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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燕尾蝶之梦12


    周维扬去的是孟家的私人医院。人少、清净, 不会让人发现。


    夜变得很深,他?让江辙先回去了,一个人坐在休息室里等ct报告的时候,棠昭的电话总算回了过来。


    他?接通电话, 那头传来很清冽的阵阵风声, 刮得她声音破碎。


    棠昭也没说什么, 只是轻轻地喊了他一声:“周维扬。”


    “嗯。”他?低低地?应。


    她解释:“我刚刚是?在拍戏,所以没有接到你?的电话。”


    这么长?时间才给出一个?借口,是?不是?特意?编给他?听的,他?已经不想去猜了。周维扬不置可否道:“事情解决了,别?害怕。”


    棠昭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愉悦, 语气仍然顾虑:“虽然解决了,但是?……”


    她说着, 声线徐徐地?滑到最低, 逐渐沉默了。


    周维扬问下去:“但是?什么?”


    棠昭安静了很久, 才慢吞吞地?挤出几个?字,情绪听起来还算平缓, 但隔着听筒, 不难感受到她正在咬牙的艰涩。她说:“我怕会有下一次,我们短时间内, 还是?不要再?见吧。”


    短时间内不要见。


    好抽象的一句话, 期限也不给。


    周维扬毫不犹豫地?捅破她的意?思:“是?想再?分一次手吗?”


    棠昭愕住。


    他?说:“说不出口我帮你?说。”


    “……”


    “不管你?现在是?不是?这么想的, 你?倾向于我们的结果还是?会再?次分开,对吗?”


    他?措辞尖锐, 让她怔住, 过了好一会儿,棠昭才再?度出声说道:“你?应该没忘记, 我一开始就和你?说好了,我们两个?,很大可能就是?没有结果的。”


    周维扬说:“意?思就是?,你?到现在都不能接纳我。我再?跟你?求一万次婚,你?也会拒绝我一万次。”


    说完,他?给出一句简单又笃定的回答:“你?不必说了,我不同意?。”


    棠昭的心肠并不坚硬,她说不出复合,也说不出分手,如果不是?怕他?受伤,就是?还有眷恋。


    对他?的反驳,她没有吭声,也没有挂断电话,只是?呓语一般,喃喃地?说了一句:“维扬,你?真的觉得,我们还回得去吗?”


    周维扬说:“不回去,我们往以后走。”


    棠昭吸了吸鼻子,五秒钟后,她说:“你?先让我冷静冷静,把戏拍完好吗。”


    他?说:“你?拍。”


    正好孟辞源帮他?拿了点药过来,没注意?到周维扬在打?电话,喊了句:“周总,药接着啊。”


    周维扬一回头,看?见抛过来的袋子,他?抬手接住。


    听到药这个?字,棠昭不禁问:“你?在医院吗?生病了?”


    周维扬没回答。


    “调整心情,别?耽误工作。”他?恢复老板的语气。


    棠昭便没再?问,轻轻地?嗯了一声。


    电话挂掉之后,孟辞源拿着他?的ct报告过来,叫他?自己看?,周维扬接过,问:“不是?说不会有后遗症吗?”


    孟辞源笑:“没后遗症也经不住你?这么造啊,是?不是?有烟瘾?”


    周维扬看?着他?的肺部轮廓和检查结果,说着:“我不怎么吸烟,除非心里不痛快。”


    孟辞源不是?个?正儿八经的医生,在自家医院管理?层帮着他?爸办事儿,指着那几份报告,跟他?简单说了两句,紧接着又毫不留情地?敲警钟。


    “长?点儿心吧周维扬,想想那刀子扎身上多疼,这烟也没那么好抽吧。”


    周维扬垂眸,漫不经心应:“嗯。”


    孟辞源拍拍他?肩膀:“行?了,没什么大事儿,恢复得挺好,你?自己注意?健康生活,健康饮食,谈不上后遗症,还能活到八九十?。药记得吃。”


    活着就行?,活着就敢娶老婆。他?嘴角轻轻扯一下:“谢了。”-


    剧本的最后一段取景地?在北京。


    棠昭这次回来得很低调,谁也没告诉,行?程不透明。到了酒店之后,她疲惫地?睡下。纷扰都与她无关,孤独且清净。


    她把周维扬晾了一阵子——也不算为?了晾而?晾着,她是?真有点怕狗仔。刘景明是?闭嘴了,那王景明,李景明呢?这个?圈子的消息都是?流通的,埋下一颗雷,就随时会炸。


    先躲一阵,避避风头也好,如果他?们在这种节骨眼上频繁再?见,早晚会东窗事发。


    周维扬体谅她的担心。


    那天晚上,棠昭想着这件事入睡,到后半夜,不受控地?困于梦魇。


    先是?妈妈语重心长?地?跟她说:昭昭,你?们不可以再?回头了。


    ——不要再?去伤害可怜的泊谦了。


    ——你?要周家人怎么祝福你?们?


    ——也别?让他?为?难。


    棠昭被钉在床上,四肢动弹不得,她想哭,却流不出泪,只能发出浅浅的呜咽的声音。


    紧接着,她遇到了车祸。


    看?不到惨烈的现场,但她听到了刺耳的刹车声,然后是?撞坏桥墩的轰然声,救护车在一片混乱里频频闪烁,发出尖锐旋转的警笛声……


    她来到周家,看?到从来都是?灿烂温柔的江敏坐在阴影里哭。


    她往里面走,看?到了白发苍苍的爷爷。


    她哭着给周延生道歉,对不起,是?因为?我没有收下他?的礼物。


    很快,棠昭发现自己在做梦,她的意?识已经醒了,可是?怎么都睁不开眼。


    她觉得眼皮好重,灰暗的记忆压住她,把她压在深深的谷底,让她翻身困难,只能折着脊梁一步步往前,将暗无天日的爱恨都埋在不透光的石头缝里。


    最后,是?手机闹钟响了,将她彻底震醒。


    棠昭满身虚汗地?醒来,已经早晨了。


    她取了一瓶冰水,猛灌几口,将燥热的身体冷却下来。


    今天的戏份结束,棠昭赶时间去了一趟医院,她见到了孟辞源。


    因为?那次和周维扬的电话里,她听见了他?的声音。


    她担心他?生病,所以想问问情况。


    其次,孟辞源是?最了解他?的人之一,一想到周维扬不在她身边的那些年,过得好与不好,好友大概最知情,棠昭就想跟他?聊一聊。


    她去的时候已经挺晚了,孟辞源正好下班。一见棠昭的车停外面,“唷”了一声。


    预料到自己要被调侃,棠昭笑着打?断他?的声音:“孟大夫,您这一嗓子下去,一会儿整条街都过来看?我了。”


    孟辞源扬声一笑,赶紧点点头,说了声行?,懂事地?闭了麦。


    “找我什么事儿啊?”


    她请他?在医院门口的饮品店坐了会儿。


    棠昭今天戴了渔夫帽,帽檐深深遮着脸,也不便抬眸跟他?细细寒暄,她手捧着误点的加冰版橘子汽水,直入主?题问他?:“周维扬是?不是?生病了?”


    “生病?”孟辞源挺意?外地?挑眉,“你?哪儿得来的消息啊。”


    “我那天打?电话,听见你?给他?药,我猜的。”


    孟辞源“哦”了声,“没病,就是?肺挫伤的后遗症,没什么影响。”


    棠昭一愣:“肺挫伤?”


    “啊。”他?说一半,又狡猾地?把解释收回去,笑嘻嘻说,“不知道啊,我也猜的。”


    ……他?的朋友果然跟他?一丘之貉,处处透露着坏劲儿!


    棠昭说:“说都说了,覆水难收,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你?直说吧,他?怎么受的伤。”


    孟辞源笑了:“这我哥们儿的隐私,我能乱说?”


    棠昭义正词严得很:“我是?你?哥们儿女朋友,我知道他?的隐私可不比你?少,谁比谁亲近还不一定呢。”


    没有力度的威胁,加上她这毫无杀伤力的柔软语气,让孟辞源扶着额笑了会儿。


    不过他?这人呢,本来也不是?什么口风严实的人,让棠昭追问两句,就还是?忍不住交代了。


    “有一年,五六年前吧,国际电影节,你?拿了个?最佳新人奖,”,孟辞源一边说着,一边绞尽脑汁地?回忆当时的场面,“你?应该是?穿了件蓝色的礼服,水蓝色的,然后编了个?公主?头,眼影也是?蓝色的,谢幕的时候在前面领唱,你?还记不记得?”


    棠昭说:“到现在为?止,我在哪一天拿了哪一个?奖,我都记得。”


    他?说:“那一天,周维扬去了。”


    棠昭脸上端着的假笑僵住:“不可能,我没看?到他?。”


    孟辞源浅浅地?“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接着说下去:“正好那几天,他?放假回了北京。托人弄了入场券,好像还是?个?你?的角色周边吧,现在还贴他?家冰箱上。他?去给你?买了一束花,花很漂亮,每一朵都是?他?自己挑的。”


    棠昭说:“这事我问了他?,他?说他?没去,那个?周边是?他?买的。”


    孟辞源嘿了一声:“信他?信我?”


    “……你?接着说。”


    “关于去不去呢,他?当时确实挺纠结的,怕你?不愿意?搭理?他?,也怕他?没有去见你?的立场。


    “但是?他?真的很想去亲口恭喜你?,即便你?不想见他?,可能还会不留情面地?把他?的花丢了,即便想到了这些可能,他?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去了。


    “因为?这是?你?们之间的承诺,也许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你?会为?他?的缺席感到遗憾,他?也要把这万分之一给填上。


    “他?说,哪怕你?们不再?是?恋人,也是?很好的朋友,他?理?所应当去见证你?最风光动人的时刻。”


    棠昭听着听着就敛下了双目,好像正在娓娓诉说的人不是?孟辞源,而?变成了周维扬。


    他?就坐在她对面,讲他?们歧路的八年。


    她几乎都能想象到他?说这些话的语气,坚定里透着温柔。


    听起来太真实,一点也不像编的。


    紧接着,孟辞源说起:“当时你?有个?极端粉丝,一直在跟着你?,这你?应该也记得。”


    棠昭恓惶抬眸,缓缓应:“嗯,叫张梁。”


    孟辞源敲着额头,想了想这个?名字:“对,就是?这名儿。”


    “那天,这个?张梁出现在剧场门口。这疯子盯了你?很久,周维扬知道。


    “但他?不知道张梁是?怎么混进来的,周维扬看?他?穿得西装革履,感觉很不对劲,就拦了他?一下,问他?什么人。


    “他?说他?是?棠昭的未婚夫,还说今天是?个?好日子,他?未婚妻打?扮得很漂亮,一定要趁这个?机会跟她求婚。”


    “周维扬想都没想,二?话没说就把他?拖出去了。他?说今天对棠昭来说很重要,你?最好别?给我惹事儿。说要发神经你?滚远点,别?伤害她。


    “这疯子听不进去啊,一直在那嚷嚷,周维扬也懒得跟他?废话了,听不进拉倒,直接给人拽走!”


    棠昭握着橘子汽水的玻璃杯,手指收紧在水液流淌的杯壁,彻骨的寒气从指尖往心底蔓延着。


    她问:“周维扬打?了他?吗?”


    “没。”孟辞源说,“他?只想把他?扔远点儿,别?吓着你?就行?。出了门就给他?摁车里,打?算把人送去警局来着。


    “结果呢,这张梁也是?一股牛劲儿,愣是?把车门一踹,周维扬个?儿高不少,擒着他?也不难,再?把他?往后座塞的时候,张梁恼羞成怒,拿了把美工刀出来。”


    孟辞源说着,点点自己肺部的位置:“就直接往这儿扎进去了。”


    听着他?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讲着沉重的话,棠昭一口气喘不过来,她闭上眼,皱紧眉心。


    突然浑身冒冷汗,五脏六腑都疼得像万箭穿心 。


    那把刀子仿佛冷不丁地?刺在了她的身上,冰冷又尖锐。


    他?继续说下去:“还好那儿有几个?保安正好看?见了,这人一手血,还能放他?进去吗?直接给逮走了。


    “后来周维扬再?也没开过那辆车,他?人生的第一辆车,他?爸送他?的成年礼物,到处都是?血,开不了了。


    “这件事情,他?家里人都不知道,手术是?我找人给他?做的。一般来说,挨一刀不会毙命,但伤到肺了,影响到呼吸,就很严重。”


    孟辞源说着,又重复了一遍很严重。


    “周维扬知道自己肺挫伤之后,第一件事,居然不是?问有没有脱离危险,而?是?问那男的能不能判刑。


    “我们告诉他?,按伤情鉴定,大概能蹲几年。


    “我还冲他?说风凉话,我说周维扬,你?可是?个?锦衣玉食的少爷啊,怎么会为?了这种荒唐的事儿差点丢了命。


    “结果他?压根儿没听见我说什么,反而?说那就好,不会有人再?去烦昭昭了。”


    说到这儿,孟辞源看?了眼棠昭,见她脑袋快埋到桌面了,想着会不会是?描述得太可怕,真把她吓着了,就停了停。


    他?忙不迭给她抽了几张纸。


    棠昭没有哭,原来人在很悲伤很沉重的时候,是?掉不出眼泪的。


    她只觉得头晕,理?智昏溃,难以支撑,好似下一秒就会沉沉坠地?。


    过好久,棠昭沉缓而?苍白地?出了声:“后遗症严重吗?”


