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公主37


    云霄的鞮汗山之行似乎很顺利, 据说阿史那平这?回安分得很,非但没有偷奸耍滑,还主动?提出结盟以示诚意, 当然他是有条件的。


    他?希望结盟成功,杀死阿史那蓝后,云霄能够不再插手西北的事情,至少十年之内不要有所行动?。


    这?点和阿史那蓝提出的结盟条件如出一辙, 故而云霄没有过多犹豫, 但还是装模作样推搡了一*七*七*整*理番, 佯装为?难地答应了。


    因为?要忙着计中计, 碟中谍,所以云霄这段时日格外忙碌,也?没工夫陪着谷雨练剑。


    不过虽说如此, 这?个男人有个非常不错的?优点, 那就是无论外面有什么情绪压着,一回到寝帐内,就会悉数清零,他?不会把情绪带给谷雨。


    故而这?段时日虽说有些无聊,但是谷雨吃了睡,睡了吃, 偶尔和莳萝闲话唠嗑,过得也?还是相当滋润的?。


    几?日之后的?大寒, 阿史那平遣人来告,说已经暗中和阿史那蓝结盟, 假意会帮助他?。


    同时得到消息, 阿史那蓝的?一支军队在涿邪郡驻扎行军,但是他?不确定阿史那蓝本人在不在。


    而阿史那蓝也?让亲信告知, 阿史那平说在赛音山达处探知了曦国的?偷袭军。


    双方?消息都是正确的?,只?是阿史那平心思诡谲罢了。


    他?想看看这?两?个人是否真的?会毫不手?软地歼灭对方?,毕竟口头上的?承诺谁都会,毕竟阿史那平自己也?自以为?是双面谍客。


    他?这?样一个多疑且谲诈的?人,永远只?会相信眼前的?事实,而血肉横飞的?战场,便是给他?底气最?好的?证明。


    云霄收到这?两?份情报时,正式子时三刻,夜里更深露珠,寒气透骨。


    蜡烛底部?都结了层冰,烛花也?显得黯淡,谷雨炳烛而来,刻意给他?驱散些黑暗。


    “你想怎么做?”她幽幽问道,心里猜不透云霄的?心思,毕竟若是真的?要令阿史那平相信,必定得真刀真枪杀上一场才行。


    云霄半晌没有回应,狭长的?凤眸只?紧紧盯着情报,潋滟的?眼睫浓密稠黑,好似乌鸦的?羽翼般,透着股浓烈惨淡的?不祥之气。


    他?只?随意穿了件带着棉絮的?单衣,外面披着大摆黑裘,乌泱泱像是团黑云盘踞在身上,压迫感令人窒息。


    “还能怎么做,左右不过是开打,和谁打不是打?”云霄淡淡道,修长的?玉指点在地图上,眉宇间高深莫测,眸底泛着冷厉的?寒光。


    谷雨顺着他?的?动?作看去,涿邪郡与?赛音山达相去甚远,如若当真两?队各自拼杀,双方?的?死伤情况,至少要十天以后才能同时传到他?们耳边。


    这?期间又要过多少关,人心浮动?,战局走向,瞬息万变。


    简直是一场豪赌!


    赌的?是士兵的?性命,赌的?是为?王的?权谋!


    谷雨不懂战争,也?不好置喙他?的?决定,只?能坐在云霄身边,拿着青铜灯,轻轻地靠在他?的?身旁。


    女子忽然而至的?依恋,似乎令这?个杀伐决断,冷心冷情的?君王感受到一丝温度。


    他?伸出冰冷僵直的?左手?,敞开自己的?裘衣,将她整个裹在里面,和自己一起?感受同披一件冬衣的?温暖。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冰融成水,滴滴答答地响个不停。


    云霄看着谷雨靠着自己,不知何?时困得已经睡着,莹白的?俏脸上也?染着憔悴。


    他?叹口气,俯身低下?头去,阖目轻轻吻了下?她的?眉心。


    一月二十七,冬五九。


    西北大营被森严肃杀的?气息所笼罩,将士们身披铠甲,整装待发。


    他?们有的?正值壮年,吃的?最?后一碗鸡汤,是老母亲亲自端来的?。


    有的?才满十七岁,和卿卿定下?白首之约,是妻子的?春闺梦里人。


    领军的?将军谷雨不曾见过,但听说为?人忠厚老实,经常和手?底下?的?士兵同吃同睡。


    她站在帘子外,沉默地看着云霄鼓舞士气,君王一番言辞气壮山河,激得全军上下?慷慨激昂,满眼都是对建功立业的?渴望。


    当行军的?号角吹起?,地面隆隆响起?雷霆般的?脚步声,铠甲与?铠甲碰撞,铁蹄踏过满是雪水的?地面,将士们一脚踩进去,带出的?泥泞溅了前后同袍的?一身。


    谷雨眼眶泛红,哽咽着回了营帐内。


    这?支军队是前往涿邪郡的?,那里有阿史那蓝事先安排好的?驻扎军,他?们会在那里与?其展开殊死搏斗。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阿史那蓝会在中途派遣早就蹲好点的?援军,只?待双方?打得差不多了,就一次性收割头颅。


    同样,云霄也?是这?么安排赛音山达的?,只?不过他?的?策略有所不同,在赛音山达的?偷袭军数量上做了假,阿史那平以为?是两?万人,实际上有三万。


    这?多出来的?一 万人,能叫西北的?狼崽子知道,中原将士的?血性!


    谷雨不敢往深处想,这?样残酷血腥的?战局,叫她想想就窒息。


    而云霄却每日雷打不动?地处理军机,眉眼间神色平淡,好似根本没将两?地的?血雨腥风放在心上。


    臣子们夙夜忧叹,想到一去不回的?将士,每日忍不住地唉声叹气,愁容满面地让人以为?西北大营是个灵堂!


    当他?们看见自己侍奉的?君主,身处战局依旧处变不惊,纵横捭阖,挥斥方?遒时,忍不住啧啧称叹,对他?更为?拜服。


    军营笼罩的?悲苦氛围也?逐渐散去了。


    可?是谷雨清楚,这?个人夜夜都睡不好觉,他?以往睡姿很安稳的?,如今总是翻来覆去。


    经常睡到一半,谷雨发现身旁没了人影,抬头便看见他?拿着青铜灯,眉心紧蹙着,正伏在案边,低头看着地形图和羊皮卷。


    在那群将士出征前,云霄下?令让所有人在羊皮卷上留下?名字。


    有的?人不会写字,索性画了个符,来日当做凯旋归来的?谈资,也?能在乡亲们中间长长脸。


    谷雨在他?身后看的?心口疼,想出言安慰一下?,却觉得此刻说什么都很苍白。


    毕竟云霄是这?样一个即便内心再痛苦,表面上也?会做得纹丝不露的?人。


    他?是曦国的?天子,是西北军营的?神,谁都可?以脆弱,唯有他?不行。


    也?只?有他?,才能将整个战局牢牢攥在手?里,掌控着每一处的?关隘。


    十日后,士兵传来回音,前往偷袭涿邪郡的?士兵无一生还。


    他?们被阿史那蓝的?军队前后夹击,整个围剿,犹如包饺子卷烧饼一样,全部?死在了涿邪郡。


    而阿史那蓝也?没有讨到好处,赛音山达的?士兵将前来的?戎狄军队杀得片甲不留,多出来的?一万人犹如神兵天降,砍下?了阿史那蓝左副手?的?头颅。


    敌我死伤对比,阿史那蓝阵亡两?万多,云霄这?边一万出头。


    当这?个消息传遍西北大营时,各个营帐都挂上了白幡,士兵们含着热泪在给死去的?同袍招魂。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


    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


    魂兮归来,哀江南。”1


    谷雨在铜盆里烧着纸钱,眼睫处通红一片,火苗将黄白二色燃烬,烟灰因风而起?,好似有人正在魂魄离体。


    而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莳萝从阿史那平处再次回来,她下?马时看见满军营皆是白布白幡,神情略微触动?。


    谷雨放下?纸钱,迎面向她走去,并不理会积雪与?灰烬沾在斗篷上,她问道:“此行可?还顺利,阿史那平有没有为?难你?”


    莳萝摇头,缓声道:“我事情办得不错,闵王他?这?次厚待了我,先进帐子里吧。”


    待谷雨和莳萝回帘帐内,云霄正好也?从外面走进来,他?行至谷雨身前,抬手?给她拂去发簪上沾着的?烟灰。


    龙涎香的?气息透冷,融合着冬雪的?寒气,幽幽飘进鼻尖,泅出人心里一圈一圈的?涟漪来。


    谷雨听见云霄这?样问道:“阿史那平怎么说?”


    莳萝躬身行礼,眉眼恭敬道:“闵王说,他?会放出消息给狼王殿下?,假传陛下?您的?粮草在范夫人城,引诱阿史那蓝亲自前去,到时候和您一起?里应外合,围剿狼王。”


    云霄听了这?话,眉宇间没有别的?情绪,他?沉声道:“既如此,那还得通知一声阿史那蓝,为?确保计划的?周密性,他?这?几?日一定会找你问话,你还是呆在西北大营,不然这?狼崽子发现自己被个舞姬愚弄了,只?怕又要多心。”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准备离开,临走前余光扫到谷雨,又缓缓顿住了脚步。


    莳萝见此,很识时务地退了出去。


    谷雨看着云霄向她走来,厚重的?狐裘上,毛皮如同针尖般,散发着细微的?光泽,扫在男子白皙细腻的?下?颌时,衬得他?仪态如鹤骨松姿,无形中有种说不出的?清贵雍容。


    他?缓步走到谷雨身前来,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裳,帮她掖了一下?衣领,紧接着去暖谷雨微微冰冷的?手?。


    云霄边哈气,边说道:“马上就要决一死战了,害怕吗?”


    谷雨摇摇头,语气笃定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云霄轻笑,凤眸里是一惯的?懒散,可?略显疲惫的?眉宇,却叫他?多了几?分难掩的?沧桑。


    他?忽而垂下?眼眸,将谷雨的?柔荑抵在唇边,温热细腻的?薄唇轻擦着手?背。


    不知为?何?,谷雨感觉他?好像在这?一刻想要放下?什么包袱,他?把对战局的?担忧,和对豪赌的?不确定全部?掩盖在了垂着的?眼皮里。


    紧接着,再次看向她时,深邃的?瞳孔里满是情绪。


    谷雨看见,自己在他?眸底的?颜色都是晦暗的?,正如他?每个睡不安稳的?夜晚,营帐里点了那么多盏蜡烛,没有一盏照进他?的?心里去。


    云霄啊,你别太为?难自己了。


    谷雨在心里喃喃道,忍不住眼泛泪花,哽咽难言的?感觉堵在心口处,憋得她一时没收住,不管不顾地抱住了云霄!


    她用了极大的?力气,但是感觉还是抱不紧他?,这?人的?胸襟太开阔,心怀也?过于深远,恰似一潭深不见底的?不测之渊。


    云霄好似愣了许久,眉宇见隐约透着空白的?神色,但很快他?反应过来,紧蹙着眉头,环手?也?抱紧了她。


    外面的?风声很大,雪已经停了几?日,好似不会再下?了。


    ……


    几?天后,阿史那蓝假扮成亲信的?手?下?,前来西北大营。


    这?次他?不止带了随从,还带了个巫师,穿着满是狼眼的?巫袍,走进帐内时,身上背着个布袋,里面似乎放了许多零零散散的?东西。


    谷雨听人说过西北的?风俗,大战开始前,部?落首领会让巫师占卜一下?,以示吉凶,同时还能告知泉下?先祖,祈求他?们的?庇佑。


    这?是西北戎狄延续百年的?风俗,故而也?没有说什么。


    云霄坐在龙椅之上,让谷雨呆在他?身旁,如今她已经经常在这?样的?场合露脸了,这?人好似想要彰显什么一样,如非必要,他?很不愿意发现身旁空无一人。


    阿史那蓝轻瞥了眼座上的?谷雨,沉声道:“难不成就连商量军机,中原天子也?要让女人陪着?”


    大臣们暗中交换眼色,说实话,他?们已经不像初时那般,对谷雨出现在军营的?事情心生抵触。


    第一,是因为?她几?次三番的?奋不顾身,叫人心生敬佩。


    第二,整个军营正是因为?她的?细心,远在塞外的?将士才多了几?丝慰藉,立冬的?那碗饺子,暖了多少边疆游子的?心?


    就连他?们自己,咬到饺子馅时,心里头也?忍不住感动?。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因为?皇帝不是个色令智昏的?人,他?依旧是那个英武非凡的?明君。


    谢直从臣子列走出,眉宇风清月朗,言辞不卑不亢道:“禀告狼王,这?是我曦国之事,各国有各国的?规矩,还请狼王莫要插手?。”


    其他?臣子也?随即附和,头点得跟个啄木鸟似的?。


    云霄轻笑出声,笑声隐含嘲讽,眉眼却是一片正色,叫人看不出一丁点儿的?异常来。


    他?开口缓声道:“狼王来此是商讨要事的?,还是别在这?些细枝末节上较真吧。”


    阿史那蓝脸色一青,薄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既如此,那便来谈谈吧,本王对阿史那平说,打算在二月十日到达范夫人城,用大火一把烧了囤积的?粮草。”


    云霄点点头,眉眼间暗光闪烁。


    他?抬手?端起?桌上的?热茶,低头轻抿了一口,随后道:“到时候朕会亲自率军前往救援,假意中了狼王的?埋伏,逼迫在后面观望的?阿史那平前来相救,再与?狼王一起?,合力将他?逼到范夫人城附近的?夫羊句山峡处。”


    说着,他?袖手?一挥,士兵将放大版的?地形图搬了进来。


    谷雨看着那地形图,看见云霄所述的?夫羊句山峡就在范夫人城下?面,两?地紧挨着,应该不难过去。


    “这?夫羊句山峡是处峡谷,谷内有一条栈道,仅能容纳两?人同时通过,到时候朕会想办法诱导阿史那平和他?的?部?下?,前往那栈道处,再由狼王适时追赶,待阿史那平和他?的?的?军队与?朕这?边分开,悬崖上的?将士便可?以准备好,关门打狗了!”


    云霄轻声道,右掌轻轻搁在桌面,修长的?手?指轮流敲击着,好似正在拨弄琴弦一般,姿态随性不羁。


    阿史那蓝听他?讲得这?样清楚,心里即便略有不满,此刻也?顿时烟消云散。


    他?面露笑意,鹰眼里满是对对手?的?赞赏与?敬佩,开口说:“不愧是中原天子,想事情周密妥帖,看来本王可?以轻松许多了。”


    云霄却微微嗤笑,饱含威胁地紧盯着他?道:“那悬崖之上的?士兵,可?不止有狼王的?部?下?,也?有朕派来的?人。”


    阿史那蓝脸色微变,语气不善道:“莫非天子以为?,本王会偷袭友军?”


    云霄不紧不慢,又抬手?抿了口茶,把他?晾在那儿许久。


    帐内阒然无声,阿史那蓝急促的?呼吸格外明显,他?蜜色的?脸孔隐隐透着涨红,看起?来颇为?激动?。


    谷雨看着这?一幕,心想以前不知道,现在难道还能不知道阿史那蓝是个什么脾性?


    他?们阿史那兄弟都是一路货色,一样的?疑心病重,一样的?阴险狡诈。


    把受辱愤怒表现得这?么明显,反而显得演技拙劣,用力过猛了亲!


    云霄似乎被那茶水烫着了,蹙着眉吹了好一会儿,待氤氲的?雾气稍稍消散,他?才把清茶一饮而尽。


    “是不是友军,这?个日后自有分晓,只?是战局情况风云变幻,谁又说得清楚呢?”


    他?说着,含笑看向阿史那平,薄唇勾出淡淡的?弧线,凤眸也?是颇为?和气,只?眸底藏着幽黑的?情绪,笑意不曾透出分毫。


    阿史那蓝与?他?对视良久,好半天才冷笑一声,说道:“天子说得没错,战局风云变幻,天下?亦是如此,待来日谁主沉浮,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谷雨微微挑眉,心想他?竟是将云霄的?话,深度解读了一番,只?不过这?次的?阅读理解,实在超出考试范围了。


    批卷老师表示,友情分都不给!


    云霄淡然一笑,眉宇间自有城府,他?只?一言不发,身上那股子威慑力就足够吓人了。


    阿史那蓝见计划已然定下?,便按照习俗,叫带来的?巫师占卜一番,云霄这?边也?表示理解,给他?们空出中央一块位置来。


    只?见那巫师点了个火炉,从布袋里拿出许多狼牙、狼爪、狼头等,全部?都是已经风化的?尸骸,看起?来有些年岁了。


    巫师盘腿坐在火炉前,将手?里的?一捧狼灰丢进去,顿时将火苗激得窜起?一丈多高!


    他?再将刻有古铭文的?狼骨头悉数丢进火炉里,紧接着阖目静坐,犹如老神仙般嘴里嗡嗡念着什么梵语。


    谷雨听不懂他?在嘟哝什么,只?觉得那语言听起?来亘古悠远,好似原始时期的?腥风,突然刮到了眼前。


    她不自觉手?臂起?了鸡皮疙瘩,蹙着眉搓了搓,却叫云霄误以为?她是冷了。


    此刻大臣戎狄人都在场,实在不适合过分亲密,故而云霄给贴身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是老人儿了,立即心领神会地去命人端了炭盆来,悄悄放在谷雨身后,既能让她感受到温暖,又能叫下?面的?人看不出端倪。


    谷雨对他?投去感激一瞥,虽然她不是因为?寒冷而起?的?鸡皮疙瘩,但是这?种微末之处的?温柔,真的?很触动?人心。


    转眼之间,那火炉内的?火渐渐收敛,巫师用树枝将里面的?狼骨给拨出来,他?浑浊的?眼睛死盯住骨头上的?古铭文,直到找到没有被烧成黑色,仍旧先是乳白的?文字。


    阿史那蓝等戎狄人一改辞色,神情变得庄严肃穆,仿佛极其重视这?次的?占卜。


    巫师嘴里嗡嗡的?声音变大,面上呈现出狰狞古怪的?表情来,好似正在承受极其强大的?痛苦。


    他?们这?样的?气氛,弄得一旁观望的?大臣也?不由得,从看戏般新?奇的?心情,转变为?一种讳莫如深的?情绪。


    随着嗡嗡声停止,巫师不再言语,他?好似被掏空了力气般,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地放空自己。


    阿史那蓝等人迅速走过去,蹲在他?身侧,极为?紧张地盯着他?,嘴里嘟囔着戎狄本地的?语言。


    谷雨看见那巫师年近八十,还要大费周章磋磨自己,心想这?老头也?太拼了,万一出个好歹怎么办?


    不过按照戎狄人的?性格,估计他?们只?会以为?是先祖带着巫师离开了,根本不会去想这?也?许只?是一次意外。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戎狄那边已经出了占卜的?结果。


    只?见阿史那蓝起?身,缓缓站直在地面,他?面色忽而变得阴沉无比,手?不自觉拂上腰间的?弯月长刀。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阿史那蓝便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方?向好似直逼云霄而去。


    将士们吓得大惊失色,朝臣尖叫出声,就连谷雨脑子也?顿时一片空白。


    她不明白,这?怎么说变就变了,现在不还是友军吗?


    那死老头到底说了什么啊!!!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阿史那蓝一脚蹬上云霄面前的?案几?,弯月长刀在他?掌心快速抡圈,速度之快犹如转动?着的?罗盘。


    云霄立即抽出腰间的?长剑,正准备御敌,却不料阿史那蓝身形一偏,弯月刀携带着一股罡风,以摧枯拉朽之力,直直插向他?的?身后。


    阿史那蓝的?目标,竟然是谷雨!


    亡国公主38


    众人大惊失色, 檀时野箭步一疾,就?要?冲到阿史那蓝身后,却被来此的戎狄人所阻挡。


    谷雨眼睁睁看着, 那柄弯月大刀离自己越来越近,好像死神的镰刀,锋刃上泛着死亡的冷光。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横空而至, 只见?云霄左手挥剑, 只身倾倒在谷雨身前, 用?坚实高大的脊背挡住了阿史那蓝的步伐。


    他手提三尺寒刃, 细长?的剑身犹如白练般,灵活地与弯月大刀缠斗着,随后剑刃一横, 径直抵在那弯刃之上, 将阿史那蓝的动作牢牢锁死。


    “狼王想要?做什么?”云霄寒着嗓音道,凤眸尽是阴冷凌厉的光芒,俊美的面容不怒自威,整个人散发着强势霸道的杀气。


    阿史那蓝阴鸷地目光扫过?谷雨,冷着语气道:“我?戎狄的巫师方才一番占卜,从狼牙的古铭文?上得知, 先祖交代,若是想要?此行畅通无碍, 必得杀死一名金尊玉贵的中原女子,而在西北大营, 身份最高的应该就?是你身后这?位了吧?”


    谷雨闻言一愣, 心想什么狗屁先祖,这?种封建迷信都去相?信?


    帐下其他大臣也纷纷嗤之以鼻, 倒不是他们不信鬼神之说,而是在中原人心里,戎狄本就?是一群未经开化的蛮夷,他们从骨子里就?瞧不上他们,更不会?将他们的巫术放在心里。


    方才大臣们之所?以探头?探脑,不过?是被这?新奇的把式所?吸引,把它当成闹市里的民间杂耍看了,谁会?真的当回事?


    更何况这?阿史那蓝方才冲着皇帝而去,已经属于大不敬,现在又执意当着面要?杀皇帝庇护的人,这?到底是为两军考虑,还是为了临行前给他们一个下马威?


    这?个阿史那蓝,当真是狼子野心!


    大臣们的目光纷纷变得不善,眉宇也极为冷厉,有人甚至直接呵斥那戎狄人道:“你是什么身份,敢拦着我?曦国的将军?”


    几个戎狄人被这?气势所?慑,吓得赶忙退了下去,而檀时野却不敢上前一步了。


    现在上面两方对峙,他很怕不小心轻举妄动,叫阿史那蓝做出?更过?激的事情来。


    云霄横剑在前,神色丝毫不肯放松,可随即他又轻笑起?来道:“不过?是鬼神巫术,狼王何必如此上心?”


