流。
许湄挨着秦嘉妮坐下来,递给她一张纸巾:“别哭了。”
秦嘉妮抬头,看见是许湄,哭得更凶了:“你终于愿意理我了吗?”
许湄:“先把眼泪擦干净。”
秦嘉妮擦了擦眼泪,拿起一旁的包,从里面掏出来好几盒巧克力,一边看着许湄的脸色一边往她怀里塞:“前几天你生日,我给你买的,没敢联系你,怕你不理我,不要我的东西。”
许湄看了看,这种巧克力她们以前经常分着吃,有时候只剩下一个了,她们就一人一半。
六年前的那次生日,秦嘉妮送给她一张巧克力卡,让她高兴或者不高兴的时候都去买巧克力吃,就像她一直陪在她身边一样。
那张卡许湄至今都没用过。
秦嘉妮拆开巧克力包装盒,剥了一颗,递给许湄,让她吃。
人吃了巧克力,心情就会变好,许湄的心情好了说不定就原谅她了。
许湄见秦嘉妮眼泪汪汪地盯着她看,就着她的手把巧克力吃了:“朋友之间不是只能分享巧克力,也应该能互相安慰。”
秦嘉妮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飞到英国一落地手机就被人偷了,所有的联系方式都丢了,我那时候在国外,没办法补办国内的电话号码,通讯账号没法登陆。”
许湄毫不留情地戳穿她:“林雾的手机总没丢吧,你不会问他要我们的联系方式吗。”
秦嘉妮埋着头:“那需要一个一个地登记在新手机上,我,我嫌麻烦。”
许湄笑了一下,声音有些嘲讽:“嫌麻烦?我一遍遍打你的电话,给你发消息的时候怎么没嫌麻烦。亏我整天担心你,怕你因为你爸爸的事想不开,干了傻事,所以才联系不上。”
许湄说完,把怀里的巧克力放在地上,起身就要走。
秦嘉妮一把抱住许湄的腿:“许湄,你别走,我说,我说实话。”
“我家里人一直瞒着我,不让我知道我爸出事了,他们以为我傻乎乎的,好骗,其实我什么都知道,”秦嘉妮边哭边说,“我姑姑的婚事吹了,爸爸杀人坐牢了,奶奶心梗差点没救回来,我哥,他就更不用说了。就算是这样,他们依旧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我,让我继续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他们不想让我知道我爸出事了,我就装作不知道,故意弄丢手机,切断国内的联系,防止有人告诉我真相,不然我就连装都不能装了,”秦嘉妮擦了擦眼泪,“一直以来都是他们保护我,我从来没为他们做过什么事,这是唯一一件。我不能在我的家人已经精疲力尽的时候还让他们担心我。”
许湄坐下来,抱了抱秦嘉妮。
秦嘉妮一看许湄抱她了,顿时哭得更凶了:“在国外的时候,我每次装作要回国,我妈和我姑就对我说,我爸出差了,不在家,我就算回去也见不到他。我爸在哪里出差呢,在监狱里。我不能戳穿,只能相信他们给我编织的谎言。还有我哥,他做的AI换脸视频通话真的很潦草。明明他的计算机技术很好,还用那种漏洞百出的视频骗我,就是觉得我傻,看不出来。”
“其实,当小公主也好,当杀人犯的女儿也好,我根本就不在乎,我已经有了那么好的家人了,”
“至今他们都以为我不知道我爸出过事,”秦嘉妮看着许湄,“替我保密,行吗?”
许湄点了下头,剥了颗巧克力喂给秦嘉妮:“吃完就别哭了,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秦嘉妮知道许湄是原谅她了,抱着她的脖子往她怀里钻:“我以后再也不出国了,你也回清市了,我们还当最好的朋友的吧。”
许湄:“以后有事不许瞒着我了。”
秦嘉妮直点头,又问:“你跟周晓姝最好,还是跟我最好?”
许湄笑了一下:“说什么呢,我当然跟你最好。”
秦嘉妮委屈地吸了下鼻子:“上次在班级群里,我看见周晓姝说你们约好一块逛街买衣服,把我难受得三天吃不下饭,比失恋还难受。”
对于一个吃货来说,三天吃不下饭足见难受程度了。
许湄给秦嘉妮擦了擦眼泪:“你这几年在国外过得怎么样?”
秦嘉妮不哭了,像个树袋熊一样抱着许湄的胳膊:“我读的艺术,学的珠宝设计。”
许湄:“心情呢?”
秦嘉妮:“我还好,我本来就没心没肺,我哥就惨了。”
这是许湄第一次听人说起林雾在国外的事,声音忍不住有点干涩:“他怎么样?”
秦嘉妮长长得叹了口气:“他不好,一点都不好。”
“别看他在长辈们面前嬉皮笑脸,身边一旦没有人,他就会变得特别安静,有时候一整天都说不了一句话,像个死人一样。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回一次国,每次回来整个人的状态就会变得好一点,然后再慢慢变成一个死人,快死的时候再回国,回来又活过来了,他就这么死去活来的。我有一次跟他说话,说他是个又老又旧的电器,插头在国内,他一次次地回国就是充电去了,”秦嘉妮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许湄,小声问道,“他是回去找你的吗?”
许湄:“不是,这六年我一次都没见过他。”
秦嘉妮想了想:“是不是他看见你了,你没看见他?我知道了,他肯定是偷偷回去看你了!”
许湄脑子里突然闪过那场北京的大雪,她站在宿舍阳台上,透过纷纷扬扬的雪花,看见楼下站着一个很像他的人,等她跑下楼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那是他吗?
走廊的小窗户吹来一阵燥热的风,许湄突然感觉自己的头有点昏沉,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喝了酒的缘故。
许湄准确地说出了那场大雪的日期,紧紧地抓了下秦嘉妮的胳膊,语气有些急切地问道:“那几天他回国了吗?”
秦嘉妮没那么好的记性,拿出手机,翻了翻相册,找到一张照片,看了看照片的拍摄时间:“对,那天他在国内。”
“我印象特别深刻,那次他从国外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了,也不出来吃饭,半夜一个人出去了,回家的时候满身酒气。我哥那人你知道的,情绪管理强大到令人发指,从不失态,但那天他喝了好多酒,在卫生间吐得不成样子,”秦嘉妮把手机上的照片递给许湄看,“这是第二天中午我拍的他,因为他从来不睡懒觉,我拍下来好嘲笑他,谁让他总是嘲笑我。”
许湄看了看,照片上是一间卧室,中间有一张床,刺眼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铺在深蓝色的被子上。
床上的人穿着一身黑色的睡衣,背对着人,看不见脸。
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和蜷缩在被子里的背影。
他的身体弓得厉害,许湄在医院里见过,那些疼痛到骨子里的人都是这么弓着的。
这是许湄第一次见到国外的林雾,他竟然是以这样的姿态出现。
似乎这六年的光影全部凝结成了这么一个痛苦的背影。
当初是他要走,他如愿以偿,她以为他会过得很好。
他从来没对她说过,他过得不好,她以为只有她。
她曾经以为,北京的风吹不到英格兰。
许湄声音艰涩地开口:“他在国外这么多年,没交过女朋友吗?”
“追他的人倒是不少,聪明的,漂亮的,不在少数,但他不怎么理人,”秦嘉妮,“他每天忙着学业,忙着照顾我奶奶,还要忙着跑回国充电,哪有时间谈恋爱,剩下的一点时间全盯着他个破手机看了。”
许湄:“破手机?”
