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禅院直哉如约而至。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回应异性的邀约,大部分人脑子里想得绝不是什么正经事。
直哉也不例外。
此时他还摆着一副少爷架子站在门口,但眼里闪过的局促暴露了他真实想法。
“大晚上的你要找我说什么?”他皱着眉问。
“要先喝茶吗?”我从卧室出来,一边靠近他一边寒暄道,尽可能让氛围轻松一点。
“茶?你会茶道?而且这屋子怎么回事,一点也不像是招待客人的样子。”他不忘评判两句。
“当然不会,但泡个茶包还是可以的。”我走到他面前,主动牵起他的手,轻声说,“如果直哉喜欢茶艺,我可以考虑学。”
因为常年习武练剑,我的手不可避免的有茧,但这不妨碍我向他传递温暖,他顿时恍惚的表情明显很受用。
——这个家伙应该从没体会过来自同龄女生的温柔。
这是我对他的判断。
直哉任由我拉着他往里面走去。
“你想对我说的就是这些?”他在我背后问。
我停下脚步转身,牵着的那只手还没松开。
真是不解风情啊,不过即使他不说,我也会主动开口。
“不,我想只是想问问,”我抬眸凝视他,目光里是不安与期待,“直哉你,喜欢我吗?”
似乎从来没人会这么直白地询问他的心意,他怔了怔,然后肆意笑起:“如果秋能安分听话,多学点规矩,我可以喜欢,当然也能让你做我妻子。坦白告诉你,继承了父亲术式的我,必然会是下任禅院家主。”
禅院直哉没说的是,除非禅院家能出现继承祖传术式的家伙,他的地位才有可能受到动摇。但他叔父的两个女儿,怎么看都不像是配得上“十种影法术”的人。
我闻言张了张嘴,诧异说:“原来你这么厉害啊。”
他先是得意,但古怪的表情明显察觉到我话里的微妙。
我低下头,放缓了声音,继续说:“我其实,很乐意和直哉结婚,只不过……”
他挑了下眉,向我靠近了些。
“我有个秘密,或者说,一点不为人知的特殊爱好。”我踌躇着抬头迎上他的视线,小心翼翼道,“如果直哉能接受那样的我的话,不要说结婚了,我愿意现在就奉献一切。”
我用十分暧昧的眼神望着他,指尖从他掌心划过,穿过的指缝,与他的手指交叉相握。
不知是因我出格的行为,还是大胆的发言而震惊,他下意识开口:“什么秘密?”
我抿了抿唇,嘴角微微扬起,松开手接连后退好几步。
“我收养了一些无家可归的家伙,很多人不能理解,而它们和我一起长大,对来说是不能分割的存在。接受我,也就等同于接受它们。你可以吗,禅院直哉?”
“啊?你在耍我吗,秋,把话说明白点吧。”可能我说的话完全在云里雾里,他以为我在逗他玩。
“既然如此,直哉就亲眼见一下它们吧。”
我抬起右手,缓慢摊开来。
屋顶的灯光骤地一闪一闪,失灵般忽明忽暗。
“滴答。”
一滴水落入水面。
这屋子怎么会有水滴声?
似乎受到什么感应,直哉疑惑地抬头。
与此同时,灯熄了。
明明应该是身处于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但直哉却能清晰看见天花板的景象。
屋顶不再是屋顶,却变成了深幽的湖面,泛着青光,它外圈荡着微波,倒映着他自己的位置却格外平静,像一面镜子。
“镜子”中的“自己”用一模一样的惊愕表情与自己对视,分明是自己的脸,却越看越陌生,随后,“自己”头颅蓦地抽搐,像是中邪般,瞳孔一翻,只剩下眼白,同时嘴角上扬,咧开奇异的弧度,龇着牙笑了起来。
他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骤地低头,视线落在我身上。
屋子被微弱的青暗光芒笼罩,地板上沁出了黑色的水,很快将整个地面铺满。
突变的景象不足以让有过不少战斗经验的咒术师感到害怕,真正能让直哉恐惧的是——浩然的咒力顿时倾覆了这狭小的空间!
直哉惊恐的眼眸中倒映出的,是被诅咒萦绕,却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致对他进行观察的我。
我坐在一副近三尺高的老式棺材上,棺身通黑,贴满同样黑色的符箓,错综复杂的锁链捆在外层,即便如此,乌黑不详的气体依旧能从棺中溢出,那浓厚的气体是诅咒气息!