    阿史那蓝却嗤之以鼻,浓眉一挑,冷笑道:“中原天子,本王都能因为你监正的一句话,将传承百年的古狼皮拱手相?送,缘何如今你却不能为了两军割爱?”


    他这?话刻薄刁钻,像是一柄利刃,直直扎进谷雨的心里,叫她不自觉升起?些寒意来。


    阿史那蓝又道:“不过?是个女人而已,江山社稷在手,多少美人舞姬没有,如若因她功亏一篑,那才是千古之憾,中原天子,你想成为千古罪人,受后世青史诘责吗?”


    他话音刚落,帐子外?忽而挂起?一阵阴风来,风势之疾,将帘子整个掀开,连带着火炉里微微熄灭的余烬都复燃起?来,好似真的有远古的鬼魂在此冷笑。


    而云霄好似被这?阵风扑着,一言不发地站在她身前,身姿颀长?如松,墨黑的裘衣厚重无比,好似一团汹涌的黑云。


    谷雨见?云霄久久不答,以为他的内心已然动摇,心里那点寒意瞬间冷彻透骨。


    她脸色煞白,目光闪烁着,脚步不自觉后退。


    系统对她说过?,在未完成任务前,她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顶多生?不如死。


    因此她胆寒的并非是自己的生?命问题,而是挡在他身前的这?个人,他默许般的态度叫谷雨不得不心冷。


    也是,毕竟是个阴鸷薄情的帝王,那张贵妃得他何等宠爱,最后还不是弃之如履。


    谷雨不过?是个亡国公主,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么想着,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找机会?从西北大营逃出?去!


    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如是而已!


    正当谷雨已经打定主意时,谁料云霄却开口了。


    他的嗓音阴沉沉的,像是从地狱深渊滚过?一圈,无形中裹挟着阴曹地府最冥暗的鬼火,叫在场的人听了,心里直犯怵。


    “你若是敢动她,朕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谷雨闻言大惊,他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而阿史那蓝脸色登时难看异常,他的弯刀又前进几分,勃然大怒道:“中原天子,你莫要?欺人太甚!”


    云霄神色看起?来一片阴霾,他凤眸冰冷,宛如看死人般对阿史那蓝道:“狼王若是真想试试朕的胆量,只管现在动手。”


    他话音刚落,四周的将士便迅速冲入营帐内,将偌大的西北主营围了个水泄不通。


    戎狄人看这?架势,吓得瘫软在地,那巫师也颤颤巍巍地站着发抖。


    阿史那蓝见?自己处在下风,气得目眦欲裂,他冷笑道:“想不到中原天子不仅骁勇善战,还是个多情长?情的人,本王今日?也算见?识了,待来日?若果真两军有难,希望天子也莫要?忘记今日?之言!”


    说完,阿史那蓝将弯月大刀别回腰上,转身走下中庭。


    而云霄也顺势收了长?剑,寒着脸站在谷雨身前,他微微侧过?头?来,凤眸不自觉扫了眼谷雨,而后轻声道:“还好吗?有没有被吓着?”


    男子的嗓音已不复方才昏沉,但是依旧阴晦,如一团暮气沉沉的阴云,虽然依旧森冷窈冥,却隐约透着熹微欲明的晨光。


    谷雨摇了摇头?,心里说出?是什么滋味。


    方才她心里这?般不信任他,只直觉云霄会?牺牲自己,骤然局势反转,她只感觉愧疚又难受。


    云霄看她只摇摇头?,好像以为她还是吓坏了,忍不住转过?身来,抬手拂了一下谷雨的脸颊。


    男子指腹的薄茧粗粝,刮在脸上有种酥麻的感觉,而掌心因触碰了剑柄,沾染些许剑气的冰冷。


    谷雨看见?他一瞬不瞬盯着自己,好似在看什么稀世珍宝,指尖轻柔地摩挲了一下那眉眼,带着难以言喻的无尽爱怜。


    “是朕大意了,阿史那蓝本就?狼子野心,这?次议事不该带你前来的。”云霄自责道,惯是倨傲的眉宇间,爬上几丝懊恼来,叫谷雨激起?万般柔肠。


    她不自觉抬手覆上云霄的手背,那贴在自己脸颊的掌心慢慢变得温热,好似有什么东西在隔空传递着,仿若冬日?里徐徐燃起?的一盆炭火。


    阿史那蓝回到中央,和自己的部下待在一起?,他冷眼瞥了上面,看见?云霄背对着他,高大颀长?的身形将后面的女子,和自己的动作遮挡得严严实实,不由得心生?轻蔑。


    “如此儿女情长?,怎能成就?大事?”阿史那蓝在心里嗤笑道。


    随后,他抬手拜别道:“既然事情已定,本王便先回去了,诛杀阿史那平不容有失,还请天子做足准备!”


    云霄这?才转过?身来,眉宇间威势压人,他不露笑意,言辞冷淡道:“朕自有分晓。”


    阿史那蓝勾了勾右唇角,转身欲走,临走前,他目光锁在了谷雨身上,好似在琢磨什么可怕的心思。


    谷雨顺势狠狠瞪他一眼,眼光如刀,直想把他那张野性桀骜的面孔剜下一块肉来。


    阿史那蓝脸色铁青,拂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账内大臣见?此,也纷纷告退,偌大的西北营帐中,又只剩下谷雨和云霄两人。


    谷雨想着自己方才那心思,有点愧疚地想和他说些什么,可谁料云霄又抽出?自己的长?剑来。


    剑刃在空中泛着冷光,寒气乍然闪现,银色的剑身自带血腥之气,像是曾经的刀光血影已然被拉扯到了眼前。


    男子将长?剑拎在手里,没有过?多犹豫,径直朝前一劈!


    厚实平整的案几顿时被劈成两半,坍塌在了龙椅之前,上面无数笔墨纸砚随之倾倒,木屑飞扬,混合着墨水激起?阵阵烟尘。


    “阿史那蓝!”


    谷雨听见?云霄含恨说道,嗓音森冷无比,好似含了千年的寒冰!


    她沉默着,看着满地的狼藉,许久才召来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前来收拾。


    ……


    那日?商定好作战计划后,西北大营便被极为肃杀的气势所?笼罩着,也许是知道要?打硬仗了,将士们的伙食都改善不少。


    她看着小士兵围坐在一起?,吃着热腾腾的肉汤,和同袍嬉笑着聊天,心里既高兴又辛酸。


    一将功成万骨枯,多少士兵用?肉身抗住了敌军的来袭,而每个将军的光环下,又是多少堆积如山的白骨?


    然而战争便是如此残酷,你死我?活,刀山血海,不死不休。


    因为开战的时间定在二月十日?,恰巧是中原的春节,而除夕大军就?要?开拔,故而在除夕前夜,满军营就?已经挂上了红灯笼,勉强算是过?个早年。


    只不过?气氛太肃杀了,红灯笼的喜气在这?里无所?发挥,反而透着股地狱修罗的诡异感。


    红光像个虎视眈眈的鬼魅,闪烁的烛心都化成了魑魅魍魉的眼睛,远远望去,犹如一个怪诞鬼蜮。


    谷雨正在帐子里和莳萝聊天,看着那营帐上的红光,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这?谁提的建议啊,本来外?面风就?大,红光闪闪烁烁的,不觉得吓人吗?”谷雨满脸黑线道。


    莳萝想了想,说道:“我?听说,似乎是你们的丞相?大人提议的。”


    谷雨难以置信,心想谢直看起?来审美很正常,怎么会?想出?这?么奇葩的点子来?


    这?红光幽幽跳动,在黑夜里被风一吹,简直是中式恐怖开篇的经典画面。


    若是再来个音响设备,完全就?可以拿去拍鬼片了。


    正当她们闲聊着,帘外?忽而走进来个小兵,低着头?说:“公主,陛下请您过?去一趟。”


    谷雨抬头?看他,问道:“有说是什么事吗?”


    那小兵摇摇头?,谷雨心想这?个时间,云霄应该还在和大臣们议事,突然找她做什么?


    “行吧,你先到外?面去,我?披件衣裳就?走。”她说完,转身去拿了披风,顺便将云霄给她的佩剑带在身上。


    自打阿史那蓝那事情后,谷雨去哪儿都不忘带着它,虽说她功夫不怎么样,但好歹能防个身啊。


    那小兵见?她出?来后,目光若有若无扫过?她的佩剑,嗫嚅道:“公主面圣,怎么还带兵器?”


    谷雨蹙眉,觉得这?人好多话,不耐烦道:“做好你的事,少问少看。”


    小兵看她虽然生?得清丽柔美,可言辞却冷硬非常,顿时*七*七*整*理也不敢多嘴了,只低头?在前方带路。


    他们一路走着,从军营的后方绕道,期间与主营帐擦肩而过?,谷雨心里纳闷,云霄从来不曾叫她去过?这?种地方,今日?怎么这?么奇怪?


    况且大军马上开拔,更该注意安全,少去偏僻难行之处才是。


    可是无奈人已经在路上,只好闷着头?往前走了。


    冬日?朔风刺骨透冷,刮在人脸上时,像刀子般生?疼,但所?幸已经几日?不曾下雪,故而这?条道路虽然崎岖难行,可也勉强过?得去。


    谷雨跟在那小兵身后,觉得这?地方越走越偏僻,越走越荒凉,心里头?顿时起?了疑。


    她顿住脚步,下意识按住自己的佩剑,寒声道:“你这?是领着我?去哪里?”


    那小兵不曾转身,只跟着也顿住了,在面前说:“带公主去往陛下所?在之地。”


    谷雨眼眸微眯,扯谎诈他道:“不可能吧,陛下昨日?才和我?说过?,如非必要?,万万别去人少的地方,你竟然说陛下在这?里等我?,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她话音刚落,那小兵迅速抽出?腰间的长?剑来,回身便要?刺向谷雨!


    谷雨闪身一避,反应灵敏地用?剑刃回击,抵挡住他致命一击,随后碎步跳开,在稍稍有些距离的地方停住脚步。


    这?些时日?,她倒也没有白过?,若是无事便会?去练一练剑术,云霄没有空,她就?自己单打独斗,灵敏度和精准度都提升不少!


    那小兵似乎没想到,这?亡国公主看上去柔弱无依,眉眼间更是缠绵着病气,似乎有不足之症,可是反应却非常迅速,一点儿也不像个柔弱的女儿家。


    可紧接着,他很快反应过?来,疾步上前想要?挑掉谷雨手中的长?剑。


    所?幸云霄经常告诫她,决斗中被人挑剑是要?命的事情,故而两个人经常训练如何化解。


    只见?谷雨剑身一斜,牢牢握住剑柄处,随后利刃缠绕上小兵的剑刃,在空中快速打着转,把他的力道通过?左右旋转的方式,转移出?去。


    可那小兵只是短暂愣了一下,随后快速反应过?来,顺着圆圈开始向谷雨逼近。


    眼见?着他越靠越近,谷雨顺势用?剑锋一挡,那小兵以为有机可乘,直直向她刺来,谷雨侧身一避,用?剑柄处的夹角,将小兵的剑刃牢牢锁死!


    她气喘吁吁,心想决不能给这?人再有反应的时间了,故而使了全身的力气,手腕用?力一挑!


    小兵的长?剑被挑上高空,在空中微微停顿后,快速垂直插在了右边的荒草地里。


    当他再回过?神时,只能感觉到脖子轻微一疼,银剑的长?锋泛着寒光,而剑刃却丝毫不曾挨上他的脖颈。


    谷雨竟然是用?剑气划伤了小兵的肌肤!


    “你到底是谁派来的?”她寒着脸开口道,惯是清冷的眉眼间,此刻变得凌厉无比,神情像极了某人逼问刺客的模样。


    那小兵以为自己看见?了云霄,吓得瞬间什么都招了,哭倒在地,说他是阿史那蓝派来的。


    谷雨心想果然没错,整个西北除了他,估计也没人想要?她的性命了。


    正当她准备开口再问时,旁边的荒草地里突然传来阵响声。


    那声音窸窸窣窣,落在两米多高的草从里,再配上这?样肃杀幽暗的环境,听起?来格外?恐怖。


    谷雨丝毫不敢放松,她怕这?是阿史那蓝派来的帮手,正想着一会?儿该怎么办时,一双手拉开了比人还高的草从。


    檀越从草丛里走了出?来。


    只见?他一身戎装,右手拎着自己的佩剑,左手拿着小兵的剑柄,看向前方时,神情有点懵逼。


    谷雨一愣,身体跟着放松了下来,奇怪道:“骠骑将军不好好养伤,来这?里做什么?”


    檀越看了眼局势,将捡来的长?剑插在地上,上前走了过?去。


    他嘴里还咬着根草穗子,听了谷雨的话,把草穗子一吐,开口道:“我?的伤早就?好了,只不过?陛下说眼下局势未明,叫我?暂时藏着,别那么快出?现,所?以每晚我?都会?自己来这?里练习剑术。”


    谷雨闻言恍然大悟,她就?说,以白鹤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医术,再加上太华山的异草,怎么可能连个乌.头?.碱也治不好?


    怪不得这?段时日?都没见?檀越,而檀时野以前时不时就?要?说两句哥哥,现在竟然提都不提了,原来是因为都在韬光养晦啊。


    念及此,她心情顿时好上许多,唇角微道:“这?可真是喜事,有骠骑将军相?助,想必曦国定能全胜而归。”


    檀越爽朗一笑,指着那地上的长?剑道:“我?本来今日?练剑兴致正浓,突然听见?外?面有打斗声,想着难不成被人发现了?可还没等我?走出?去,一柄长?剑从天而降,差点把我?教?捅穿,吓得我?顿时冷汗不止,出?来才知道,原来是公主啊!”


    谷雨面色一囧,她当时只想着把剑挑了,压根没想到草丛里还有人啊。


    可檀越却丝毫没有怪罪之意,反而哈哈大笑起?来,颇带赞赏道:“公主剑法精进不少啊,这?一招若是没有下足功夫,根本不可能在瞬息之中,挑了对手的长?剑!”


    谷雨不自觉红唇上扬,笑靥如花般娇美,叫檀越微微一愣,面上不由得泛上些许红晕。


    但紧接着他反应过?来,有点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指着那小兵道:“公主,这?是怎么回事?”


    谷雨这?才想起?来,自己问话的目的,开口道:“这?人是阿史那蓝派来刺杀我?的。”


    檀越闻言眼眸一眯,几丝寒光乍现在眼底,他冷笑道:“听说那日?,阿史那蓝竟然想当着所?有人的面,来个先斩后奏?”


    谷雨点头?,语气颇有些无奈道:“也不知道我?哪里招惹了他们的巫师,怎么就?非得要?我?死呢?”


    檀越轻笑,开口安慰说:“戎狄蛮夷,说的话全是放屁,我?朝连开战前杀俘虏祭旗的例子都极为罕见?,也就?开国那几年才会?这?样,更何况是现在的盛世,杀女子能大获全胜,简直笑话!”


    “若是战局全由杀个人就?能决定的,那还要?战前制定计划,战中费力斡旋做什么?”


    谷雨听了这?话,感觉很是舒心,她许久没这?样畅快过?了。


    可随即,檀越又道:“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末将觉得还是要?告知陛下一声为妙。”


    谷雨点头?,同意了他的说话。


    他们二人押送着小兵,回到了西北大营中去,在营帐内找到了正在看地图的云霄。


    君王一身黛色长?袍,头?发散开披拂在身后,发尾处隐隐拖着水色,显然是沐浴方出?。


    云霄看见?檀越和谷雨同时出?现,而檀越手上拎小鸡似的,提着个素未谋面的小兵,不由得略微奇怪地挑了右眉。


    他饶有兴趣道:“你们这?是又闹哪一出??”


    谷雨和檀越相?视一眼,最终檀越上前,把情况详实地叙述了一遍。


    只见?云霄脸色登时沉下来,凤眸闪着寒光,看向小兵时毫无感情,仿佛此刻他已然是个死物。


    紧接着他缓缓站起?身,从架子上抽出?自己的墨色长?剑来,慢慢走向那小兵。


    剑刃在地上划出?声音,落地尖锐又细碎,随着男子的步伐,散发出?令人胆寒的杀气。


    谷雨下意识别过?头?去,不忍看这?血腥的场面。


    战时通敌的下场,能留个全尸就?不错了,还谈什么苟活性命?


    待小兵一命呜呼,帘外?的将士赶紧进来,把尸体快速拖了出?去,紧接着小太监又是一番清扫,屋内复又干净起?来。


    檀越见?事情解决,拱手告退。


    而谷雨却被云霄即刻叫到了身边去。


    他转头?看着谷雨,白皙如玉的面容上犹如凝脂,一双凤眸狭长?惑人,在瞥过?来时,带了点沐浴过?后,潮湿如雾的气息。


    谷雨不是第一次面对他出?浴后的样子了,可如今才算细细打量。


    这?人生?得眉眼动人,眼眸蛊惑至极,因才沐浴完,而微微熏着燎红,好似眼尾被有意涂了个胭脂。


    高挺的鼻梁下,是张薄薄的嘴唇,在烛火的照耀下,闪动着湿濡的光泽,妖冶又撩人。


    不知怎的,她鬼使神差般突然伸出?了手指,轻轻点在那红唇上,然后不受控制地摩挲一番,随后轻轻探入了红唇之内。


    云霄身躯一震,目光变得灼热又滚烫。


    亡国公主39


    气氛暧昧炽烈, 好?似无形中被人架了个炉子在下面,谷雨感到自己都?快要被蒸发?了。


    而面前男子的眼神却更加激烈,几簇烛火映在他的眸底, 呈现出烟熏火燎般的猩红感,焮得人皮肤发?疼。


    谷雨直勾勾盯着他,探入他唇齿内的指头,又?前?进几分?, 在那整洁的牙齿上微微划动着, 像是在描摹他口腔内的形状。


    而云霄则目光闪烁着, 仍由她自行发?挥, 如玉的俊颜不改分?毫,眉眼?清明如初,好似完全不受她的撩拨控制。


    谷雨的指腹最终来到他的舌头上, 从舌后一路滑到舌尖处, 软嫩的指尖带着难以言喻的电流,所到之处,激起阵阵的颤抖。


    夜凉如水,西?北的风猛烈呼啸着,红灯笼的光照进帐子里,显得二人如置火炉。


    男子黛色的衣袍鸦黑, 那肌肤却泛着冷白的润泽,配合上殷红的薄唇, 和一双昳丽撩人的凤眸,目不转睛盯着你时, 能登时要了你的命。


    一阵风忽而刮了进来, 将中央的炭盆都?给吹倒了,火星子犹如浪花般喷涌出来, 倾倒在满是砂石的地面上。


    谷雨自上而下看着云霄,眼?里有种自己不曾有过的侵略感,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有这番姿态,能够如此强势且主动地制服他。


    而这个从来居高临下的君王,也难得乖顺一回,安分?无力地被她压制住。


    他仰头看着她,脖颈修长妩媚,喉结像是难耐的感情宣泄点,不断上下滚动着。


    魅惑上勾的眼?尾染着熏红,眼?睫颤抖间,泄露出脆弱靡丽的破碎感。


    谷雨将手指从他口里抽出,磨蹭间带出些许湿.濡的水痕,她闭眼?自他的眉心一路描摹,潮湿的痕迹由温热变得微冷,直至彻底干涸。


    最后,她的指尖停留在那仰起的脖颈上,轻轻抚摸着凸起的喉结,在最顶点处重重按了按。


    云霄隐隐发?出痛苦的嗯声,声音沙哑不平,尾音拖长且慵懒,音调里带着钩子般诱人。


    对?于?谷雨这个始作俑者来说,这无疑是一种肯定,她胆子又?大了些,随即低下头,俯身在那喉结处轻轻咬了一下。


    白皙如玉的喉结上,瞬间出现一抹淡红,是被人狎昵搓弄后的痕迹,显示身体的主人,曾经?被人毫不尊重地玩弄过。


    温热的气息燎在脖颈间,男子修长如玉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手背的青筋凸起,呈现出极力忍耐的模样。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急促且不稳,腰上被施以重力,好?似根本动弹不得。


    许久,云霄的手终于?松开,轻轻地拂上谷雨的脊背。


    他笑得撩拨惑人,嗓音里带着戏谑道:“这就完了,朕以为你多大胆?”


    谷雨憋红了脸,埋在他颈间半天说不出话来。


    自己真的是疯了,又?没有喝酒,怎么就做出这番动作了。


    她余光不自觉瞥向那燃烧的炭盆,灰烬洒在地面上,猩红的火星泼了一地,下面的尘埃被上面的星子盖着,姿势拟人且写实。


    云霄似乎感觉到她的不安,拂在脊背处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带了点安抚意味的哄着她战栗的身体。


    红灯笼的光芒摇曳闪烁,将人的眉眼?都?染成?潮红,谷雨被云霄轻轻拉起,逼迫着面对?面看向他。


    “方才你在想什么?”云霄问道,嗓音依旧喑哑低沉,好?似压抑了不少情绪。


    谷雨不自觉舔了舔嘴唇,云霄的眼?神微微一暗,她开口道:“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


    云霄轻笑,嗓音携带着浪荡风流的恣意,戏谑道:“你这动作熟稔至极,在心里想过许多次了吧?”