秦嘉妮:“就是他以前用的那个银白色的手机,你看见他手背上的伤了吧,那是有一次他放学回来晚了,在路上遇到抢劫的,被几个劫匪伤到的。”
许湄皱了下眉:“劫匪图钱财,为了防止节外生枝,一般不会伤人。”
上次在学校人工湖边她问林雾,林雾说是那几个歹徒特别丧心病狂,他才会被伤到,他没说实话。
“他是为了那部手机?”
“他只把钱包给劫匪了,手机不肯给,劫匪就去抢,他还是不给,劫匪就用刀扎他的手,”秦嘉妮回想起来,感觉自己的骨头缝都在疼,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那些都是亡命之徒,下手太狠了,他的手掌几乎被刀尖贯穿了。”
“没敢告诉我奶奶,我和我姑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就坐在靠墙的椅子上,受伤的那只手已经包扎好了,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手机上全是血。”
“一部手机才多少钱,他又不缺那个钱。我姑又生气又心疼,狠狠骂了他一顿,第一次对他发那么大的火,问他是不是不想活了。他说他心里有数,他报警了,知道警察很快就会来。”
秦嘉妮又说了几句什么,许湄已经听不清了。
他出国前,跟她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也是他跟她说分开的那天,直到晚自习放学之前,他一直在用手机拍她。
以及之前的那些。
他的那部手机里有很多她的旧照片。
秦嘉妮看许湄脸色发白,忙问道:“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怎么了?”
“没事。”许湄扶着墙起身,墙上贴了层白色的瓷砖,盛夏的天气里却凉得惊人。
冷飕飕的,比北京那年的冬天还冷,几乎把人的血液冻住。
她以为,他们之间隔了六年的空白,很难再回到过去。
六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也有人不肯改变,生生把自己困在了六年之前。
他们不用回到过去,他们一直活在过去。
许湄在秦嘉妮絮絮叨叨的话语中拼凑出了林雾的六年光阴。
她沿着长长的走廊一直往前走,像穿过了时光的隧道,一抬眸,看见六年前的少年的站在走廊的尽头,正抬眸看向她。
一如那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在实验中学的大门口,她见到他的第一眼。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鞠躬,感谢!
78 ? 冲动
◎她送你花了啊。◎
一阵风, 从北京吹到了英格兰。
许湄走到林雾面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你怎么也出来了?”
林雾:“里面太吵,透透气。”
秦嘉妮抱着好几盒巧克力跟在许湄后面, 看了看林雾,又看了看许湄:“我先进去了,一会菜别被抢完了。”说完推开包厢门进去了。
餐厅的走廊里不算安静, 不时有来回走动的服务员, 一旁的包厢里传来小孩的笑闹声, 无比嘈杂。
这些声音许湄统统都听不见了, 她眼里只有林雾一个人。
她看了看他,想说点什么, 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千言万语最后只凝聚成一句话:“这次回国还回去吗?”
林雾靠在墙边, 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微微曲着。
她不说话的时候他就盯着她的眼睛看, 他说话的时候他就盯着她的嘴唇看, 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不回去了,”他问,“你呢,还去北京吗?”
他用的是去,而不是回。
他执着地认为,北京不是她的归处,清市才是。
许湄:“不去了, 我爸给我买了一套婚前房。”
林雾没想到她会主动跟他说起她的事情,脸上出现一瞬间的恍惚, 像一个在黑暗中独行了很久的人看见一抹光。
这让他有些受宠而惊, 但他很快又冷静了下来, 生生把舌尖上那句,“他呢?”咽了下去。
这两个字带刺,刮得他喉咙疼。
他呢,她那个北京的男朋友。
她好不容易愿意多跟他说几句话,他不想搞砸,只能自欺欺人地忽略“他”的存在。
许湄看着林雾:“手给我看看?”
林雾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右手贴在身侧,挡住手背上那道丑陋的疤痕。
同时把自己跟以前一样好看的左手伸到她眼前,脸上挤出一个吊儿郎当的笑:“怎么,要给我看手相?”
“没人跟你嬉皮笑脸,”许湄用下巴指了下林雾的右手,神情显出不近人情的咄咄逼人,“那只。”
林雾扯了下唇角:“左手右手不是一样的吗。”
许湄没说话,沉着一张脸盯着林雾的眼睛看,好看的眉头微微皱着。
他太清楚了,这是她即将生气的预兆。
林雾攥了下自己的手心,终于还是十分不自在地把自己的右手伸出去了。
他一生骄傲张扬,从来不知道自卑为何物。
他下意识地伸出另一着手,把那道丑陋的疤痕盖住,声音极低地说道:“别看了,不好看。”
她以前最喜欢他的手,身边只要没有人她就要去抓他的手玩。
在教室的书桌下面,在无数个晚自习放学的路上,她抚摸他的手心手背,或跟他十指相扣。
她的手很小,他轻易就能用手掌包裹住她,他喜欢把她的手整个握住,递到自己唇边,轻轻撕磨她柔软的皮肤。
他每每控制不住,弄疼了她,她就抽回手,一整天都不让他碰她一下。
那是他整个青春少年时期最难捱的酷刑。
许湄伸出手,把林雾的左手拿掉,盯着他右手背上的疤痕看:“疼吗?”
“疼,”林雾指了下上面的牙印,上次在学校人工湖边,她狠狠咬了他一口,至今还留着一道淡淡的印记,“疼得我半夜睡不着觉。”
并不是每个撒娇的男人都最好命,许湄点了下林雾手背上的疤痕,声音沉冷,像世界上最严厉的教导主任逼问最不听话的学生:“我说的是这个。”
林雾:“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呢,真疼的时候他倒是不撒娇了,给自己凹了个硬汉人设。
许湄盯着林雾的手看了很久,越是锋利的刀尖,留下的伤口越齐整,那道疤痕的颜色泛着薄白,并不丑陋。
只因这双骨节分明的手过于完美,而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许湄抬眸看着林雾:“为什么一定要抢回那部手机?”
她知道为什么,但她想听他自己说给她听。
因为那部手机里有她的照片,因为他想她。
林雾:“秦嘉妮跟你说了什么?”
许湄弯了下唇角,语气不友善:“别管她对我说了什么,是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林雾错开许湄的视线,低声道:“没有。”
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候,他还没扫清障碍。
他不会让六年前的悲剧重新上演,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他没有资格对她说爱。
他已经失败过一次,让他和她过了痛不欲生的六年,再也经不起第二次。
许湄从林雾身侧走过去,手放在包厢门把手上,只留给他一个背影:“出来挺久了,进去吧。”
许湄进去之后林雾没有立刻进去,他站在走廊窗边抽了根烟,等身上的烟味散了才回去。
“五哥,你出去那么长时间干什么去了,”一个男生已经有点醉意了,大着舌头说道,“快来给我们讲讲,英国的女人跟中国的女人比起来怎么样。”
林雾坐下来:“不如中国的好。”
那名男生一下子抓住了重点:“你试过,你肯定都试过,不然怎么比较出来的。”
林雾:“不用比,没有可比性。”
班长同学:“就是,我们中国女孩子最好了,温柔可爱。老吴整天挂在嘴上的那句话怎么说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桌上的女生们全笑了起来:“就、是!”