    “得亏我爸手里的医疗资源顶天,治好了就没事儿了,你?也看?见了,现在不是?挺好的?”


    她回忆着说:“我没有在他?身上看?到过伤口。”


    “那刀口很窄,留的疤不长?,你?们周总那么有钱,祛个?疤是?什么难事儿吗?”孟辞源打?趣着,笑了下,“不过呢,愈合的只在表面而?已,伤在肺上,伤在心里。”


    棠昭勉力抬眸,掩掉一点眉心的苦涩:“谢谢你?和我说这些。”


    “他?让我别?跟你?说,是?怕把你?吓着,也怕你?为?他?不高兴。毕竟过去这么久了,再?难熬也熬过来了。”


    棠昭慢慢地?呼出一口气。


    还好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还好,他?没有出事。


    “没事了就好。”


    孟辞源说:“我说这事儿,不是?因为?嘴闲得难受非得告诉你?,我只是?觉得你?有必要知道,他?有多爱你?。”


    “你?是?女明星,每天恭维你?的人数不胜数,可是?你?想想,真正不图回报为?你?好的,恐怕也没几个?吧?”


    孟辞源说起意?味深长?的话。


    “你?的粉丝爱你?,是?因为?他?们对你?有期待,想看?到你?出头,想看?到你?步步高升,想等着看?你?满身荣誉的时候,最漂亮精彩的样子。这样的话,他?们脸上有光。


    “可是?有人不期待什么,他?不在乎你?是?不是?大明星,也不管你?红毯的礼服惊不惊艳,妆容漂不漂亮。他?只希望你?过得好。他?祝福你?能展翅高飞也只是?因为?,实现理?想的你?会为?此而?满足。


    “我不是?道德绑架你?,也不是?替他?不值。他?不会把这些伤啊疼啊作为?困牢你?的筹码,我自然也没立场怎么样。


    “但说心里话,我不希望你?们错过。”孟辞源轻叹一声,掏心掏肺地?跟她说,“棠昭,道德是?很重要,但爱也很重要。”


    过好一会儿,棠昭咽掉淤堵在喉咙里的哽咽,她说:“可是?,我真的不想给他?压力,我们在一起的话,他?要面对的会比我多的多。我不想让他?为?我背负痛苦。”


    最后,孟辞源淡淡地?反问一句:“如果他?觉得你?是?压力和痛苦,你?们又怎么会再?遇到?”


    从一开始,她的正缘,被上天钦点的,是?他?的哥哥。


    是?改过偏旁,为?了与她水木相生的周泊谦。


    他?们才是?处处般配,人人叫好。


    棠昭和周维扬,这两个?在鸳鸯谱上错开的名字。


    如果不是?那么执着强烈的爱和思念,又怎么会再?遇到呢?


    他?流过泪,也流过血——


    为?了再?度与你?重逢的时分,看?你?星光满身。


    为?了亲口恭喜你?得偿所愿,长?大成人。


    为?了还能留住旧梦里的余热,让你?释怀那段迫不得已的告别?。


    棠昭说,遗憾就像擦不掉的痣。


    可是?,他?从来都不想让她有遗憾的。


    该做的,能做的,他?都做了。


    周维扬没怎么和她提过过去的事,过去有什么好讲的?


    摊开他?的八年,点点滴滴,不过都是?些拿不出手的,破碎的温柔。


    出来已经天黑了,和孟辞源告别?,棠昭形单影只地?走在路灯下。


    那一杯橘子汽水,虽然错点成了冷饮,她最后还是?尝了一口。是?盛夏的胡同口,他?们的那个?吻的味道。清新的,温暖的,在她舌尖频频回甘。


    棠昭抿一抿唇,默默地?行?走在黑夜中?。


    没有人的单行?道,道路漫长?寂静。


    听闻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她眼下回想的却是?孟辞源跟她说,没有人的爱是?不图回报的,你?承受了他?们的期待。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明明拥有了很多,却还是?会感到孤独。


    阴冷的冬天,夜空很高,灰蒙蒙的,她一抬头,看?到灼眼的路灯,好像舞台的灯光啊……


    “棠昭!”


    突然之间,身后有人喊了她一声。


    棠昭猛地?回过头。


    谢幕的舞台,灯光一排排渐熄,众人散场,有人逆着人流走来,从阴影到光中?。


    她穿着水蓝色的晚礼裙,编着漂亮的公主?头,优雅地?站在那儿,没有挪步,好像专程在等待他?的到来。


    周维扬捧着一束花来见她,风尘仆仆。高高的个?子,英俊的脸在昏暗光线中?棱角分明,一副不容靠近的嚣张气场。


    仍然是?十?几岁的样子。


    终于,他?看?到了她风光动人的模样。她如愿以偿,他?也是?。


    看?她懵懂怔怔的一双眼,周维扬嘴角噙一点笑:“什么表情,不记得我了?”


    棠昭缓缓地?释开一个?笑,她轻轻地?喊他?名字,就像从前那样。


    “周维扬,你?来了。”


    她托起手里的新人奖,重重的,被她骄傲地?举到高处,问:“给你?看?我的奖杯,我厉不厉害?”


    他?眼波淡淡,意?气风发的笑藏在浓烈的玫瑰花色里,语气很宠,“厉害死了。”


    她微微歪着头笑,甜丝丝的。


    而?后花被递过来,他?亲自挑的,月季,百合,玫瑰,还有被赋上了意?义的红豆,一同递给她,他?远渡重洋的相思。


    “恭喜,真成大明星了,祝你?以后一天比一天红,可别?把我忘了。”


    他?说:“给你?买的花,跟上回一样,随便挑了几个?。”


    “好漂亮,好喜欢。”


    棠昭埋头嗅着花,过好久,她抬了眼,深深地?望着他?:“周维扬,我好想你?啊。”


    除了想你?,她还想说:虽然有很多人爱我,但你?的爱于我而?言,仍然是?拔得头筹的珍贵。


    周维扬抬手,轻揉一下她的头发,他?说:“我也很想很想你?。”


    ……


    一阵风来,带来冷意?,棠昭站在北京的深冬里,裹紧了呢大衣,视线凝出水汽。


    大幕落下。


    眼前,没有男孩,也没有女孩,没有灯光舞台,只有漫漫的长?路。


    她嘴角带一点温淡的笑意?,缓缓地?眨一下眼,看?着年华老去。


    往事种种,如烟云消散。


    泛黄的灯影下,带暖意?的泪滴垂落在地?,所有的意?难平都一夕迸溅,终于碎得一干二?净。


    第72章 燕尾蝶之梦13


    文哥接到棠昭, 将车子缓慢地开进了繁华中。


    棠昭在后座,什么也没干。她好久不玩手机了,不敢看?舆论,也没有可以聊天的?人?, 离开虚拟世界, 安静地看?着窗外的?京城夜景。


    “回酒店吗?”文哥问她。


    棠昭说:“先不回去吧, 我想溜达溜达。”


    文哥见她无所事事,问她听不听歌,棠昭想了半天,说你随便放首吧。


    他?放了一首老?歌。爱过知情重,醉过知酒浓。缘分不停留, 像春风来又走。


    旋律在车里响起,流畅优美, 就像水流没过粗粝的?沙石, 将世事都润净了, 令棠昭紊乱的?心?神也跟着静了下来。


    人?对所有第一次的?经历总是印象深刻的?。


    棠昭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城市,最开始, 是在周泊谦的?车里。


    歌放完, 棠昭想好了她的?目的?地,她报了个学校的?名?字, 问文哥认不认识路。


    文哥挠挠头?:“我对北京不太熟。”


    棠昭帮他?调好了导航, 过去大概半小时。


    在路上, 她接到了周维扬的?电话?。


    这个点,他?估计刚刚结束工作, 声音有些懒倦, 还闷闷的?,问了她一句无关紧要的?:“吃了什么?”


    棠昭说:“牛肉和虾。”


    周维扬:“又减肥, 营养跟得上吗?”


    棠昭:“我有营养师。”


    周维扬低低应:“嗯。”


    接着他?就没话?说了,她也没什么话?。


    棠昭正想找个借口挂了,周维扬又开了口,淡然的?四个字:“我想你了。”


    她缓缓地翘一下嘴角:“那亲你一下。”


    他?用气音轻笑,然后说:“亲到了,好甜。”


    被?幼稚得笑起来,棠昭心?底化?开一片浓稠,她轻轻地说:“爱你。”


    周维扬道:“爱我就别想东想西。”


    她乖乖地点头?:“嗯,知道啦。”


    两人?同时出声。


    周维扬:“没别的?事——”


    棠昭:“你明天——”


    又同时卡住。


    他?顿了顿:“嗯?”


    她说下去:“你明天在不在北京啊?”


    “在。”


    “我去趟公司。”


    领会了她的?意思,他?说行。


    车开到了周泊谦的?工作单位,正好这个点,校门短暂开放,来学校操场散步的?人?挺多?的?,她问到了外国语学院的?位置,直接找了过去。


    学生放了学,讲师应该都下班了吧。她这样想着,脚步变得漫无目的?了一些。


    下班了吧……


    应该下班了。


    在短暂又忐忑的?这一段路上,棠昭察觉,她藏得最隐蔽的?想法,竟然是希望周泊谦不在。


    她希望今天碰不到他?。


    这样就可以再拖一拖,不去直面她一直以来都在回?避的?症结。


    她胆小得不得了,不管过去多?少年,还是那个胆小鬼。


    不敢去看?他?残损的?身体,还有断裂的?前?途。


    车祸不是她造成的?,却是因她而起。她间接地毁掉了一个人?的?人?生——这不再是梦魇,是血淋淋的?真相?,再一次压在她的?身上。


    棠昭喘不过气。


    她越靠近教学楼,越觉得窒息。像进入了一个结界,结界里的?时空还停留在多?年以前?。


    棠昭止了步伐,在三?楼的?办公室走廊。


    黑暗的?空间里,长廊尽头?,只留一盏灯。


    四人?间的?办公室,只有周泊谦一个人?还在。


    他?侧对着窗户,看?着电脑屏幕,没有发现正在窗外的?棠昭。


    周泊谦穿一件白色的?衬衫,正在伏案工作,棠昭静静打量了他?一会儿,发现他?的?面貌跟从前?有一点点变化?,头?发更短了些,好像还长了点肉。但他?仍然是英俊的?,清正斯文,只不过早几年太过嶙峋,长点肉显得更有气色些。


    一般来说,人?长胖,无非是吃得好,睡得好,日子?安逸。


    周泊谦也是因为过得太好吗?


    可是他?能过得比谁好啊?


    要不然就是激素药的?问题导致的?。


    正想到这儿,周泊谦起了身,去旁边书柜里找参考书。


    棠昭怕被?看?到,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几秒后,她再挪眼去看?。


    还好,周泊谦没发现她。


    他?行走正常,跟普通人?没两样。


    一切都是正常的?。


    就连严谨的?认真的?工作态度,都和从前?如出一辙。


    看?来没有当上外交官的?另一条路,也可以岁月静好。


    可是棠昭还是不免隐痛。


    她犹豫很久要不要敲开这扇门,又犹豫着想,即便今天见了他?,他?们能说开什么事情呢?


    揭一下他?的?伤疤,再讲一句于事无补的?对不起吗?


    只不过遥遥一眼,仿佛是来为了从他?这儿求得一点坚定?,用抹不去的?伤痕来逼迫自己做出一个决定?。


    分开或者相?爱。


    在改变不了的?毁灭面前?,甜言蜜语里的?爱还有几分重量呢?


    棠昭难过地闭了闭眼,低喃一声:“泊谦哥哥,现在的?你,有没有……”


    ——有没有原谅我们?


    ——你还会不会、祝福我们?


    棠昭哽咽了一下,嘴唇微翕,在玻璃窗上氲出一片圆圆的?热汽。


    突然,身后有人?拍她一下。


    是个女生。


    “同学,你找周老?师吗?怎么不进去啊?”


    听到动?静,周泊谦同时回?神看?过来。


    棠昭赶紧压了压帽子?,她摇着头?,飞快地走了。


    走廊很长,棠昭走得很急,没走几步她就听见了开门的?声音。


    周泊谦低声地问了句什么,女生的?声音清脆一些,说:“不知道啊,好像不是我们专业的?。”


    ……


    棠昭回?到车里,仰着头?躺了一会儿,慢慢地平复心?跳。


    车已经开出去好一段了,她跟文哥说:“再放首歌吧,轻快一点的?。”


    几秒钟之后,年轻歌手的?声音轻盈地传出来,很活泼很青春。


    可是棠昭的?心?情一点都轻快不起来。


    她又想起方妍雪的?话?。


    妈妈说,男人?那么多?。


    是啊,男人?那么多?,她为什么非得在周家的?树上吊死啊?


    文哥看?她状态不对,关心?了一下:“咋了啊姑娘,歌不好听?”