    谷雨脸又?是一红,不自觉瞥过眼?去,不欲再看他。


    可这人却霸道至极,手指重重按在她的下巴颏处,她的脸被指尖端住,强行扭了过去。


    “做什么不敢看朕?”云霄又?问道,仰头对?她说。


    “……不好?看。”谷雨口是心非道。


    云霄凤眸一眯,眉眼?处都?染着挑逗,眸光猛地一沉道:“朕不好?看?你再仔细看看。”


    他说完,像个没要到糖的孩子,径直贴了过来,身体的温度滚烫烧灼,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脖颈上的温香彼此交融,让双方的呼吸都?不由得一滞。


    谷雨被他这番动作弄得脸皮发?烫,忙推了推,却被云霄牢牢固定在怀里。


    他紧紧扣住她的腰,不许她乱动一寸,也不许她下去。


    “别乱动!”云霄喑哑道,眼?眸一压,瞳仁划过一丝危险的精光。


    谷雨眼?皮发?紧,看着他不知所措,只盼这个时间快点过去才好?。


    云霄似乎忍耐了一下,气息沉了沉,呼出的气带着烧灼的热度,轻轻喷洒在谷雨脸颊与脖颈处的敏感地带。


    “你知道吗?我现在真怕轻薄了你。”


    许久,谷雨听见男子这样说道,他埋首在她的脖颈间,呼吸声变得绵长悠远,好?似有呢喃般的情绪,顺着气息化形而生,泅在肌肤上,留下淡淡的雾气。


    谷雨不知做何回答才好?,此刻她只感觉心脏怦怦直跳,并非是被撩拨时的心惊肉跳,而是一种轻忽缥缈的,宛如流动的梦境般,极难描述的感觉。


    恰似一场目成?心许的流绪微梦。


    云霄揽她在怀里,额头轻贴着谷雨的下巴处,用额角蹭了蹭那细嫩柔软的肌肤。


    他阖着目,许久才道:“阿史?那蓝今日派人来刺杀你,想必西?北大营必定也有其他士兵,扛不住厚禄的诱惑,待朕离开后伺机而动,这里已经?不再安全?,明日大军开拔,你跟在朕身边。”


    谷雨点头,心里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云霄阖着的凤眸忽而微睁开,一抹晦暗的眸光出现在眼?底,他眉眼?快速闪过一丝阴霾,低声道:“待战争结束,朕要将这里面的软骨头全?揪出来,挨个挫骨扬灰。”


    谷雨知他说的到,必定也做得到,左右男人的事业,她也不好?插手,干脆便?当做没有听见。


    朔西?风浪湍急,冥冥薄暮飘荡着飓猋,将漠北的沙尘扬起几丈高。


    天色变成?一块冷凝的坚冰,仿佛将云层都?冻住了,白草黄云间窸窸窣窣地响起声音,塞外又?开始飘起雪花来。


    ……


    第二日,谷雨很早就起来了,她轻装简行,穿上了檀时野此前?送地月白鹤氅。


    待走出营帐时,四面都?是整装待发?的士兵,云霄骑着比人还高的骏马,微微俯下身去,将她拉上了马背。


    鹤氅随着起伏的动作,在空中散开,犹如鸟儿的羽翼般,正在振翅飞翔。


    谷雨坐在马前?,云霄坐在马后,两个人同骑一匹,走在队伍的最前?列。


    气氛肃杀沉重,铠甲互相碰撞着,发?出金属敲击的声响,甲光在苍茫浓白的空中变得格外耀眼?,雪花落在那冰冷的甲面上,许久都?没有融化成?水。


    他们是天未完全?亮透出发?的,从早赶到晚上,足足花了一天一夜的功夫。


    三餐仅仅用几个馒头随便?对?付了下,云霄本来想叫人打个野味,被谷雨轻声制止了。


    全?军将士吃的都?是馒头干粮,她怎么好?特殊?


    待到过了子时,有小兵偷偷嘀咕着,春节到了。


    满军的愁苦严肃,似乎被这喜庆团圆的日子冲淡,大家?全?都?眉眼?染上憧憬与怀念。


    可云霄见此,神色却微微不喜,他命令手下的将军,将军令告知全?军,倘若有人因私耽误军纪,一律枭首示众!


    将士们这才反应过来,迅速调整好?了态度,继续向着目标范夫人城出发?。


    谷雨在马上颠簸着,不时拂过脑袋上飘过的雪花,她略微瑟缩地缩了缩脖子,免得那雪花落在颈间,化成?雪水泅进里衣去。


    云霄和将军说完了对?战局的分?析,转头便?看见她的小动作,眉头微微蹙起,将大氅往前?一拉,把谷雨连头带脚整个裹在里面。


    氅衣密不透风,温热的气息夹杂着龙涎香,幽幽飘进鼻尖内。


    谷雨看着陡然黑暗的环境,很安分?地没有挣扎。


    她身子不自觉向后靠去,轻轻躲在了云霄的怀里,如同乳燕回巢般小鸟依人。


    云霄见此,紧锁的眉头微微松开,唇边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


    他没有说话,只是勒紧缰绳,命令大军的行动步伐加快些。


    待到二月十日卯时,全?军才终于?到达此行的目的地——范夫人城。


    而气氛也是在这一刻,变得紧绷肃穆,号角声此起彼伏,不断响起马蹄与脚步凌乱的践踏声。


    将士的呼号哀遍沙漠,剑戟插入血肉后,又?被人用火把点燃了全?身。


    谷雨拉开氅衣,远远看向前?方的范夫人城。


    那里已经?是火光冲天,一片尸山血海。


    这是云霄为了贴合阿史?那平的计划,事先预制好?的一支军队,他们的结局与去涿邪郡的士兵们一样,都?做了掩人耳目的棋子。


    阿史?那蓝亲自带领他的戎狄将士,在范夫人城内大开杀戒,所过之处无不激起血流漂卤。


    然而没有一个将士投敌,他们像信奉神明一样,坚信自己的君王必定不会放弃他们。


    只需要坚持下去,等到天子来到,他们便?可以得救了。


    云霄果然来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血流成?河的惨状,手握剑柄,抽出自己的长剑。


    “三军将士听令,今日之战,与朕收合余烬,破敌荡贼,屠骇逆夷,以震曦国河汉之威!”1


    “杀——!”


    一时之间,喊声沸天震地,将士们全?部化身厉鬼,拿着刀剑冲进了范夫人城。


    谷雨随军进入到城内,马蹄声纷至沓来,地面已然血流成?渠,满地都?是断臂残肢。


    有将士重叠在一处,看出来是想帮同袍挡住剑戟,却与他一起被整个刺穿,刀柄上的红穗子随风飘扬,像极了宣誓胜利的旗帜。


    而这样的惨况,在范夫人城比比皆是。


    她看得眼?眶发?红,头皮发?麻,阿史?那蓝果然好?样的,他手下的士兵更?是如出一辙,同样的血腥残酷,刀口舔血。


    随着铁骑的深入,他们终于?在城中央找到了阿史?那蓝。


    只见他周边全?是戎狄人,手里各自拎着守城将士的头颅,看见谷雨他们的身影,笑得洋洋得意。


    阿史?那蓝更?是找了把椅子坐着,双腿微微岔开,整个人向后倾去,倚靠在椅背上。


    他看见云霄策马而来的身影,神色略显得挑衅,可当看到他怀里的谷雨时,扬起的唇角慢慢下滑,笑意消失在了脸上。


    “如此要紧的战事,中原天子竟然还带着女?人来?”阿史?那蓝冷沉着脸道,野性难驯的眉宇间满是不理?解。


    云霄淡淡看他一眼?,神色依旧毫无情绪,他先低头问了问谷雨,要不要出来,谷雨点头,将身子整个探出头去。


    阿史?那蓝见云霄压根不搭理?他,气得脸色顿时一僵,蜜色的肌肤铁青着,目光仿佛能喷出火焰来。


    “若朕不带着她,只怕回去时便?只能看见一具尸体了。”云霄冷沉着嗓音道,凤眸闪烁着阴冷寒鸷的光芒,那双眼?睛一瞬不瞬,紧紧盯着阿史?那蓝。


    他毕竟是征战沙场多年的君主,自登上太子之位,手上便?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


    这里面有仇人,朋友,当然也有兄弟。


    因此当云霄直勾勾看着阿史?那蓝时,对?方只觉得自己在他眼?皮子底下,已经?变成?了砧板上的一条野狗。


    阿史?那蓝脸色微变,起身从木椅上站起,他心里清楚自己私下做的事情,必定已经?叫云霄发?现,故而再去装傻已经?没有意义。


    “接下来,天子打算怎么办?”他另起话题说道,尽量降低那件事情的存在感。


    云霄看了看烽烟四起的范夫人城,嗓音里透露着沉思,缓声说:“既然要把阿史?那平引来,敢去夫羊句山峡,那自然得做戏做得逼真些。”


    阿史?那蓝闻言,浓眉一挑,饶有兴趣道:“天子是说,让我们接着开战?”


    云霄神色不改,只凤眸凛冽着寒光,仿佛在警告这个狼崽子一般。


    “没错,真刀真枪地开战。”


    谷雨在旁边听得胆战心惊,这一刻深刻体会到什么叫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帝王心术,纵横捭阖,即便?看到自己的将士死伤成?了这番惨况,还是要坚持计划。


    她不由得抬起头去,看见云霄微微泛着胡渣的下巴,短暂地愣了一瞬后,带着复杂的情绪又?低下头来。


    阿史?那蓝轻笑,鹰眸里面意味不明,一字一句道:“既如此,还请天子勿怪。”


    说完,他手上的弯月大刀抬手一举,四面的戎狄人顿时一呼百应,再次投入到新的战局中去。


    谷雨和其他将士纷纷下马,手持利刃伺机御敌,云霄命她站在中央军阵内,别出了包围圈。


    随后,他抽出腰间佩剑,径直迎上阿史?那蓝挥来一击!


    这是阿史?那蓝与云霄第一次正面对?决,虽说二人是为了做戏,但是看得出来,彼此都?是狠角色。


    刀光剑影中只能看见屠戮,看不见任何情面。


    那弯月大刀自带弧度,弯刃上锋利无比,在抵上剑刃时,左右两边不断向云霄逼近,好?似下一秒便?要割伤他。


    而云霄面对?危险,神色岿然不变,他沉着冷静地握紧剑柄,随后猛地一个用力,将阿史?那蓝弹开数十步。


    两个男人隔空对?视着,周遭已然血肉横飞,苍穹之上,飘荡着彼此士兵凄厉的喊杀声,城池内一片火海漫天。


    他们好?似在互相打量,又?好?似在伺机而动,两个人不时碾转着脚步,犹如幻化成?最原始血腥的猛兽,只待一个时机,便?要飞扑上去,狠狠嚼碎对?方的喉咙管。


    谷雨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呼吸也跟着急促紧张起来,这样纯粹又?充满野性的对?抗,实在不得不令人注目。


    最后还是云霄主动出击,他一个箭步快速冲上前?去,剑光隐约映出火星,好?似星流霆击般直奔阿史?那蓝而去!


    阿史?那蓝早有准备,他仿佛想要侧身躲避,却在云霄到来之际,闪身挥来一刀,弯月刃的刀钩挥舞出残忍的银光,将将割破云霄的宽大袖摆。


    墨色大袖被一分?为二,另一半随风飘去,被燃起的火焰吞噬。


    云霄唇边溢出一丝冷笑,在阿史?那蓝急切地要挥出第二击时,终于?不再收敛锋芒。


    他一抹剑身,目光变得阴冷又?锐利,凤眸里矍铄非常,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阿史?那蓝的破绽。


    随后倾身上前?,在他暴露的右腰上狠狠一刺!


    阿史?那蓝负剑,鲜血不断从腰上流出来,滴落在地面上,火光冲天赤红,将那血液的颜色也衬得毫不起眼?。


    “天子,你想计划失败吗?”他捂着腰上的剑伤,咬牙切齿道。


    谷雨只恨他狡猾奸诈,既然拿出以命相搏的气势,怎么面对?败局毫无血性?


    而云霄嘲讽一笑,抬手接过空中飞扬的箭矢,将那箭镞调转方向,随后狠狠扎入自己的胸膛之中!


    “朕便?是要佯装负伤,也轮不到你来动手!”


    谷雨听见他寒着嗓音道,眉宇间威吓压人,帝王之气铺天盖地,比周遭燃烧的火光还要煊赫!


    阿史?那蓝显然被震撼了,他呆看着云霄,久久说不出话话来,好?半天才垂下眼?眸,低声道:“不愧是中原天子!”


    这话低沉得仿佛陷入底下,饱含的无数不甘心,最后只能化作一声喟叹,认命地俯首称臣。


    可是计划还要继续,战局还要维持,范夫人城的战况并没有因为他们的改变,而变得明朗起来。


    云霄抬头看了眼?阿史?那蓝,目光中的含义不言而喻,而阿史?那蓝喊来自己的副将,对?他吩咐道:“不许再下死手!”


    那戎狄副将不敢多言,立即将军令下达四方,待戎狄士兵的攻势真的缓和起来,云霄才下令全?军防守。


    紧接着,他让檀时野放出信号,引阿史?那平前?来。


    当求救的烟花在微微黎明的天色上炸开,阿史?那平已经?到达了范夫人城外部。


    他看了看里面冲天的火光,心想这回没准能收割两条大鱼,故而刻意待烟花炸开许久后,才率兵入了城内。


    一进去,他便?看见两军交战的惨烈情状,到处都?是狼王部下和曦国将士的尸体,而最中央的城池之上,谷雨正搀扶着已然中箭的云霄。


    而另一边,阿史?那蓝被副将守护着,右腰处鲜血淋漓,面色苍白的程度,不比云霄好?上多少。


    阿史?那平双眼?微眯,鹰隼般的眸子里折射出奸猾无比的光芒,他勾了勾唇道:“阿父,你看到了吗?这便?是你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我真不明白,他除了出身,到底比我好?在哪里?以至于?你什么都?要留给他?”


    “不过,你也看不到了,你最爱的西?北大地,即将归入我的囊下。”他猖狂笑道,以刀指向前?方说:“谁能砍下阿史?那蓝的头颅,赏金千两!”


    跟来的戎狄士兵兴奋地大喊起来,全?都?冲上前?去,妄图在层层包围的人肉盾墙中,砍出一条血肉铺就的发?财之路!


    可所有人都?没有听到,阿史?那平对?自己几个心腹将军又?说:“谁能砍下中原天子的头颅,赏金万两,赐王爵位!”


    一时间所有人都?磨刀霍霍,向着中央的城池而去。


    而云霄和阿史?那蓝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他们彼此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阿史?那蓝的副手便?跟着也放了个烟花。


    隐藏在范夫人城的阿史?那蓝部下一下子全?部涌了出来,瞬间将本来兴奋无比,杀得正起劲的阿史?那平士兵吓得目瞪口呆。


    他们本来再收割人头,如今看来,倒是要变成?被收割的那一个了。


    故而全?都?提着刀想往外冲去,不为别的,只因外面有阿史?那平预先留下的备用援军,只要城内一旦局势不好?,立即便?会冲进去救人。


    戎狄士兵四散逃窜,谷雨和云霄急匆匆上了马,随着汹涌的人潮向外赶去。


    期间云霄的袖摆不慎被点燃,火舌就要舔舐他微微暴露的手臂,谷雨发?现后赶紧用自己的衣袍压住那火苗,隔绝空气,以免它继续燃烧。


    可谁料却不慎被火焰燎出个烧伤,她来不及呼喊,更?加不想表现出来,故而眉头都?不曾皱一下,趁着云霄没发?现,把手藏进袖子里。


    火海熯天炽地,谷雨和云霄奔袭在马上,很快出了城门。


    她在马上回眸望去,范夫人城已然被烧成?灰烬。


    亡国公主40


    “中?原的天子?, 阿史那蓝在后面穷追不舍,你准备先往哪里躲避?”


    阿史那平在乱军中找到云霄和谷雨,开口问?道, 他已经不复初来时的威风凛凛,反而浑身上下透着股狼狈之气,面上染着烟灰,除了没中?箭, 其余比云霄好不到哪里去。


    云霄则蹙眉说:“眼下到处都是?阿史那蓝的手下, 他似乎联合了其他小王, 一起?帮忙加入, 若是?四处逃窜,只怕会中途碰上,那便不好了。”


    阿史那平点头, 这?件事情他也听说了, 故而这下子真如个无头苍蝇。


    “真是?奇也怪哉,本王加上曦国天子?的将士,竟然杀不死一个阿史那蓝,还被?逼迫成了这?般田地?”他又问?道,满眼狐疑地看着云霄。


    谷雨心头一紧,仔细听云霄这?样说道:“怎么, 难不成闵王押上自?己全部家当前?来救援了?”


    这?话问?得阿史那平脸上一僵,目光不自?觉躲闪起?来。


    云霄则是?嘲讽一笑, 不咸不淡道:“既然如此,朕也不会这?样做, 战局多?变, 阿史那蓝在西北征战多?年,不是?一战就能解决的。”


    阿史那平见此, 连忙顺驴下坡道:“天子?有理!”


    双方?的将士汇合到一起?,短暂找了个沙丘歇息,神色全都惊魂甫定,不少人惴惴不安地看着来时的方?向,握着兵器丝毫不肯懈怠。


    谷雨走到檀时野身边,将手袋递给他,少年二话不说,拿起?来就猛灌几?口,渴得如狼似虎。


    “慢点喝,别呛着了。”谷雨上前?拍了拍他的脊背,却摸到手上一片泅湿。


    她心里微微一惊,抬眸望去道:“你……”


    檀时野迅速用眼神制止她,谷雨目光变得沉重又哀伤,檀时野喜穿红衣,铠甲亦是?如此,赤色的甲光与血液交织在一起?,叫人看不出他到底受伤没。


    “要不要紧,伤在背部吗?”谷雨小声问?道,很明白他密而不发的良苦用心。


    这?少年*七*七*整*理已经完全成长了,在战争中?学会了杀人剑,学会了隐忍不发,伺机而动。


    檀时野看了眼四周,低低回道:“没多?大事,只是?皮肉伤。”


    谷雨把沾了血迹的手收回袖子?,用那里面的内衬擦了擦,免得血迹太明显,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又转头看见,云霄正?和阿史那平说话,胸膛上的箭镞被?他在马上削短一半,剩下那半截始终埋在血肉之中?,血液干涸后,凝结成暗色的血块,悉数黏在伤口处。


    男子?脸色苍白,只身形依旧傲立如松,只身站在黄沙地里时,用剑插在地里,一手撑在剑柄之上,姿态依旧倨傲冷厉。


    “这?附近可有什么可供躲避之处?”谷雨听见他故意问?阿史那平,目的在于引导他自?己将埋伏的地点说出来。


    阿史那平微微一思索,想到来时路过的夫羊句山峡。


    不知为何,途径那里时,他心里总有些不详的预感,好像有股死亡之气盘旋在那山峡的高空。


    阿史那平眸光一暗,撒谎道:“这?本王如何知晓?”


    云霄似乎见他装傻,笑意变得微妙又冷森说:“如此,那朕与闵王当真是?躲无可躲,只能等着束手就擒了?”


    将士们听到这?句话,原本就哀绝凄苦的心情更加沉重,不少人已经隐忍不了,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阿史那平见此,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用戎狄话高声制止手下人的哭喊,却根本不起?作用。


    云霄只淡淡扫他一眼,不痛不痒地申斥了几?句,索性随他们去了。


    一时间,两军都是?此起?彼伏的哭嚎声,光听着就让人觉得哀转久绝。


    “中?原的天子?,只怕这?样下去军心不稳啊!”阿史那平急切道,好似已经看到哀兵必败的局面。


    谷雨看见,云霄这?才佯装出紧张的神色,眉宇间焦灼难掩,配合着将士发出一声长吁短叹。


    “如之奈何?”


    男子?嗓音低沉,如潭坠玉般透着股凉意,在拂过人心头时,留下若涉渊水的阴冷感。


    阿史那平无可奈何,眼瞅着算算时辰,阿史那蓝的军队即刻便要赶来了,只能咬牙切齿道:“本王知道有一处,只是?从未进去过,不知道里面的情形。”


    谷雨见这?话终于被?抛出来了,心情不由得紧张几?分,可她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借着和檀时野说话的功夫,余光不断留心那边。


    云霄显然很沉得住气,并没有立即答应,而是?面露疑惑道:“当真,不过若是?连闵王都没进去过,只怕里面凶险难测,还是?不要随意踏入为妙。”


    阿史那平定定看他两眼,似乎在判断这?话的真伪,见云霄眉头紧锁,神情好似极不赞同他这?个提议,心头的疑虑不由得消散了几?分。


    “也不是?全然不知情,听说里面好像有一处峡谷,山势陡峭险峻,大军极难通行。”阿史那平接着补充道,鹰隼的眸子?闪烁不定。


    谷雨心道好狡猾的人,明明清楚却瞒得严丝合缝,若非云霄心思复杂,只怕这?计划还不成呢。


    云霄似是?仍旧不肯相信,眉眼皱得有棱有角,可眼底却滑过一丝的诡谲。


    谷雨看见,他按住剑柄的手背上,青筋突然凸起?得极其明显,好似在催动体内的力量!


    紧接着,那原本血迹干涸的伤口处,又开始渗满鲜血,鲜红覆盖着暗黑,顿时有种以血洗血的残忍感。


    谷雨看得愣了会,继而快速反应过来,她不由得骨颤肉惊,这?人竟然对自?己狠绝到了如斯程度?


    他竟然强行用力,将自?己原本血液暂止的伤口崩裂开来,以血肉之躯来逼迫阿史那平做决定!


    阿史那平显然也被?那伤口吓着,心想这?人决不能出事,他一旦死在西域漠北,不仅曦国可能会找他麻烦,而且阿史那蓝也会彻底在西北称霸。


    到时候整个西北将再?无他的立锥之地!


    “眼下事情已经迫在眉睫,狼王的追兵不知何时就会赶到,事急从权也来不及犹豫了,中?原的天子?,本王与你一同进去,你还迟疑什么呢?”阿史那平蹙眉道,神情又焦急几?分,好似下一秒便能看见阿史那蓝的身影。


    云霄这?才面色松散起?来,他环顾了周围的将士,做出一副壮士断腕的神情来,沉声道:“那……便听闵王之言吧!”


    阿史那平这?才面露喜色,转头对戎狄士兵吩咐,全军暂时前?往夫羊句山峡!


    在他的身后,谷雨瞥见云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男子?的瞳孔猛地一沉,冰冷的暗芒在眸子?里闪烁。


    而那双凤眸波云诡谲,在阿史那平转过身之前?,轻轻垂了下来。


    另外?一侧,谢直拿着地形图,和檀越一起?,正?率领大军朝着夫羊句山峡奔赴。


    他们一路疾行,整军行动有素,尽量不发出什么大动静来,几?万人的军队行走在黄沙地里,气氛却出奇的安静。


    朔北已然飘雪,雪花白絮纷飞,落满了人的肩头,谢直披着蓑衣斗笠,默然不语地骑在马上。


    他们就快到达夫羊句山峡顶部了,若是?预料的不差,此刻皇帝已经引着大军往这?里赶来。


    只不过听说与他们有一样目的地的,还有阿史那蓝的手下,不知这?回若是?半路遇上,彼此之间依旧是?化敌为友,还是?转而化友为敌?