“此言差矣,”周松同学说道,“也不是每个女孩都温柔可爱,有的就特别凶。大家还记得吧,李霏怡,整天跟个河东狮似的,逮人就揍,我都快被她揍傻了。”
陈江潮感到无比心累:“你不是被她揍傻的,你本来就是个傻逼。”
周松:“你才是傻逼。”
陈江潮啧了一声:“李霏怡可没整天逮着我揍。”
周松:“所以说,我就是被她揍傻的。”
陈江潮两手一摊:“看吧,承认自己是傻逼了吧。”
说曹操曹操就到,周晓姝一边看手机一边说道:“霏姐来了,已经到楼下了,大家赶紧准备好签名本让女明星签字。”
过了没两分钟包厢的门就被推开了,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出现在门口,进来把墨镜一摘,放在唇边当话筒:“Hello,这边的朋友们你们好吗,那边的朋友们你们好吗,大家想我了吗!”
大家开始鼓掌,欢迎女明星。
来的人正是李霏怡,她没能考上理想中的戏剧学院,上了一所三本院校,读的高尔夫管理专业。
她读书时一有空就去影视城当群演,跑龙套,最后在高尔夫球场被一个经纪人看上,签了一家传媒公司,从女四、女五开始演,去年拿到一个女三的角色,没想到这个角色小火了一把,她也终于从一个不露脸的龙套熬成了一个十八线女明星。
李霏怡看上去跟以前没什么变化,只是妆容更精致、成熟了,性格依旧开朗泼辣,落座前先自罚三杯,喝完才坐下来。
周晓姝:“你怎么没整容,你们女明星不是都喜欢整容吗?”
李霏怡吃了点桌上的剩菜:“我那个经纪人整天让我去垫鼻子开眼角,我没愿意,怕僵,僵了还怎么演戏。”
周晓姝给李霏怡竖了个大拇指:“霏姐是有追求的,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大明星。”
李霏怡风情万种地抛了个媚眼:“瞎说,姐现在也是大明星。”
周松:“你挤眉弄眼干嘛,眼睛疼?”
陈江潮在一旁叹气:“早知道出门的时候就带几根手术缝合线过来了。”
周松:“干嘛,陈医生?”
陈江潮:“把你的嘴缝上。”
李霏怡看了看周松,低头笑了一下:“你倒是一点都没变。”
周松:“还是那么滴帅!”
其他人:“呵呵。”
一桌子人继续聊天,周晓姝缠着李霏怡讲娱乐圈的八卦,全是谁跟谁谈恋爱了,谁隐婚生娃了,诸如此类的问题。
李霏怡摆了下手:“没什么好讲的,这个圈子里的人哪个不是人精,全都是利益交换,各取所需,没有傻的。”
女生们抓着女明星拍了几张自拍照,周晓姝问道:“你呢,谈恋爱了吗?跟哪个男明星谈的,放心,保证不泄露出去!”
李霏怡打着哈哈把这个问题忽略过去了,她没有待多久就接了个电话,端起一杯酒起身:“抱歉了各位,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一步了,等年底,年底聚会我还来。”说完把酒喝完了。
大家知道她是从隔壁市的影视城特地赶过来的,没强留她,问她喝了酒怎么回去。
李霏怡戴上墨镜:“有人来接。”
李霏怡走后,一群人涌到窗边往楼下看,看见她从餐厅出去,停在一辆黑色的奥迪面前,车里走下来一个年轻的男人,帮她打开副驾驶的门。
“那肯定是她男朋友,没看见脸,身形倒是挺帅的。”
“她刚才怎么没让她男朋友上来给我们看看啊?”
许湄站在窗边,看着李霏怡坐的那辆奥迪开远,转头往周松身上看了一眼。
李霏怡喜欢周松,这是一个除了周松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
青春时期的暗恋,遗憾的结局才是大多数。哪怕爱得轰轰烈烈如王雨宁和肖哲,最后也还是曲终人散。
许湄不愿意那么悲观。
现实残酷、无力又艰涩,却是一条通往童话的路,只有执着的人才能到达终点。
饭局到了尾声,不少人都有点醉了。
周松突然跟诈尸一样,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直愣愣地说了句:“李霏怡以前是不是喜欢我?”
一屋子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错过了对的时间,再怎么顿悟都成了画蛇添足,多说一个字都是多余,除了徒增懊悔没有别的用。
最后周松自己坐下来了,他兴许真是喝醉了,喃喃地说了一句:“其实,我也对她心动过。”
只是他当时不知道。
他一直想不明白,他一个练体育的大高个,怎么会连一个女生都打不过,整天被她满教室地追着打。
现在他才知道,那是为什么。
服务员推开门,端了几个果盘进来,是新切的西瓜、桃子和荔枝。
这样的新鲜水灵只在应季才有。
一个男生抱着周松的肩膀:“你要真喜欢她就去追。”
赵晨不赞同地摇了下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有男朋友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李霏怡和周松的生活圈子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单凭年少时期那点浮光掠影的旧梦,很难支撑他们走到一起。
赵晨故意把“男朋友”三个字挑出来说,就是说给林雾听的,他在提醒他,许湄已经有男朋友了。
林雾摩挲着手背上被许湄触碰过的地方,上面仿佛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聚会结束后,一行人从餐厅出来,一边等车一边在门口聊天。
秦嘉妮恋恋不舍地拉着许湄的手,跟她约下次出来逛街的时间。
许湄在放暑假,秦嘉妮却是要上班的。她现在在一家珠宝公司当实习设计师,只有周末才能出来玩,两人最后把时间定在了下周末。
等车的同学陆续等到了自己的车,走了。最后只剩下许湄、秦嘉妮、赵晨和林雾四个人。
都喝了酒,林雾打了个电话给张叔,让张叔来接他们,张叔正在来的路上。
秦嘉妮指了下路边不远处:“那有家卖冰粉的店!”
林雾:“你是猪吗,刚吃完又要吃。”
秦嘉妮抱着许湄的胳膊晃了晃,一边撒娇一边告状:“许湄,他说我是猪。”
许湄看了林雾一眼:“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林雾:“我又没说错。”
秦嘉妮气得直蹦,一张漂亮的小脸都快被说哭了:“许湄!”
许湄踢了一下林雾的小腿:“你别说她了。”
林雾原本懒得搭理秦嘉妮,但他发现,秦嘉妮会找许湄给她撑腰,这个时候许湄就会多看他一眼,多跟他说几句话。
她甚至还踢了他一下。
可怜的秦嘉妮还不知道,她在林雾眼里已经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许湄触发器。
赵晨看了林雾一眼,对秦嘉妮说:“你哥有病,别理他。走,我带你去买冰粉。”
赵晨带着秦嘉妮走了,许湄想到以前也是这样,晚自习放学,赵晨带秦嘉妮去吃东西,她和林雾在学校门口等他们,一切好像都没变。
林雾垂眸看着许湄,温声说:“裙子很好看。”
许湄:“谢谢。”
当然好看,她在商场挑了一下午才挑中的。
很快,一辆黑色的卡宴就停在了路边,许湄看见张叔从车里下来,礼貌问好。
张叔慈祥地笑了笑:“好久不见啊,小姑娘。”
许湄:“不小了,长大了。”
张叔:“不大,还是个孩子。”
许湄和张叔聊了几句,林雾站在一旁听他们聊天。秦嘉妮和赵晨吃完冰粉回来,四人一块上了车。
这天晚上,许湄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梦见秦嘉妮嘴里的话变成了一帧帧的画面。
梦中的她站在第三者的视角。
她看见林雾住在英国的房子里,有时候他在陪一个老人说笑,有时候他又在沉默。
她看见在一条陌生的巷子里,一把锋利的往他手上扎去,她冲他大喊,让他松手,别要手机了。
她像一个错开了时空的幽灵,他听不见她的哭喊,然后尖刀刺穿他的皮肉。
她看见他坐上回国的飞机,出现她的宿舍楼下,他在冰冷刺骨的寒风和纷纷扬扬的大雪中站成了一栋冰雕。
她想抱住他,可一转眼,他就坐在了英国的一家酒馆里,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一个性感漂亮的英国女人捧起他的手,动情地亲吻他手背上的疤痕。
许湄被这个半真实半虚构的梦气醒了,醒来才发现,她的枕头被她在梦中打湿了,眼睛有些浮肿。
她下床拿起手机,终于把林雾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她之前不光把他拉黑了,还把他删除了,需要重新添加一遍好友。
没想到她的好友申请刚一发出去就被他通过了。
许湄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两点,这个点了他还没睡吗。
她的手机收到一条新的消息。
【:没睡?】
许湄看着屏幕上熟悉的三个点的昵称,回复道:“你不也没睡。”
林雾坐在办公室里,放下手边的笔记本电脑,在手机上打字:“嗯,加了会班。”
许湄回道:“半夜还去人家家里修电脑?”