棺材里“嗬嗬”的气声交织起伏,宛如什么远古怪物在安详沉睡。
他终于回过神来,语句艰难地从他嘴中吐出:“生……生得领域?!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本能地摆出了一副要战斗的姿态,连手印都结上了。
“说什么蠢话啊,我不是你未婚妻吗?”我冲他笑道。
“未婚妻?胡说什么!”他怒不可遏地大吼,好像以此能掩饰自己心底的恐惧,“你身上散发的,分明是咒灵的气味!”
“你其实是想说,不是人类吧?”
以前老家那批爱报团取暖的家伙们,会这么私底下形容我,而他们看我的嫌恶又惧怕眼神,就跟直哉现在如出一辙。
直哉好像没有回答我的打算,而是发动了术式。
然而此时,一只发白发胀湿漉的手搭上他的肩膀,他身形一滞,连同术式也一起停下了。
强烈的诅咒从背后侵袭而来,他感觉有什么东西紧贴上了自己!
他瞪着双目,脖子梗着不敢移动,余光中一颗长着黑色长发的脑袋从他身后凑上前,贴着他的耳朵前移,从发丝上落下的水一滴一滴打在他肩头,散发着难以言喻的恶臭。
“妈……妈……”它用嘶哑的女性声音开口,“他想……攻击你……”
水不知何时已经漫过他的脚面,冷汗沁满了额头,直哉循声,发现青暗的水面中倒映出了他的人影,而自己身后则趴了个披着长发的“女人”。
它脖子伸得奇长,完全超出人类范畴,但还是在继续探头往前探着,直到漆黑泛着腥臭的长发将他视线挡住,动作忽地定格,下一秒,它猛然回头,苍白发肿的脸紧贴着自己,肿胀的皮肤将她五官几乎压没,眼睛和嘴巴像一条细缝,它狰狞一笑,挤出一排嶙峋锯齿般的尖牙。
“我可以吃掉吗?”
“不可以。”我弯腰倾身,手肘枕在腿上,用手掌捧着脸,“禁婆,我不是说过,未经允许不可以露出这种姿态吗?”
我很不开心地补上一句:“简直污染我的眼睛!”
它一愣,转过头来看我,沮丧地瞥了瞥嘴,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难过。
脖子瞬间缩了回去。
“对不起,妈妈。”
禁婆失落地道过歉,身体往下一沉,坠入不足十厘米深的水中。
随着诅咒的消失,直哉仿佛重获新生般的大口喘气起来。
“你是不是在想,出现了这样的咒灵,为什么家里还无动于衷?”我说破他的疑问。“尽管没有术式,但结界这方面,我可是专业的,在我的结界之内,不论发生什么,外界都不会有人知晓。”
我好心给他解释。
“敢饲养这种咒灵?你可真是个疯子!”冷汗布满额头,他咬着牙压抑住身体的战栗。
“这有什么?不少咒术家族也会圈养咒灵吧。”我不以为意,禅院家就有,别以为我不知道。
“开什么玩笑!你这样子已经和诅咒没有区别了!怪物就老实等着被祓除吧!”
【这世上只有咒灵操术这一种术式可以让咒灵百分百听话,且对施术者无反噬】
【契约之下的咒灵,看似和你是主从关系,但咒灵是什么,它们诞生于负面能量,本身就象征着纯粹的恶】
【普通咒灵倒是无碍,但通了智慧的特级咒灵就是两码事了,你很危险小秋,如果被它们恶念污染了心智,你也会变成诅咒】
【真有那么一天,我会亲手祓除你】
直哉的话让我想起来小时候外公对我的警告。
顺便还闪过一些不好的回忆。不过,真就都是陈年往事了。
倒是禅院直哉,这货嘴可真硬。
“张口闭口怪物的,真失礼啊,辱骂美少女是要遭报应的哦。”我不以为意。
直哉表情一凝,古怪地低头看向自己腹间。
“什……么……”
只见自己肚子不断翻滚,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肚子里孕育,随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愈来愈大,逐渐变成怀孕即将生产的女人一般,底下的东西更是有破皮而出的趋势。
他一个踉跄摔坐地上,惊恐写满眼底,嘴里哆嗦着发出“啊”“啊”的单音节,抱着肚子在地上辗转。
真是狼狈啊。
但这也正是我想看到的,心里一阵欣喜,忍不住掏出手机,对着他“咔咔”拍了两张照。
他的肚皮几乎到了极限,我淡定收手,从棺材上跳下来。
鼓胀与皮下用生命涌动的感觉霎时消逝。
直哉动作一怔,一个恍惚,他定神,看见腹间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赤|摞的婴儿,皮肤发青。
它做着丰富的表情咧嘴笑道:“妈妈,这就是爸爸吗?”