    关于这?一点,谢直琢磨不透,不过也容不得他多?想。


    西北之战早晚都要开始,戎狄人大肆侵犯边境百姓,烧杀抢掠无一不做,且做完就走,闹得百姓苦不堪言。


    若是?此次能够诛灭西北二王中?的其一,想必至少能保边境十年安然无恙,说不定还能趁机咬上一口,这?对于曦国而言有百利却多?一虑。


    这?一虑是?,一定要找个能力卓越的将领,牢牢镇守住新的土地,否则即便强行打了下来,也会在顷刻之间沦为某位王爷的囊中?之物,为他人做嫁衣。


    念及此,谢直不禁心下沉重几?分,他看了看身旁的檀越,脸上的轻柔凝结在了眼底。


    檀越无端看见他的目光,心中?微微疑惑,驱马来到他身边说:“阿直,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谢直摇摇头,清润的眉眼间温柔和煦,他不知该怎样告知,这?个与自?己关系甚好的朋友,若是?将这?个事情往皇帝那里一提,只怕檀越几?年内都不可能回到曦国了。


    而檀越自?小与他相熟,如何能不知道谢直的心思?


    他拍了拍男子?单薄的肩头,安慰道:“自?古文臣死谏,武将死战,西北的胡酒不错,虽然不似女儿红那般醇厚,但?是?胜在入口刺激,我很是?喜爱。”


    谢直猛然看向他,瞥见檀越唇边含笑,温厚豪爽的眉宇间一片清明。


    他伸出手来,指着前?方?道:“再?爬上这?座高山,便到达夫羊句山峡顶部了!”


    众将士沉默着,内心雀跃不已。


    雪势渐疾,纷纷扬扬间犹如乱琼碎玉,落满了山峡古道。


    谷雨顺手接过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融化,她柔荑一斜,雪水顺势滴落在地。


    云霄跟在她身侧,看见谷雨的小动作,本来只是?淡淡一笑,却忽而眼光一暗,好似瞥到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他上前?一步,手紧紧攥住谷雨,低声道:“你受伤了?”


    谷雨闻言一愣,刚准备摇头,却发现云霄凤眸矍铄异常,他气息一沉,将谷雨的袖子?翻出来一截道:“若非受伤,这?血渍何来?”


    她这?才意识到,云霄错认了,连忙解释:“并非是?我受伤,而是?……”


    谷雨身子?前?倾,附耳对云霄说道,男子?紧锁的眉头这?才稍松一些,可却仍旧显得沉重。


    “回去要给檀小将军加官进爵了。”云霄沉声道。


    谷雨闻言含笑望着他,又隔着人群轻轻看向檀时野,少年身姿挺拔矫健,英朗的眉眼间是?武人骁将才有的飒沓之色,观之只觉俊杰廉悍。


    而云霄在她那张苍白病气的面容上凝视一会儿,眼底似乎滑过一丝怜惜,他不自?觉目光下移,忽而瞥见谷雨里侧的腕骨似乎又个新添的烧伤。


    那烧伤看起?来触目惊心,皮肉被?烫得翻起?,淡黄和鲜红的液体凝结在伤口处,好似一朵被?人踩烂揉碎的菊.花。


    云霄眼神一暗,想起?这?伤口因?何而来。


    他藏在袖中?的拳头不自?觉握紧,力道之大,将掌心都扣出血痕来。


    全军已然进到夫羊句山峡内部,若是?要到达指定地点,仍需往里走才行。


    而阿史那平却不知为何,死活不肯再?前?进一步,他推辞道:“左右只是?为了躲避追兵,如若里面没有出口,岂非被?阿史那蓝关门打狗?还是?就在这?里歇息一番,而后再?另寻出路吧。”


    似乎是?为了佐证自?己的话,他干脆扯起?谎来,对云霄道:“这?夫羊句山峡本王以前?听族中?耆老?说过,里面波谲诡异,有许多?猛兽潜伏在里面,到时候前?有野兽,后有追兵,岂非天要亡我?”


    他话说得有模有样,唬得一些不明所以的将士真的信了,大军即刻犹豫起?来。


    云霄本来就不能表现得太明显,故而面色不变,顺着他话道:“原来如此,那便在这?里暂时歇一歇吧。”


    阿史那平点头,心里头那点不祥的预感顿时疏散几?分。


    他望了望里面幽深昏暗的峡谷,又看了看来时的道路,内心忽而对自?己从前?的决定怀疑起?来。


    若是?他不曾急功近利,引得云霄率军来打,是?否今日依然在自?己的王帐内高枕无忧,享受舞姬美婢群绕膝下?


    谷雨则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云霄,见他神色淡淡,好似全然没了主意一般,不由得假借看伤势的功夫,瞧瞧问?他:“阿史那蓝的军队合适到来?”


    云霄顺势扣上她的腰肢,低声道:“快了,别急!”


    谷雨点头,这?是?计划中?的一环,若是?到时候阿史那平不肯进去,就由阿史那蓝派遣追兵,把他强行赶进去。


    而云霄只需要做到随波逐流,不动声色即可。


    他们屯兵在峡谷口上等了一会儿,紧接着马儿突然慌张起?来,作战多?年的士兵立即趴在地上,仔细听着动静。


    “回禀陛下,似乎有许多?人往我们这?边赶!”将士站起?身,严肃说道。


    此话一出,顿时引得全军一片哗然,许多?人更是?面露惧色,生怕下一秒追兵便要赶到。


    而云霄则看向阿史那平,似乎在等他做决定,美如冠玉的眉眼间不露山水,好似真的全无主意了。


    阿史那平见此,脸色瞬间铁青,他不自?觉握上腰间的弯月大刀,鹰隼的眸中?满是?诡谲的光芒,面色阴狠而暴戾,紧紧盯着云霄。


    檀时野见此,迅速走上前?来,提着剑质问?道:“不知闵王这?番动作,意欲何为?”


    谷雨瞬间反应过来,这?人竟然想要杀了云霄,用此作为条件向阿史那蓝献好,以求将功折罪!


    局势陡然一变,情态急转直下,原本还合力逃亡的两军士兵,瞬间剑拔弩张起?来,弯刀对直剑,危险一触即发。


    而云霄则勾唇一笑,凤眸散发出锋利的光芒,袖手而立道:“自?古兵不厌诈,闵王怎么就知道,朕是?不是?和狼王合谋,为的就是?把你往此处赶,好来个关门打狗?”


    谷雨闻言一愣,他竟然把计划说了出来?


    阿史那平目光瞬间变得闪烁起?来,神情飘忽不定,似乎真的在琢磨这?话的真伪。


    而云霄冷眼旁观,凤眸半阖着,眼底戾气一闪而过,接着说:“只怕你就是?奉上朕的头颅,到时候都无济于事了吧?”


    男子?说完,随即轻笑起?来,笑声慵懒随性,透着股慢条斯理的无谓感,将阿史那平本就四处摇摆的心搅弄得方?寸大乱。


    许久,他松开握着刀柄的手,苦笑道:“天子?莫要取笑了,是?本王目光短浅,冒犯了。”


    檀时野和谷雨听了这?话,同时嗤笑出声,心里鄙夷他的厚颜无耻。


    云霄则眼皮都不抬一下,蹙着眉催促他:“你可还有别的主意,难不成就坐等追兵前?来?”


    阿史那平犹豫再?三,最终道:“事已至此,唯有往峡谷深处走去,只不过本王从未进去过,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模样。”


    云霄挑眉佯装讶异,轻声说:“既如此,派个人进去便可。”


    阿史那平点头,可迟迟没有再?说话,很明显是?不想派自?己人进去,估计心里头对云霄方?才那席话也存了个疑心。


    “檀时野,你做先锋,先入峡谷扫清障碍!”云霄缓声说。


    檀时野领命,亲自?带领部分将士走了进去,谷雨在外?面等候了一会儿,他才回来说:“回禀陛下,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一些沙漠常见的动物。”


    云霄点头,推波助澜道:“很好,左右能在沙漠存活的,无非就是?毒蛇毒蝎那几?样,走路小心些便是?。”


    说完,他抬眸瞥向阿史那平,凌厉的眉眼间似有邀请,含笑道:“闵王怎么看?”


    阿史那平拿不定主意,只好讷讷道:“都听中?原天子?的。”


    云霄见此,下令全军前?进,盘踞在峡口处的大军这?才挪动起?来,往更深处走。


    谷雨另外?找了匹马骑着,小心留意着他的伤口。


    这?人墨色的衣衫泅成暗渍,胸膛的伤口因?为方?才的用力,似乎更严重了,而白鹤等太医被?留在西北大营,并没有跟来。


    没人敢上来拔出箭镞,生怕毛手毛脚间,会让云霄有性命之忧,故而那端一直深深没入到他的血肉之内。


    云霄面色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谷雨很害怕他真出什么事情。


    “别担心,朕不会有事的。”云霄对着她淡淡道,眉眼间云淡风轻,好似全然不受这?伤势影响。


    可谷雨看着他越发惨淡的面容,心里哪能不着急?


    “不如我先给你包扎一下,这?样一直崩裂流血也不是?办法。”她蹙眉对云霄说道,清丽的眉眼间满是?忧虑,目光不断盯着那被?血液泅湿的衣襟。


    云霄闻言点了点头,他命令大军继续前?进,一会儿包扎好了再?跟上去。


    而阿史那平生怕出个变故,立马从马上下来,走过来道:“这?是?怎么了?”


    谷雨让云霄把上衣先脱下来,紧接着用剑把月白鹤氅的一端撕成两半,因?为之前?就帮他包扎过,所以这?回她的手脚很麻利,速度也非常迅速。


    阿史那平本来心生不满,总感觉是?不是?有什么端倪,可看到谷雨眉眼如画,略带病气的面容上氤氲着认真的情绪,不由得开始正?视她来。


    “自?古同富贵易,共患难难,中?原天子?好福气。”阿史那平感慨道,内心竟然有些说不出的羡慕与嫉妒了。


    而云霄则垂下眼眸,唇角不自?觉上勾着,几?丝微光浮现在漆黑的瞳仁中?,犹如月下清流里,倒映着的一片夜辉。


    待谷雨给他包扎完毕,那不断流血的伤口处才算勉强好了些,而云霄惨白的脸色也稍稍缓解,唇上有了些许淡粉的颜色。


    他们并驾同驱,很快追上了头部的军队,却发现大家全都脚步顿住,止步不前?了。


    不为别的,只因?为那座死亡栈道终于出现!


    两面是?嵯峨险峻的陡壁悬崖,下面是?茫无涯际的万丈峡谷,一眼望去,只觉得还没有踏上去,心里便跟着胆寒起?来。


    而最关键的是?,那栈道修了许久,不仅破旧而且狭小,目测仅仅宽度只能容得下两个人走过去,且还不能同时承载太多?,否则会有桥断的风险。


    谷雨心里微微沉重,直觉按照阿史那平的性子?,应该不会放过云霄,一个人过去。


    果不其然,阿史那平提议道:“天子?,不如你我一起?上栈道怎么样,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云霄不答,似乎在思忖后面的招数,而檀时野和其他将军呼吸急促,面容紧绷着,连带着手下的士兵都不敢大声喘气。


    阿史那平蹙眉,微微起?疑道:“天子??”


    云霄薄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不料被?谷雨截胡了。


    “闵王好计谋,把我曦国天子?骗上栈道,好伺机下手吗?”她一改从前?柔弱清冷的形象,眉眼之间好似挟着凛然的一股剑意,在看向阿史那平时,眸色一片冰凉。


    檀时野迅速反应过来,接口道:“就是?,方?才你还手持刀柄,两军皆在都敢如此,更遑及是?单独上桥,我曦国皇帝有伤在身,万一你图谋不轨怎么办?”


    阿史那平被?怼得无话可说,心里也有点心虚,此刻他才明白,何为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云霄余光扫了眼谷雨和檀时野,眸中?意味不言而喻,像只千年狐狸一样,静静看着阿史那平着急。


    许久,阿史那平终于说道:“既然是?这?样,还请天子?先行?”


    谷雨心中?顿时慌作一团,埋伏的军队全在峡谷对面,必须要过了栈道才行。


    而一旦下令伏击,哪还管谁是?谁,闭着眼睛一通乱砸乱射,故而最妥帖的法子?,便是?阿史那平在对面,云霄在这?边不动。


    如今阿史那平提出让云霄先行,实在是?让人气恼!


    正?当她心里焦躁不安时,云霄开口了。


    男子?神色岿然不动,墨色大氅上不时拂过雪花,雪色簌簌飘扬着,好似一场漫天的花雨,连带着昳丽的眉宇也跟着朦美起?来。


    谷雨听见他轻笑一声,缓声道:“也可。”


    亡国公主41


    她眉眼紧张焦急, 无声地看着云霄,可却不能说一句话。


    云霄剑眉沾了朵飘来的霜花,神色晏然自若, 唇边含笑的模样,叫人分不清真伪来?。


    阿史那平见此,笑眯眯地对他摆了个手,示意他先上桥。


    云霄则面不改色地站起, 用剑做支撑拄在地上, 一步一步, 挪向那狭窄破旧的栈道。


    檀时?野和?谷雨心急如焚, 可是?面?上却不能?表露一分,他们只能?看着男子颀长的背影,直到他缓步走到了栈道前。


    峡谷内幽深无比, 下面?像个冒着森森寒气的眼睛, 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上面?的活口。


    一阵大风忽而刮过,在环绕着的峡山里来?回飘荡,刮得人直打哆嗦,两股战战。


    雪虐风饕,谷雨只看见云霄被风雪不断扬起的墨袍,在朔北的山崖边上翻飞飘舞, 好似他下一秒便要风举云飞,消失在深不见底的峡谷内。


    “等等!”谷雨猛然叫住他, 随后握紧了自己腰间的银剑,疾步走到他身边去。


    风雪如晦, 吹乱了她鬓边的青丝, 连同?云霄转头时?的头发纠缠在一起,彼此之间难舍难分。


    “我随你一起过去。”谷雨看见云霄惊疑的神色, 不等他开口询问,主?动地牵起了他的掌心。


    以往温热的手掌此刻冰冷,宛如毫无温度的摆设,指尖僵直难以活动。


    尽管她的手温也是?冰凉的,可是?和?云霄的相比,却还是?好上几分。


    这人身负箭伤而行,还要与阿史那平的诡谲心思周旋,舍身忘己到了这个地步,就是?为了计划的顺利施行。


    他如今要孤身一人上栈桥,面?对的是?对岸生?死未卜的前路,和?后岸虎视眈眈的仇敌,中间是?破败不堪的索道。


    谷雨哽咽着,眼泪结成冰,凝结在泛红的眼睫处,素白的眉眼泅满霜花,连同?着化水的雪珠一起淌了下来?。


    泪雪混合,整个容颜像是?被打湿的芙蓉,只一眼便叫人额蹙心痛。


    云霄好似明白,此刻她的想法,千般柔情万般愁肠,悉数尽在不言中。


    他僵直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缠绕上谷雨纤细的指节,随后用不大的力气,与她执手相看。


    檀时?野等人看得悲从中来?,许多跟随的将士也呜咽出声,纷纷不敢再看。


    阿史那平本来?心中不悦,可见到他们相携的背影,鹤氅墨裘黑白纠缠,在万丈深渊前显得格外慷慨悲怆。


    “这两个人,是?真的不怕死吗?”阿史那平喃喃道,鹰隼般的眸子一顿,复又落在谷雨皎若秋月的容颜上。


    他眸光一暗,微微眯眼嘀咕道:“中原天子如此爱重这个女人,必定不会让她身处险境,即便前方有诈,那也该阻止她才?是?,既然他没有说话?,说明前面?的的确确是?安全的。”


    “马上阿史那蓝的追兵便要赶来?,若是?他们都平安去了对岸,而我还单独留在后方,那才?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念头一通,阿史那平眸中精光闪过,又开口道:“天子,不如还是?我先上去吧。”


    此话?一出,栈道前的二人脚步立即顿住,云霄缓缓收回刚跨上去的足尖。


    谷雨见他神色晦暗不明,眉宇间好似酝酿着翻滚滔天的黑云,阴鸷可怕得叫人望而生?畏。


    可当云霄侧过头去时?,面?色又恢复成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的凤眸被一缕发丝所阻挡,眉眼浓重如雾,瞳底更是?深不可测。


    峡谷风起云涌,卷动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纷纷扬扬间,将他侧头回眸的神情,都变得高不可攀。


    “闵王,你可要想清楚了,朕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云霄寒声道,握着谷雨的大手一紧,好似赌徒在做最后的孤注一掷。


    阿史那平连忙走上前来?,赔礼笑道:“天子,再不敢反悔了。”


    谷雨这才?松了口气,她生?怕自己没藏好眸底的情绪,叫阿史那平再次起疑,便低着头,只专心扶着云霄向旁边靠去。


    云霄则低低看她一眼,眸里闪动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看着她,几不可闻地发出一声叹息,眼里好似爬上几分自责。


    “竟让你也冒险到如此地步,我真是?……”


    谷雨听见他呢喃道,嗓音暗沉沉一片,被风云霜雪一吹,即刻消散在山峡内。


    她心头一梗,忍着没有呜咽出声,她不怪他做事?决绝过狠,只怨他从不留条后路。


    阿史那平见他们走到一边,这才?召来?自己的副将,两个男人小?心翼翼地走上了栈桥。


    在深不见底的峡谷中央,缓步挪动着身体,一步一趋间,犹如鹅行鸭步,迟缓至极。


    随后一小?部分的阿史那平亲兵,见他们快到了对岸,这才?徐徐踏上了栈桥。


    而还有部分戎狄人,则继续蹲守在后岸,生?怕出个变故,会有人伺机把?索道砍断,暗害自己的主?子。


    檀时?野见此,唇边滑过一丝冷笑,明眼间杀意暗藏。


    他眉宇英姿飒爽,指尖摩挲着手里的剑柄,做出鄙夷轻蔑的神情来?,激得剩下的戎狄士兵对他怒目而视,却一字不敢多言。


    待阿史那平顺利到达对岸后,大声朝云霄喊道:“天子,可以过来?了,无事?!”


    谷雨内心一片冰冷,看着对岸那个身影,眸色如同?覆了千年的寒冰,此刻她内心亦无多少慈悲了。


    是?西北之战教会了她,若是?想要回护珍视之人,唯有杀人剑才?能?做到!


    剑不染血,如何制胜?


    阿史那平?


    死!!!


    而阿史那平看见他们在对岸久久不曾回应,云霄和?谷雨等人的身子更是?不动一下,还以为是?双方相距甚远,以至于没有听清楚。


    于是?他又大喊了声:“天子,可以过来?了,还等什么?”


    谷雨只听见云霄畅快至极的一声闷笑,男子嗓音阴沉沉的,好似透着地狱诡谲的阴风,响起时?,无数魑魅魍魉被发佯狂!


    “是?啊,还等什么呢?”云霄阴鸷道,随即抬起右手,紧接着朝下一挥。


    檀时?野率领将士,立即大声高喊着:“杀——!!!”


    紧接着对岸的悬崖上,突然冒出来?无数甲兵,阿史那蓝的亲信带着众多戎狄士兵,和?檀越一起全力向下发起伏击!


    无数巨石从崖上滚下来?,箭镞如流星飞雨,密密麻麻把?下面?的人射成了筛糠。


    阿史那平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情,就已经身中数箭,血流了一身,眼看着没多少活路。


    可他仍旧不死心,挣扎着往栈桥爬起,最终被一箭钉在栈桥边上,浑身颤抖着不得动弹。


    这是?云霄暗中对檀越说的,若是?能?够,留阿史那平一条狗命。


    因为他要亲自来?取!


    紧接着云霄低头看着谷雨,深邃的凤眸里满是?思量,耐心问她:“你要和?我一起吗?”


    谷雨看了看阿史那平苟延残喘的模样,很坚定地点头说:“我要去!”


    云霄激赏一笑,随后手一紧,重重拉着谷雨,手持墨剑再次走上栈桥。


    他们每走一步,索道便发出轻微的颤抖,显然方才?阿史那平等人过桥时?的剧烈动静,已经略微破坏了栈桥的安全。


    檀时?野见此,赶紧和?其余将军一起,紧紧地拉进末端的绳索,生?怕出个万一。


    而谷雨跟在他身侧,心跳快得好像能?从身体脱出,这一刻的感觉当真刺激又紧张,让人肾上激素飙升,多巴胺都快速分泌起来?。


    她看着身旁的男子,见他眉眼神色不变,只多了几分胸有成竹的稳健感。


    宽大的黑袍上飘着簌簌然的雪花,胸膛的箭伤在君临天下的威仪中,显得毫无分量!


    待他们平安到达对岸,而阿史那平已然只剩下一口气了。


    他目眦欲裂地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含恨道:“是?你陷害我!”


    “没错,你一定要记住,是?朕陷害你的!”


    而云霄则睥睨一笑道,神色是?压抑许久的愤恨,终于在这一刻喷薄而出!