    棠昭摇了摇头?,过了会儿,问他?:“文哥,如果一件事让你很难抉择,你会怎么办?”


    文哥想了想:“最简单的?,抛硬币吧,看?看?老?天爷的?意思呗。”


    棠昭失望透顶。


    她还能指望老?天爷吗?老?天爷的?意思都这么明显了!


    她没采纳,闭眼放空。


    棠昭试着什么都不去想,不去想梦魇,不去想妈妈,也不去想周泊谦。


    但放空还是失败了。


    最终,又一道清晰的?声音从她的?脑海深处浮出来。


    是周维扬在质问她:“要再分一次手吗?”


    回?忆痛苦好难。


    可是遗忘一个人?也好难啊,割掉肉,打断筋骨,再等骨骼复元,血肉生长,这样一个过程,她经历了多?少多?少年……


    再经历一次,谁也不知道,会有多?么痛不欲生。


    棠昭回?到酒店。


    她准备休息的?时候,看?到今灵的?那个随身听,比较常用的?一个道具,收工时她就顺手往包里一塞,不小心?带回?来了。


    棠昭坐在昏昧的?灯光中,想着,说说话?吧,可能有解压效果。


    以前?就是这样,说不出口的?心?事都可以对着磁带讲。


    于是,白色磁带再一次被?卡进去。


    电流声短促地响了一瞬,紧接着,富有颗粒感的?背景音里,她柔柔地出声。


    棠昭又听了一遍自己的?声音。


    她听着过去的?那个沉浸在粉红泡泡里的?小女孩,音调俏皮地在说着:“周维扬,你愿意等我吗?”


    再听一遍,棠昭还是不由地笑,笑意浅淡,像在牵挂着一个孩子?,眼中莫名?有了慈祥意味。


    录音播完,耳机里陷入安静。


    棠昭想着,删了吧。


    都过去这么久了,这些少女情怀都没有意义了。


    她拿着随身听,琢磨着删除键在哪儿,耳机里漫长的?安静过后,突然又接上了一段。


    有人?在说话?。


    棠昭愣了下,手指轻顿,赶忙把耳机又往耳朵塞紧了一些。


    是个男孩子?,隔着长达二十秒钟的?空白,他?轻声地回?应她:“昭昭,我等你,我一直都在等你。”


    突然之间,棠昭鼻尖一酸。


    是周维扬。


    她听到了他?十八岁的?声音。


    又隔几秒钟,语气里沾点笑意,他?接着说了下去:“你以前?就喜欢这么隔空跟我说话?吗?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老?式复读机,刻下一段噪点满满的?声音。他?的?语气轻柔而缓慢,全然没有本人?的?气场里那股恣意张扬的?劲。


    这是他?心?中的?声音。


    那颗豆腐一样的?心?,有着最最柔软干净的?底色。


    “我想一想,我有什么要跟你说的?。”


    想了好一会儿,他?只蹦出来三?个字:“我爱你。”


    他?说,昭昭,在非常想说爱的?那一刻,我确信我是懂爱的?。


    昭昭,来美国半年了,认识了一些朋友,日子?按部就班地过,没什么好或不好。每天看?到灿烂的?朝霞,温柔的?晚霞,都好想和你分享。


    昭昭,赶路的?时候也别忘了看?一看?日升月落。


    昭昭,我梦见了我们变老?的?样子?,醒来之后,我很想排一出戏,很奇怪吧,我以前?明明很讨厌看?戏的?,可是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怎么才能留住和你有关的?记忆。


    我不会忘记你,我也不想让你忘记我。


    昭昭,前?几天去看?你了,给你买了一束花,但是后来染了我的?血,花被?弄脏了,好可惜啊,不然就能送给你了。


    我好久没给女孩儿买花了,不知道你现在还愿不愿意收下。


    昭昭,今天好严重,肺感染了。


    我刚躺在病床上的?时候,看?到医院的?天花板有个小虫子?,居然在想,我要是……真的?不在了,以后你房间里有虫,谁给你抓啊。


    昭昭,我又回?学校了,今天在飞机上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只燕尾蝶,从北京跟着我飞过来的?,它跟我说你长大了,现在过得很好,有很多?人?爱你,让我放心?。


    我说,你这话?说的?,我又不是她爹妈,我放什么心??


    它说是啊,你又不是她爹妈,那你操人?家什么闲心?啊。


    我想了半天,我怎么总是这么操心?你呢。可能因为,答应你的?事还没有做完,所以总觉得欠了你点儿什么。


    昭昭,今天在洛杉矶看?到你的?地广,拍了照片,我想着过去这么久,偶尔和你说说话?,应该不能算打扰了吧?


    不过发过去才发现,原来你已经把我删了。


    昭昭,又到春天了,看?到他?们都在发,玉渊潭的?樱花开了,我还能跟你一起看?花吗?


    算了,你应该不想见到我了。


    我不想被?你讨厌,不过如果你真的?讨厌我,也是情理之中吧。


    昭昭。


    平行世界的?我们一定?很相?爱吧,那样的?话?,我就不会被?困在十八岁了。


    昭昭,我要是真的?不在了,你还会一直一直记得我吗?


    等你老?了,你还会不会记得,你曾经有一个很好的?朋友。


    ……


    棠昭握着被?她掌心?焐热的?随身听,过好久,确定?磁带已经转到底了,她才慢慢地摘掉耳机。


    悲伤的?,脆弱的?,怀恋的?,纷杂情绪,在她的?鼓膜上频频涌动?。


    好久好久,她抬起沉重的?颈,看?向?外面深深的?夜色。


    随身听没有删除键,她的?告白没有删,他?的?回?应也没有。最后,全都完完整整地保留在她手中。


    棠昭起了身,珍重地把磁带放回?自己的?背包里。


    同时,她在小兜中看?到了一枚硬币。


    自己都忘了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在此刻出现,好像是一种指引。


    棠昭当然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一枚硬币上面,但她将它握在手中,想着花色朝上,他?们就会有以后的?时候,也贡献了一片虔诚的?心?意。


    硬币坠在桌面,叮叮当当,被?她一拍。


    是花面。


    棠昭揭开答案那一刻,突然喜出望外。


    硬币不能代替谁做决定?,它压根不能代表什么,它只是一枚硬币,她深以为然。


    可是这一刻,它给她沉重得能拧出酸水的?心?添了一点雀跃的?理由。


    她真的?好开心?啊。


    棠昭摸着那一面花,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慢慢的?,无声的?-


    棠昭回?到公司。


    她没去找周维扬,给他?发了消息之后,就在他?会议室楼层的?电梯间待了会儿。


    电梯与落地窗之间有一块不足一米的?狭窄空间,用来种花种草的?,摆了一盆青松,棠昭站在植物旁边,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在发呆。


    “躲猫猫呢?”


    磁沉的?男声贴耳传来。


    棠昭回?了头?。


    周维扬找了人?好半天,发现她躲这儿悠闲得很,捏一下她的?耳廓,说,“你还挺会藏。”


    棠昭也笑一笑,她没出去,轻轻握着周维扬的?胳膊,让他?靠过来,然后她抱上去:“我再会藏,你也找得到我啊。”


    他?玩笑说:“没办法,咱俩之间的?磁场太契合了。”


    棠昭轻轻地抱着他?,耳朵贴着深色的?衬衣,闻着浅淡清香,听着他?胸膛的?心?跳。


    好喜欢。


    在周遭静止下来的?时候,她耳侧的?鼓动?声最为鲜明,他?的?心?跳仍然蓬勃,与她同频,一如年少。


    还是好喜欢。


    这地方太狭窄,周维扬身量高些,觉得不是很自在,他?一只手搂着棠昭的?肩膀,正准备问她要不要去办公室。


    她仰起头?,认真地看?着他?,语气轻轻柔柔,还有点内疚似的?:“我删你是因为,我一看?到你在我列表里,我就忍不住想找你。”


    “我好像没管你要理由吧?”周维扬帮她揉开眉心?的?褶,问,“怎么了,突然说这个。”


    棠昭说:“好怕你介意啊。”


    周维扬:“我小学生吗,跟你计较。”


    棠昭没再解释什么,她都不想跟他?翻旧账,说他?之前?那个耿耿于怀的?小学生样子?,只是看?着他?笑。


    她的?嘴角弯出漂亮的?弧度,忽然踮脚亲了他?一下,但他?没弯腰,她就只能亲到他?的?下巴。


    周维扬抚着她脸颊,低头?吻在她唇边。


    这儿不好发挥,他?没吻深,轻碰了两下就分开了。


    周维扬忽然说道:“我妈想见你。”


    “……”棠昭一愣,她听见他?上回?跟江敏打电话?了,低下眼睛,没什么底气地说,“不是吧,阿姨只是想见她的?儿媳妇。”


    他?单手撑墙上,看?着她,笑音低低:“你不是她儿媳妇?”


    棠昭没说话?,也没点头?,她手机响了下,拿出来处理消息。


    周维扬转身往办公室走,背影在她的?余光中。


    棠昭慢吞吞迈步跟上,打开了周泊谦的?消息。


    他?说:昨天晚上是你吧?为什么跑了?


    第73章 给你的诗01


    给你的诗01.


    有两个演员在等着周维扬, 他?回办公?室处理了几件事,没把?棠昭支开。


    棠昭自己找了空沙发坐下?,在?斟酌着怎么给周泊谦回消息。


    为什么跑呢?当然是心虚。


    她突然?陷入了有?些骑虎难下?的尴尬,最后, 棠昭给他?回了一句立不住脚的场面话:我就?是?去看看你。


    她不知?道周泊谦有?没有?收到, 等了十?分钟左右, 他?都没有?回应。


    她猜,有?可能是?在?上课吧。


    棠昭心里七上八下?,觉得这事不能这么草草了结,不然?一块儿石头总是?悬着很?难受,最后下?定决心问了周泊谦一句: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啊?我最近正好在?北京, 要不要见一面。


    短暂的等待过后,周泊谦仍然?没有?回。


    聊完了旁人的工作安排, 江辙把?两个演员送走。


    等人散尽了, 周维扬起了身, 对她说:“定了个新酒店,不会有?人蹲。”


    为了确保她安心, 他?想了个严防死守的主意, 好几辆车一起从地库开出去,要真有?人盯着, 也没分身术挨个跟。


    不能确保万无一失, 但最大?程度给了她安全感。


    开车的司机也换了一个, 棠昭坐在?他?的身边,自嘲说:“辛苦你啦, 跟我在?一起还要东躲西藏的。”


    周维扬漫不经心地笑:“给人当?地下?情人的命。”


    棠昭抱着他?的胳膊哄他?, 软软声音,能让人把?一切不悦都化开:“对不起啊, 我没有?办法。”


    周维扬瞧她这张减重减得都有?点儿惨白的小脸,轻轻掐她颊肉时都不好意思使劲,他?音色低时,也有?着春风化雨的柔情:“谁要听你说对不起。”


    棠昭笑眼?轻轻望着他?。


    到酒店,侍者送来减肥的营养餐。


    棠昭吃完鸡胸肉,洗了澡又抹了护肤品,折腾一番已经不早了,周维扬去洗澡的时候,她坐床沿翻了会儿剧本。


    “我进去的时候,你在?背这一页,出来还在?背,这么难记?”


    周维扬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他?站着看她的侧脸,身形高?大?,挡掉她一半光线,浴袍微敞,淡香诱人。


    棠昭摇头,说:“我不是?在?背,要琢磨人物的处境的,最后两场戏了,还是?挺重要的。”


    他?挨着她坐下?,问:“拍什么内容。”


    “这个女孩儿不是?从家里逃了出来嘛,她要出岛到北京找她的妈妈,但是?她的路费不够,还要躲避追捕,所以一路上走得很?不容易,碰到了很?多形形色色的人,其中遇到一个男孩子帮了她一把?,让她有?一点点心动,男孩儿是?一个乐队鼓手。”


    棠昭给他?讲解得很?认真。周维扬没怎么听进去,就?盯着她洗净的嘴唇。


    “女主角的性格闷闷的,很?内向,所以这个很?有?个性的鼓手就?很?吸引她,他?就?像一把?通往大?千世界的钥匙。她对男人没有?什么戒备心,就?跟着他?回了出租屋,没有?想到,这个男人居心不良,居然?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吻了过来,女生就?被吓坏了,她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想跟她上床。”


    她说着,指着剧本给他?看,要跟他?探讨几分的意思:“这一段就?是?演两个人争执,打架。”


    这么长?一串话,周维扬只抓住了几个关键词,他?点点太阳穴,眼?神颇为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湿漉漉的唇,一挑眉,“还有?吻戏?”


