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有点幼稚的那种问题。
她之前也总是冷不丁地蹦出一两句隐含着诡异幽默感的话，但很少有人能懂她的点。
一般来说，大部分人都会打着哈哈糊弄过去，并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然而，诸伏景光只是顿了一瞬，便非常配合地开口描述：“第一，很好。”
语气流露出真诚。
浅川真澄：“？”
浅川真澄：“噢。”
欸。
居然回复了。
她眨了眨眼，没料到这样的展开，对他疑似是在赞许的表述本能地进行道谢：“……谢谢？”
浅川真澄一边说着，一边眼睁睁地看着诸伏景光轻轻地将被她握住的那只手虚握成拳，反客为主地包裹住她按在他手心处的拇指。
暖意顺着他覆着一层薄茧的指尖传递。
顶着浅川真澄隐含茫然的视线，诸伏景光抬眼看着她，唇边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第二，很凉。”
他停顿了几秒后，不紧不慢地继续开口。
“……”
还真是分点作答。
浅川真澄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看，半晌，用紧贴在诸伏景光手心处的拇指不轻不重地戳了戳他，像是盖章。
“满分。”
她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
浅川真澄认为，如果要认真进行一番自我介绍的话，她这乏善可陈的人生倒没什么能说的。
家庭情况很普通。
父母工作很忙，假期时她都住在东京的爷爷家。
忙着忙着，父母就办好了离婚手续。
妈妈离开了这个家，定期会给她寄信以及汇款。
而她从此以后在名义上跟着爸爸生活。
同一年，出了场车祸。
浅川真澄的爷爷去世了，而她也受了伤，被她爸接回了京都。
她几乎脑子一片空白地醒来，失去了很多记忆，每次试图回忆都会情绪失控。
浅川真澄很爱爷爷，不愿接受他去世的事实，几乎把过去的大多数记忆片段全部封存。
浑浑噩噩地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她被她爸安排去留学，住在姑姑家。
“换个环境，平时就别想那些了。”
她爸是这么说的。
浅川真澄和他平时也没什么交流，少见的交流也不过是仿佛汇报工作一般说一些学业方面的事情。
更何况她爸后来再婚了，有了新的家庭，浅川真澄更不愿意掺合进去。
“……”
所以家庭方面没什么好说的。
至于工作方面，也很普通。
为了调查一些有点复杂的事情，浅川真澄毕业后回来做了一名记者。
前几年追查一个关于医药企业的新闻事件时，她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内容的边缘。
如果说曾经的搜索是在一片浓雾中毫无规划地找寻方向，那么这次得到的信息足以让她勾勒出隐匿于浓雾中的一丝轮廓。
哪怕只是一丝，对她来说也是极其珍贵的突破。
但随即而来的便是项目被上级喊停，浅川真澄也被迫开始了莫名其妙的休假。
她气愤地想要和上级争执八百个来回，但却难得迎来她爸的突然到访。
据说来东京谈生意的他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筋，开会前顺路上来看了浅川真澄一眼。
“停手吧。”
他停留的时间不长，甚至还不够他喝完手中那杯苦兮兮的冰美式，临走前留下淡淡的几句话，看似是个建议，却没有任何的商量意味。
“——我知道你一直在查关于你母亲的事。”
接下来的话让浅川真澄的心凉了半截。
“停手吧，真澄。”
浅川真澄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地咀嚼。
……他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他知道她母亲的离开并不只是表面上的感情破裂。
当天中午，浅川真澄收到了被辞退的信息。
还收到了她爸让他秘书汇来的一大笔资金。
甚至还给了她一份文件，里面是一家公司的信息。
意思是可以让她接管他名下的一家前途一片大好的小公司。
这个行为很慷慨。
毕竟，只要花钱就能解决的事情，对她爸来说就算不上麻烦——甚至都不会在心里记挂多久。
浅川真澄觉得，可能她爸早餐时瞥一眼股市的时间都比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的时间长。
文件在她手中变成碎片。
她用和之前一样的方式用掉了汇来的那笔钱——成年后，她爸给的钱都被她捐给了孤儿院和养老机构。
浅川真澄用自己攒下来的积蓄开了一家奶茶店。
不算忙碌，恰好能让她时不时抽身去委托侦探查一些不太好公之于众的事情。
“……”
所以工作方面也没啥能说的。
回忆了一番人生经历后的浅川真澄：“……”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对她那位刚刚认识了两天的男朋友来说，显然有些复杂。
浅川真澄踌躇片刻，简单概括了一下：“我是老实人，正在开店。”
考虑到男朋友的工作性质，她非常谨慎地增加了一点描述。
“遵纪守法，按时交税，没有任何不良行为，不在你们日常工作的范围里。”
“……”
浅川真澄自诩“浓缩就是精华”的自我介绍结束后，就轮到诸伏景光了。
她的第一个问题是：“你最近为什么要去那家酒吧？”
话音刚落，她便后悔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垂眸。
“……”
明明昨天才第一次交谈。
这句话不就暴露了她已经关注对方很长一段时间的事实吗！
……昨天的偶遇也显得很不普通了起来。
浅川真澄敛眸，轻轻抿唇。
说出去的话无法收回，隔得这么近，他想必也听清了。
而从短暂的相处来看，眼前这位诸伏警官的身体素质和反应能力都称得上绝佳，想必已经把她的话听清并在脑海中精密处理完毕了。