    他高举长剑,对准趴在地面?的阿史那平背心处,毫不犹豫地重重朝下刺去。


    血肉被剑捅穿的声音格外血腥,几许猩红染血霜花,又很快被新飘下的鹅毛大雪所覆盖,渺小?得不值一提。


    谷雨面?无表情,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人死去的背影,此刻心里波澜不惊。


    她抬起眼眸,在漫天雪花中看见,男子远远向她走来?。


    君王负雪黑袍,金冠被冻得起了白霜,眉眼也沉浸在弥天风雪中,显得苍凉冥茫。


    “回家了。”


    她听见云霄声音轻缓磁性,像是?霜花泅入冰河,融化时?发出的簌簌声响。


    只见男子抬起右手,摊开掌心,朝她伸出手来?。


    雪花铺天盖地,落在他白皙细腻的手心上,又从指缝中溜了下去。


    谷雨被朔风冻得做不出表情,只紧紧盯着他,随后伸出同?样僵直的右手来?,轻轻搁在他的掌中。


    二人相握时?手已麻木,彼此都感觉不到对方的温度,可是?冥冥之中好似有什么东西早已改变。


    云霄用了全部的力气,与她十指相扣,再次跨上了那座索桥。


    此刻桥面?被冻得冷硬无比,当二人回程时?,没有激起一点震颤。


    ……


    回程时?大雪已停,檀越等将军率领部分将士们先行一步,前往阿史那平的老巢,打算来?个连窝端,免得被阿史那蓝派去的人捷足先登。


    谷雨则接着跟在云霄身边,她发现这人脸色更加苍白了,最后捅阿史那平的那一下子,肯定又再次把?伤口被崩裂,不然不会有如此惨淡的面?容。


    看着漫天苍茫浩渺的茫漠,谷雨只盼望回去的步伐再快些,她真的害怕云霄救治不及时?,伤势会危及生?命。


    阿史那蓝跟在曦国将士的身后,阴冷的眸子时?不时?落在谢直的背影上,好似要用眼神将那里捅个血窟窿。


    谷雨无意中瞥见那神色,唇边不自觉扬起个冷笑,眉眼凛若冰霜。


    方才?在夫羊句山峡中,发生?了个插曲。


    本以为阿史那蓝会带着追兵从峡口进来?,可谁料他并没有这样做。


    他带着部下转道爬上了入口峡谷的悬崖上,打算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待檀越和?他的亲信杀死了阿史那平后,他便在悬崖这头把?云霄等人用箭射死,来?个一次性收网。


    可他如意算盘打得精巧,却没想到在悬崖上,正好碰见率兵久候的谢直。


    他穿着蓑衣斗笠,蓝袍隐隐飘动在空中,转过身时?含笑伫立,身后是?严阵以待的曦国士兵。


    原来?谢直忧心忡忡,担心的就是?这一幕,阿史那蓝狼子野心,比阿史那平好不到哪里去。


    故而他和?檀越商量好,到时?候兵分两路,由?檀越率领大部分士兵前往约定的对岸,而他则牢牢守住入口处,免得对方起了歪心思。


    果然,阿史那蓝不出他所料。


    当两队人在崖上相遇时?,阿史那蓝气得火冒三丈,可是?又不能?拿谢直怎么样。


    蓝袍丞相笑得儒雅温柔,好整以暇地温声说:“原来?狼王也是?来?看这夫羊句山峡的崖内风景的,真是?不巧,最佳的观赏点已经被微臣占据,狼王只怕要等我们离开,才?能?过来?呢。”


    谢直眉宇温文尔雅,嗓音清润好听,雪花仿佛都不忍落在他眉睫,生?怕叨扰了那份淡泊从容的君子之气。


    阿史那蓝别无他法,只能?黑着脸下了山崖。


    谷雨当时?虽然不明白崖上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对岸。


    檀越一剑抵着阿史那蓝亲信的脖子,看神色杀气冲天,仿佛下一秒便要割喉斩首的时?候,顿时?猜测到*七*七*整*理了几分。


    等阿史那蓝慢悠悠从入口出现,谢直率领的军队再紧跟其后,生?怕落了一步时?,她心里瞬间明白了一切。


    好一个阿史那蓝,好一个西北狼王!


    不过经过这件事?,谷雨倒是?对谢直加深了几分了解。


    这蓝衣丞相端的是?谦谦君子的仪态,举手投足慢条斯理,俯仰之间,也尽是?文人雅客的温吞有礼。


    可他的行事?作风却毫不犹疑,思考问题缜密细致,好似运筹帷幄之中,而决胜千里之外1,当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谢直却骑在马上稳稳当当,对投射在自己身上的两道目光差别对待。


    他先是?扬起个温润如玉的轻笑,对谷雨抬手行了个拱手礼,眉眼处飘下来?一缕青丝,衬得那美皙如玉的容颜格外柔美。


    紧接着谢直收敛了笑容,意味不明地直直看向阿史那蓝,直到把?对方看得收回目光,铁青着脸策马狂奔。


    谢直满意一笑,忽而又撞见自家天子一道探究的目光。


    他神色顿时?一僵,有些窘迫地拉了拉蓑衣,眼观鼻鼻观口地认真赶路……


    谷雨见云霄目光好似不善,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了,干嘛这么直勾勾盯着人家瞧?”


    云霄脸色苍白,可精神却很是?矍铄,他沉了沉气息,抬眼瞪了一下谷雨。


    随后冷笑一声,自顾自驱马走着,完全不搭理莫名其妙的谷雨。


    谷雨:“……”有病啊,神经病啊!!


    等他们回到西北大营时?,等候已久的臣子们立马涌了上来?,看见云霄胸膛的箭伤,赶忙叫来?一众太医前来?救治。


    后来?又听闻谷雨在峡谷时?的壮举,纷纷大赞她高风亮节,颇有巾帛不让须眉之勇,实在是?令人不得不拜服。


    更有甚者直接拦住了她,面?色郑重地敛袖叩拜,在地上长跪不起,嘴里直述自己从前鼠目寸光,竟然对公主?出言不逊。


    对此,谷雨心里微微欣喜,然后眉毛也不动一下地把?他们甩开了。


    不为别的,只因为她要去看看云霄的伤势。


    这次来?西北大营,带来?的太医都是?个中佼佼者,但是?她认为最厉害的还是?白鹤。


    只见主?帐中,云霄已然褪去上衣,白鹤小?心翼翼将她应急包扎的布条拆开,露出里面?已然血迹干涸的伤口。


    那箭镞插得极深,谷雨当时?给他止血时?,只觉得触目惊心,而这人竟然是?自己捅了自己一箭!


    “真是?脑袋摔坏了,苦肉计怎么下手也不轻点,哪有这样发起狠来?不要命,只顾着自己爽的男人!”谷雨在心里骂道,恨不得上去疯狂摇晃云霄的肩膀,叫他清醒一点!


    而云霄仿佛感应到她在心里痛骂他,凤眸轻微一眯,唇角略带上扬,对着帘子旁碎碎念的谷雨道:“站在那儿做什么,要骂就进来?骂个痛快。”


    谷雨神色顿时?僵住,有些讷讷地挪步走了进去。


    白鹤依旧是?白衣胜雪,见到她走进来?眼皮也不眨一下,只眸中快速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束发的那根红穗子没改分毫,依旧是?丑陋不堪地绑着青丝,破旧的铃铛发出轻微细响,衬得人气质空灵轻盈。


    谷雨走到云霄的身前,俯身仔细盯着那伤口,而云霄则仔细盯着她,眸色矍铄专注,好似夹杂了燃烧的火苗。


    她蹙着眉头,很是?伤脑筋道:“扎这么深,一会儿拔出来?肯定要吃苦头的。”


    云霄点点头,语气不快不慢说:“是?会吃些苦头。”


    谷雨白他,忍不住气恼道:“你也是?,自己捅自己都不带手软的,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越想越生?气!”


    说着,她扬起手来?,作势要打。


    本以为云霄会反射性地躲避一下,却不料他却岿然不动,薄唇勾着浓烈的笑意,凤眸里星星点点,神色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谷雨又说,把?手收了回去,气死她了。


    云霄则习惯性想拉她入怀,却想起来?自己的箭还没拔,便肃正了神色,对白鹤吩咐道:“差不多就开始吧。”


    白鹤神色漠然梳理,眉宇间好似含着坚冰,面?容冰冷地点点头道:“喏。”


    谷雨见此赶紧退居一旁,却不料被云霄拉住了袖子。


    她回头一看,见男子扯袖子的那手一动,又顺势探进袖中,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她的手掌。


    云霄轻握着她的柔荑,带着薄茧的指腹滑过手心,修长的手指继而缠绕进她的指缝间,与她十指紧扣着说。


    “不许离开朕。”


    男子的嗓音低醇磁性,好似流水溅玉般悦耳,言辞间透着隐隐的命令感,但是?奇怪的是?,谷雨一点儿也不排斥,反而很喜欢这样的强势与霸道。


    她唇边不自觉噙着抹笑意,又怕对方看得太透彻,故而强行咬住下唇,憋出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来?。


    直到白鹤走了过来?,想从桌上拿走药瓶,她才?强行和?云霄分开。


    白衣男子身上拢着淡淡的药香,眉眼间冷寂一片,漠然开口道:“现在要开始拔箭了,过程或许会有撕裂的疼痛,还望陛下能?够忍耐。”


    云霄面?色如常地点点头,好似全然做足了心理准备,只待他动手了。


    而谷雨却是?心里一提,总感觉拔箭的过程会格外令人痛苦,他还没开始动手,她就有点不忍心了。


    只见白鹤一手握住那断了半根的箭镞,紧接着用力往外一扯,血液顿时?喷射出来?,嘶嘶声听着便叫人心头惊悸。


    谷雨看见云霄的脸瞬间毫无血色,凤眸里痛苦异常,他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水,不停地滴落下来?,将半掩在身上的衣裳都打湿了。


    紧接着白鹤好似受到了什么阻力,蹙着眉将箭镞往里面?推了推,云霄忍耐许久的闷哼终于憋不住了,他发出急促又短暂的呻.吟。


    谷雨完全不敢看了,方才?阿史那平死在自己面?前,她眼皮都没眨一下,可眼前这场景却让她感到疾痛惨怛,好似有切肤之痛一般!


    好半天,白鹤终于在血肉中找到了出路,他默不作声地将剩下的那截箭镞拔出,然后快速进行止血与包扎。


    因为上次檀越中箭时?,箭镞上淬了乌.头.碱,所以这次谷雨非常害怕,幸好他检查了以后说此箭无毒,谷雨的心才?微微放下。


    可是?当她去看向那箭镞时?,心里头又不由?自主?浮现些许疑惑来?。


    首先檀越中箭时?,那箭镞是?精心制作的,上面?的倒勾可以说惊悚至极,扯下来?不死也得折腾得够呛。


    但是?扎进云霄胸膛的这个箭镞,工艺却是?粗制滥造,不仅没有倒勾,而且线型流畅齐滑,显然是?匆匆赶制,只为了应付战争。


    而白鹤又是?个神医,他的技术和?医术都是?一绝,为何这次拔箭不仅费了不少功夫,取箭时?的伤口也比檀越的要恐怖?


    谷雨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奇怪,她抬眸看着白鹤离去时?冰冷孤傲的背影,心里头顿时?升起一股怒火。


    这个人,他是?故意的。


    可正当她感到三尸暴跳,想要追出去讨个说法时?,却被云霄喊住了。


    男子脸色苍白,眉宇间满是?痛苦,黯淡的眸光浮现在瞳仁里,叫那英武不凡的身姿都变得虚弱起来?。


    “你去哪儿?别走。”


    亡国公主42


    “我不走。”谷雨转头对他说, 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眼下云霄受伤如此严重,还需要白鹤和其他御医医治,自己若是这样贸然冲上去, 只怕不妥。


    自古得罪谁都?别得罪医生,谷雨无奈只能暂时按捺下心口?的怒气?,指望回长安后再找白鹤问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大不了把身份的事情直接告诉他, 这样子憋屈忍耐, 实?在是叫人烦躁。


    想到这里, 谷雨去架子上取来墨狐氅衣, 随后抬手盖在了云霄的身上。


    他包扎完只简单穿了几?件单衣,脸上的苍白也不知是痛的,还是被冻的, 模样瞧着实?在叫人揪心。


    谷雨刚靠近他, 便看见男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眼神专注凝神,漆黑的瞳仁里似燃着火焰。


    他一言不发,只满眼都?是炽热的目光,盯得谷雨脸皮发烫,讷讷道:“……你别这看着我。”


    云霄却朱唇微启, 嗓音低沉道:“为什么不?”


    谷雨心头微微一跳,他的声音听起来柔和无比, 好似月光下的一泓水色,被清风拂过时, 湖面荡起阵阵泛着月光的涟漪。


    云霄下意?识想伸手拦住她, 可是刚一抬手,难免牵动?到刚刚包扎好的箭伤, 故而情不自禁地?蹙了下眉头。


    谷雨见此赶紧凑到他跟前去,想要查看伤口?有没有血液渗出来,却被他顺势拉住了手腕。


    男子的手指触感温凉,指腹上的薄茧粗粝,抚上腕白肌红的皓腕时,摩擦出令人敏感的触电感。


    他轻轻用力,想要牵引着谷雨坐在他的身旁,目光满含期待与温柔。


    而谷雨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顺从地?把主导权交给他,顺势坐了下来。


    她刚刚坐好,抚在她腕骨上的手便微微移动?,继而覆盖在她的手背上。


    修长?的手指轻而易举拨弄开指间的缝隙,继而指尖缓缓弯曲着,像个钩子般缠绕在她的掌心处。


    紧接着,云霄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眉头一皱,想起身去拉谷雨的另一只手。


    谷雨一愣,连忙制止了他说:“干什么,你才刚包扎好,不能安分点?吗?”


    云霄气?息一沉,凤眸里好似掬着碰清泉,稍稍一碰便要碎了。


    他满含怜惜道:“你手上的烧伤,刚才怎么不让太医看看?”


    经他这么一提醒,谷雨这才想起来,自己也是有伤在身的,她不自觉翻开左手,看见那好似烂菊似的伤口?。


    此刻血已?凝结,在皓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瞩目,而云霄见此,几?乎是立即眉头紧锁起来,唇角微动?便要喊人。


    谷雨连忙制止了他,轻声说:“你待会?儿喊人。”


    云霄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却发现她面色微红,姣丽的眉眼间好似染着缠绵的情丝,浓稠细密的眼睫微微轻颤着,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


    他瞬间明白了谷雨的心思,眉宇间荡起一片柔情来,低声呢喃道:“你想先和我单独待一会?儿,对吗?”


    谷雨沉默半晌,不自觉点?了点?头。


    事已?至此,她早已?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云霄闻言后,凤眸里好似被簇然点?起的篝火,在美皙如玉的俊颜上熠熠生辉,他昳丽的睫羽微微勾着,眉眼间都?是星星点?点?的愉悦之色。


    “我也是。”许久,谷雨听见他伏在耳边说。


    她不禁微微触动?,内心好似流淌过一股暖流,将深藏在里的那棵萌芽终于浇濯地?冒土成长?起来。


    而云霄又好似想到了栈桥上那一幕,女子雪白的衣衫与天地?融为一体,明明是那样病气?孱弱的身子,走向他时却有骨子义无反顾的孤勇之气?。


    他轻轻叹息一声,阖目埋首在谷雨的脖颈之上,用唇和脸颊轻轻蹭着她,好似在倾诉自己的情之所钟。


    谷雨被这动?静闹得心慌意?乱,耳朵和脖颈她都?很敏感,实?在受不了那灼热的气?息在颈间耳垂撩拨。


    在加上这人的薄唇柔软温润,触碰到细腻的肌肤时,简直不要太要命!


    云霄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轻轻闷笑一声,紧接着鼻息来到她的耳际处,随后薄唇微张,轻轻含住了她的耳垂。


    柔软湿.濡的指尖在那里轻轻吮吸,垂肉被他肆意?玩弄着,牙齿只稍稍用力,便能叫人逃无可逃,躲无可躲。


    谷雨被撩拨得面红耳赤,又不敢挣扎,又不敢推他,只能发出软弱的求饶。


    “你别这样……”


    女子的嗓音软绵绵的,好似一朵可以触碰到的云朵,仍谁看见都?想上去蹂.躏一番。


    可云霄却好似成了那个怜香惜玉之人,听见她求饶瞬间停了动?作,只凤眼微睁地?含笑盯着她。


    谷雨见自己被撩动?得方寸大乱,而他却是纹丝不动?,神色犹如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一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人越使坏,她内心越是欢喜。


    忽而,谷雨感到肩膀一重,发现是云霄将头轻轻靠在了她的颈间,与她执手而坐,静默无言。


    “当我踏上那座栈桥时,心里是存了必死之心的,漫画广播剧小说都在疼训裙4而2二午玖幺伺七前路未卜,但?好在后事已?经在来前交代清楚,不必担心我有事后,曦国后继无人。”


    谷雨听见他低声说,嗓音里飘忽悬浮,好似正在迷茫怅惘,又好似只是无意?识的喃喃自语。


    她心头一堵,反问道:“若你当真有事,后继之人你想到了谁?”


    谷雨不信,他连个子嗣都?没有,哪来什么后继之人?


    可谁料云霄却说道:“我有个异母的兄弟,名叫云霆,多年来被我丢去了陇南,若是当真出事,密诏即刻会?传过去,让他登基大统。”


    谷雨听他说的真的,顿时怒从心起,难怪他在西?北做什么都?像个赌徒一样,原来当真料理好了后事。


    “听说云霆与你关系并不好,他的母妃因?你一道旨意?,现在都?没入皇陵,要是他承继了皇位,你觉得自己会?被怎么处理?”谷雨冷笑道,恨不得用手在他脑袋上敲几?个包。


    云霄听出她话里的怒意?,忍不住又是一阵闷笑,继而轻声说:“我何时轮到他来处理?毒药、自刎,再不行咬舌自尽,左右不过一具尸首,人都?死了,哪还在乎生前的好歹?”


    谷雨被这话气?得半死,可她又不能指责什么。


    身旁的这个男人自负骄傲,做事情狠绝无比,若是当真有那一天,只怕上述几?种都?算好的。


    “那你呢,你为何在栈桥上走过来,走到我的身边?”云霄紧接着道,忍不住抬眸去看她,触目只见侧脸的白皙生光。


    女子面容精致清瘦,雪腮细腻肌若凝脂,眉眼处眸含秋水,眼睫都?熏染着柔丽的风情。


    她无需多说话,只要轻轻一瞥,就能叫人心旌摇曳,便是如此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


    谷雨听他这样问,自己也觉得好笑,解释道:“我也不知道怎的,就是不想留你自己过去,不想你心灰意?冷地?上栈桥。”


    她似乎联想到云霄当时的心境,眉心微微蹙起,好似隐含痛惜道:“我不想你孤身一人。”


    这话好似一道惊雷,将原本伏在她颈间依靠的云霄击中,他略带错愕地?看着她,凤眸好似地?动?山摇般闪烁着暗光。


    “还从未……有人对朕说过这样的话……”


    谷雨听见他在耳边这样道,这一刻她不知为何,总感觉自己是某本玛丽苏言情文的女主角,所以面对这样熟悉的台词,瞬间有种微妙的感觉。


    但?是男子的声音实?在叫人心软,他嗓音低垂着,好似将这话含在嘴里许久,才徐徐的说出来,带着些许试探性的探究。


    那话语里的斤两,看似微不足道,可实?际却有千斤重,以至于谷雨下意?识想去看他的正面,好叫她知道这人究竟什么神情。


    可云霄却不许,他眉眼贴近谷雨的脖颈,纤长?浓密的眼睫好似蝴蝶的羽翼,带着轻微的颤动?感,在她的颈间微微眨着,好似即将振翅欲飞似的。


    这会?儿,谷雨突然感觉他似乎有点?脆弱了。


    没有办法,根本拿他无可奈何。


    云霄是这样固执的一个人,他不愿意?叫谷雨正视他的情绪,谷雨也只能顺着他。


    姑且像哄孩子一样,暂时顺着他吧。


    这也是她的陛下啊。


    谷雨唇角含着笑,在心里呢喃道,空着的左手不自觉抬起,抚在他的额头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云霄的脸颊。


    而云霄罕见地?没有抗拒,他只身子一顿,而后肩颈慢慢放松起来,最?后默不作声地?感受着那手心贴近脸颊时,隐隐升起的爱抚。


    “嗯……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谷雨忽而开口?道,心底里冒出个奇怪的念头来,让她原本柔情绰约的眉眼都?变得古怪起来。


    云霄微微抬起头,半靠着她的肩膀,赖在她身上不肯走,问道:“什么话?”


    谷雨唇边不自觉勾起,眼眸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她像个捣乱后逃之夭夭的小猫,玉颜上泛着黠慧的光辉。


    “突然感觉……嗯……自己好像多了个儿子……”谷雨眨眨眼,含笑对他道。


    云霄:“……”


    男子瞬间从她肩颈处起身,凤眸里好似挂满黑线,看向谷雨的眼神里,写?满了愚蠢二字。


    谷雨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是她浑然不怕,反而捂着嘴哈哈大笑起来。


    在云霄越来越沉的脸色中,她春风满面,她眼笑眉飞。


    “好了,快叫太医看看你的烧伤,要是再耽搁下去,只怕是要留疤了。”云霄强行制止她的快乐,继而去喊门口?的小太监,命令他们叫御医前来。


    谷雨则坐在他身边,捧着脸观察他的表情,发现男子惯是沉稳魅惑的眉眼间,竟然多了几?分羞赧,凤眼更加不敢直视她。


    云霄依旧面无表情,好似在努力克制着自己,避免这种情绪被谷雨发现。


    他有意?识地?还蹙起了眉头,把进来通报的小太监吓得瑟瑟发抖,直以为自己哪里招惹了皇帝。


    可谷雨发现了他的致命伤。


    这个人的耳根红得能滴血。


    “可爱死了,可爱臭男人!”谷雨在心里说道,要不是顾及到他有伤在身,真想疯狂摇晃他的肩头,告诉这人此刻他有多戳心窝。


    正当他们各怀心思时,太医匆匆赶了过来,面对不知何故,但?是明显脸色冷凝的皇帝,内心更为沉重几?分,小声告诫自己千万不可懈怠。


    谷雨将手放在桌上,让太医仔细瞧瞧,云霄也不由得正色起来,双眼紧紧盯着太医。


    “怎么样了,要不要紧?”云霄问道,语气?隐含急促,落在别人眼里却仿佛是种诘责。


    老太医年近六十?,花白的头发看起来沧桑至极,在听到这样的追问时,枯树枝般的身子明显一抖,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


    谷雨:“???”


    云霄:“……”


    谷雨内心一脸懵逼,心想这不过就是个烧伤,烫破了点?皮,连肉都?没伤着,怎么就值得这老人家跪地?求饶了?


    难不成因?为原主这身子素质太差,所以小伤都?会?扩大化?


    嗯……倒也不是不可能……


    谷雨想到刚来时,被风扑着都?能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瞬间脸色白了白。


    而云霄见此,气?息猛然一沉,压迫性的威慑力瞬间散发出来,吓得原本就心脏不好的老太医差点?晕厥过去。


    可出乎人意?料的是,皇帝并没有降下雷霆之怒,反而调整了自己的语气?,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温吞嗓音,耐心地?又说了一遍。


    “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谷雨听到这声音如遭雷击,心想他居高临下这么久,竟然也有这平易近人的一面,真是破天荒头一回了!