“滚!”他几乎破音地怒吼一声,朝婴儿发起攻击。
它灵活地跳起,喉间发出“咕叽咕叽”的笑声,哒哒哒,急促小跑回我脚下。
屋子不再只有我和直哉两个,转瞬间多了不少“人”,一下热闹了不少。
角落里披裹着破碎长袍的高脚鬼由虚化实勾勒显现,它极其高大,头几乎顶到天花板,而脚却不踩地。
旁边一把油纸伞保持着撑开状态,腾空转动。
缓慢上涨的水面,膨胀发白的女人随波漂浮。
我身侧,一只红色长袍的人影冒了出来,他双手揣入袖口,脖子上顶着的却是狐狸脑袋,细长发红的眼睛闪烁凶光,嘴角几乎咧到耳朵,看起来相当兴奋。
身着白色孝衣,披散黑发的女人从我背后的虚空中探出身来。
它没有脸皮,但平坦的脸部如旋涡开始扭曲,眼睛,鼻子,嘴巴……五官缓缓浮现,俨然变成“禅院直哉”的模样。
它们每一个都向地上的直哉投去戏谑的眼神。
惊恐,愤怒,不可置信……直哉表情复杂且扭曲。
这向来是我最喜欢的节目了。
前一刻还沉浸在对我的旖旎幻象,下一秒堕入我制造的极度恐惧。
不论是期待还是绝望,都是我给予的。
前后反差越大,成就感也就越发强烈。只有这种时刻,我才能清晰体会到什么叫快乐。
我脸上扬起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容,走到直哉面前。
而直哉始终保持着半躺着的状态,没有反应……如果只是一只特级,他说不准还抱有侥幸心理,但这么多……但凡有点脑子的人也知道自己毫无胜算。
我一脚跨过他身体,在他身上蹲了下来,低头俯视着他,些许发梢扫过他面颊。
“重新认识一下,禅院直哉,我叫东方秋。”
禅院直哉呆滞的目光终于恢复了点神采,他扯了扯嘴角,嘲弄般地出声:“呵,开……开什么玩笑啊……!”
我一顿,忽然醒觉。
银色光芒划破黑暗,一闪而过,挡下他突如其来的袭击,顺势夺过他手中的匕首,翻转刀柄,恶狠狠地朝他脸颊刺下。
刀刃贴着他的脸皮没入水面,直插进地板。
鲜红的血珠后知后觉般从禅院直哉脸颊溢出。
“这么激动做什么,我又不会杀你。”我冷着脸道。
真是狗急跳墙了啊,偷袭也是名门之后能做出来的事?
“你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别妄想在禅院呆下去。”他慌乱中面露嫌恶。
“别天真了,直哉,你以为你父亲不知道我的底细吗?”我不屑一笑,“真叫人伤心啊,我还以为能友好相处的呢,毕竟今后几年,我们还会在同一个学校念书啊。”
我耸耸肩,见好就收。
“呵,我也不为难你,订下契约就放你离开。”
他用困惑的表情看向我。
“束缚。”我纠正道。
好像在日本用的是【束缚】一词。
“想都别想!”
“今天晚上在我这得所见所闻,不准以任何形式泄露。”我置若罔闻继续说。
原本还有些抗拒,听见具体内容他怔了怔。
“就这?”
“就这。”我扬了扬眉。
“我同意。”他果断道,不论如何,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
眨眼间,灯亮,潮退。
不论是那口散发不详气息的棺材,还是那群可怖的咒灵们,都不复存在。
一切恢复如初。
如果不是湿漉发臭的衣服,还有脸上隐隐作痛的伤口,禅院直哉或许认为这是一场幻术表演。
我站起身,看他也从地上坐起,顺便好心拉了他一把,然后将刚刚那把用来偷袭我的匕首,放回他掌心。
他看向我,表情抽搐:“你真是脑子有病。”
都什么时候了,丧家犬还这么有底气吗?
老家那些货色,被我教训过一次也老实了。
要说禅院直哉有什么过人之处,那么一定嘴硬这方面,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下回还这么对我说话,我就让你完整体验一次生孩子的感觉。”
他脸色一变,瞬间噤声,甩着袖子转身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我哼笑出声:“草包。”
“妈妈,你又被人类厌恶啦。”耳畔传来稚嫩的声音,青白的婴儿趴在我肩头,向我示好,“没关系,我们永远爱您。”
“滚蛋!”
“嘤……”它带着哭腔从我肩上消失。
我需要你们的爱吗?
但凡长得好看点我说不准也能欣然接受……什么丑陋的玩意,真是大言不惭
话虽如此,但从我有记忆以来,它们便成了我无法割舍的部分。
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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