……甚至可能把所有的隐含意义都咀嚼消化了一遍。
“……”
啧。
浅川真澄难得有些窘迫，硬着头皮抬眼，却发现诸伏景光面色如常，保持着淡淡的笑意，似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话语中的漏洞。
……也可能是非常高情商地装作没注意到。
“这就在日常工作的范围里了。”
诸伏警官非常自然地挪用了浅川真澄刚才的描述，语气非常正经。
浅川真澄一顿，明白接下去的内容不是自己可以接触的部分了，正打算顺其自然地换个问题时，诸伏景光继续说道：“蓝色的风铃很好看。”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听不出什么谈话逻辑。
不像诸伏景光严谨的说话风格。
“？”
浅川真澄暗忖了几秒，抬眼与诸伏景光对视，难得在对方澄澈的蓝眸中探究出一丝别样的情绪。
她突然想起自己店门口挂着的蓝色风铃。
恰好是上次在雨中偶然看见诸伏景光安慰小朋友那天晚上挂上的。
浅川真澄：“……”
在心中揣摩了多次的念头似乎得到了证实。
果然。
那天他也看见她了。
虽然有些话没有说出口，但是作为可靠成年人的双方似乎都心照不宣地品出了遮掩在话语之下的意思。
偶遇。
不经意间的目光交缠。
早已开始的互相关注。
浅川真澄努力试图无视掉心中突然冒出的一小撮晃晃悠悠的新芽，但最终却默默感受着它愈发长大，引出几分心痒的意味。
噢。
好像被撩到了。
*
最终她提出的都是些非常常规的相亲话题——比如家庭状况，工作，爱好什么的。
诸伏景光的回答非常流利自然——在警视厅工作，近期升职了，家里除了自己还有一位也是警察的哥哥，对厨艺还算擅长，平时会弹贝斯。
……
——听起来是很受当代相亲市场欢迎的全能男友类型。
直到和诸伏景光从酒店分别后回到自己的店里，浅川真澄的脑海中突然蹦出这样的想法。
“欸？什么相亲？真澄姐你昨天去相亲了吗？”
忠邦憨厚的声音让她一激灵，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地把想法说了出来。
“……你听错了。”浅川真澄随口糊弄。
忠邦很有原则：“不不不，我听得很清楚，你刚刚说——”
浅川真澄不紧不慢地喝了口红茶，直至茶香在唇舌间弥漫，才沉着冷静地开口装傻。
“本来刚想跟你说涨工资的事情来着。”
“！！！”
“不过看起来你对这个话题更感兴趣，那涨工资的事就改天再说吧。”
“……”
成年人的“改天再说”就是无事发生。
忠邦：“……”
忠邦深谙此道，飞快地失去了原则，张口就来：“真澄姐之前什么也没有说，我就是喜欢我们店里沉静的氛围，一看就是一家有深度的奶茶店。”
浅川真澄很有深度地点头：“嗯嗯。”
“……”
她本来也只是开个玩笑，瞎扯了几句便正式跟忠邦说了涨工资的事情。
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位“相亲对象”不久前坐在驾驶座上单手打方向盘的身影。
诸伏景光。
……
不久前在酒店门口分别时，刚交换完联系方式的浅川真澄拒绝了诸伏景光打算开车送她回店里的好意。
向来追求效率的她实事求是地说：“这里去警视厅更近，你送我回去的话要绕路，容易堵车。”
——所以，本着以最高效率完成所有事项的原则，各自回去上班才是最优解。
诸伏景光用指尖轻轻勾着车钥匙，看她一眼。
眼神中恰到好处地透露出一点点无措。
“……”
浅川真澄自诩是个擅长拒绝别人的人。
但此时此刻顶着诸伏景光的眼神，她却难得有些犹豫，感觉自己的良心受到了挑战。
是她的错觉吗。
总觉得诸伏景光有点像在控诉她无情的拒绝。
向来追求效率的浅川真澄：“……”
向来很有原则的浅川真澄：“……”
半小时后，诸伏景光的车稳稳地停在她的奶茶店附近的停车位里。
第一次抛弃原则的浅川真澄一边礼貌道谢，一边以迅雷不及而言之势解开了安全带：“麻烦你了。”
手指搭在车门把手上的时候，她莫名想起曾经在各类影视剧里见过的恋爱剧情。
虽然可能做不到那种程度，但是情侣分别时至少也不能这么生疏吧。
她松开手，侧过身朝向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眨眨眼，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便被她以有些生硬的姿势抱住。
“毕竟都是有工作的忙碌可靠成年人了，不能像校园情侣那样经常见面。”
浅川真澄感觉自己的耳朵似乎有些烫，努力维持着冷静的声线。
“所以每次约会的效率也要高一些……比如把该做的事都做完。”
成年人的约会要为工作让步，而诸伏景光看起来显然不是很闲的人。
她觉得，下一次见面约会可能会在周末之类的时间，间隔很长。
所以第一次约会结束便以拥抱作为完美结尾，直接用一集的时间追上别人十集的进度。
很合理。
很有效率。
她的脑袋抵在诸伏景光的耳侧，距离近到足以让对方身上淡淡的清爽气息萦绕在她的鼻尖，辨不出是洗发水还是洗衣液的气味。
半晌，浅川真澄感觉自己被搂住。
只隔着单薄的衣料，她轻而易举地便感知到诸伏景光手臂上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以及对方身上隐隐透露出的力量感。
但诸伏景光拥抱她的力度很轻。
甚至能品出一丝……
珍视的感觉。
“好。”
他的声线听起来很冷静。
“下次见。”浅川真澄的耳尖若即若离地贴着诸伏景光的耳侧。
她莫名感觉，诸伏景光的耳朵好像也有点烫。
“……”
此时此刻，坐在店里，回忆起此事，浅川真澄突然觉得自己这两天的胆量呈指数函数增长。
她无意间瞥见镜子里自己的脸。
……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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