    而那老太医好似瞬间满血复活,语速极快道:“回禀陛下,公主只是些皮外之伤,敷一些药粉即可。”


    云霄得了自己想要的回答,又恢复那副高高在上的狗德行,他眼皮都?不抬一下,淡淡吩咐道:“那你还在这作甚,还不去调制药粉?”


    老太医瞬间心领神会?,眼观鼻鼻观口?地?退了下去。


    剩下谷雨继续盯着他,直把云霄盯得头皮发麻,最?后忍不住说:“看够了没?”


    谷雨摇摇头说:“没有。”


    云霄挑眉,饶有兴趣道:“怎么才能看够?”


    谷雨双手捧脸说:“怎么样都?看不够。”


    云霄愣住一瞬,继而轻轻咳了一声,以袖掩唇许久,才缓缓说:“油嘴滑舌。”


    谷雨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厚着脸皮说:“嘴甜一点?才招人爱。”


    这话刚一落下,惹来云霄一道炽热的眼神,他好似已?经下定了决心,目不转睛地?直视谷雨的眼底。


    “嘴甜一点?,招人爱?”


    谷雨听见他这样问道,眉心微微动?了动?,眼底夹杂着一丝试探,好似个学生在追着老师要回答。


    她忽而福至心灵,笑得狡猾又期待道:“没错,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嘴甜的孩子有爱人。”


    云霄听了这话,凤眸里暗光点?点?,像是灯火葳蕤下,不停飞舞的白蛾,纵使被焚身以火,依然执意?前行。


    他看着她,与她四目相对,朔北的风刮得翛翛簌簌,吹动?着彼此不可休思的心弦。


    许久,云霄再次牵上她的手,将那柔荑轻缓递至唇边处,落下个轻微颤抖的细吻。


    他不再看她了,倨傲居高的头颅低下去,好似臣服已?极,又好似爱意?难明。


    男子的薄唇温热,带给谷雨的是被人小心呵护的温情,这叫她连嘈杂的风声都?不讨厌了,只觉得那吵闹声非常写?实?。


    可本以为,她能听到一句类似“喜欢你啊”的话,却没想到云霄吻了下她的手以后,就不出声了。


    这让谷雨心生不满,手瞬间微微发力,有点?想拿走它。


    什么嘛,表个白都?这么辛苦,真是气?死人了!


    正当她感到情绪郁闷时,耳边忽而传来云霄浅淡温柔的声音。


    他好似将音节在唇齿内辗转许多回合,不停敲碎又杂糅,最?终汇成了一句意?境缠绵含蓄,却包含爱意?的诗词来。


    “明朝明朝待明朝,只愿卿卿意?逍遥。”1


    话音刚落,云霄再次抬眼,昳丽的眼睫向上看去,勾起的眼尾泛起弧线,衬得那对眉宇惑人至极。


    谷雨指尖微微颤抖,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男子依旧握着她的手,手背搁在那薄唇边上,自下而上的眼神,叫人升起一种她才是主人的奇怪感觉。


    这个唯我独尊的君王,好似在这一刻,终于彻彻底底地?屈服了。


    他甘为裙下之臣,也愿做花下之鬼,只为这一晌贪欢。


    谷雨唇边微动?,紧接着轻轻扬起笑意?,宛如清晨熹光中的涟漪,在波光粼粼中泛起灿辉。


    她看着云霄,静声说道:“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2


    男子贴着柔荑的唇角上扬,他笑意?加深,眸中好似一泓春.水,因?谷雨这句话而变成惊涛骇浪。


    但?云霄将这惊浪关了起来,锁在那双眉眼里,不叫它搅扰了面前女子的安宁。


    西?北的风好似无休无止,冷凝的苍穹之上,雪霰四散飞扬,像是一场雾白美丽的花海,在满是尘埃的沙漠里翩跹飘荡。


    而帐子里,两个人执手相拥,炭盆的火都?不及二人之间流动?的温情动?人。


    ……


    自那日云霄亲手杀了阿史那平后,谷雨便再没见过檀越,听说他率领大军千万闵王老巢去了。


    紧接着,原本在西?北大营里的阿史那蓝也不见了,只留下他的亲信和部分戎狄士兵。


    谷雨揣测,这是檀越的兵和阿史那蓝派去的兵撞上了,双方没准在阿史那平的领域上大打了一架,并且很显然狼崽子没讨到甜头,不然他这么急匆匆地?跑什么?


    果然,半个月后,檀越带领将士凯旋归来,同时还带来个好消息。


    阿史那平的领土尽数被曦国占据,眼下西?北的局势已?然大不相同了。


    谷雨跟在他身边,看着那地?形图,心想这下子可好,西?北只剩下阿史那蓝一块地?界看上去完整,其他都?是些零零散散的小王爷,根本不值一提。


    只是消息是好消息,但?是问题也接踵而至,阿史那蓝见云霄一个人吃下这么多,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只怕后面还有的闹呢。”谷雨喃喃道,眉眼间满是思量的神色。


    云霄闻言轻笑,转头对她说:“这朕早已?预料,只怕要不了几?日,打了败仗的阿史那蓝便会?气?冲冲过来,讨要个说法的。”


    谷雨点?头,如实?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办?”


    云霄玉指点?在地?图上,指着那边缘处说:“这里,是中原深入西?北的要塞,只要将这一块地?方牢牢握在手里,那么阿史那蓝便成不了气?候。”


    “所以你打算把这几?块地?方,那其他领域呢,我瞧着也挺大的。”谷雨不由得问道,阿史那平的确是有些资本,他这块地?看起来几?乎能和阿史那蓝齐平了。


    云霄轻巧一笑,眉眼间懒散异常,好似有说不出的轻慢携带,缓声道:“你别光看到这些地?方的面积,这可都?是沙漠,一眼望去渺无人迹,我朝百姓听见西?北的风沙就头疼,便是强行占了去,哪里又肯真的移居?只怕荒废在那里,要损耗人力物?力不说,还要腾出手去料理马贼,实?在是棘手。”


    谷雨听他这意?思,好似不打算要其余的地?方了,挑眉道:“所以你是怎么打算的?”


    难不成全给了阿史那蓝?这也太便宜他了吧,这次虽说是结盟,可是他也背地?里捅了不少黑枪,叫人恨得牙痒痒!


    云霄笑意?加深,眸光意?味不明,他好似在酝酿着什么,许久才说:“花了这么大功夫咬下来的地?方,怎么可能白白送人,便是要做人情,那也得分散开来,有好大家分嘛。”


    谷雨听他的嗓音悠远异常,好似已?然胸有成竹,拖长?的尾音带着股阴谋家的晦暗感,叫人听了直起鸡皮疙瘩。


    这人,又想使坏了。


    她含笑想道,也不过多追问下去,左右过几?日军中肯定要设宴庆功的,到时候阿史那蓝必定会?出席,那时候就能知道云霄的想法了。


    等结束了这里的战局,就能回中原,回长?安了。


    谷雨想到这里,眉眼都?生动?起来,不禁伏在他的背上,唇角贴着云霄的耳际,轻轻说道:“等回去了,我要好好玩一阵子,你得陪着我。”


    云霄含笑回眸,温热的鼻息轻轻喷在她的脸颊上,许久也回应道:“如卿所愿。”


    亡国公主43


    二月十九, 雨水。1


    虽然气候已经进入初春,但是西北依旧毫无春意盎然的景象,塞北大风黄沙呼啸喧嚣, 只是已经好几日不曾下雪。


    但众所周知,融雪要比下雪冷,故而这几日谷雨感觉身体又不行了。


    她窝在帐子里烤火喝药,咳嗽也与日俱增, 好似除夕到春节所受的风寒, 在这几天悉数返还给自己一般, 整个人时不时地?瑟瑟发抖, 手?脚也总是冰冷的?。


    云霄夜里经常给她搓许久的?手?脚,但是依旧捂不热,问太医, 太医只说?是寒气聚集, 需要静心疗养。


    她窝在床上,把自己裹得跟个蚕蛹一样,喝药喝得小脸苍白,眉眼间病气缠绵,像一朵霜打了的?娇花,湿漉漉的?眼睛瞅着就叫人心疼。


    云霄半躺在床上, 边低头看?着公文,边用?空着的?手?捂着谷雨的?掌心, 脚下也没闲着,不停搓动着她那双冰冷僵直的?脚背。


    灯火葳蕤, 好似揉皱了他那一双敛眸低垂的?眉眼, 缎黑的?长发披拂在脸侧,衬得人也别具阴柔之美。


    谷雨眉目如?画, 伏在他身边,青丝迤逦在身后,轻声说?道:“你打算冬□□的?时候举办庆功宴?”


    云霄微微点头,分神出来看?着她道:“没错,算算时日,檀越清点战绩也差不多了,在不搭理阿史那蓝,只怕狼崽子要狗急跳墙。”


    谷雨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怎么不选在元宵?”


    男子闻言好似嗔怪地?看?她一眼,用?公文轻轻拍了拍谷雨的?额头,含笑道:“傻不傻,元宵这样特殊的?节日,当然要留给咱们自己,拿来招待一群戎狄蛮夷,太抬举他们了。”


    谷雨眼眸瞬间亮起,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细腻的?心思,不由得一手?托着腮,眼角的?余光好似泛着光辉,略带勾子般的?瞅着他。


    云霄本想接着看?公文,可陡然被这样的?眼神迷住,瞬间没了公事公办的?念头。


    他温热的?大手?从?谷雨那儿抽出,继而轻缓地?抚摸起她那对罥烟眉来,指腹粗粝的?薄茧好似擦起些许电流,撩动着谷雨有点敏感地?轻哼了一声。


    此间已然深夜,烛光黯淡浮跃,朦胧的?烛火好似映在她那双姣丽的?眼眸中,无形中燃起暗媚勾人的?风情。


    她这样伏在枕边觑着他,身姿婉约绰丽,逶迤的?青丝覆了一半的?容颜,只留下雪腮处的?肤若凝脂。


    仅那一丁点儿的?冷白色调,就能叫人瞬间丢盔卸甲。


    火炉的?不时溅起星光,发出柴火的?噼啪声,落在人的?耳中也变得暧昧助兴。


    云霄眼神变得暗沉沉的?,忽而俯身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想不想玩.弄一国之君?”


    男子嗓音低沉,是一种情懒的?沙哑,好似隐忍许久的?欲.望在蓄势待发,微微上扬的?尾音都带着诱哄似的?勾子,撩得人神魂颠倒。


    谷雨无声看?着他,却误入他那双翩若惊鸿般的?眉眼里,侬丽稠黑的?眼睫向?上勾起,殷红的?薄唇似笑非笑。


    在垂眸相视时,凤眸隐隐晕染着一泓水色……


    她差点忘了,这个人,也是有能叫人色令智昏的?资本的?。


    谷雨眉眼闪动一下,随后轻轻点了点头,*七*七*整*理盯着他道:“想。”


    云霄剑眉一挑,明明很是期待,却又欲拒还迎说?:“真?的?想?怕你会后悔。”


    他说?着,作势欲收走拂在她眼尾处的?手?掌,做出此事罢休的?假象来。


    却不料被谷雨快速擒住,柔荑带着温凉的?感觉,牵引着他的?手?指刮过锁骨。


    “说?话得算话,君无戏言。”谷雨幽幽道,清冷柔和的?眉眼变得蛊惑,好似一只纯欲感十?足的?女妖。


    云霄指尖颤抖着,眼神变得更为放肆,他方才触碰过的?细腻肌肤提醒他,此刻这个女子比她的?外表更加美味。


    被子一阵翻覆,谷雨再次自上而下看?着他,她的?手?被他主导着,去探索每一寸令人新奇的?地?方。


    男子的?眼睫因隐忍克制变得颤抖不已,他眼尾都晕染着熏红的?媚色,在墨黑的?衣袍衬托下,显出几分隐秘的?危险来。


    而谷雨恰巧从?他颈间离开,盯着那微微扬起的?下颌,感受着这个人犹如?巧夺天工般的?精致。


    (审核姐姐没有做没有做,衣服好好的?,俩人到现在都是C,求高抬贵手?放我一马,给您跪下拜年了!!!)


    “绣床斜凭娇无那。嚼烂红茸,笑向?檀郎唾。2”谷雨含笑道,内心升起无数满意与自豪。


    她若是知道云霄这般敏感,且不经撩拨,之前哪里还轮得到他来逗她?


    而云霄则重重喘了口气,呼吸急促又快速,他的?喉结不停滚动着,玉面因情事激动而泛起绯红,看?起来有种叫人想要狠狠蹂.躏的?美感。


    许久,他才好似清醒过来,双目略带迷茫地?找到谷雨,缓声道:“不该让你如?此放肆。”


    男子嗓音低哑着,好似激动发泄后的?抒情,但他衣裳是微微凌乱着,实在不明白到底哪里叫他如?此舒畅。


    谷雨见?他短暂阖目后,掀开被子下床去,抬手?给自己倒了杯凉水。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倒杯热茶?”她不禁蹙眉道,眉眼间很是不赞同。


    云霄却兀自将那凉水一饮而尽,又拿了新的?衣裳,好似准备沐浴更衣。


    他临走时抛下一句:“这种时候,就是水越凉越好的?。”


    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背影略显狼狈。


    而谷雨则趴在床上愣了愣,忽而外面刮进来一阵大风,把她瞬间吹得没了脾气,赶忙钻回被窝里去。


    被子里龙涎香的?气息减弱,暗香浮动间,谷雨好似闻到股淡淡的?石楠花的?味道。


    她呆了片刻,忽而快速反应过来,语气不可思议道:“云霄他……不至于吧?”


    “他……不会还是处.男吧?”


    说?完,谷雨内心好像有种中了彩票的?快乐,莫大的?惊喜笼罩着她,叫她兴奋地?在床上捶脚乱跳。


    ……


    几日后,军中设宴庆祝西?北大捷。


    整个西?北军营被喜庆欢快的?气氛所笼罩着,将士们一扫之前的?阴霾悲戚,纷纷喜笑颜开,手?脚麻利地?捯饬着营帐内外。


    听?说?明日要过元宵,许多人心心念念盼望能吃一碗热腾腾的?汤圆,无所谓什么馅料,主要是想吃个团圆平安的?感觉。


    这点谷雨早就想到了,她在炊事的?营帐内帮着上下打点,等送走了那群西?北戎狄,便在子时元宵节到来的?时候,把准备好的?汤圆端给将士们,以解他们思乡之苦。


    不过目前的?重点,还是今日晚上的?庆功大宴。


    一些西?北戎狄的?小王已经收到请帖,提前来到西?北大营中了,太监和士兵安排他们分别落座,再端上此地?的?胡酒等食物,免得被人说?礼数不周。


    谷雨在帐子向?外打量,发现这些小王数量还真?不少,一个个的?虎背熊腰,眉宇间大多有着西?北人的?粗犷豪迈。


    他们落座后举止很是安分,丝毫不像阿史那蓝两?兄弟一样,时不时要咬你一口,态度叫人极其不舒服。


    云霄见?她在里面探头探脑,不由得问道:“你要和朕一起出席吗?”


    谷雨蹙眉思考许久后,轻缓摇了摇头说?:“不了,左右都是男人,我一个女子出现很突兀,而且外面风沙大,我怕冷。”


    她说?着,又裹紧了自己的?冬衣,接着道:“反正在这里一样能看?到事态发展,而且不用?吹风见?人,我在这里就好。”


    云霄也觉得这样处理很好,故此也没有提出相左的?想法,他看?了看?谷雨略显伶仃的?身子,蹙着眉抬手?帮她拉了拉披风。


    “等元宵一过,再把后面事情料理了,就回中原去。”云霄低头说?道,凤眸里略带怜惜,手?指不自觉碰了碰她的?脸颊,发现还是那般冰冷时,眉头锁得更紧了。


    谷雨闻言后,唇边不自觉噙着抹淡笑,她仰头看?着云霄时,双眉似柳叶般柔丽,眼眸里情致两?绕,好似脉脉温情化成情丝,缠绕在二人之间。


    “等到了长安,估计都六月了吧?”她轻声问道,上次来西?北路上花了差不多三个月,这次估计也一样。


    云霄想了想,点头说?:“是,回去应该是夏天了,天气暖和,你应该会舒服许多。”


    谷雨想到东巡时没有去的?金陵,略带遗憾道:“本来还想去金陵的?,要不是闹了刺客,还有西?北战争的?事情,估摸着小笼包都吃了不少了。”


    金陵呀,秦淮河,夫子庙,汤山温泉,大报恩寺……


    还有金陵片皮鸭,鸭血粉丝汤,皮肚面,什锦豆腐涝……


    “等你有空,我要去金陵玩儿!”谷雨嘟嘴对他说?,眉眼里都是向?往的?神光。


    云霄不禁闷笑出声,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调侃道:“不就是些吃食,改明儿叫几个金陵的?厨子进宫不就好了,犯得着这么馋嘴?”


    谷雨瞪他一眼,强调道:“这怎么能一样,我吃的?是一种情怀,可不是单单是个小笼包或者烤鸭!”


    云霄见?她坚持,无奈点头说?:“行,回去便安排上,去金陵。”


    听?他这样说?,谷雨瞬间喜笑颜开,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她不自觉扑上去,抱着云霄的?脖颈不肯撒手?,脸颊不住往他的?脸上轻蹭。


    而云霄则含笑纵着她,连好不容易整理好的?衣裳被弄乱都没有介怀。


    许久,小太监在帘外通传:“陛下,该起身了。”


    谷雨这才放开他,目送云霄离开营帐,男子稍稍整了衣襟,神色又恢复成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君王。


    外面觥筹交错,曦国的?将士臣子坐在左席,为首的?是谢直和檀越等人,纷纷手?持酒杯,彼此小酌寒暄。


    右边的?则是西?北戎狄各路王爷,主位阿史那蓝仍旧未到,其他小王佯装不知情,装傻充愣地?互相嬉笑。


    舞姬在中央的?甬道上裙诀飞扬,羌管胡琴也是不绝如?缕,好一片宾客盈门的?热闹景象。


    可当云霄一出现,这局面瞬间被打破。


    乐师舞姬迅速敛袖退下,四面的?王爷臣子全部站起身,眉宇间恭敬肃穆,颔首低眉地?等待着君王入座。


    饶是已经看?了很多次这样的?场面,谷雨还是不禁要感叹,论排场,还真?没人能拼得过云霄的?。


    这人好像自带魔力,只要他一出现,所有人的?星光都要黯淡许多。


    他永远是人群里最显眼,最鹤立鸡群的?那一个。


    只见?云霄刚一入席,一个戎狄小王便迫不及待地?端着酒杯出列,用?不流利的?中原话说?:“中原天子雄姿英发,我等拜服!”


    继而所有的?西?北戎狄王爷全部异口同声,将头深深低垂下去,完全不敢直视天颜。


    谷雨在帘子里看?见?,大臣面对这样的?局面神色各有不一。


    谢直倒是依旧不卑不亢,温吞有礼地?含笑凝视,蓝袍衬得他眉眼温润如?玉,好似一株迎风摇摆的?蓝莲花。


    而檀越等武将,却几乎是将得意写在了眼里,檀时野下巴微微扬起,俊朗的?眸子里神采飞扬,极为英气逼人。


    他们都是武人,性子刚烈骄横,直来直去惯了,见?皇帝也不多加责怪,哪里压抑得了自己的?情绪?


    云霄面对这威加海内,诸王归心的?场面倒是从?容不迫,厚重的?墨色裘衣上滚着金边,头上的?高冠衬得人威风凛凛。


    他神色依旧淡淡的?,俊美的?容颜上,只流露出一丝清浅的?笑意,九五之尊的?恩威感便急剧而上,压迫力叫底下的?所有人都不敢抬头。


    “朕自来西?北近已半年,可除了与闵王狼王短暂会过面,与西?北其他王爷却是甚少相见?,今日这个宴会,一来是为了邻邦友好,二来也是彼此认识,顺便庆贺西?北大捷,王爷们觉得如?何?”


    谷雨听?见?云霄轻声道,他的?声音磁性中夹杂着压迫,听?起来虽然不大不小,但是满满都带着股胁从?威逼的?感觉,落到人的?耳朵里,霸道又凌厉。


    戎狄小王们面面相觑,心想西?北最大的?两?个王,一个闵王全支已被吞并,另一个狼王气得现在都没到场,他们还敢有什么异议?


    于是王爷们纷纷起身,再次学着过来时,礼仪官教?授的?姿势,拱手?作揖,俯首帖耳以示尊敬。


    小太监见?皇帝不曾发话,便很懂眼色地?也不出声,待晾了这群西?北王爷一小会儿后,才在云霄轻微抬手?的?动作中,揣摩出了圣意。


    随着尖锐的?声音响起,众王爷才脸色苍白的?回了席位,一些年纪大的?老?王爷,差点被自己给绊了一跤,好在随侍的?随从?眼疾手?快,及时搀扶住了,这才避免闹了笑话。


    谷雨见?阿史那蓝到现在都没来,心里头想他也许真?的?就不来了,也是,辛辛苦苦打了这么久,结果给他人做嫁衣了。


    但是紧接着她又想到,阿史那蓝也不是全无收获,最起码保住了自己在西?北的?位置,不然按照之前的?局面,说?不准哪天就被阿史那平所取代了。


    这样子堵着气不来,实在是有点小家子气了。


    正当谷雨嘀咕着,外面匆匆赶来通报的?将士,半蹲着说?:“回禀陛下,狼王已到。”


    她闻言秀眉一挑,心想这才符合沙漠狼王的?度量,随后小太监领着阿史那蓝进到了宴会中。


    他刚一进来,便抬眼看?了看?笑容灿烂的?诸位王爷,凌厉的?目光把他们吓得瞬间没了看?戏的?心思,赶忙低头佯装吃酒,实际上心里头鬼里鬼气的?。


    这场宴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是中原天子有意向?西?北狼王示威,目的?就在于叫他搞清楚局势。


    现在闵王已经身死,家产都被曦国瓜分干净,就剩下那一大块沙漠地?,若是狼王再不识时务,估摸着下一个收拾的?就是他了。


    而这些小王则想着,能不能从?夹缝里扣几块肉来吃吃,实在不行牙齿间隙的?也不错啊!