    棠昭无辜地摇头:“没有?,我躲开了,没亲到。”


    周维扬捏住她下?巴,轻轻歪头吻过来。


    她睁圆眼?睛,看他?双目微垂,一个蜻蜓点水的触碰印在?唇上,棠昭闭了下?眼?,以为要深吻的时候,他?却浅尝辄止了。


    周维扬哑声,问:“怎么没躲。”


    她脸一热:“你没说跟我演戏啊。”


    他?笑了一声,再次低吻过来,棠昭这回警觉地偏了下?脸,反被他?箍紧了腰身。


    她抬手推他?肩膀,推了两下?,使出浑身的劲,结果他?还是?纹丝不动。


    禁锢着她的腰的手臂反而更用力了。


    见棠昭脸都憋红了,周维扬笑话她说:“你这身板儿,打得过谁。”


    他?再吻过来时,棠昭略有?不忿,是?真想躲开了,没挣扎几个回合,就?半推半就?地被他?捞到床中央。


    周维扬没接着亲她,黝黑的桃花眼?往下?看,盯着她越发浑浊的视线,一只手扣着她手腕,让棠昭捏着指尖的剧本不自觉下?落,滑到地上。


    周维扬抚在?她唇上,势在?必得地索要证据,他?轻笑着说:“看看你想没想我。”


    她无力地说:“想的。”


    他?低头,衔住她的嘴唇,吻得深重,“真的?”


    棠昭嗯一声,“真的想。”


    ……


    ……


    ……


    棠昭虚弱地趴了很?久,才稍稍恢复意识。周维扬低头亲在?她的侧脸,用手指撩开她沾在?鬓角的发丝。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话说得不错,她真觉得今天?有?点漫长?了。


    棠昭想吻他?,她翻了身,对上他?漆黑的双目,拥抱更适合这一刻的温存,她挂在?他?身上,轻轻地说好爱你。


    她可以这样跟他?拥抱到地老天?荒。


    棠昭冲了个澡,换上了睡衣,又侧躺下?重新研究了会儿剧本。


    “男演员帅吗?”周维扬忽然?问。


    她思考得很?认真:“是?有?点痞痞的那种气质,会被粉丝吹高?级脸,但是?我觉得他?的五官没有?那么出众。”


    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又接着问:“你喜欢这款的吗?”


    棠昭眨眨眼?,点点头,又摇摇头。


    周维扬问,“那怎么会喜欢我?”


    棠昭不吭声。


    周维扬看着她,黑眸清亮,水洗过般透彻,端起她的下?巴,低声地问道:“你喜欢过别人吗?”


    棠昭摇头。


    他?出声,语气淡淡:“你可以说,我不介意。”


    但眼?底好似又蕴藏着“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回答”的深意。


    “不管你介不介意,我都没有?。”棠昭不往坑里掉。


    眼?底的深意消失了,周维扬问:“像我的也没有??”


    她说:“像你的是?有?一些,不过不管是?长?相气质,还是?性格像你,他?们都不是?你,我喜欢你是?因为你的特质,不是?你和他?们的共性,你在?我心里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你只是?看着有?点浑,其实也一点也不坏,很?尊重我,也很?爱护我。总之,里里外外,你都是?唯一的,谁都不可取代。


    “如果因为感觉相似,就?轻易地移情别恋,贪图新鲜感,那我们的相爱也会显得毫无意义,对吗?”


    这话很?悦耳,周维扬搂住她,浅浅地笑说:“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挺会说情话的。”


    棠昭说:“是?肺腑之言。”


    只是?三言两语,他?好像就?很?满足了:“既然?这么会,以后就?这么哄我。”


    周维扬捏捏她发热的脸。


    棠昭低了头,语气轻轻:“如果你觉得开心,我可以天?天?说的,但我知?道,我说再多,于你而言都是?微不足道的。”


    她的语气诚然?有?许多亏欠在?里面。


    “谁说微不足道,”周维扬淡淡说,“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还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她释放出一点点的温暖就?能帮他?熬过一个冬天?。


    是?如此的重要。


    棠昭心里难过,她知?道,知?道他?们爱的不易。


    她还知?道,他?们能够在?一起,是?因为有?人在?紧紧地抓住她。


    言辞阻塞在?口齿之间。


    她问你呢。


    “你有?没有?喜欢过别人啊。”一句礼尚往来的回话,没什么小心翼翼的意思,好似是?对他?的答案已然?确凿。


    周维扬说:“你以为呢。”


    棠昭说:“营销号那里都写你身经百战,有?人也亲口说不会为我守身如玉。”她望望天?,仔细回忆,“好像没有?记错。”


    嘲讽的姿态拉满了。


    周维扬有?本事四两拨千斤:“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夸我吗?”


    棠昭没有?当?即反应过来,夸他?什么?夸他?……厉害得像身经百战吗?


    她脸变得通红,嘟囔句什么,随即起了身。


    等再回来,棠昭的手里多了个东西:“我给你买了这个。”


    她晃晃手里的糖果罐,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水果糖。


    “周维扬,你戒烟吧。”她诚恳地说一声,把?罐子塞到他?手中。


    周维扬轻笑,接过:“你怎么知?道我在?戒烟。”


    他?不过顺口一说,没想到棠昭真接上一句:“你的好朋友都告诉我了。”


    周维扬视线轻顿,然?后挑眼?看她:“打听我?”


    棠昭没有?回答。


    她说:“我小的时候,妈妈让爸爸戒烟,就?让他?吃糖,烟瘾上来了,或者不开心的时候,你就?吃一颗糖。”


    棠昭取一颗糖放到他?手中,说着,“甜的总比苦的好,是?吗?”


    周维扬把?包装纸拆了,将糖果塞进口中,浅浅一道酸气在?口中溢开,很?快就?被青提味的甜覆盖。


    她说:“或者,你吃我的糖的时候,可以想起我说的话,也是?很?好的。”


    他?望着她,视线略深,最后,等糖果的甜统统化开,他?抿一下?,将最后一片糖浆吞入腹中,周维扬轻轻一笑,说道:“你比烟难戒。”


    棠昭被他?逗得笑了一下?,但是?下?一秒又收敛了笑容。


    “周维扬,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到年纪了,家里给你安排结婚的女孩子,应该也会很?不错吧,肯定是?那种漂亮又有?钱的世家小姐。”


    他?扣着她手腕,周维扬目色凝了一片冷黑,伴随着语气的些微沉重,喊她的名字:“棠昭,你说这种话,不如拿刀子剜我的心。”


    这话听得棠昭好难过,她赶紧道歉:“对不起,我不说了。我只是?不愿意看到你为了我和家里人有?隔阂。”


    见他?不高?兴,她语无伦次地捧着他?亲:“对不起,对不起,我爱你……”


    周维扬给她示范两秒钟被哄好。


    他?低头回吻她一下?,就?一下?,冷冷的眼?风还是?藏不住少爷的傲娇气性。


    吓得她从此再也不敢说。


    过了会儿,棠昭犹豫着又问:“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吗,怎么和他?们交代。”


    周维扬告诉她:“我跟以前不一样了,我哥也和以前不一样。我妈、我爸,我爷爷,我奶奶,我不奢求每个人都通情达理,看到我的心意,但我会告诉他?们,我会为这件事坚持。如果有?人不同意,我就?去求得他?们的原谅。”


    他?看着她,认真地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为了你求人了。”


    棠昭埋着脸,不让他?看到自己的酸楚。


    周维扬语气坚定:“错误我认,惩罚我也担着,悔恨或许也不会消失,但是?这一次我会坚持下?去。”


    “我会坦荡地告诉他?们,我爱了你很?多年。”


    不是?那种简单的,可以被时间冲淡的爱。


    不是?雁过无痕,是?花谢花开,周而复始,始终蛰伏在?深处,等待着一场重逢的春天?-


    棠昭拍完了和乐队鼓手的那场戏,在?杀青之前,她和周泊谦见了一面。


    周泊谦还有?记忆,订的是?从前每回带她去的那间私人会所,这里绝不会有?狗仔蹲拍。他?很?缜密,很?细腻,对待回忆也是?如此。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带她坐在?包间古旧的窗前,反而说:“上面有?个天?台可以待着,虽然?天?气有?点凉,但那儿空气很?好,要不要上去坐坐?”


    棠昭自然?没有?异议,点头说好。


    她坐在?餐厅的露台时,才发觉这儿视野多么开阔,能看到一大?片胡同的屋顶,房梁积雪,令人心情都干净。


    周泊谦穿件深灰色的呢大?衣,版型很?正很?优雅,衬他?的身材和气质。


    “好吃吗?”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时,中国人都喜欢用上这样的寒暄。


    棠昭点头:“这个鸽子汤好鲜。”


    周泊谦便把?放在?中间的汤换到她的碗前,同时,淡声问了句:“压消息要花不少钱吧?”


    “嗯?”棠昭一愣。


    “狗仔要爆的那个事儿,那天?正好上网看到了,是?你和维扬吧。”


    “……”


    棠昭突然?觉得鸽子汤不鲜了,胸口心跳如擂,食难下?咽,点头不是?,撒谎也难演。


    就?沉默下?来。


    沉默也是?个昭然?若揭的答案。


    周泊谦笑了笑,说:“希望不要是?为了我,你们才这样小心翼翼。”


    棠昭也端起一个体面人的笑:“是?因为我的身份啦,你也知?道这个圈子什么样。”


    周泊谦颔首。


    他?没怎么动筷,棠昭吃得也不多,但看人家点这么多菜,她没好意思说在?减肥,即便嫌撑还是?把?那碗汤喝完了。


    对自己过分的要求何尝不是?一种弥补呢?为了当?年的逃之夭夭。


    她准备好了台词,问周泊谦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准备好了很?多寒暄的内容,可是?临到关头,坐在?他?对面,真的看着他?时,许多的话都难以说出口了。


    露台只剩苍茫的风声。


    直到周泊谦给她递了一个东西。


    一张被风掀得东倒西歪的纸,越过桌面,等着她去接。


    棠昭展开,看到已然?十?分模糊的铅字,一份双相情感障碍的诊断书?,患者的名字是?周泊谦。


    时间,竟然?是?13年前。


    在?她陷入错愕的沉默里时,周泊谦问道:“你知?道这张诊断书?意味着什么吗?”


    棠昭不解,缓缓摇头。


    “医生把?它打印出来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进不了外交部了。”


    周泊谦轻描淡写地揭开他?的旧伤:“你可能不知?道,在?公?职人员的健康审查里,有?这样一项规定。”


    棠昭的确不太懂这些,她重新去看着乱飞的纸页,用指腹固定,按着医生模糊不清的艺术字,视线扫过一长?串的用药和住院建议。


    周泊谦说:“我的天?早就?塌了,远在?你来北京之前。”


    大?概,只有?蚀骨的折磨终于翻了篇,那段原以为走不出的痛苦也足够遥远的时候,语气才能够这样云淡风轻。


    “但是?我不能说。”


    第74章 给你的诗02


    刚喝完汤, 感到身上变暖的棠昭,又因为周泊谦的话,而?陷入飕飕的冷意。


    她低下头?,没有让他看到她发红的眼尾。


    他继续平静地讲述下去:“我的父母很器重我, 他们从我上小学起?就对我予以厚望, 希望把我培养成国家干部。”


    “妈妈喜欢鼓励我, 她常常对我说,泊谦,你是我的骄傲。可是据我观察,她从来?没有和?周维扬说过这样的话,因为他们对他没有期待。


    “正因为没有期待, 所以他不用在众人的眼光之中,活得一丝不苟。


    “我的家人都很?温柔, 即便成绩下滑, 他们也不会责怪我, 越是这样,我越不想让他们失望。可是有的时候, 我也好羡慕不用考第一的人生啊。”


    周泊谦说着, 嘴角泛起?一个苍白的笑意。他静垂着双眼,过好一会儿, 缓缓地出?了声:


    “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他们, 你们很?器重的孩子, 有着严重的精神?疾病,我编不出?其他的可以不上进的借口。所有人都以为我的道路光明, 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还要在这个死局里走很?久。”


    “我每次都想着,先不说了, 把病治好,也许还有转机,可是越是想要得到,就越是失去,人对健康也是如此。我越纠结于怎么开?口,就越是开?不了口。


    “我好害怕他们对我失望。”


    “我好害怕,他们会对我说,爸爸妈妈费劲心力培养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我知道他们不会说这种话,可是一点点失望的眼神?传达出?来?,都会让我万箭穿心。”


    “所以一直以来?,我隐瞒着这件事。”


    “直到我遇到了车祸,从那之后,我受到了很?多怜悯的目光,尽管听起?来?很?可怜,可是我不怕告诉你,怜悯要比期待好多了。


    “大家都可怜我再也翻不了身,那样的话,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做一个没有光环的普通人了。


    “你不知道,顺理成章的自由,对我来?说有多么可贵。”


    说到这儿,他轻轻地停顿了一下,往檐下看,外卖骑手骑着电驴穿行在窄窄的胡同里,周泊谦说下去,“也许,不是任何一个人都配做周家的长子,有一段时间?我总觉得,这世上每一个普通人都比我快乐。”


    一直默默聆听的棠昭,出?声问了一句:“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周泊谦点头?:“嗯。”


    “我……”


    棠昭斟酌了一下言辞,在想怎么提不会尴尬,几?秒后再开?口:“我有一次放学,看到你在我们学校门口的超市,拿了一个零食。”


    周泊谦稍稍一愣。


    时隔多年,她对他,还是舍不得用上偷这个字。


    棠昭淡问:“可以问问你这么做的目的吗?”