林雾:“你家有电脑需要修吗?”
许湄暗自腹诽,她的电脑就算真坏了也不会叫一个男人大半夜地来修。
她怀疑他又在耍流氓,但她没有证据。
【:是睡不着还是做噩梦了?】
许湄去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一边回道:“做噩梦了。”
对方发了段语音,怕被许青林发现,许湄没敢直接点开听,在客厅喝完水,回到卧室关上门才点开。
“梦见自己变成女鬼抓人写作文去了?”
夜色昏暗宁静,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磁性,像贴在人的耳边说话。
许湄忍不住抓了下耳朵,把那股酥麻从自己的身体里赶走。
她在心里骂他,能不能好好说话,不要把自己弄得跟个男妖精似的,勾人。
骂是不能真这么骂的,听着太像调情。
他的声音本来就是这样,因为夜色的加持,把原本的十分性感变成了十二分。满分十分。
许湄的手机又收到了林雾的消息,这次依旧是语音。
“怎么不说话了,嗯?”
他的声音低沉又轻佻,尤其是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把人撩得头皮发麻。
许湄掀开身上的空调被,怀疑他是故意的,哪个正在修电脑的人能发出这种午夜性感电台的声音。
许湄发了条语音过去:“你故意的!”
林雾回了条语音:“我故意什么了?”
他的声音带着疑惑,无辜极了的样子。
装得真像,许湄回了句:“我不理你了。”
林雾没再发那种要人命的语音,发了条文字消息:“嗯,睡吧,很晚了。”
第二天许湄起晚了,一直到早上十点钟才起,醒来看手机,两个小时前林雾给她发了一条早安的消息。
许湄洗漱好,随便吃了点早饭,从书架上拿了几本大学教材坐在书桌前,一旁放着手机。
她看书、工作都不专心,每隔一会就要看看手机,主要是看微信。
她给林雾回了条消息,他又给她回,问她吃早饭了吗。
许湄抱着手机,心想,我吃没吃早饭关你什么事,你是我什么人。她没有立刻回他,看了几分钟的书才回道:“吃过了。”
言简意赅的三个字。
对方似乎没接收到她的冷淡,像一个刚学会用手机的小学生,十分没有分寸地问道:“今天什么安排?”
许湄回:“放假,在家休息。”
老教授打了个电话过来,让她帮忙整理一份文件,开学的时候要用。
为了好好工作,也为了防止自己心猿意马,许湄把手机锁在了抽屉里,两个小时后才拿出来。
林雾两个小时前给她发了条消息:“你家小区的荷花开了。”
许湄家的小区中间有个小花园,还有个面积不大的人工湖,物业在里面种了一小片荷花。
每到盛夏荷花盛开,不少居民都会去看。
作为这个小区的原住民,许湄居然不知道湖里的荷花已经开了。
许青林和苏梅不在家,许湄懒得做午饭,换了身衣服出门吃饭,吃好饭回来没有直接回家,朝着小区花园的人工湖去了。
她正在放暑假,每天有大把的时间拿出来挥霍,正愁没有好去处,出去赏赏花是最好不过的。
她喜欢花,各种各样的花都喜欢。
小区里的荷花果然开了,白的粉的,开了一小片。
一阵微风吹过,空气中尽是荷香。
许湄坐在花园凉亭里,对着那丛荷花拍了张照片发给林雾,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家小区的荷花开了?”
你来过?
林雾正在公司附近的餐厅吃午饭,在手机上回道:“听赵晨说的。”
许湄:“赵晨真是好雅兴,跟一个男人谈花论草。”
林雾看着手机,把屏幕上的每一个字都盯了好几遍,恨不能透过这寥寥几行字看到打字的人。
跟林雾一起吃午饭的人是刘宣,刘宣已经忍了一整个上午了,实在忍无可忍:“老大,您这是网恋了?”
林雾:“没,别瞎说。”
“那您为什么对着手机笑得这么”刘宣不敢用“骚”字来形容自家老板,换了个词,“笑得跟一朵花一样。”
林雾把手机放在桌上:“吃还堵不住你的嘴。”
要搁平时,老板这么说话,手下就应该识趣地闭嘴了。
刘宣看林雾心情好,大逆不道地开起了玩笑:“真的,您一上午都偷偷笑了好几次了,今天开会,美术组的人做错事您都没骂。还有,您每几分钟就要摸一下手机,每过几分钟就要摸,您看,您又摸手机了吧。”
林雾看许湄没给他回消息,把手机放在一旁。
“您这种症状,网恋、初恋、热恋,至少占一样,”刘宣小声问道,“是上次您在清江大学看上的某个女大学生吗?”
林雾无语地看了刘宣一眼,摸起手机:“走了,干活去了。”
刘宣追上去:“我那个读高中的表弟您知道吧,上次他来公司找我,您还见过。他最近谈了个小女朋友,是他们班的同学,两人刚戳破那层窗户纸,症状跟您一摸一样,手机不离手,洗澡都得带着进洗手间,一听见消息进来,澡洗到一半都得先回心上人的消息。”
林雾推开餐厅门,夏天的气息铺面而来,外面艳阳高照,蝉鸣声声。
多年过去,他对她的感觉一如从前。
那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少年心动。
林雾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我出去一趟。”说着拦了一辆恰好开过来的出租车。
“老大,您去哪,”刘宣急忙说道,“下午两点要见一个重要客户,现在已经一点了!”
“没事,赶得及。”林雾坐进车里,合上车门,对司机报了许湄家的地址。
见自己喜欢的人,怎么会没时间。
出国后,他的性格变得愈发成熟、稳重,鲜少有什么事能让他这么冲动、不计后果。
他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去见她,去掉来回路上的时间,统共也只剩下二十多分钟,连半个小时都不到。
他就算去了也未必能见到她,但他就是想去,哪怕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待上一会也能让他心里欢喜。
这比起以前已经很好了,以前他在英国,他要见她一面需要坐十五个小时的飞机。
现在她就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还有什么道理去压抑自己。
爱是冲动,是用再多的理智都无法阻止的不顾一切。
车子停在许湄家的小区门口,林雾下了车,直奔小区花园旁边的人工湖。
中间经过赵晨家楼下,林雾跟赵晨撞了个满怀。
赵晨看了林雾一眼,有点疑惑:“来之前怎么不先给我打个电话。”
林雾:“少自作多情,不是来找你的。”
赵晨皱了下眉:“来找许湄?”