    这么想着,西?北王爷们的?头复又抬了起来,目光略带讨好的?,看?着主位上的?中原天子。


    云霄对下面瞬息万变的?局势了如?指掌,他面不改色地?低头呷了口胡酒,随后玉指点在案几上,神色看?着略显微妙。


    “狼王何故姗姗来迟?”


    谷雨听?见?云霄这样说?道,清润的?嗓音里丝毫没有怪罪,可是却无端叫听?了的?人心里一紧,生怕下一秒便要点到自己。


    阿史那蓝面色铁青,却不得不拱手?,咬牙道:“诸事繁杂,这才晚到,还请天子见?谅。”


    云霄微笑,看?着他说?:“狼王辛苦,入座吧。”


    说?着,随手?一指,举止轻慢又随意,好似将那右边首位当成寻常小板凳一样,姿态优越又轻蔑。


    阿史那蓝再心有不甘,也只能忍耐,他抬脚走到座位上,闷闷地?仰头喝了口胡酒,目光阴鸷又吓人。


    紧接着歌舞才再次上演,云霄不时和臣子王爷们攀谈叙话,不时目光懒散地?好似在发呆,那种漫不经心的?感觉,叫谷雨越看?越喜欢,


    正当宴席行到末尾,王爷们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眼瞅着也该回去时,阿史那蓝突然发难!


    他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动得杯盘洗漱倾倒狼藉,紧接着嘴里发出一声厉吼:“都给本王站住!”


    众人登时愣在原地?,转过头看?着阿史那蓝,神情里不明所以。


    谷雨也心中一紧,宴会上阿史那蓝始终一言不发,她还以为这人终于老?实了,没成想还是没能按捺得住。


    只见?阿史那蓝紧绷着鹰眼,怒目切齿道:“诸位都是我西?北的?大好男儿,难不成真?的?看?别国侵占土地??”


    西?北的?王爷们见?他把话头往自己身上挑,吓得瞬间脸色苍白,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两?位大佛。


    毕竟云霄再手?段强硬,天高皇帝远,他终究还是要回曦国去的?。


    而阿史那蓝却是会一直呆在这里的?,当真?得罪了,自己岂不是吃不着兜着走?


    曦国的?臣子们见?此也脸色一变,檀越手?下的?兵差点拔出剑来,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


    不为别的?,只因为云霄。


    只见?君王神色岿然不动,将下面人各异的?神态收入眼底,他好似猫戏老?鼠般,笑得促狭又戏谑。


    好半天,他才开口说?:“狼王这是何意?”


    阿史那蓝眉头紧锁着,咬着牙说?:“天子以为本王何意?”


    云霄佯装不知,语气疑惑道:“朕又不是狼王,如?何得知狼王何意?”


    “你——!!!”阿史那蓝气急败坏。


    谷雨听?他们说?话,总感觉有种在听?相声的?滑稽感,顿时没忍住笑出声来,却不小心让笑声传到了宴席上。


    众人本来心情紧绷着,听?着女子轻快悦耳的?笑声,顿时感觉放松不少,纷纷想看?看?传来这样银铃般笑声的?,就是是位怎样的?绝代佳人。


    可云霄却好似稍稍黑了脸,他不自觉瞟了一眼谷雨所在的?营帐,叫女子赶忙扯下帘子,不敢露出一丝痕迹来。


    又目光略带威胁地?逡巡一下四方,只把那些起了歪心思的?人,盯得三魂没了七魄,才微微好似翻了个白眼。


    “狼王所气恼的?,不过就是朕侵占了闵王的?土地?,是也不是?”云霄接着道,神色间闪过一丝不耐烦,似乎很想快速解决这里的?事情,然后找某人算账!


    而谷雨显然福至心灵了,她偷偷溜去厨房,开始盯着元宵吃汤圆的?事情,对宴席上的?发展全然不关心。


    阿史那蓝气恼非常,咬紧牙关道:“不过就是侵占了闵王土地??天子,你说?的?好轻巧,那可是近三分之一的?西?北领土!”


    云霄眼皮都不抬一下,目光透露着一股无所谓的?冷淡感,他点了点头,散漫说?:“的?确是有三分之一那么多,所以朕有个好点子,不知各位可想听?一听??”


    狼王和其他小王一愣,抬眼看?向?他,只见?云霄紧盯着阿史那蓝,缓缓露出个玩味的?微笑来。


    “朕有心将从?闵王那儿的?大部分领土,分割成好几份,分别送给诸位王爷,当做此次西?北之行的?临别之礼,不知各位王爷意下如?何?”云霄含笑道,凤眸里尽是促狭与捉弄之色。


    众王爷本来觉得这事情和自己无关,陡然听?说?天上要掉馅饼了,瞬间精神大振!


    他们也不想着和稀泥,做滑不留手?的?泥鳅了,现在他们只想在闵王的?土地?上咬下一块肉来!


    故而局势瞬间改变,原本只是隔岸观火的?西?北王爷,开始向?着曦国,向?着云霄说?话,把闹事搅局的?阿史那蓝气得七窍生烟。


    他将案几一脚踹翻在地?,以此发泄了自己的?怒火后,拂袖离开了。


    而云霄则给檀时野使?了眼色,命令他去解救莳萝的?女儿,莳花。


    诸位王爷见?事情已定,而君王面露惫懒,好似不愿意再继续下去了,便纷纷告退。


    他们走了没多久,子时终于到来,元宵节如?约而至。


    西?北大营一改方才的?严肃,将藏着的?灯饰彩绸纷纷挂了起来,君王也不再面色懒散,转而与自己的?臣子们闲聊相欢。


    当谷雨将准备好的?汤圆端上席位后,她看?见?云霄朝她招了招手?,似乎在叫她过去。


    “怎么了?”谷雨问道,抬脚走到了他的?身边。


    君王扣住她的?腰肢,将人压倒在案几前,借着喂汤圆的?假动作,满含胁迫地?问她说?:“你方才在营帐里傻笑什么?”


    谷雨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男子气息侵略性十?足,眯起的?凤眸里都是威慑,眉眼间张力十?足。


    她不自觉红了红脸,小声说?:“笑我好福气,有个好陛下。”


    云霄神色一愣,许久才笑出声来,将温热的?汤圆递到她的?唇边说?:“傻瓜,陛下回长安带你吃喝玩乐。”


    亡国公主44


    吃完汤圆的当天夜里, 谢直便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提出了他早已想好的镇守西北的方略。


    “陛下?,微臣认为有能力镇守西北的将军, 非骠骑将军莫属,将军声?名赫赫,也?屡次在西北斩获奇功,必定能够震慑住阿史那蓝等戎狄王爷的狼子野心, 否则如若派遣他人, 只怕会徒生事端。”谢直敛袖拱手道, 温润的眉眼间沉静如水, 发丝被风轻微吹拂,垂下的眼睫看不出什么情绪。


    云霄好似思?忖片刻,随即也允准道:“不错, 朕也?有此意, 那骠骑将军便在此地坚守,为我曦国看好边域的大片江山吧。”


    檀越即刻出列,没有过多犹豫地领命了,他和谢直并排而战,一文一武,看?起?来彼此互不相干。


    但是谷雨看?着男子蓝袍缥缈, 被西北的风拉扯着,身形清减消瘦, 好似下?一秒便要戗风而去。


    她不由得想起?,檀时野跟她说过地话来。


    谢直和檀家兄弟自?小?关系变很好, 和檀越可以说有着同?胞情谊, 如今为了国家大事,不得已提出这个计策, 恐怕也?是别无他法了。


    她内心轻轻叹了口气,又想起?檀时野对谢直的百般维护,觉得这小?小?子只怕回来听到消息后,要伤心难过好一会儿了。


    不过雏鹰总有一天是要起?飞的,也?不能总赖在哥哥的羽翼下?,不然何?时才能独当一面呢?


    这么一想,谷雨忽然觉得这也?许是一件好事了。


    几日后,大军准备回程,檀时野也?刚好骑马回来,他的红马高头巍骝,马鬃随着奔跑的动作?剧烈飘动着,在黄沙漫天中很是漂亮。


    谷雨听见马蹄声?,赶忙和莳萝迎了出去,刚到营帐口,便看?见檀时野跃身下?马,紧接着从马上抱下?来个小?女孩。


    那女孩儿浑身被黑色的斗篷所覆盖,看?着身量纤细窈窕,莳萝愣了一瞬,立马扑了过去,把女孩的斗篷打开,露出一张柔媚婉约的面孔来。


    谷雨看?着莳花的长相,微微疑惑道:“这孩子,看?起?来怎么有点中原人的味道?”


    莳萝点头,不停流着泪亲吻女儿的额心,接着道:“她父亲是中原人,后来我?们分开了。”


    谷雨闻言眼中闪过了然的情绪,看?来这里面应该有诸多隐情,怪不得莳萝提起?去中原的事情,神色就变得犹豫不定。


    檀时野将红马交给牵马的马夫,紧接着走到谷雨面前来,少?年眉眼变得英俊阳刚,个头比谷雨高出一个多。


    “公主,听说大军准备回程了?”檀时野问道,顺手拍了拍身上的风沙。


    谷雨点头,犹豫着把檀越的事情告诉了他。


    本以为檀时野会伤心难过,可谁知他只眼眶微微一红,继而露出个无奈的微笑。


    “这件事情我?也?想到过,西北初定,各路戎狄王爷也?不是省油的灯,必定要一位战功卓越的将军留守此地的,除了哥哥,也?没有别人了。”檀时野轻声?道,清明的瞳仁中满是沉稳,已然与初见时那个小?鹌鹑截然不同?了。


    谷雨看?着他的转变,觉得心里非常欣慰,有种吾家有弟初长成的自?豪感。


    他们又稍作?歇息了几日,于二?月的最后一天,启程回去中原。


    守军将士站在西北大营中,身披坚硬的铠甲,手持三尺的长剑,身边是漫天飞舞的黄沙,耳边则响起?了不绝如缕的凯歌。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1”


    看?着王师庄严肃穆的背影,檀越将手中的长剑放下?,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伏地叩拜,眉眼间满是不可休思?。


    几缕残阳斜照当空,弥天的黄沙都变得朦胧起?来,在落日暮景的西北边陲,唯一不变的,恐怕只有将士们保家卫国,渴慕思?乡的心了吧……


    谷雨则坐在马车上,抬手掬了捧黄沙,又散开指尖,看?着它们流逝与指缝之间。


    细碎的砂砾好似一条淡黄的丝绦,一路从车头绵延至车尾,最后其中几粒不慎飘到了旁边的沙丘之上。


    莳萝抱着女儿,也?在静静目送他们离开。


    莳花扬起?雪白的小?脸,指着打头阵那个红衣骏马的少?年将军问:“阿娘,我?还会和那个哥哥见面吗?”


    莳萝蹲下?身去,满是怜爱的道:“也?许会有一天会见面的。”


    莳花闻言微露笑意,琥珀色的瞳仁闪烁着光芒,当真?宛如沙漠的一眼清泉般,令人感到沁人心脾。


    ……


    谷雨他们来西北花了三个月,回去又花了三个月,等抵达长安时,已经是六月初了。


    她身上那几件厚重的冬衣早就换下?,路上云霄命人制了轻薄的纱衣,行走步履间衣袂翩跹,不经意露出纤细窈窕的腰身来,极为妩媚动人。


    当他们从大道上进入皇宫,满城的百姓夹道欢迎,不少?人捧着花束,嘴里嚷着谷雨的名字。


    “公主,这是送给你的,你为我?们曦国贡献良多,曦国的百姓都对你感恩戴德!”


    紧接着许多人冲上前来,想把那些鲜花丢进马车里,更有甚者怕鲜花太轻,竟然摘下?自?己的首饰,想一股脑扔进去。


    谷雨被这架势吓得不轻,刚忙放下?了帘子,她惊魂甫定地拍拍胸脯,惊讶对云霄说:“什?么情况,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了?”


    云霄唇边噙着抹淡笑,颇带宠溺地看?着她说:“朕命人将你在西北的事情,大肆宣扬了一番,如今举国皆视你为瑰宝。”


    谷雨睁大了眼睛,忍不住凑到他跟前去,好奇道:“你是怎么宣传的?”


    云霄轻轻咳了一声?,玉白的面孔好似滑过几丝红晕,紧接着佯装事务繁忙,叫谷雨自?己去玩儿。


    他这般的不自?然,甚至三缄其口,倒让谷雨更加好奇起?来了。


    她索性扑到他身旁去,用身子挤开云霄的奏章,半个人挂在他的怀里,抬手勾着他脖子道:“你要是不告诉我?,今晚上就不准回养心殿睡觉!”


    云霄凤眼微眯,好似不信她如此大胆,语气微扬道:“真?是反了你了,还敢决定朕在哪儿休息?”


    谷雨现在面对他,神情一点不带怕的,如果可以,她很想骑到他头上去。


    “我?不管,你要是不告诉我?,晚上你回养心殿,我?就去别地方睡,总之不和你挨在一起?!”她抬眸道,那张雪肤花貌可谓占尽风流,眉眼清眸流转,绽放出倾国倾城的风情。


    云霄被美人的情韵迷住,忍不住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心,用温热的唇畔摩挲着那细嫩的肌肤,好似在低声?低喃一般。


    “告诉你是可以的,但是要过一会儿才行。”紧接着,云霄点了点她的鼻尖道,举止亲昵宠溺。


    谷雨一开始不太明白,忽然想起?这人的脾气,瞬间秒懂了一切。


    他肯定用了不少?肉麻夸大的词,来替她正名扬声?,所以才不好意思?当她面说出来。


    这个男人啊,真?是,有时候像个成熟稳重的君王,有时候又像个幼稚可爱的孩子。


    可是无论哪一个,谷雨都喜欢。


    她越想越欢喜,忍不住抬起?腰肢,在他的唇角处,落下?一个轻如蝶翼的吻。


    长安的六月,有草长莺飞,有柳暗花明,燕侣莺俦,还有桃李争辉。


    最重要的是,这里是他们春山如笑的开始,最后也?会是大雪压枝的结束。


    一切,不过才刚到转折而已。


    谷雨回到皇城内,依旧直奔了养心殿,而云霄则一改常态,没有先去和大臣们议事,也?随着她回来了。


    一进去,谷雨便感觉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不为别的,只因为自?己在年前养的那两只兔子,在这段时间竟然感情突飞猛进,生了好几窝小?兔子!


    而太监宫女也?在洒扫之际,开始兼职做起?养兔子的活,每天拿着胡萝卜青菜,高兴地逗弄着大兔子和小?兔子。


    因为总是被小?动物的生气所笼罩,整个养心殿全然没有久不住人的压抑沉闷,反而变得极其欢腾,宫人也?不再是眉眼冷肃的扑克脸了。


    谷雨虽然对这改变有点茫然,但是内心却很是高兴的,毕竟谁受得了成天和一群压抑的NPC在一起??


    可她RUA兔子闹腾得起?劲儿,云霄却脸色黑的不行。


    只见君王缓步走到她面前来,将那怀里的小?兔子揪着耳朵丢下?去,随后不由分说地将谷雨整个拦腰抱起?。


    男子龙涎香的气息侵入鼻尖,霸道强势的感觉腾空而起?,云霄将她一把抱上了床褥,随后自?己倾身压了上来。


    宫人们连忙离开,临走前顺便把帘子也?挽了下?来,把里面的动静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谷雨则感觉这人重得很,他身上肌肉绷得紧紧的,像是铁一般牢牢控制住她,半分也?不能挪动身子。


    紧接着,她感到男子的手轻微移动,好似来到了腰带处,灵活的手指轻轻一勾,外面的纱衣顺势便被解开来了。


    “宁愿和兔子玩儿,也?不和朕玩儿?”云霄面无表情道,双目紧紧盯着身下?的人儿,眉眼间神色不变,凤眸却闪烁着晦暗的光芒。


    他气息沉了沉,手上动作?又放肆了些,在看?到女子惊慌失措的神情时,终于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


    “朕要惩罚你……”


    谷雨闻言心头一跳,期待紧张,刺激和害怕同?时涌上心头。


    她有点不敢直视云霄过分炽热的眼神,但是又压抑不住自?己的余光,故而用眼尾若有若无觑着他。


    而云霄则眼神微暗,眼前那双素日清冷又柔丽的眼眸,此刻竟然泛着媚意,眼睫处微微颤抖着,桃花玉面酣红一片,好似春日的一瓣莲。


    他情不自?禁地做出些动静来,颇带恶意地撩拨着她敏感的肌肤,所到之处无不激起?轻微的颤栗,像个主导一切的琴师,拨弄得谷雨实在难耐。


    床褥间略显凌乱着,两处衣衫交叠在一起?,女子纤细雪白的柔荑娇弱无力,被另一只宽大的掌心所覆盖着,好似被迫十指紧扣。


    而男子手背上青筋凸起?,在晦暗不明的光影里显得脉络清晰,放肆与宣泄在这一刻不管不顾,通过手指相交的方式,隐晦地做了出来。


    (没有做还是处,审核姐姐,只是写了个手,没有写脖子以下?的亲密姐姐)


    紧接着好似有了些许动静,摊开向上的掌心稍稍移动,被压得手心朝下?,那纤白的葱指好似软弱无骨,指尖都在发着抖,像是被雄浑的力量给牢牢把控着,在劫难逃。


    谷雨眉心蹙起?,额间满是汗水,她有点迷茫地盯着前方的枕头,整个人被勾惹得神迷意夺。


    背后的男子像只魅妖,不怀好意的鬼魅伎俩叫人感到紧张,他无意间的闷笑,他一个眼神的闪动,都能叫谷雨心如擂鼓,身似浮萍。


    “你……”谷雨轻轻喘了口气,额间的汗珠滴落在枕头上,泅出暗湿的痕迹来。


    她有点儿生气了,觉得这举动过火至极,好似男子极其不尊重地在亵玩她,而谷雨只能被动地接受。


    情韵半掩的眼眸氤氲出水色来,她委屈地发出一声?呜咽,却只收到身后人的调笑。


    男子嗓音低磁又惑人,那笑声?自?胸膛闷着发出,连带着牵动到谷雨的脊背上,震动出嗡嗡的感觉来,尾椎骨也?跟着酥麻一片。


    她真?的生气了,忍不住想要逃脱这种困境,故而费力地向外探去。


    纤细的玉指一阵挣扎,终于勒住了床前的帷幔,紧接着从最上端一路下?滑,最后终于扯住了下?方的一角。


    指骨看?起?来软绵,握着那一角好像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可却不知为何?总是抓不紧,指尖时不时突然颤抖一下?,好似被人恶意地拨云撩雨。


    可还没等那指间抓稳,另一只手猝不及防地,从帷幔里伸了出来,满含狎昵地在白嫩的手上蹂.躏出红晕,再不容拒绝地把它带回到帐子内。


    待一切平息,谷雨被人完好无损地捞在怀里,她的衣裳只稍稍凌乱,男子手法极其灵巧,方才那般缭乱的氛围下?,他也?能准确无误地系上每一个衣带。


    这人甚至连个结都不曾打错!


    谷雨有点吃味了,她心里感*七*七*整*理觉酸酸的,说不出是气恼还是郁闷,总感觉有种吃亏的愤懑感!


    而云霄却好似愉悦至极,呼出的每寸鼻息都带着春天的气息,撒在谷雨的鬓边时,像个餮足吃饱的野猫。


    他含笑看?着她,见到谷雨略带不满的眉眼时,凤眸快速闪过一丝情绪,继而小?心问她:“怎么了?”


    谷雨憋了许久,最终问道:“你……这么熟练,有过多少?妃子?”


    云霄神色一愣,继而畅快大笑,他忍不住低下?头来,抱着谷雨不肯撒手,忍俊不禁道:“竟然吃醋了?”


    谷雨被人说中心事,浑身顿时一僵,但继而她又觉得理直气壮!


    没有哪个女人不在乎男朋友情史,她对烂黄瓜一点兴趣都没有!!!


    于是谷雨所幸转过头去,目光直视着他道:“没错,就是吃醋了,你说要怎么办吧?”


    云霄笑意加深,眼眸好似盛了一湖清泉,在昏暗的环境中显得温情蜜意。


    “妃子有过两个,一个锦妃,一个张氏……”他缓声?说道,嗓音不紧不慢,好似在酝酿着什?么情绪。


    谷雨登时脸色一拉,虽然知道古代帝王不太可能没有后宫,但是直面这种真?相,心里难免还是会烦躁的。


    虽然不是烂黄瓜,但是她一个男人都没睡过,他竟然睡过两个?!!


    “吃亏了。”谷雨板着脸道,眉眼间笑意不在,清冷的距离感瞬间浮现在脸上,叫那张玉颜显得薄凉冷艳。


    云霄见此,轻轻叹了口气,继而俯下?头去,在她耳边细细呢喃着什?么。


    男子嗓音清润温柔,夹杂着几丝小?心翼翼,犹如风过无痕般叫人听不真?切。


    而谷雨的脸色也?因这话语,由阴转晴,最后露出个灿烂至极的微笑。


    她的眼眸好似天边明亮的星辰,在夜幕下?发出熠熠生辉的光芒来,璀璨的星光能够驱散一切的黑暗,叫这黑天墨地的尘世都变得光明洞彻。


    “那你为什?么这么……”谷雨接着道,后面的内容没好意思?说下?去。


    谁料云霄丝毫不乱,对着她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言辞微妙道:“无他,唯手熟尔。”


    谷雨:“……”


    似乎是见她仍旧有几分疑惑,云霄索性把话摊开来说。


    “我?养那两个妃子,一来是为了堵住臣民悠悠之口,免得他们要么揣测我?是否不爱女色,要么想着法给我?塞女人,为了床帏的事情吵得我?头疼不已,于是便挑了品貌俱佳的,给我?挡一挡风声?。”他轻声?道,唇边噙着笑意,看?似戏谑至极,却眸光真?切。


    谷雨也?认真?听着,心里的狐疑也?在慢慢解开。


    云霄接着道:“虽说纳了妃子,但是我?不大爱见她们,后来锦妃和侍卫私通,我?便换了个更听话的,偶尔叫她打扮得齐整些,我?看?着也?觉得养眼。”


    谷雨闻言眨眨眼,觉得也?没必要追问下?去了,这个人孤高倨傲,愿意费心解释,甚至将妃子私通这种皇家秘闻告知于她,已经是一种诚意。


    毕竟对于男子而言,哪有绿帽子和后院着火更能叫他们火冒三丈的呢?