    周泊谦的眼梢缓缓恢复平静,片刻,他失笑一声:“原来?被你看见了。”


    他没有避讳谈及这个:“因为骄傲这两个字让我活得虚无,一直以来?,我需要能够落实的成就感。”


    周泊谦想了一想:“那应该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第一次被发现了,我若无其事地装作忘记了,把钱补上。第二次,还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后来?你发现这样也无济于事吗?对于获取你的成就感。”


    “一点意义也没有。”他摇头?,“最有成就感的事情,莫过于战胜疾病。”


    那张单子还被棠昭捏在手里,她又看一眼上面潦草的笔记,“那你……现在好了没有啊?”


    周泊谦说:“很?难说一生无虞,不过有在慢慢减药。情况比起?从前要好转了很?多。最主要的是,没有压力,就能活得轻松。”


    棠昭的鼻腔顿生一阵涩意,为他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太好了。”


    周泊谦也笑一笑:“大学老师挺舒服的,上三天课,当四天咸鱼,睡懒觉混日子的感觉很?不错。”


    他大概率只是谦虚,不是真的咸鱼。棠昭的笑眼里沾一点朦朦的水汽:“我很?久没有睡过懒觉了。”


    周泊谦微微笑着,说:“名?利场上,千军万马,今天不奋斗,明天就被赶超。你是不是也觉得很?有压力?”


    夜深了,聊完这一段,他起?了身,送棠昭到车上。


    见他不影响开?车,棠昭就没跟着他抢着驾驶座,她给他说了自己的酒店地址,在车里,棠昭又闷闷地出?声:“泊谦哥哥,我还想问一句,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周泊谦没怎么思考这个问题,他说:“我不太懂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你给我描述描述?我看看能不能对上。”


    棠昭说:“我认为,喜欢是一种冲动吧。”


    他想了会儿,说道:“我从前总是问你,喜欢他什么。那你现在可以给出?答案了吗?”


    她埋下头?,看着在身上穿梭的霓虹:“我觉得他很?真诚。”


    周泊谦不置可否:“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很?久,真正能捋出?一点头?绪,是回想起?有一次,《鸾舞记》杀青的那一天,你要演一场病恹恹跳舞的戏,故宫的雪越下越大,他不顾爷爷的反对把你带走。


    “虽然当时我什么都没说,但我在心里,很?看不起?他这样的做法。


    “我以为爷爷会很?生气,结果没有,过了吵架的那一阵气头?,老爷子收摊了就去吃宵夜了。最后我才发现,小题大做的人只有我。


    “所以我为此思考,遵守秩序,还是打破规则,更容易被人接纳。我看不起?他的率性?,也成为不了那样的人。”


    他开?着车,偏过头?瞧她一眼。在暮色之中,两人回忆起?过去,神?情都温和?美好。


    周泊谦:“也正是因为我把规则看得太重要,在我的世界观里,没有人可以一马当先,跑在规则的前面,所以我不会对任何人有着真诚的冲动,就像你说的那样。”


    随他的回忆,棠昭想起?那一个寒冷又温暖的雪夜,她不由地笑了一笑,轻轻说道:“我也记得,真的好莽撞啊。”


    说着莽撞,但这话听着有点娇嗔的意思了。


    周泊谦淡笑不语。


    过了会儿,他说:“喜不喜欢我说不上来?,不过可以确定,如果不是为了周维扬,你应该不会成我的倾诉对象。”


    他几?乎是间?接在表达:你对我来?说可没那么重要。


    这么多年没见,如果不是带有目的,怎么会一上来?就跟她掏心窝子?


    只不过谈笑间?,把这份关系的疏离都冲淡了。


    周泊谦问她有没有和?周维扬提起?过他。


    棠昭摇头?:“我们现在很?少聊过去了。”


    他说猜到了。


    “你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性?子,做很?多事情都不屑于说。看起?来?和?以前一样,但我看出?他变了很?多,他很?内疚,一直在用一切他认为最好的方式来?补偿我。


    “当然,他自责的是不应该在那一天跟我起?争执,而?不是爱上你。在爱你这件事上,周维扬无愧于心。”


    他语气淡淡,但又如此坚定。


    棠昭问他为什么这么肯定。


    周泊谦回答道:“我看过他的话剧,我知道他放不下。”


    棠昭陷入沉默,久久不语,一想到他,就有浓厚的情绪憋在心中,隐忍不发。


    一路沉默到酒店楼下。


    周泊谦正要交代?她早些休息,棠昭却唐突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嗯?”


    她说:“这么多年,没有好好的和?你道歉。”


    周泊谦默了默,而?后缓缓地释开?一个浅笑,他很?温柔:“与其听你说对不起?,我更希望,你爱一个人的权利不要被我抹杀。


    “否则,我才是真的对不起?。”


    棠昭来?回揉搓的手背被眼泪砸中。


    他想到什么,忽然提起?:“哦对了,我妈妈想请你吃饭,她怕直接跟你说会打扰你,如果你愿意赏光,我帮你约时间?。”


    棠昭讶然:“我和?他的事,阿姨知道了?”


    周泊谦坦白:“是我和?她说的。”


    “……”她怔愣好一会儿,“她现在知道你的情况了吗?”


    “前几?年吧,她发现了我的药。实在瞒不住,就还是交代?了。”周泊谦笑笑说,“我妈现在成天陪着我,总怕我出?事儿,神?烦,赶也赶不走。”


    棠昭也乐得笑一声。


    在这个故事里,他们的妈妈才是最柔情似水的人。


    分别时,周泊谦没说晚安,说了句:“昭昭,祝你幸福。”


    “嗯,”她点了头?,然后看向他笑问,“不祝你的弟弟幸福吗?”


    周泊谦说:“你幸福的话,他就会幸福。”-


    棠昭回到酒店,很?难平复此刻五味杂陈的心情。


    她两个小时没看手机,很?多消息同时传来?。


    被她置顶的剧组群发来?通知,说这两天雨雪天气不方便拍摄,剧组要放两天假。


    棠昭回了一个收到。


    她掀开?帘子,才看见外面又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


    这应该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了。


    棠昭住的酒店能看到肃穆工整的中轴线,红墙白雪的故宫博物院变成了紫禁城,让她遥遥地窥见庄严的一隅。


    短暂的注视里,她仿佛看到了一场下了很?多年的雪。


    看到了她被雪水沾湿的戏服一角,看到了陪着她走过许多夜路的少年。


    她听见了他又拽又温柔的声音。


    ——红了可别把我忘了啊,好朋友。


    也听见了她坚定有力量的回答。


    ——不会的,我永远记得你。


    棠昭再拿起?手机,脑子里还是很?乱,有点儿不知道联系谁了。


    问问江阿姨见面的事,还是打给周维扬呢?


    不管了,她此时此刻好想见到他。


    棠昭穿好鞋和?外套,提了个礼物袋,就匆匆地飞奔而?去。


    到周维扬家里半小时车程,她刚给他发了个消息,他没及时回,这会等她到了,棠昭才收到他的回复:刚在车里给同事打电话来?着,找我什么事儿?


    棠昭按指纹进了他戒备森严的小区,正好碰到从车里下来?的周维扬。


    他就把车停在了楼下,穿一件蓝黑撞色的冲锋衣,手里拎一些蔬菜和?猫罐头?。


    另一只手握着手机,正在打字,大概是在给她回消息。


    棠昭喊了他一声,在周维扬回眸的时候,她飞快跑过去,往他怀里一撞。


    他稍稍踉跄,脚跟稳住,不明状况地握住她的肩膀。


    棠昭看他衣服敞着,很?不高兴地帮他把拉链一把扯到顶,嘀咕着凶他:“你也不嫌冷。”


    周维扬不以为意地说:“车里下来?,热死了好么。”


    帮他穿好衣服,棠昭又埋进他暖暖的怀里,就在路牙上,把人抱着不撒了。


    周维扬没把她推开?,轻轻地抱着她,用手指的温度化?掉她的发梢如棉絮一样的雪花,腔调懒散,没真的跟她过不去,反而?带点笑:“大小姐,你这样我怎么走?”


    棠昭置若罔闻地抱着他。


    “不冷?”他的语气终于认真了几?分,关心她。


    棠昭抬起?一双清凌凌的眼,满眼期许地看向他:“周维扬,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他轻轻抬眉,低眸凝视着她,有所不解。


    “你说真的?”


    棠昭眨了眨眼,让睫毛上的雪掉下来?。


    等这最后一场雪下完,春夏秋冬又一春,他们还有很?多很?多的四季可以一起?度过。


    她说:“一起?到八十?岁。”


    “春天我们去看花,冬天我们就看雪。”


    “虽然你已经没有机会接我放学了,但你还能每天等我收工,接我下班。”


    “我会监督你,你从现在开?始,到八十?岁,一口烟都不许抽,不然我就生你的气。”


    棠昭弯着嘴角,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尽管脸上带笑,但她浑然不觉自己在落泪。两行泪水斜斜地滑落,淌进她的耳廓。


    “要是我看到虫子……虽然我现在已经不怕了,但我还是要你帮我抓。”


    周维扬抚着她后脑的手挪到前面,握着她脸颊,掌心抚着她因为情绪激动而?轻颤的下颌。


    听她这样说,他倒没什么高兴情绪,反而?有些担心,低低地问一句:“没事儿吧,到底怎么了。”


    棠昭吸了吸鼻子,才发现自己哭了,用袖管轻轻撸两下面孔,随意得跟小孩似的。


    囔囔的语气也像个孩子,她闷闷地说:“我今天去见了哥哥。”


    过好半天,周维扬慢慢地“嗯”一声,他恍然一笑:“说了什么。”


    棠昭一边抽噎一边回答他:“说了、说了还挺多的。”


    周维扬说:“他打算给咱俩多少份子?”


    棠昭一愣,然后笑他:“那你想得倒是还挺美的,八字都没一撇,都管人家要钱了。”


    棠昭泣不成声地看着这张脸,看着让她魂牵梦绕的少年的模样,他在她的泪眼里轻笑,笑她是不是傻。


    棠昭也笑,微微酸楚,她声音轻轻,好怕被人戳破这宁静的幸福一般:“我们也可以有一辈子了。”


    以前,总能够轻易许下的诺言,却要跨过千山万水才能够实现。


    棠昭不想被他看到自己哭得狼狈的样子,在他温柔的注视里回过身。


    她抬头?望天,忽然说:“你看今天雪下得好大呀,我给你跳支舞吧。”


    棠昭一本正经地琢磨了会儿:“我给你跳月迎的那个舞,你还记不记得,我演的那个格格,我现在还会跳呢——”


    周维扬好笑地看着她,怎么高兴起?来?就跟喝多了似的,哪儿还有女明星的分寸?


    他看她真要舒展四肢,在雪里大跳特跳的样子,赶忙攥了下她的手腕:“是不是疯了?”


    他弯下身子,托着她的腰把人扛起?来?,拍拍她的屁股哄着说:“回家跳。”


    棠昭挂在他肩上,软得像没骨头?,羽绒服的兜帽软趴趴地盖在后脑勺。


    她不闹也不挣扎,就随他从室外被带到温暖的门厅。


    眼泪倒流无声,啪嗒啪嗒落在地上。


    她哑着嗓子,一哭,声音就显得更软了,慢慢喊他名?字:“周维扬。”


    “在呢。”他怕她腰间?漏风,帮她拽好羽绒服的衣摆。


    棠昭说:“我们……分手的时候,你走的那天,我去送你了。我在航站楼陪了你好久,我好想和?你说说话,可是我都不敢喊你的名?字。”


    “我其实特别想对你说,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你。”


    她咬着字,很?用力地说了好多遍,“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你。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周维扬,你听见了吗。”


    他脚步停住,四四方方的空间?里安静下来?,简单的回应还有浅浅的回声。


    他说:“我听见了。”


    第75章 给你的诗03


    棠昭给周维扬送了一件礼物, 是一条围巾,还有?一个与之配套的帽子。


    围巾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她从前也送过。


    但是这一份礼物,蓝色粗线勾出来的帽子和围巾, 让他?沉默了一会儿, 周维扬就淡淡扫了一眼, 都懒得试,漫不经心夸一句:“眼光很不错。”


    这话里有?话的。


    棠昭见他?少爷病犯了,大概率是嫌这鲜艳的一片蓝太扎眼,不符合他?狂拽酷炫的气质。


    她按着周维扬,让他?坐下。


    他?没主动?试, 她就亲手帮他?戴上。


    周维扬没说?不喜欢,但眉心写了点儿忧郁。


    他?的不喜欢不高兴, 总是很直白的。就像有?一次, 她帮他?贴上粉色的创可贴, 一模一样的忧郁。


    但即便不高兴,整个人也动?不得, 被封印在她轻柔的动?作?里。


    “粉色不喜欢, 蓝色也不喜欢啊?”棠昭也挺忧郁的。


    周维扬无所谓美丑说?:“喜欢,你送的怎么会不喜欢。”


    因为是她送的, 所以喜欢。而不是因为礼物本身?。


    她说?:“还有?一个手套, 很萌的, 我改天给你。”


    “还有?手套?”他?挑着围巾的一角看了看……这线头也太糙了吧,超过三?十块钱还有?人买吗?