赵晨还想说什么,林雾已经错开他走了,他的时间很宝贵,一秒钟都不愿意浪费在别的人身上。
林雾来到小花园,看见许湄坐在凉亭里。
她穿着一件棉质的碎花裙子,扎着蓬松的丸子头,手上拿着一个手持小风扇。
风扇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正抬眸,看着湖里那丛盛开的荷花。
林雾没走近,远远地看了她一会,没喊她。
他在想见她的时候就能见到她,他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他跟她终于不再隔着异国的千山万水。
时间过得太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二十分钟。
林雾又看了许湄几眼,转身准备走,听见许湄喊了他的名字。
他转身朝她走过来,觉得自己今天的运气真是不错,除了见到她,又得了个跟她面对面说话的机会。
许湄看着林雾:“你怎么在这?”
林雾:“我来找赵晨,路过这。”
许湄早就看见林雾,她没声张,就是想知道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边是要干什么。
他不是来找赵晨的。
许湄从凉亭出来,指了下湖里的荷花:“来都来了,帮我摘朵花吧。”
物业为了防止有人摘花,在湖边立了个小牌子,上面贴了张A4纸,纸上写着一行字,“禁止毁坏观赏用花,如有需要,可扫下面的二维码购买,一百块一朵。”
物业的宗旨当然不是为了卖花,是告诉居民,折一朵花要赔一百块钱。
林雾扫码付了一百,光明正大地折了一朵粉白娇嫩的荷花,献宝似地递给许湄:“跟你很衬。”
许湄没接:“我突然又不想要了,你拿走吧。”
林雾心里的欢喜被兜头泼了盆冷水,拿着花的手尴尬又失落地悬在半空。
许湄用风扇扇了扇风:“天太热了,我回家吹空调了,你还得给人修电脑吧,赶紧去吧。”
林雾低低嗯了声,拿着那朵荷花走了。
上次他想着法地送了她一束栀子花,不管她怎么骂他咬他,最后还是收下了那束花。
这次她却连收都没收。
她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也愿意跟他说话了,他本以为她已经有点原谅他了。
林雾回到办公室,刘宣一看见他手上的花就开始打趣:“她送你花了啊?”
听了刘宣的话,林雾整个人突然跟雷劈了一样。
他仔仔细细地把刚才许湄的样子回忆了一遍,她跟他说不想要的时候,唇角分明是带着笑意的。
他低头看着手上那朵荷花,突然大笑出声:“去给我找个花瓶来。”
79 ? 落荒
◎没名没分的小情人儿。◎
距离暑假结束只剩下半个月了, 老师比学生开学早,没多少天许湄就该上班了。
秦嘉妮一到周末就约许湄出来玩,两人吃吃逛逛, 喝喝奶茶买买东西,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
秦嘉花钱没有以前那么大手大脚了,消费水平慢慢向许湄这种大众家庭的女孩靠拢。
秦嘉妮站在一个卖包的橱柜面前, 许湄以为她想买, 提出来陪她进去看看。
秦嘉妮摇了下头, 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就走了。
“其实我现在已经不是一个真正的白富美了, 我家没以前那么有钱了,说不定将来还得靠我养家呢。”
许湄第一次从秦嘉妮嘴里听见“养家”两个字, 也是第一次感觉到了她的成长和变化。
秦嘉妮:“我爸出事之后,我们家的公司就不太行了, 是我爸以前的下属管着的,去年就开始出现亏损了。我爸前阵子是出来了, 但他被关了六年, 社会和市场变化太快了,他很难一下子适应。你还记得以前总接我放学的司机吧,我爸出事的第三年我妈就把他开了。没办法,用不起了。”
“还有我姑家,那阵子家里出了太多了的事。我姑有心把她的公司转移到英国,可惜,海外战略失败了, 整个公司伤筋动骨。好在我姑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这两年又把公司做起来了, 但她年龄大了, 很多事情都感觉力不从心。”
许湄见过林曼青一面, 从来不会把她跟中老年人联系到一块,只觉得那是个风情万种又十分干练的女人。
秦嘉妮继续说道:“我亲耳听见我姑对我哥说,说以后这个家还是要靠他撑起来的。”
许湄不知道一个修电脑的如何能支撑起一个家族,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以她对林雾的了解,他根本不介意自己干的工作是个什么社会地位。
他天生不知道自卑两个字怎么写,只要他喜欢,他哪怕去修水管都不会让人感到意外。
可他那么聪明,就仅仅只是个修电脑的吗。
许湄有点不确定地问道:“你哥到底是修电脑的吗?”
一旁有个熊孩子在吵闹,秦嘉妮把许湄的话听岔了,听成了,“你哥会修电脑吗?”
秦嘉妮骄傲地一点头:“当然,我哥修的电脑可好了,我的电脑一坏就找他修。”
秦嘉妮说得绘声绘色:“他有时候一惹我生气,我就不喊他哥了,我喊他‘修电脑的’。”
曾经有段时间,刚喜欢上林雾的时候,许湄自卑过,觉得她和林雾的家庭条件悬殊太大了,怕自己配不上他。
确认了他是个修电脑的,她心里反而一松。
她一个大学老师,配他一个修电脑的,还是配得上的。
许湄笑了一下:“家里有个修电脑的也挺好的,不用花钱请外面的人修了。”
秦嘉妮连连点头:“你的电脑要是坏了,千万别客气,找我哥给你修,他不敢收你的钱。”
商场三楼有家家居店,许湄拉着秦嘉妮去逛了一圈,说要给许青林买双拖鞋。
许湄买了两双拖鞋,一双许青林的,一双苏梅的,还是情侣款的。
她不由想到当年自己是怎么要死要活地不让许青林跟苏梅在一起的,觉得许青林有了别的女人就是对她妈妈的背叛,害怕许青林有了新的家庭就不要她了。
最后是她亲手把许青林交到了苏梅手上。
那天是林雾陪着她,她所有成长的重要阶段都是他陪着她。
许湄看着购物篮里的一对情侣拖鞋,在心里对妈妈说,“你要是看到爸爸身边有人陪,应该也会很开心吧。”
她已经很多年没梦见过小时候在灵宜山失去妈妈的场景了。
许湄买完拖鞋没有立刻走,又在货架上挑挑拣拣了一会。
秦嘉妮好奇地问道:“不是买好了吗,怎么还买?”
许湄把一双深蓝色的拖鞋放进购物篮里:“再给我爸买一双,换着穿。”
秦嘉妮:“这双的尺码比刚才那双大哎,你是不是拿错码了?”
许湄:“大一点穿着舒服。”
秦嘉妮:“可是,它大了两个码,你真没拿错吗!”
许湄:“晚饭去吃烧烤吧。”
秦嘉妮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走了:“走走走,我知道这家商场三楼有一家特别好吃的烧烤自助!”
两人逛街吃好晚饭,大包小包地拎去了许湄的房子。她们之前就说好了,今天晚上一起睡。
秦嘉妮在许湄的房子里参观了一圈:“许湄,你房子看上去也太舒服了,太温馨了,我都不想走了。”
许湄把买来的东西归置了一下:“喜欢就经常来住,反正这儿也只有我一个人。”
秦嘉妮高兴极了,拍了张许湄家的照片发给林雾:“猜猜我在哪。”
林雾:“许湄家。”
秦嘉妮:“你这人真讨厌,居然一下子就猜出来了,没意思。”
她同样发了一张给赵晨,赵晨猜了好一会都没猜出来,特别有意思。
果然还是赵晨最好玩了。
秦嘉妮的手机响了起来,林雾打来的,她接通:“喂,找我干嘛。嗷,不是,你是怎么猜出来我在许湄家的?”