    谈不上不喜欢, 不过周维扬能接受的蓝只有?深蓝, 这种纯度太高,鲜明亮眼的色彩实在超出他?的预期。


    有?损酷哥的威严。


    “好看?”他?眯着眼, 瞥一眼她。


    “好看啊,软软的。”棠昭还帮他?把围巾掖好,又帮他?把头围正好的帽子扣上,按了按软绵绵的帽顶,看着酷哥被封印在纯纯的颜色里。


    周维扬说?:“这能好看?”


    扯呢吧,超级赛亚人似的。


    她说?:“我帮你织的。”


    安静了五秒左右。


    “真的?”他?感到意外。


    “嗯,手套我还没织好,我怕冬天快过去了,所以先送了再说?。”她闷闷颔首,又茶里茶气地说?,“可能有?些人啊,当年风光地当校草的时候,收过太多的好东西了,对?一般般的礼物都不屑一顾了。”


    “……”


    棠昭的眼里透出一种感叹世风日下的悲凉感:“你上次吃小明的醋,就好莫名其妙。所以我就帮你织了一套,都是在剧组等戏的时候,挤出时间,一针一线,到头来还被人嫌弃,哎,哎……”


    她说?着,一边又抬起手要帮他?把围巾帽子摘了,嘟哝道:“不要就还我好了。”


    周维扬长臂一伸,捞着她上身?,往自己怀里按,低头看她。


    “还什么还,”他?有?点霸道的姿态,但嘴角却勾出一个小小的弧,难掩喜欢,低低地说?,“老子焊身?上。”


    棠昭忍俊不禁。


    她没有?说?,她去挑拣毛线的时候,本来打算选的是百搭的灰色,只不过路过这个颜色时定住了脚。


    棠昭突然被一种颜色吸引,被勾入回忆。


    当年他?在胡同里吻她的时候,她在他?的怀里,抬头看见泛起晨光的天空,就是这样一抹色彩。


    世间万物,那么多的颜色,从她的眼底匆匆流过,寻寻觅觅,再难找到如出一辙的视觉冲击,它难以调配,圣洁又干净。


    棠昭掀开毛线团的色卡,找到对?应的字符,看到了烟波蓝这三?个字。


    店长是个有?艺术气质的男人,和她解释,烟波蓝,是一种浩渺而梦幻的颜色,明度和纯度都很高,像极了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一次初恋。


    棠昭想?起年少时读过的书。


    比起明快的色彩,更让周维扬难以接受的是,帽子是护耳款,两边挂了两个可可爱爱的小绒球。


    让他?锋利的眉骨与下颌都柔化?了好多。


    周维扬长得很白,所以每次在雪里一冻,都会显现出一点我见犹怜的粉色,在指关节,在鼻头,在嘴唇。


    棠昭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而后亲在他?的脸颊上,浅浅一碰,很突然的,她掉了两颗泪。


    周维扬疑心是他?的不乐意让她不高兴了,赶紧搂着人哄:“喜欢呢,没凶你。”


    他?用手掌抚着她的后脑勺,揉得轻轻:“真没凶你,不哭了宝贝。”


    他?声音微磁清润,棠昭瞟他?一眼,别的不说?,一张完美皮相是真管用,带点心疼的注视,随便温温柔柔地哄人两句,治疗效果就拉满了。


    棠昭用他?的围巾擦了把泪:“我又没说?你凶我……”


    周维扬无奈一笑:“棠昭,你怎么这么喜欢掉眼泪啊。”


    突如其来的时候,真是能把人吓死。


    她不以为然说?:“我只有?在你面前会这样。”


    棠昭泪盈于睫,她眨眨眼,眨清了一片水雾,然后说?:“我就是心疼你。”


    他?更好奇:“心疼我什么。”


    她说?:“你总是默默地做很多事?情,又不肯说?,装得好不在乎的样子,连泊谦哥哥都这样觉得。”


    说?到泊谦哥哥。


    他?问:“今天和他?聊什么了。”


    他?问聊了什么,棠昭一时脑袋里浆糊也讲不出个重点,她想?了半天,“他?说?希望你能幸福。”


    周维扬一秒拆穿:“周泊谦能跟你说?这样的话?祝你幸福还差不多吧。”


    “……”


    真不愧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人,了如指掌不是说?说?而已。


    棠昭头微微一低,想?到周泊谦对?长子身?份的抗拒。


    她又想?到周维扬高考前的努力。


    他?也算是个有?理想?的人吧。


    虽然没那么昭彰,但是也有?一些。


    不过在他?哥哥面前,就显得不值一提了。不被期待是否事?业有?成,于是也不被过问。


    “你会觉得累吗?”在静下来许久之后,棠昭认真地问他?,“我记得你以前很抗拒接管公司的,结果还是走?上这条路。”


    她很少听?他?讲起自己的艰辛,所以也很难看出他?的情愿与否,强调道:“如果没有?责任,没有?悔恨的话。”


    周维扬仍然不说?怨仇悔恨:“我不考虑这种问题。有?本事?的人能把每一条路走?好,而不是抱怨当初的选择。”


    想?了一想?,他?又说?:“我要是真有?后悔,也不是在这种事?儿上。”


    棠昭自然而然地问:“那你会后悔什么。”


    周维扬不假思?索:“后悔当初没把你带走?啊。”


    “……”


    紧接着他?扬唇一笑,眉目里流出没点正形的痞气:“可让你逮着机会把我删了,是吧?”


    怎么又扯到这个话题啊……


    棠昭不忿:“我都解释过了。”


    周维扬思?索,解释过了?解释了什么来着。


    看到他?就想?找他??好烂的借口。


    他?难哄得很,撑着脑袋,露一副骄傲的冷淡神色:“理由不成立,再编一个吧。”


    “……”


    言外之意,这个仇要跟她记好久。


    棠昭忽而想?起他?在录音里那样温吞,小心翼翼,甚至有?几?分卑微的告白和心意。


    哪里有?像现在这样故意刁难人的骄矜样子。


    那一晚的声音,被她来来回回听?到睡着,想?要借此脱敏。


    仿若隔世的温存将她环绕。


    脱敏是不可能的,她只会越陷越深,在他?经年未变的爱里。


    周维扬见她不语,好像还偷偷笑了下,他?收回视线,懒得猜她心思?,再一开口,挺突兀地提了个事?儿:“既然如此,哪天去提亲?”


    “什么……”棠昭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提亲?”


    他?懒声应:“嗯,提亲。”


    又说?一遍,帮她确认没听?错。


    棠昭的嘴角轻轻一颤,看着他?不无正经的样子,面上一热:“……你、这个进度条拉得也太快了吧。”


    棠昭认真地想?了这件事?,然后郑重地提醒他?:“可是你不好好准备的话,我妈妈不认你的。”


    “准备什么?”周维扬轻笑,一脸我不懂、你教我的模样。


    棠昭失语:“你自己不会百度吗?什么彩礼聘礼,黄金首饰,还有?给女方家的烟酒茶,还有?……求婚戒指。不准备就想?上门讨老婆啊,你做梦呢。”


    她说?到戒指之后,声音小了点,明明是他?在问,换她说?出来,搞得像在催他?似的,说?完就赶紧撇清:“没有?催你的意思?啊,我只是给你解答。”


    周维扬慢慢地嗯了一声:“那是得好好学学。”


    他?侧对?着她,蓝色的可爱帽子还盖在脑袋上,他?偏一下头,小绒球就跟着晃一下。


    周维扬说?:“那你呢,到底有?没有?在爸妈面前帮我美言?”


    棠昭默然片刻,过好一会儿,才说?:“你自己都做了那么多了,还需要我说?什么啊?”


    “我做什么了。”他?偏眸看她,目色深深。


    棠昭揭穿他?:“每年过年爸爸妈妈都收到你的礼物,你还拽得不得了,都不署名。”


    周维扬淡笑一声,不意外的表情就说?明了一切,然而他?嘴上还在说?:“你爸那么厉害,还缺拍他?马屁的人?都没署名,你又怎么知道就是我。”


    她证据确凿:“拍马屁的人都喊他?棠书记,没有?人喊他?叔叔。”


    棠昭说?着,飞快地从手机里翻出棠知廷前几?年拍给她看的一张新春贺卡,卡摊开在一些烟酒上面,狡猾的送礼人没留字迹,印刷了三?行字——


    棠叔叔、方阿姨:


    新年快乐,时运亨通。一帆风顺,万事?如意。


    恭祝令媛平安顺遂。


    爸爸当时是发来问她,是不是同学送的?


    棠昭没回,棠知廷便也没再问了。


    父女俩好似心知肚明,无需再通气。


    时隔多年,她把证据推到他?面前,叫他?认领。


    周维扬浅浅扫一眼,没当回事?说?着:“这都多少年了,还留着呢?”


    棠昭轻嗯一声:“给我爸妈那么多祝福,给我就四?个字,小气。”


    为什么只有?四?个字呢?


    因为想?得太多了,怕心意太满,一张纸盛不下,只有?这么一年一度的契机,还能给她公然的祝福。


    那就索性祝她平安。


    除了平安顺遂,他?有?好多想?祝福她的话。


    想?祝她无往不利,祝她青云直上,祝她在这个不够善良的世界里,有?着最好的运气,遇到的人都是好人。


    但他?没说?这些,周维扬轻轻点她额头:“平安还不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最好的祝福都给你了,珍惜啊,棠昭。”


    棠昭当然没真的跟他?生气。


    她揉揉额角,认真地点了点头,又听?见他?问——“哪天回组里拍戏?”


    “等天晴了。”


    周维扬想?了一想?:“这个肖策还真是性情中?人。”


    人家当导演的,巴不得一个月搞完一部片子,早点儿弄出来挣钱。


    他?倒好,不紧不慢,一个镜头抠八百遍,天不好就收工。


    “赤诚的人是不会被辜负的,肖导教会我很多。”说?到这儿,棠昭突然起身?说?:“你这么说?,我想?起来还有?一场戏没琢磨透呢,我再去看会儿剧本。”


    “……”


    又看剧本。


    周维扬又被猝不及防地晾这儿了,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走?到客厅的大阳台。


    他?叠着腿坐那儿,也没什么闲情了,然而很快,他?听?见和阳台联通的衣帽间里传来一点动?静。


    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但是那道推门的微小声音让他?一警觉。


    棠昭正在他?的柜前找着东西,蹲在那儿,看着最底层很少打开的储物柜。


    里面装着一些,黄金首饰,烟酒茶,她粗粗一眼,没看清买没买全,彩礼聘礼看不见实的,求婚戒指也不会放在这儿……


    棠昭目瞪口呆,蹲了好一会儿。


    直到听?见他?的脚步声过来。


    棠昭一回头,撞进他?幽邃的黑色眼仁里,怕上回的不愉快重演,赶紧撇清嫌疑:“我没有?翻你东西,我想?找一下我之前放在你家的一双高跟鞋。”


    周维扬把柜门阖上,淡定地指了下旁边真正的鞋柜:“那儿。”


    棠昭点点头。


    但她没动?,隔着被他?关紧的门,指一指,明知故问地问一声:“那是什么啊?”


    周维扬面不改容地看她一眼:“你也看出来了,我这人恨嫁得很,就等着家里给我介绍有?钱又漂亮的世家小姐呢,哪天找着了,哪天就上门。”


    棠昭听?得有?点想?笑。


    “懂了?”他?解释得好认真,手插兜里,一副拽拽的样子。


    虽然很好笑,但是也很感动?。棠昭笑得浅浅,她嘲笑人也是这样浅浅,一点攻击性都没有?:“周维扬,你的心眼就和针眼一样小。”


    她轻轻地抬手抱了他?一下:“但是好喜欢。”


    周维扬轻牵唇角,淡淡一笑:“行了啊,快去看你的剧本。”


    他?摸摸她的后脑袋,把人从怀里拨开,慢悠悠说?:“看完回来上我,我先去养精蓄锐。有?空练练舞技,一会儿床上发挥。”


    “…………”


    周维扬捏着损人威严的帽子毛球,气定神闲地走?了出去,看来他?适应能力很快,已经戴上瘾了。


    “对?了。”在门槛处回一下头,他?说?,“纠正一下,不是我家,是我们家。”


    第76章 给你的诗04


    等到棠昭问他, 为什么要提前准备结婚用的东西。


    周维扬抱着手臂坐在早餐桌前,没睡醒,眼睛还?闭着,就随意地应一声:“怕你等不及啊。”


    棠昭剥着鸡蛋, 露出无辜的眼神:“我有什么好急的啊?”