照片的一角拍到了许湄的床头,枕头旁边放着一个毛绒小猫,那是他给她的买的。林雾懒得跟秦嘉妮说这些,问道:“你怎么在她家?”
秦嘉妮:“看你这话说的,我怎么不能在她家,我今天晚上还要抱着她睡觉呢!”
许湄正在洗澡,发现忘了拿内衣,喊了秦嘉妮一声:“帮我拿下内衣,卧室衣柜中间的抽屉,上次我们逛街一块买的那件。”
秦嘉妮打开衣柜,朝浴室喊了声:“是这件白色蕾丝的吗,上面还有个粉色小蝴蝶结。”
许湄:“对。”
秦嘉妮拿着内衣来到洗手间门口,敲了下门,里面淅淅沥沥的水声就停了下来,门被从里面打开一条缝。
秦嘉妮透过门缝递给许湄,悄咪咪地往她身上看了一眼:“呀,许湄,你的胸好大,吃什么长的。”
许湄擦了擦手:“衣服给我,别看了。”
秦嘉妮:“好好看,不看了,你赶紧把门关上了,身上都是水,别感冒了。”
给许湄送完衣服,秦嘉妮重新回到沙发上坐着。
她刚才在干什么来着,哦,在打电话。
秦嘉妮看了一眼手机,不知道为什么,林雾已经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秦嘉妮在许湄家赖了大半天,一直到下午三点钟才不得不准备回家。
原本许湄想做点小饼干让秦嘉妮带给她奶奶吃,秦嘉妮的奶奶以前就很喜欢吃她做的饼干。
许湄又想到,秦嘉妮的奶奶就是林雾的外婆,老人家是不同意她和林雾在一起的。
许湄没做小饼干,问秦嘉妮怎么回去,要不要帮她打个车,秦嘉妮说不用:“我哥刚才给我发了条消息,说他现在没事,可以来接我。”
正说着秦嘉妮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林雾:“地址,你现在哪?”
“问地址呢,你家在哪条路上几号来着?”秦嘉妮把手机递给许湄,“你跟他说吧。”
许湄对着手机报了房子的地址,很快林雾就到了楼下。
秦嘉妮不舍得走:“许湄,你的房子太香了,到处都是淡淡的玫瑰味,我还想多熏一会呢,他来得也太快了点!”
许湄送秦嘉妮下楼,看见林雾靠在车门边,走过去,看见他眼睛下面有点黑眼圈:“昨天晚上没睡好?”
秦嘉妮笑着说道:“是不是梦见女鬼抓你去写作文了?”
林雾:“嗯。”
秦嘉妮就是随口开句玩笑,没想到真被她猜中了,顿时更乐了:“那你写完了吗,别是被女鬼抓进水里吃了吧?”
林雾:“上车,哪来这么多废话。”
秦嘉妮上了车,林雾从后备箱里拿出来两个西瓜:“来的路上买的,我给你拿上去?”
西瓜碧绿,又大又圆。许湄想起上次她在班级群里发了张西瓜的照片,说好吃。
西瓜太重了,林雾帮许湄把西瓜送上楼。
这个时间电梯里没有人,只有他们两个人。
逼仄的空间里,若有似无的玫瑰洗发水的香味直往人的鼻子里钻。
许湄抬眸看着电梯上的楼层指示灯,林雾垂眸看着她。
仗着她看不见,他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贪婪又直白。
她比以前长大了很多,身高倒是没怎么变,身体看着变化不大,其实处处都是变化。
少女时代的她身材纤细,现在的她褪去一身青涩。像树上的樱桃,经历过阳光明媚的初夏,再下一场雨,青涩的果实就变成了圆润诱人的红。
他从不掩饰内心深处对她的渴望,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会对喜欢了很多年的女人动情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前两次他对她说,他想亲她,那还是往轻了说。
他要是对她说得直接点,她对他说的就不止是一个“滚”字了。
电梯到了楼层,许湄带着林雾走到门口,拿出钥匙准备开门。
这是她第一次带林雾来她家,没想到他会带西瓜来,早知道她应该把家里收拾一下的,至少要把阳台上晾晒的内衣裤收起来。
林雾收起自己过于贪婪的目光,把西瓜放在门口的地板上:“我就不进去了。”
家里没怎么收拾,许湄原本就没打算让他进去,就算让他进去也最多进一下客厅。
许湄看了看林雾,他脸上的神色过于正经,甚至显出几分严肃的紧绷,跟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大相径庭,反而让她起了几分逗弄他的心思。
“进去坐坐吧,我给你拿瓶水。”
许湄一边说一边用钥匙打开了门。
门一开,屋里独属于女孩子的淡淡的馨香迎面扑了人一脸,春风一般,挡都挡不住。
林雾往后退了半步:“不进了。”
人类的本质就是欺软怕硬,从前都是她被他逼得往后退,许湄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厉害的时候,于是往前走了半步,抬眸看着眼前的男人:“你上都上来了,帮我把西瓜拿进厨房吧。你脸怎么这么红,是热的吗,天太热了,正好进来吹会空调。”
他是热,但不是天气惹的,是她惹的。
林雾垂眸看着许湄,视线扫过她白皙修长的脖颈,声音一下子低了好几个度:“你就不怕引狼入室吗?”
“秦嘉妮还在楼下呢,我有什么好怕的,倒是你,”许湄抬眸,弯着一双水盈清澈的眼睛的眼睛看着林雾,“让进来都不进,怕的人是你吧?”
激将法永远对男人有效,林雾抬了下脚,走进门里。
“把西瓜放厨房吧,喝点什么,冰水?”许湄从鞋架上拿下来一双深蓝色的男士拖鞋放在地上,是之前她逛超市,给许青林买拖鞋的时候顺手多拿了一双。
说是顺手,其实鞋码是林雾的。
林雾看了看地上的男士拖鞋,突然想到了许湄那个北京的男朋友。
他来她这儿的时候穿的就是这双拖鞋吧,他来了还走吗,留下来过夜了吗。
她的房子用了玫瑰熏香,跟她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那个男人来的时候身上会沾染到她的味道吗。
他一直强迫自己忽略掉那个男人,所以他从不在她面前提起她的男朋友,好自欺欺人,当做她还单身,当做她还想当年那样只爱他一个人。
想到她爱过和爱着别的男人,跟别的男人做他们曾经做过的事,他嫉妒得快要疯了。
他用尚存的一丝理智说道:“我不喜欢这双拖鞋,太丑了,不想穿。”
说完关上门,落荒而逃。
许湄看着地上的鞋,气得想骂人,这双鞋是她亲自挑的,哪里丑了。
少爷脾气,挑剔得很,这一点跟以前倒是一点都没变。
林雾下了楼,没进车子,靠在车门边点了根烟。
秦嘉妮从车窗里探出头:“许湄最讨厌烟味了,你还敢在她家楼下抽烟,当心被她看见。”
见林雾不说话,秦嘉妮猜测他心情不好,默默地把车窗关上了。
林雾抽烟一根烟,吹了会风,坐进车里。
秦嘉妮从后座抬起头:“我说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来接我回家,你是想知道许湄住在哪吧,好方便追人,你这人可真是太奸诈了。”
秦嘉妮坐着车,嘴巴不停:“哎,我差点忘了,奶奶是不是还是不同意你们,那你打算怎么办,被许湄养在外面当一个没名没分的小情人儿吗?”
林雾把车子开出小区,汇进来来往往的车流。
他好一会都没说话,快到秦嘉妮家的时候才像自言自语似地说了一句:“她有没有跟你提过”
秦嘉妮在等林雾的下文,等了半天没等到:“什么?”
林雾:“没什么。”
80 ? 瑰丽
◎她是害羞了。◎
很快就到大学开学, 许湄也开始忙起来了。
她是最新的老师,除了准备教学工作,很多杂活也落到了她身上。
其实不光学校, 不管到哪儿,新人干的活都是最多的。
许湄喜欢学校的工作,想着正好借这个机会多认识认识学校的老师和领导, 这对她以后的工作开展有好处。
许湄早上要比其他老师到的早一点, 清江大学的食堂很好吃, 她懒得在家做早饭的时候就在食堂吃, 吃好早饭去学校旁边的公园散散步消消食,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学校里也有公园、操场, 但都不如外面的这个公园好,这里种了很多花, 她喜欢赏花,只要不下雨就会来逛逛。
这个花园叫清江花园, 跟清江大学的名字差不多。
据说这个花园以前没现在这么好看, 就是非常中规中矩的一个花园,没有多少花。
是前段时间,有个公司的老板捐了很多花,还请个了小有名气的园林设计师设计了一番。
尤其是公园中间这一块,非常漂亮,许湄几乎每天都来。
这儿种了很多果汁阳台,挨挨挤挤地开了一大片, 橙黄、杏粉、白的、粉的,下面铺着一层层碧绿、嫩绿的叶子, 花朵疏密有致, 荼蘼盛开, 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公园里有练太极拳的老人,他们练完了就坐在凉亭里喝水、聊天,然后各回各家。
大学放暑假之前许湄就经常来这儿,跟老人们混了个脸熟。
她长得漂亮,性格好,懂礼貌,有文化,老人们都很喜欢她,叫她许老师,还说要给她介绍对象。
这天,老人们练完太极,坐在一起聊天,许湄从一旁走过去,被一个老爷爷叫住。
老爷爷正在用购物app买东西,付款的时候遇到点问题,搞不明白优惠券怎么用。
许湄帮老爷爷解决了问题,老爷爷连连对她道谢:“许老师,要不是你,我孙子就得打光棍了。”
许湄一问才知道,老爷爷买的东西是一串桃木手串,送给他孙子的,专门招桃花用的。
“许老师,你今年多大了?”老爷爷翻了翻手机相册,找出来一张照片,“来看看,这是我大孙子,在银行上班,今年二十八,你看看怎么样?”
旁边几个老人直乐:“老李,又给你大孙子找对象呢,他自己都不急,你急什么。”
李爷爷:“我那不是怕许老师被别人定走了吗。”
“李爷爷,我上班忙,暂时不打算谈恋爱结婚,”许湄怕再待下去李爷爷就要一个电话把他孙子喊过来了,“爷爷奶奶们,我还要上班,先走了。”
许湄对其中一个老人笑了笑:“林奶奶,再见。”
她单对这位老人说再见,是因为特别喜欢她。
林奶奶是个慈祥的老人,养尊处优,头发梳得整齐干净,衣着也很讲究,手上戴着一串紫檀木手串,跟年轻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很和蔼,同时又很有分寸感,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林奶奶把手上的保温杯放进包里,从凉亭座位上起身:“许老师等一下,我这就回家了,一块走吧。”
许湄要帮林奶奶拿包,林奶奶不让,说自己的身体越老越好。
一老一小走在充满花香的公园里,边走边聊天。许湄从林奶奶口中得知,林奶奶家住得不算太近,也不远,大约一公里。
每天早上,她的外孙开车把她送到这儿,她练完太极,家里的阿姨会来接她,回家的路上跟阿姨一块买点花买点菜。
“我以前不爱出门,身体也不好,动过一次手术之后,调养了一段时间,身体反而变得好了,也爱出门爱走路了。身上多沾点人气,是好。”
林奶奶看了看许湄:“许老师,你知道,我这人不爱多管闲事,也不喜欢掺和别人的事。”
许湄点了下头,这倒是真的,林奶奶是个教养极好的人,别的老人吐槽这个吐槽那个的时候她从不参与,安安静静的。
“但你的事林奶奶想掺和一下,”林奶奶握了下许湄的手,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奶奶喜欢你啊。”
“下次你早点来公园这边,每天早上七点半我外孙会送我过来,你远远地看他一眼,看看喜欢吗,要是喜欢的话,你就给林奶奶当孙媳妇吧。”
见许湄要开口拒绝,林奶奶罕见地说起了别人的是非:“老李那个孙子我见过,长得太瘦了,像竹竿一样,不好看,比我那个外孙差得可太远了。”
“我外孙长得帅,个子也高,你肯定会喜欢的。”
说话间就走到了公园大门口,林奶奶被她家阿姨接走了,许湄回到学校继续上班,并没有把林奶奶的大孙子放在心上。
她心里现在只装得下两样东西,一个是工作,一个是林雾。
想到林雾,上次他给她送西瓜上楼,在她家门口站了一会,死活不肯进她家里,还对她特地给他准备的拖鞋挑三拣四。
那天之后她跟林雾的联系就莫名其妙地变得少了起来,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许湄回到办公室,点开她和林雾的微信对话框,上面的最后一条信息是昨天晚上,他对她道晚安。倒数第二天信息依旧是他对她道晚安,她回了句晚安。
不管联系得多少,他给她道晚安的习惯都没变,从她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之后一天都没落下。
许湄想给林雾发消息,在输入框里打了三个字“在干嘛?”,打完又删了,因为这三个字实在太像“我想你”。
许湄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苏承。
苏承追了她很久,从那年北京大雪,一直到她离开北京之前,他一直在追她。
苏承追人很有诚意,给她准备生日惊喜,生日礼物价值不菲。风雨无阻地给她买早饭,帮她宿舍的所有人打热水。每个节日,不管是情人节还是清明节,他都会找机会送她花。
她把他的礼物退回了一次又一次,拒绝了他一遍又一遍,他依旧不死心,反而越来越喜欢她,说自己这辈子只会喜欢她一个人。
当时他的这句话给许湄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生怕他真的一直喜欢她,一辈子都耗在她身上。
她不可能喜欢上除了林雾以外的任何人,她不想耽误苏承,好几次都说了很重很伤人的话,希望他对她死心。
但苏承没有,他活生生把自己逼成了一个情圣。
他很好,她只是不喜欢他。
苏承太执着了,许湄经常能在他身上看见自己的影子,推己及人,她怕苏承一直喜欢她,一度觉得自己是个祸水,净耽误人了。
好在,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她这么执着。
她离开北京之后,苏承终于意识到,他跟她不可能在一起了。
他可以来清市找她,但他的家人呢。他是独生子,家里人一直在北京生活,不愿意快要入土了还要背井离乡去南方。
再后来,苏承极不情愿地接受了家里人安排的相亲,对方是个漂亮的北京女孩,跟他有着一样的成长背景。
他一开始不喜欢,看她的第一眼就觉得她不如许湄。她再漂亮也没有许湄漂亮,不如许湄有才气,性格更是跟许湄南辕北辙。
他觉得自己不可能喜欢上她,因为她跟许湄一点都不像,他就是执着地喜欢许湄那样的。
后来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雨,他生病在家。
那个女孩来找他,说自己来看看他病死了吗。又一边地给他一个装着南瓜小米粥的保温盒,说是自己亲手熬的。
他看着她,突然就笑了。
她果然跟许湄一点都不像,许湄不会在他生病的时候亲手给他熬粥。
从那天开始,他再没给许湄发过一条超出朋友以外的短信。
他终于放弃了自己的执着。
只是在偶尔的某个夜深人静的瞬间,连他都分不清楚,他曾经对许湄说的那句,“我这辈子只会喜欢你一个人”,到底算不算食言而肥。
许湄知道苏承有了女朋友,没有特殊情况他是不会给她打电话的。
许湄接完电话,得知苏承要来清市出差,他手里有以前从她那借的一本书,想还给她。
许湄根本不记得自己借过苏承什么书,她本来想说不用还了,又想想,觉得苏承应该是有话想对她说,便跟他约了见面的时间。
时间是苏承定的,就在明天晚上,他忙完工作,后天一大早就得回北京了。
刚开学不久,学校举行迎新晚会。许湄这学期带大一新生,年级主任听说她文笔好会写稿,加上她长得好看,十分适合当清江大学的门面,就让她作为大一的教师组代表表演一个节目。
许湄算了下时间,表演完节目是七点半,刚好可以去赴苏承的约。
晚上下班,许湄从办公楼出来,遇到别的系的老师,两人一块去校门口乘公交车,路上聊了几句。
这个老师今年四十多岁了,负责迎新晚会的统筹工作,问许湄节目准备得怎么样了,许湄说没问题。
老师又说:“咱们学校礼堂的多媒体早就该换新的了,一直没换。去年迎新晚会迎着迎着居然坏了,好一会才修好,等修好一看,礼堂的人走了一大半,你说这都叫什么事。”
许湄:“那今年呢,有应对方案吗?”