    他将?眼睛掀开一条缝, 隔一张餐桌, 神色慵懒地瞧着她:“万一你头脑一热,明天就想嫁给我?,到时候我?再去走流程,白白耽误你的期待。”


    人看起来?没睡够,话倒是说得诚恳又清醒。周维扬嘴角漾起浅浅弧度, “总不能让你等得心?烦。”


    言外之意,他可以等, 但不能让她等。


    有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意思了。


    周维扬都没告诉她, 求婚戒指也早就买了, 放车上呢,抽屉一开就能送出去。


    怕人不乐意, 又怕吓着她, 怕影响她如日中天的事业,毕竟已经过了拉着手就能满京城乱逛的日子了。


    所以几番顾虑, 他还?是没开口。


    棠昭笑:“我?现在不会头脑一热了。”


    他平平地嗯了一声, 心?中隐隐失落, 叠腿悬空的脚尖不爽地碰了一下桌子腿,谁要看她这?么冷静?然而紧接着, 又听?见她说——“但是对?你, 还?是会有很多的冲动?。”


    棠昭说:“你没有变,我?也没有变。”


    周维扬默了默, 嘴角翘起一个?轻轻的弧。


    人总在铆足了劲,等待属于自己?的闪光的日月,镁光灯终于照下来?的时候,我?只看到盛满掌声的舞台有如寂寥空谷,原来?最好的年华似流水潺潺,早在谷底流逝得悄然。


    这?么多年,我?常常想着你,山海难平,唯有相思赋予了时间意义,所以对?我?们来?说,空白的时光,是爱情在冬眠。


    直到它苏醒过来?,我?被剥去光环。充沛的感情回到身体深处,对?你的思念,替我?保全了最后一方鲜活的灵魂。


    我?再怎么改变,都始终保留着为你奋不顾身的冲动?。


    棠昭想着,过完这?个?年关,就是第十年了。


    《涛声离我?远去》拍摄现场,打卡板搁在晴朗的夕阳下,肖策坐在四面玻璃的钢琴店里,在跟棠昭商量最后一场戏的选曲。


    她扎一个?马尾,薄外套的戏服之外套了件呢子大衣,安静地听?几个?导演提出见解。


    女主角的妈妈是钢琴老师,从小离开女儿,后来?今灵跟父亲生活得拮据,爸爸早就把妈妈留下的琴卖了,上小学之后,今灵就再也没碰过琴。


    在北京流浪了十天,最终,她没有找到妈妈。心?灰意冷地打算离开时,路过这?家琴行?,发?现里面有母亲带着女儿在试琴。


    今灵在玻璃门外驻足观望了一会儿,等店内无人,她慢慢地走进去,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


    ——要不让昭昭自己?发?挥吧。


    最后,在各位导演意见相左的结局里,棠昭被委以重任。


    她坐在琴凳上,手指轻轻地划过亮晶晶的Yamaha的字样,日光铺在琴键上。


    小的时候,妈妈教她练的琴就是这?一款。


    无比的熟悉。


    少女葱白的指尖轻轻触及琴键,她的羸弱身躯连同黑色钢琴被拢入一块矩形的日光。


    ——你一会儿坐在那,潜台词是要和你的童年、你的母亲告别,特?写镜头先拍你的表情,然后你闭上眼,大概四五秒钟之后,镜头会拍你的手。你要让你的旋律跟你的心?情统一,让观众感到一种释怀,我?们先走一遍试试看。


    释怀与告别。


    她想着这?两个?词。


    镜头聚焦在她的脸上,流浪了十天的女孩苍白脆弱,眉眼里写满了疲惫。


    她慢慢地闭上眼。


    听?到了一场话剧的落幕台词。


    《我?看见了天空的颜色》


    男演员从平行?世界里苏醒,他站在舞台的追光中间,布景的陈设都被搬空,唯有一束光打在人的身上,令他的神情显得落寞而忧伤。


    “枯草色的时间里,一切都在离我?远去,就像年少的天空,它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在我?眼前,越发?清晰的只有你的容颜,变成留在我?眼睫上的尘埃,陪伴我?看着这?浮世,陪伴我?,到地久天长。”


    “我?无法保证我?们的八十岁。但可以确信的是,我?会永远记得,我?爱你的十八岁。”


    “你是十八岁的天空底下,从我?掌心?飞出的燕尾蝶,我?溺在这?场蓝色的旧梦里,仰听?你回旋的风声。”


    “无论你飞得多高?——


    “我?会等你,永远、永远。”


    追光暗沉,一片特?效蝴蝶在帷幕上纷飞流动?。


    那不是真的,都是虚构的、幻想的,却将?他点?缀,将?他深深包裹。


    让他被困在青春的长河。


    棠昭睁眼,抬起手触摸琴键。


    声音如溪水淌在山涧,抒情寂静,格外的舒缓。


    Auld Lang Syne她可以闭着眼弹,棠昭弹到动?情,跟着轻轻地哼唱。


    “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我?们也曾历经苦辛,到处奔波流浪。”


    “友谊万岁,朋友友谊,万岁举杯痛饮。”


    “同声歌唱,友谊万岁,友谊地久天长。”


    ……


    她低着头,发?丝垂落,冬日温暖的阳光落在她的眼角,画面定格。


    “cut!”肖策喊了一声。


    紧接着,棠昭听?见了很多掌声朝她涌来?。


    “象征着告别的曲子,很好听?。”


    一条过的戏,让导演们的脸上都浮现出满意的神色,肖策也难得在工作场合露出点?笑意。


    收工上车的时候,肖策问了她一句,是找到答案了吗?


    这?场戏的背景是在北京,但实际是在临市的海边拍的,棠昭看着海面的日落,只是轻轻地笑了笑。


    她翻着剧本,看着下一场戏,要切入两段警车在追捕途中的蒙太奇。


    这?一段不需要棠昭出镜。


    再下一场,就是她的最后一场戏。


    海边的逃亡。


    今灵听?到了离她不远的警笛声,她知道?了警察在追她,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她从公路跑到海滩的脚步也越来?越急。


    海是一个?很好用的东西?,有着丰富的表达空间。


    这?个?镜头大概维持了一分钟左右,为了致敬法国电影《四百击》里最后的长镜头。


    两个?故事的主角,同样是未成年人,同样是一场漫长的海边逃跑。


    不同的是,老电影的定格镜头在男孩回眸看向机器的一瞬。他走投无路,背朝着大海。好似自由,又像找不到出路,被永恒地困住。


    肖策没有延续这?种拍摄手法,他没有让她回头。


    只让她继续往前跑,往海里跑,跑到最深处。


    随后,他的镜头从女主角的背影摇到前面。


    他没有拍大海,而是去拍女孩的眼底,干净的浅色瞳仁完全地映出了今天的潮汐和夕阳。


    她走进劈开的海浪里,翻滚的海水没过她的膝盖和大腿,她的鞋和脚都湿透了,天真的一双眼睛迎着落幕时分。


    棠昭看着镜头,最终,轻轻地笑了一下。


    整个?一部电影拍下来?所有凝重的情绪,痛苦、恐惧、悲伤、憧憬。


    在这?一刻,全部都消散了。


    ……


    棠昭离开海滩,一身湿气,徐珂给她送了浴巾,简单擦了几下,便赶去酒店吃饭。


    因为前段时间拍戏耽误过大家工作,棠昭给众人都买了小礼物。


    她对?周维扬说,只在他的面前才会掉眼泪,在别人面前,一向笑得同等的端庄又疏离。


    礼仪还?是要维持的。


    因为礼物的到来?,杀青宴的氛围好上加好,众人起着哄让女主角说两句。


    棠昭被推到中间骑虎难下,她想了几秒钟,酝酿了一番发?言的台词,接着连贯地说了下去。


    “从我?第一次见到肖导,到今天快十年了,刚才他在钢琴店里让我?即兴发?挥,我?脑子里想到的就是那首曲子,因为我?在想,如果这?十年可以形成一个?闭环——


    “从此以后,它装着所有好的坏的,甜的苦的,我?所经历的一切,不需要带有主观的粉饰,会完整地保留在我?过去的生命里。”


    “十年前,我?说《闪光》是我?的第一部电影,对?我?来?说意义重大,现在我?想说的是,《涛声》于我?而言是一座导航塔,它让我?看到,还?有一个?未曾改变初心?的女孩在那里矗立守望。


    “电影里的今灵走出了青春的伤痕,我?恭喜她。渡人容易渡己?难,再如何过不去的劫,终将?会成为昨天。”


    “而从此刻开始,我?也会有我?的自由,我?的新生,所以,同样恭喜我?自己?。”


    棠昭说完,干了一杯酒,桌上的掌声一浪接一浪。


    当年那个?不善言辞温温吞吞的女孩子长大了,口齿之间隐含聪慧与哲思。


    在千军万马的名利场上,她比旁人更快走完人生的每一个?阶段,迷茫,执着,沉淀。


    历尽千帆之后,再慢下脚步,通向终点?的这?一段路,却是变得更为从容淡泊了。


    有人喊:“走心?了!”


    有人喊:“电影大卖,所有人奖运爆棚!”


    有人在笑。


    有人喝多了。


    棠昭也跟着喝了点?。


    散场后,她随保姆车返回下榻的酒店。


    棠昭有几分醉态,倒在徐珂的肩上。


    夜深人静时,还?没从热闹的气氛里缓过来?,心?里有点?空空的。


    棠昭拿出手机,玩了会儿微博。发?现春和景明这?个?账号又上热搜了。


    这?回是发?的是一对?明星夫妻的出轨瓜,不过这?对?夫妻是出了名的感情不合,各玩各的,谜底太简单,没悬念也就没讨论价值了。


    很快,评论里转而开始骂狗仔:


    【刘景明这?人能信吗,上回说什么高?富帅,结果爆出来?xxx和她那个?秃头金主,yue了。】


    【这?种陈年旧瓜一看就是出来?挡枪的啊。而且xxx算什么一线啊,电影圈都摸不着边。】


    【电影圈小花,清纯脸,红过,你直接报棠昭身份证号得了。】


    ……


    【我?早说了就是她啊,不过周延生的孙子估计也没人敢得罪,这?事儿指定是被压下来?了。】


    【棠昭和君宜的总裁?我?好像有点?印象,江敏的儿子是吧,u1s1妈是绝色,儿子也是真绝色。】


    【你们不知道?啊,他当年投王子恒那个?片子就是为了棠昭(去年吃的瓜了,消息不保真)】


    【这?么痴情啊,下血本为博红颜一笑?】


    【一眼假,这?种男人就别谈痴情了吧,换女人估计比衣服还?勤,每次被拍都跟不同的女明星,包养还?差不多。】


    【看面相就很会玩啊,棠昭这?种小白兔,算了吧,一看就玩不过人家。】


    棠昭看得心?里七上八下,最后这?条“看着就很会玩啊”,更是让她气不打一处来?,她借着酒劲,火速登上小号,恶狠狠戳他回复:【你、狗屎!】


    发?完才算解气!


    棠昭关掉社交平台,立刻打了电话给周维扬,待他几秒后接通,她理了理脑子里的浆糊,低低地问道?:“你怎么没来?接我?啊。”


    周维扬语气些微低沉,有着刚结束工作的倦怠感:“这?都几点?了?还?想回北京?”


    棠昭沉默下来?,她就随口问的,他说的也是有道?理,心?里空空的失落感没消,但她乖乖应了声:“好吧。”


    周维扬在那头琢磨着她的语气,似乎是判断着什么,随后,低低地笑一声:“不会喝大了吧?”


    他的轻笑声电了一下她的耳朵,棠昭脸上升腾热气,她说:“没有。”


    “看来?我?不去不行?,”他仍然在笑,语气悠悠,“老婆可不能没人照顾。”


    棠昭正要说没事的,她又不会无理取闹,都这?么晚了——


    周维扬直接打断她的神游:“2403,你住的酒店,直接上来?。”


    棠昭愣了下,嘴角快速地绽开一个?笑:“嗯。”


    她问他有没有买花。


    他漫不经心?地说忘了。


    然而一推开门,棠昭就看到满床的玫瑰。她醉眼朦朦,那一片深红色就鲜艳地糊在她的视网膜上,棠昭飞奔过去。


    周维扬叠腿坐在旁边沙发?,望着她进来?,他身前的领带已经被扯开了,领口褶皱显现出一丝风流倦意。


    她隔些距离看他,真觉得这?人看起来?像是“挺会玩的”。


    棠昭趴到床上,稀奇地拨弄了会儿玫瑰,她问周维扬:“你特?地来?看我?吗。”


    他语气平静:“想得到是挺美,我?来?谈事儿。”


    她都不屑拆穿他,笑问:“你谈什么事儿啊?”


    “有个?电影合拍计划,这?不肖导正好工作结束,明儿找他去聊聊。”


    棠昭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半天,拖长尾音“哦”了一声。


    她说完,控制不住胃里翻江倒海。


    笑意还?没收回去,急急地冲到厕所,哇一声吐了。


    周维扬:“……”


    难得还?想搞点?浪漫,全让她一身酒气毁了。


    “怎么喝这?么多?”周维扬怕她吐不干净,一会儿还?难受,把棠昭抱到洗手台,用牙刷抵着她的舌头,叫她接着吐了几口,然后倒水,替她漱口。


    她被他圈在怀里,有点?重心?不稳,扯着他衬衫的领子,一个?用力,拽松了两颗。


    他低眸,看着她有些野蛮的手劲:“着什么急,洗洗干净再说。”


    “……”棠昭腮边升起两团软软的红云,她盯着他,话锋一转,“你知道?吗,有人说你包养我?。”


    周维扬的眼里没丝毫波动?,浑不在意。


    他说:“我?要是想包养你,何必让你进公司?不患寡患不均,既然都是拿君宜的资源,我?也要尊重别人的机会。”


    棠昭:“要公平分配?原来?这?就是你不包养我?的理由啊。”她意味深长。


    周维扬笑,贴着她发?热的耳朵,用低沉的气音说:“我?不如直接帮你开个?公司。”


    “……”


    棠昭看着他狭长幽邃的深情眼,顿觉醉意都减弱了一半。


    他只要一靠近,平静地注视着她。


    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就会弥散得飞快,纷纷扰扰,都会被他坚定的语气碾碎。


    棠昭不需要向谁证明,他们的感情有多深厚,她心?知肚明就好,他是这?陈腐世俗的唯一解药。


    第77章 给你的诗05


    棠昭头晕得厉害, 抱着周维扬,躺在他布置好的玫瑰温床上。


    已经没什么浪漫的气氛了?,她只觉得脸颊很热,身上也燥。


    他用水里浸过的微凉骨节碰她涨红的脸, 替她降一降温, 问:“难受?”