老师:“今年肯定没问题,你记得专门给咱们学校修电脑的林师傅吧?”
许湄:“林师傅?”
老师:“叫林雾还是什么来着,很帅一个大小伙子,上次不是还给你修过电脑吗。”
许湄咋一听林师傅三个字没听出来是林雾,想想就笑了,林雾那张脸实在跟“师傅”两个字搭不上边。
老师继续说道:“他在他们单位的修理技术应该是很好的,可能还是个小主管之类的。有些时候是他来,有些时候他不来,让自己的手下来。这几天他就没来过,不知道是不是太忙了。好在啊,他说明天晚上能来七恶峮四而二2物玖以嘶七追更最新肉文,有他坐镇,那咱们学校的多媒体设备就有救了。”
许湄一下子抓住了重点:“他明天晚上来?”
老师:“嗯,他来了还能看晚会,多好。”
跟那位老师分开后,许湄并没有立刻回家,她去了附近的一家商场,买了一套化妆品。
明天晚上表演节目,原本她不打算自己化妆,想着随便擦点粉、涂点口红提提气色算了。
听到林雾要来,她觉得这个妆还是应该好好化一下的。
第二天晚上,迎新晚会在学校大礼堂举行。
晚会开始前许湄就听昨天那个老师说,林师傅来了。
她到处看了看,没看见林雾的身影,又拿出手机,没看见他给她发的消息。
他来都来了,竟然不找她也不联系她,好像他们根本不熟一样。
亏她还特地给他买了双拖鞋放在她家里。
很快到了许湄的节目,她调整好情绪,自信从容地走上舞台,朗读了一首她自己写的,曾经发表在杂志上的一首散文。
这片散文并不矫情,主旨是讲少年意气,恢宏大气,荡气回肠。
她的声线虽然柔婉,声调铿锵有力,让人想到在风里雨里迎风绽放的玫瑰花。
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舞台的灯光落下来,那光仿佛不是从灯泡里发出来的,是她身上的光照亮了整个舞台。
台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许湄表演完,往舞台下面看了一眼,在很多女孩眼里看见了明晃晃的羡慕和崇拜。
她们羡慕她的明艳自信,殊不知多年前,她连上主席台讲话都紧张得手心冒汗。
当年,她也是这么羡慕林雾的,想着,要是有一天自己也能像他那样自信张扬就好了。
如今,她已经因为他,变成了最好的自己。
许湄往礼堂观众席扫了一眼,没看见林雾。心里有点失望,她特地打扮了一番,一整天都在排练节目,就是希望他能看见。
许湄鞠了个躬,准备下台,听见台下突然想起一阵起哄声,一抬眸,看见林雾从舞台下面翻了上来。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手上拿着一束杏粉色的果汁阳台。
他不走舞台两侧的献花通道,偏要从下面翻上来。
林师傅没有师傅的样子,浑身上下写满了只有少年人才有的独树一帜的风骚。
台下的学生们以为这位是某个大四或研究生学长,暗恋漂亮的老师而不得,上来鲜花表明心意来了。
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整齐划一地在下面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许湄被闹得脸红,抱着林雾送给她的花束跑了。
林雾看了看许湄逃离的方向,说了句:“害羞了。”
他身旁就是一个立式话筒,这三个字被一字不漏地传了出去。
台下的人原本只是瞎起哄,听他这么一说,像坐实了什么似的,更来劲了,鬼叫鬼叫的,差点礼堂掀翻。
林雾在震天的起哄声中下台,在后台的休息室找到许湄,朝她走过去。
她坐在窗前的一张椅子上,正在用手拨弄手边的那束花。
她脸上红晕未消,唇色比花朵瑰丽。
许湄低头看着手上的花,对林雾说:“橙汁阳台。”
一个表演完从一旁走过去的学生说道:“不是的许老师,您手上这束花是果汁阳台。”
林雾:“果汁橙汁不都一样吗。”
许湄笑了,对别人来说这是果汁阳台,对她和林雾来说就是橙汁阳台。
许湄摆弄了一会花束,抬眸看着林雾:“你这束花也太潦草了,是不是在清江公园偷的。”
林雾:“是摘,不是偷。”
许湄看着林雾:“你这是狡辩。”
算起来,她已经好几天没见到林雾,自从上周末在她家门口分开,他好像一下子消失了。
她冷不防地问了句:“你还打算回英国吗?”
林雾低头挽了下衬衫袖口:“不回,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随便问问。”许湄盯着林雾的手看,他挽袖口的动作慢条斯理,修长白皙的手指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就连手背上那道疤痕都变得格外性感。
觉察到许湄的目光,林雾把自己的右手插进了裤子口袋里,好藏住手背上那道丑陋的疤痕。
许湄从包里拿出来一盒药膏递给他:“这是我们学校医学院的一个教授自己做的去疤痕的药,效果很好,对陈年旧疤也有效,我特地问他要的。”
她抬起一双水盈盈的眼睛看着他:“前几天就想给你了,你一直忙,也没怎么联系过我,我没找到机会。”
这话说得幽怨,是撒着娇怪他不联系她了。
可惜林雾没听出来,他的注意力全在她手里这盒祛疤药上。
他用完美无缺的左手接过来,低声说了句:“谢谢。”
许湄的手机响了起来,苏承打来的。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跟苏承还有约,她已经耽误一会了,这就得赶过去了。
许湄跟林雾说自己约了朋友吃饭。
林雾抬起头:“去哪,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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