    棠昭追逐着他指腹的凉, 最后干脆将他的手掌都按在自己脸颊上,点点头。


    周维扬说:“是?不是?胃里在烧,好像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


    被形容得过?于精准,她蛮好奇地,仰面看他:“你也有喝吐过?吗?”


    本?来不打算回答的, 但看她视线紧紧抓着自己,糊弄不开, 周维扬淡淡地“嗯”一声。


    棠昭不敢置信地问:“真的假的呀, 谁敢灌你?”


    他只是?说:“人总有迫不得已。”


    棠昭看着他。


    他神色平淡, 一双与?少时未变的冷戾的眼,当初底气十足地跟她说过?:你就当我只手遮天。


    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周维扬的本?事。


    她总觉得这一些年, 即便称不上活色生香, 他也大抵是?过?得如意顺遂的。哪怕真的是?没能力的阿斗,也有周家的名?望替他撑住一席地位。


    含金钥匙出?生的人, 需要谁的操心呢?


    可是?再高的出?身, 也是?□□凡躯, 软软的心肠抵不住生硬的刀锋,讳莫如深的心意频频败给这浮薄的世道?。


    周维扬真的为她求过?人, 棠昭怎么会知道?。


    她只在疼惜的心情里, 抱他更紧了?些,发烫的嘴唇贴在他的喉结处, 过?了?一会儿,感受那热冰块似的棱角轻轻地震了?一下,他说:“你很在意那些看法吗?”


    “哪一些?”


    “包养什么的,或者——”还算不上诋毁,“一些谣言吧。”


    棠昭:“你会不在意吗?”


    她问完就觉得多此一举,周维扬要是?活在别人的眼光里,他就不是?周维扬了?。


    “你在意的话,我就去?处理,如果你不在意,”他用手指撑起她下颌角,让棠昭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们就好好过?我们的。”


    这话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周维扬笑得很淡,说:“反正,你总有一天要承认我吧。”


    她抱着他,眼睛都睁得乏力,但仍轻笑着点头回应。


    周维扬怕她发热,一直想办法帮她降体?温,又找人送来醒酒汤。


    他特地从北京赶来,本?该是?一个愉快的夜,因为她的酒兴泛滥而自动搁浅了?欲望。


    周维扬不属于天生会爱人的那类人。


    他不像周泊谦,周到与?细腻从来不是?他的天性?,他和耐心这俩字沾边吗?


    他是?顽劣,是?骄傲,是?目中无人。


    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只不过?因为她是?棠昭,是?他心爱的人。


    所以甘之如饴,所以不辞辛苦。


    虽然难受,被人照拂着,在玫瑰的香气里睡去?,这大概是?棠昭最接近幸福的一刻。


    棠昭每次拍完戏,都会回一趟南京。


    六朝金粉的古都,过?完节日没多久,还有元宵的残迹。秦淮河上,虚虚浮着桨声灯影,她在夫子庙的桥头,看着蟠龙与?飘来荡去?的游船。


    棠昭很喜欢她的家乡。


    南京的气质厚重而含蓄,温润且包容,不争上游,不露优越,是?一座没有棱角的城。


    她这样的性?格,太适合温温吞吞地潜在其中。


    如果当年没有北上,现在的她大概会在一栋体?面的写字楼里,每□□九晚五地工作,或许已经结婚,也或许还在相亲,遇到一个还不错的人,无波无澜地过?完一生。


    而现在,奔忙的生活中,连回家都成了?奢侈事。


    站在身边的是?爸爸。


    棠知廷有着父亲群体?里很少见的特质,他懂得表达。


    只不过?太多的时候,因为工作的忙碌,对?女儿疏于关照。


    但至少,他会在棠昭低谷的时候发短信关怀:昭昭,如果觉得困难就回家,爸爸妈妈都在。


    简简单单的话就给了?她很多的力量。


    而他向?来报喜不报忧的女儿只会笑眼弯弯地回:不会啊,今天收到好多粉丝送的礼物,她们好可爱,一会儿拍给你们看。


    她早在年复一年的沉寂里掸去?了?那些娇滴滴的秉性?。


    “今年又送了?几瓶茅台过?来,这小子,让人送了?礼也不来见一见,哪有这样的?”


    棠昭坐在店里看窗外时,棠知廷提起年前的事。


    她微笑说:“人家是?少爷嘛,抹不开面子也正常,他很怕你们觉得他不够好,怕你们喜欢的是?——哥哥那样的。”


    “又不跟我们谈恋爱,你觉得好,当然就是?最好的。”棠知廷说,“爱情是?相互的感受,不用别人的评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棠昭深以为然地点头。


    “说到泊谦,前两?年我出?差到北京还见了?他,去?听了?他的课。我还记得他第一次来南京,八九岁吧,明明是?个小孩子,一直在替大人张罗事情,没人使唤他,但他就是?天生懂事的个性?,都说三岁看老,泊谦很聪明,但心事也重,慧极必伤这话是?有道?理的。”


    棠昭说:“他现在好了?很多。”


    “哪一方面?”


    她想了?一想:“变轻盈了?。”


    就像一块湿漉漉的毛巾放在阳光里晒着,水汽在慢慢地蒸发,轻盈了?很多。


    她说着,意识过?来什么,“他小时候来过?南京啊?”


    “很小的时候了?,维扬也来了?。那时候你多大?才四岁吧。奶奶朋友家的小闺女结婚,婚礼上你们应该是?见过?。”


    棠昭想了?想,见没见过?呢?而后又失笑:“四岁的事我怎么可能记得。”


    棠知廷说:“我也是?前段时间才想起来这茬,那小闺女的闺女都长大了?。”


    他又笑:“我家闺女也是?大姑娘了?,要嫁人了?。”


    棠昭一个害臊,被茶水呛了?口,她就憋着一副红彤彤的表情,嗔她爸爸:“嫁了?人也是?你的闺女!”


    棠知廷朗声大笑。


    他执箸,给她夹菜。


    “爸爸。”


    “嗯?”


    “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反对?我去?北京吗?”


    棠知廷反问:“那你后悔吗?”


    棠昭沉默了?很久,答:“我不知道?。”


    他看穿这话里的意思,问:“后悔什么。”


    “我想要周家相安无事。”


    这个话题要追溯到她十六七岁的时候了?。


    因为棠昭高中的成绩很好,看模考的成绩水平,老师说冲一冲能裸分?上东南,棠知廷不是?很建议她走艺考这条路,但他并不强硬,只和她讲了?利弊之后,摸摸女儿的头,叫她好好考量。


    最后,她反复斟酌,把命运交给了?一元钱。


    然后走到爸爸面前,傻傻地说:我抛了?硬币,硬币让我去?。


    棠知廷没再阻挠,笑笑说:既然是?天意,那就去?吧。


    棠昭从前是?不会说后悔这样的话的,此刻她却?说不知道?。


    心结未散,就像一片挡月的浮云。不那么厚重,但削弱了?光。


    爸爸告诉她:“毛巾总要拿出?来晾的,只是?一个早晚和契机的问题,每个人的命数都只在自己的手里。”


    棠昭感到豁然地一怔。


    棠知廷说:“你不后悔的话,爸爸就不反对?。”


    过?很久,她浅浅地点头,眼里有薄薄水汽。


    过?完这个年,棠昭回到北京后,和江敏见了?面。


    江敏还是?老样子,50岁看着还跟30几差不多。岁月从不败美人,此言不虚。棠昭这几年跟她碰面算是?多的,江敏作为长辈,不避讳地和她闲聊了?许多事。


    又给她看新?进的鳄鱼皮手包,问好不好看,棠昭自然点头夸好。


    说到这儿,江敏从包里取出?一张了?照片,给棠昭递去?。


    棠昭在四四方方的照片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


    樱花树下,少年站在她的身边。他们穿一样的白色校服,一样笑意浅浅。


    干净的一张照片,产生温柔的视觉效果。只是?这样看着,都好似感到春风拂面。


    照片被保存得很好,只有轻微的褪色。周泊谦对?任何物品都珍藏得珍重。


    棠昭捏着照片一角,心虽平静,手腕轻轻在颤。


    少日春怀似酒浓。


    美好是?因为易逝才美好。


    诗人也只有在回首时,才能写下如此的辞章。


    江敏说:“从泊谦的相册里找到的,我说总见不到昭昭,留张你的照片看一看。既然你回来了?,如果你还愿意要,还是?物归原主。”


    棠昭收下了?,说谢谢阿姨。


    分?开时候,江敏约她有空一起去?逛街,周家的女眷不多,奶奶上了?年纪腿脚不便,没人陪她玩儿,江敏提前退休,闲得没事干。


    棠昭腼腆地笑笑,有时间就去?。


    闲暇的三月,周维扬没给她连着安排工作任务,棠昭等到他下班时间,跟他去?附近逛了?超市,买了?日用品,挑蔬菜,挑水果……


    他们在每一个货架前穿梭,手牵着手,就像身边每一对?普通的情侣。


    她穿油画色调的橙花长裙,搭了?一双少女时期常穿的白色帆布鞋。


    棠昭等他结账的时候,在超市门口看见一张《恋爱的犀牛》巡演的广告牌,她盯着看,出?了?神。


    周维扬走过?来,也瞧了?一眼,问她:“想看?”


    她说:“现在你应该问我,想演?”


    他淡淡一笑,牵她出?去?,“里面的歌现在还会唱吗。”


    棠昭的大脑飞速地运转了?一下,“会啊。”


    随后,她轻轻地吟唱出?声:“你是?不露痕迹的风,你是?轻轻掠过?身体?的风……”


    他们并肩走在回家的小路上,前后无人,两?排路灯,堪堪照亮路的方向?。


    灯火阑珊,色泽温厚,影子叠着影子。


    周维扬低敛着双目,安静地看着她唱歌的样子。


    棠昭的声音很清甜,唱起歌来要显得更软一些。


    “你是?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太阳光气息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


    “好听吗?”


    等旋律落下,周维扬问:“这首叫什么?”


    她说:“给你的诗。”


    “这么甜,你怎么演绝情的女人?”他轻笑着,略微折身到她耳边,“看来以后只能给我唱了?。”


    莫名?其妙的霸道?让人摸不着头脑,棠昭说:“我也没给别人唱过?歌啊。”


    周维扬倏地又直起身,悠悠地嗯了?一声,声音里没什么好气:“也不知道?是?谁,给你点了?我们俩的定情歌,有些人呢,也不推辞,唱得还挺来劲儿。”


    ……他说的是?屋顶,之前在KTV里,霍桉给她点的,这陈年旧账还记着呢。


    棠昭不想说他小肚鸡肠了?:“那是?我的应酬。”


    他不置可否地勾一下唇角,笑里有种“我可没释怀,我只是?大度,懒得跟你计较”的意思。


    她凑过?去?哄,纤细的手臂拦住他的腰,花儿似的裙摆撞到他的膝盖,让周维扬不得不顿下步子。


    “你不要吃醋好不好,他们跟你都不一样,没有可比性?。”


    “差在哪儿?”周维扬换了?个问法,或者说——“我好在哪儿?”


    棠昭踮了?脚,到他耳畔轻轻说:“你是?我心尖尖上的人。”


    他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眼里漾开浅浅笑意:“棠昭,你甜死我得了?。”


    紧接着,她又说:“那你先别急着高兴,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嗯?”


    棠昭的声音很轻,说悄悄话似的:“爸爸允许我喜欢你。”


    她说完,歪着脑袋看他,表情里真有种得到家长许可的快乐,好像高中生啊。


    周维扬扣着她后脑,低低地说:“那就谢过?爸爸了?。”


    尔后他弯腰,在她唇上低吻一下,蜻蜓点水,让她堪堪感受一点触碰的知觉,又很快分?开。


    棠昭仰面看他时,余光里,后面枯竭了?一年的樱树正在缓缓长出?一朵浅色的蕊。


    她回吻过?去?,亲在他颊边,并不重。


    但这样一个仰头踮脚的动作,让松动的帽子被晚风掀掉,落在旁边的青草地上,白净清秀的脸庞就这样袒露在风中。


    棠昭没急着去?捡,她现在不那么害怕了?,往日不可告人的心怀无需再遮掩。


    枝头的第一朵早樱,被他盛在肩膀上,在这个轻吻里颤颤地绽开,迸出?一抹少女色,点缀着诗一样的梦,梦一样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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