    云霄没有必要扯这种谎言。


    于是她笑意变得温柔,眉眼也?好似化成了柔情似水的一泓溪流,在与男子四目相对时,风流蕴藉而端丽冠绝。


    “还不信?”云霄见她就不发话,不由得轻声?问道。


    谷雨连忙点头,柔声?说:“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云霄这才满意一笑,用鼻梁亲昵地蹭了一下?她的鼻尖,两个人卿卿我?我?,不分彼此。


    许久,谷雨突然听见云霄说:“还真?让他们说对了。”


    谷雨抬头,纳闷问道:“什?么说对了?”


    紧接着,她便看?见男子笑得高深莫测,缓声?道:“民间不是有本《倚玉偎香录》?”


    谷雨经他提醒这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本盗版书籍,极大地侵犯了她本人的权益!


    “哪天叫人拿一本来看?看?。”云霄喃喃道,眉眼间好似十分好奇,连带着那双深邃的凤眸都飘忽起?来。


    谷雨觉得他简直有毒,僵着脸皮不知作?何?回答,好半天憋出一句:“无聊!”


    云霄又是几声?调笑,紧接着在她耳边说道:“你日后若是有什?么疑影,尽管来问我?。”


    谷雨听着这话的意思?,好似是在承诺,心中微微一喜。


    她抬眸道:“问可以,但是你可不许骗我?!”


    云霄点头,郑重其事道:“此生绝不欺侮卿卿。”


    “欺侮卿卿怎么办?”谷雨不依不饶,连忙问道。


    云霄刮了下?她的鼻子,好似在嗔怒,说道:“卿卿说怎么办,那就怎么办。”


    谷雨笑靥如花,嗓音清润悦耳道:“罚你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2”


    云霄听了这话,眉心登时一蹙,好似十分不喜般说道:“这话听着颇为不详。”


    谷雨不肯放过他,点头道:“这可是你说的,‘卿卿说怎么办,那就怎么办’哦。”


    男子闻言笑得狂妄,好似全然胸有成竹,他挑眉扬声?道:“朕准了!”


    谷雨扑到他怀里闹他,把他压到在床褥上,点着云霄的眉眼说:“你要是哪日惹恼了我?,我?就……”


    她话还没说完,便惹来云霄的强势反压,男子强健有力的身躯犹如城墙铁壁,将人牢牢固定在怀里,不许她随便动弹。


    “怎么,你还能跑到天上去?便是上了天,我?也?要把你拽下?来,和我?一起?厮守终生!”


    养心殿里笑声?依旧,床褥间的两人唇不离腮,男欢女爱,十指连心,正是情投意合的美满模样。


    而夏风却依旧涛涛,将他们的欢声?笑语打得飘向远方,最终吹散在漫天的青叶飞舞中,杳无踪迹。


    ……


    自?那日后,谷雨和云霄的感情又增进不少?,他时常做些过火的事情,但是总在最后一刻便及时住手。


    男子略带隐忍地在她唇边低喃着,说此事要明媒正娶,去宗庙告知祖宗后才可以。


    其实谷雨是无所谓的,她觉得情到浓时自?缱绻,和喜欢的人,做喜欢的事,本就是人之本能。


    但是能够得到他这样的爱重,谷雨心里是真?的很欢喜,她爱极了他这样视自?己为珍宝的模样。


    故而谷雨也?点了点头,等到云霄把西北的事情彻底解决,再谈以后的事情。


    眼下?举国上下?都在忙碌着宫宴的事情,她也?没心思?想这些。


    虽说在西北举办过一次庆功宴,但是那和在曦国完全不是一码事。


    云霄这几天非常忙碌,据说狼王皮已经在送来的路上了,而谷雨赖在养心殿也?有点无聊,便提议让檀时野带她出宫玩去,好在他也?欣然同?意了。


    故而这日,谷雨早早地打点好自?己,和等候已久的檀时野怀着欣喜的情绪,走出了宫门?。


    亡国公主45


    长安街头热闹非凡, 谷雨和檀时野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感受着?人来人往时的潮动感,顿时心情都变得雀跃不少。


    虽说上次东巡也去过宫外, 可是和眼前的繁华完全是两码事,毕竟这可是长安,是天子脚下,龙气聚集之地。


    他们俩一会儿看看民间杂耍, 一会儿又去在小摊上摸索着新奇的小玩意儿, 一时间犹如得鱼忘筌, 乐不思蜀。


    忽然, 檀时野眼眸一亮,好似发现了什么令他感兴趣的人。


    谷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檀时野正盯着?个?少年瞧。


    那少年穿着?身青灰色的纱袍, 头上发髻由一根桃木簪束起, 背影看起来清瘦颀长,有种松形鹤骨的道?家风韵。


    谷雨不明所以,跟着?檀时野走了?过去,见他抬手拍了?下那束发少年的左肩膀,结果人又快速到了?右边去。


    少年转过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左边愣了?愣, 紧接着?快速反应过来,冲着?右边道?:“阿野, 你?怎么还是这么调皮?”


    他说着?面朝这边,叫谷雨把这少年的长相看了?个?清楚。


    只见他生得面若敷粉, 一双俊眉修眼极为生动, 唇边含着?微笑,眼中透着?星光, 看似面带薄怒,实则神色里都是愉悦的神采。


    谷雨下意识感叹一声,好清秀脱俗的一个?少年!


    只不知为何?,她看着?看着?,竟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哪儿见过那双眉眼。


    檀时野看着?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朗声道?:“乐之啊乐之,一年多没见,你?还是这副瘦弱不堪的样?子,瞧瞧我?,当时你?比我?还高半个?头,现在我?都能低头瞧你?了?!”


    说着?,檀时野真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下二人的身高,那名唤乐之的少年,恰巧头顶只到他的唇边。


    乐之被?他调笑,倒也不恼,只笑意浅浅说:“阿野,你?难道?不知道?吗?自古只有傻人才会疯狂长个?头,因为你?们不动脑子,傻大个?儿就?是这么叫出来的。”


    谷雨闻言噗嗤一笑,心想这人真有意思,看起来温润和煦,但实际上还有点小腹黑啊?


    檀时野明显一噎,好半天讷讷道?:“说不过你?,你?们读书人心都脏!”


    谷雨则好奇道?:“这位小郎君是谁?口齿好生伶俐!”


    檀时野这才想起来,一拍脑袋介绍道?:“公?主,这位名唤崔乐之,是清河崔氏的长房嫡子,他母亲是谢哥哥的姐姐,所以他还是谢哥哥的外甥。”


    谷雨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看这位眉眼间那么熟悉,原来和谢直有点血缘关系。


    紧接着?,檀时野又介绍谷雨:“乐之,这位是厉国公?主。”


    崔乐之清润的眼眸即刻望向谷雨,在那如花的容颜上停留少许,随后脸色一红,小声道?:“就?是我?与你?书信时,你?偶然提及的那一位?”


    檀时野神色微变,赶紧冲他使眼色,却被?谷雨快速捕捉到了?。


    她眼眸微眯,语气好似带着?威胁,佯装恼怒道?:“看你?这反应,背地里怎么编排我?的?”


    檀时野赶紧补救道?:“才没有,都是说的好词!”


    崔乐之也赶忙打?圆场,解释道?:“公?主,真的都是夸赞的词,阿野心里头是很喜欢你?的。”


    檀时野听了?这话,反应更大了?,面色红得仿佛能滴血,就?差冲上去用衣角把崔乐之的嘴堵上。


    他眉头紧锁着?,一时间手足无措,只好嗫嚅道?:“公?主,你?别误会,我?不是,不是……”


    他不是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反而弄得自己更窘迫了?,旁边看戏的崔乐之很懂事地自己捂住了?嘴巴,睁大眼睛看着?他们。


    谷雨只是开个?玩笑,哪里又会真的怪罪?


    故而她笑了?笑,打?趣道?:“这有什么,只要是好话就?行?。”


    谷雨心里其实很清楚檀时野的心思,只不过少年慕艾,这种感情要说是喜欢,其实更多像是一种朦胧的萌发,待日后他遇上自己真心爱慕的女子,会明白一切的。


    檀时野见谷雨没有在意,瞬间神色缓和起来,但是内心又不自觉划过一丝不甘的情绪。


    他看了?看谷雨,欲言又止之下,把话题往崔乐之身上带。


    “乐之,你?这次来长安是小住?来这儿多久了??”檀时野问?道?,凑身往他前面的摊位一看,发现俱是些文房四宝。


    崔乐之没有点头,而是神色间有些犹豫,缓声道?:“不一定,我?四月前就?到长安了?,但是舅舅和你?都不在,就?四处闲玩了?会儿,从清虚观下来前,师父曾经说过,我?此?行?命中有一劫难,要渡过了?才能再回到山上修行?。”


    谷雨闻言略微惊讶,开口说:“清虚观?”


    崔乐之点头,含笑解释说:“我?自幼体弱多病,几次差点夭折,后来家中来了?个?道?士,说我?与道?法有缘,若是想要平安活下去,必得入了?道?门做俗家弟子才行?,等到日后身子好了?再离开。”


    他说话时轻声细语,虽然眉眼间依旧稚嫩青涩,可是谈吐间落落大方,已然有股子世家大族的风韵。


    可这韵味却与谢直不同?,崔乐之更多的是一种超脱俗世的缥缈感,谢直与他相比,则多了?一份入世的通达世故。


    他们舅甥俩,真是一个?在天上做白云,一个?在地下化苍山,彼此?风骨气韵却是相得益彰的。


    檀时野听崔乐之说话,听到命中有劫难时,眉心登时一蹙,他神色紧张道?:“命中有一劫难?是什么意思?”


    谷雨也面露关切,抬眼看着?他,秀丽的眉眼间尽是温情。


    似乎是问?到症结所在,崔乐之原本?舒缓清朗的神色,继而变得沉重又迷茫,他蹙着?眉,好半天才低声说:“我?也不知道?,问?师父,师父只说天机不可泄露,我?也不好多问?……”


    “既然不好多问?,那就?随波逐流,顺其自然,左右你?与道?法有缘,神仙真人会庇佑你?的,你?母亲也会在天上庇佑你?的,别担心!”檀时野快速说道?,生怕朋友因此?心情郁结。


    谷雨听到这里,对崔乐之的了?解又多了?几分,她不自觉目光变柔,对着?崔乐之温声细语道?:“阿野说的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即便有什么劫难,谢直身为丞相,无论如何?都会帮你?一把,实在不行?还有身边这群朋友呢。”


    崔乐之抬眼望去,见她眉目温柔,眼里好似掬了?捧潺潺的流水,拂过人心时犹如细雨润物,日濡月染间拂平了?内心的惊动。


    “多谢公?主开解,我?已省得。”崔乐之含笑道?,清眸里尽是郑重之色。


    檀时野见此?,原本?紧张的心情顿时疏散开来,他拍了?拍崔乐之单薄的肩头,又问?道?:“你?一个?人来长安四个?月,可有什么收获?”


    崔乐之眼眸微亮,饶有兴致道?:“还真有一个?收获,认识了?一个?张天师!”


    谷雨心想别是哪里的牛鼻子老道?,见这孩子心性纯良,所以拿些乱七八糟的把式来哄骗他的,故而心底微微存了?个?疑影。


    檀时野好似也很疑惑,开口道?:“什么张天师?你?别又是被?人给骗了?,一年前你?下山祭祀,也说碰到个?老神仙,结果是个?老神棍,要不是谢哥哥火眼金睛,你?连衣裳都要骗给他去!”


    崔乐之听他提起陈年往事,面上顿时尴尬起来,他嘴硬道?:“才没有,这回的张天师可灵验了?,我?每每有小难,都是张天师化解的,他不仅能卜卦问?灵,算命堪舆也是一绝,不信哪天带你?看看!”


    檀时野仍是不信,清澄明亮的眼眸里都是不屑,哼声道?:“那行?啊,哪天你?牵来给我?瞧瞧?”


    崔乐之见他用词侮辱,登时有些生气了?,玉面染上些薄怒道?:“怎么能对天师用牵这个?词?”


    谷雨眼见着?他们说着?说着?,好像要吵起来了?,赶忙上来打?圆场道?:“好了?好了?,相逢即是缘,大家难得不约而同?地聚在一起,这是闹什么呢?”


    此?话一出,原本?情绪激动的两个?少年瞬间不说话了?,他们好似堵着?气一样?,彼此?把头撇到一边去,神色间俱是不服。


    谷雨摇摇头,心想青春期的少年,果然一点就?炸,檀时野这样?毛躁的就?算了?,没想到崔乐之看起来仙风道?骨,也有如此?倔头倔脑的一面?


    “要不这样?,我?们再逛一会儿,然后去谢直府上坐坐?”谷雨提议道?,想稍微缓和一下气氛。


    檀时野听了?这话,头轻轻点了?点,继而连带着?堵着?气的崔乐之也同?意了?。


    谷雨见此?心下稍松,开始和稀泥地拉着?左右两个?使性子的小朋友,在长安的大街小巷接着?闲逛。


    毕竟是自小的朋友,年纪相仿性子又和善,没逛多久,檀时野和崔乐之又开始说起话来。


    他们三人走着?走着?,感叹了?一下长安街市的繁华喧嚣,又听了?百姓对盛世明君的诸多赞誉,心里头顿时有种国泰民安,天下太平的感慨。


    正当他们逛累了?准备去谢府时,谷雨感觉自己被?人撞了?一下,整个?人向后倒去,惊得身边的人赶忙扶了?一把。


    待她站稳后,抬眼望去,发现那人好似也不是有意的,紧接着?他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媚气阴柔的面孔。


    “真抱歉,是小生走路不当心,失礼冲撞姑娘了?。”男子说道?,玉面生得艳丽夺目,丹凤眼下点缀着?颗血红的泪痣,叫那张容颜瞬间多了?些妖娆繁丽的风情。


    谷雨来这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除云霄以外,姿容艳丽到这种程度的男子,顿时愣了?一下。


    而那男子好似也没反应过来,盯着?她看了?许久,眉宇间好似快速闪过一丝狐疑,但很快他又说:“姑娘可有事?”


    谷雨摇摇头,檀时野和崔乐之便快速走了?过来,可到底是那男子手脚更快,俯身便顺势将?她搀了?起来,一股子甜腻的脂粉香气,便钻进了?谷雨的鼻尖里。


    她下意识蹙了?蹙眉,心想这男子怎么用女儿家的香粉,转头便看见他冷白生辉的右脸,昳丽浓艳的眉眼下,那颗血红泪痣好似并非是天生的。


    “像是被?人刻意点了?上去,像个?刺青。”谷雨在心里头喃喃道?,目光不自觉下移,落在他洁白的耳垂上。


    那里挂了?个?水滴形状的翠蓝耳坠,做工精致邃密,上面描有金漆,一看便知不是寻常人所有。


    “姑娘?”男子似乎见她久不作答,又问?道?,唇边噙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看过来时叫人顿生眩丽夺目之感。


    谷雨很快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说:“没什么,我?就?是一下子给撞蒙了?。”


    男子笑而不语,只静静看着?她,一身红衣血一般耀眼,在明媚的日光下显得刺目无比。


    而檀时野和崔乐之此?时已经赶到她身边,见谷雨确实没怎么伤着?,这才稍松了?口气。


    檀时野下意识蹙眉,语气破冲道?:“这位公?子走路也不看着?点,好好的怎么往人身上撞?”


    男子闻言也不生气,只抱歉地笑笑,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谷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头有种怪异的感觉,那身红衣在丽日重光中微微摆动,竟然莫名有点儿血腥的感觉。


    崔乐之见她望着?男子离去的方向,还以为谷雨是真有什么事情没说,连忙问?道?:“公?主,你?当真是无恙吗?如若有事,还是赶紧回宫,叫太医们诊治一番为妙。”


    他这样?说,檀时野也不由得着?急起来,嚷嚷着?赶紧回宫去。


    谷雨可一点儿都不想这么早走,她好不容易出来趟,非得要尽兴才行?。


    故而开口说:“没多少事情,我?们去谢直府上吧,反正他那里肯定也有大夫的。”


    这话倒是提醒了?檀时野和崔乐之,他们相视一眼,最后默默点了?点头。


    谢直的丞相府在长安最繁华的地段,故而谷雨他们没花多少功夫便到了?,门口的家丁认出了?檀时野和崔乐之,忙笑着?将?他们迎了?进去。


    谷雨进到谢府里面,一股清凉豁然感顿生,面前的是大片的竹林,隘路小径上铺了?鹅卵石,两边是栽种的各色小花,假山上有引来的流水做成?的小溪,还未进到正屋便已然叫人心驰神往。


    谢直似乎在里面会客,家丁把他们带到门外,本?想先进去通传一番,却不料檀时野崔乐之压根不按套路出牌,大大咧咧地径直走了?进去。


    家丁面露无奈,好似已经习惯了?二人这样?的旁若无人,故而谷雨跟着?进去时,也没有再出声阻拦。


    “谢哥哥,你?看看我?带着?什么人来看你?啦?”檀时野含笑道?,抬脚便踏进了?厅堂,举手投足恣意洒脱,全然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谢直此?时正在主位上跪坐着?,菘蓝弹墨的大袖衣上映着?翠纹,墨色的长发被?根翡翠玉钗固定住,眉眼间都是风清月明之色,俯仰之间皆为君子之风。


    他看见檀时野进来时,神色略显讶异,又看见后面跟了?个?崔乐之,不禁面露喜色。


    在看见谷雨最后一个?进来后,眼眸轻微闪过暗光,好似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情绪,被?这人强行?按捺住了?。


    谷雨见谢直稍整衣冠,起身便向他们走了?过来,唇边的笑意清浅无度,浑身蕴透清贵温雅,不由得感慨了?一番。


    可她又往两边看看,发现案几后坐着?不少人,每个?都是生面孔,但是穿着?打?扮皆是不俗,似乎是京中的侯门望族?


    “本?想着?来找丞相打?发时间,却没料到丞相这儿忙得很,是我?们叨扰了?。”谷雨轻声道?,对自己的不告而来很是难为情。


    而两边端坐着?的宾客,却好似浑然不介意,全都含笑望着?他们,眼神里透着?好奇与谨慎。


    只一个?人好似悄悄白了?他们一眼,似乎在责怪谷雨他们的无礼之举。


    谢直敛袖做了?个?揖,笑容谦逊又温和道?:“哪里,不过是闲来无事,和诸位大人一起清谈,我?们正愁没有新鲜话题,公?主倒是丢了?个?现成?的好题目呢。”


    谷雨闻言秀眉一挑,神色略带好奇道?:“真的吗?那我?可要听一听了?。”


    谢直含笑点头,领着?谷雨和檀时野他们在近身处入座,紧接着?,家丁小心翼翼端上了?三盏清茶。


    所谓清谈,又称“玄谈”“谈玄”,是士族间常有的一个?风气,一般引经据典解释道?义,实际上是一种辩论。


    谷雨以前只在书上读到过,如今能当面见识一回,心情自然有些好奇,忍不住竖起耳朵听谁先打?头阵。


    “自古,不请自来与不告而别是为失礼之处,可我?却不以为意,彼此?交友兴尽而来,尽兴而归,实在不需拘泥什么礼节,若是每每拜访皆要递上名帖,随后待主人回了?名帖后再上门,只怕与友闲聊的清逸也早已烟消云散,诸位是何?想法?”


    只见谢直在主位上说道?,他玉面温文尔雅,端坐在席时气质清华,菘蓝的大袖衫被?风微微吹拂着?,显出浑然天成?的飘逸感来。


    他话音刚落,即刻便有人出声驳斥:“话虽如此?,可荀子有言,‘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家无礼则不宁’1,倘若待人处事皆遵循性情二字,只怕这世间早已没了?章法。”


    谷雨闻言抬眼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个?白衣的儒生,看样?子得有四十岁,长髯垂直在胸前,捻须说话的模样?,颇有古韵。


    这正是方才白她们的人,此?刻他也是眯着?眼睛,浑然不曾正眼相看,弄得谷雨三人脸色一拉,也冲着?他翻了?个?白眼。


    谢直则温吞一笑,眉眼间丝毫没有被?人当众驳斥的薄怒,反而神色舒缓,极具谦谦君子的气度。


    他垂下眸子思索一番,眼睫闪烁着?睿智的光芒,温润的玉面因此?而显出几分锐利来,好似一柄藏锋鞘中的君子剑,在短暂擦拭过剑刃后,便要剑指天涯。


    “孟大人说的也有道?理,只不过不知孟大人可知,儒家学派的孔圣人,也曾有过不顾礼仪之处。”谢直静声说道?,笑容宛如一朵清莲。


    谷雨听他言辞清朗,语调平缓,声音犹如流水击石般清润圆和,登时不由得侧耳倾听起来。


    而座下席间的每个?人,都如她一般,纷纷坐直了?身子。


    谢直说:“有典故名为倾盖论交,指的是孔子和程子在郯地相遇,二人一见如故停车交流,谈论了?一天,因为彼此?车盖靠得很近,故而得此?典故,用来形容志同?道?合,倘若按照孟大夫的说话,那孔子兴致而至,岂非失礼?”


    谷雨闻言眉心微蹙,这话听着?,怎么感觉像是在诡辩?


    孟大人显然也感觉出不对劲了?,眉心折起道?:“谢丞相,孔子与程子是偶然相遇的,彼此?自然可以不按照寻常来往那一套。”


    谢直却轻飘飘一笑说:“那我?想要拜访好友的心情,也是偶然才萌发的,为什么不能如孔子程子一般呢?”


    谷雨听了?这话,唇边悠悠扬起个?微笑,用魔法打?败魔法,不愧是诡辩大师。


    而檀时野和崔乐之亦如是,笑得眉眼弯弯的,两眼颇有些示威挑衅地看着?那个?孟大人。


    孟大人被?堵得无话可说,颇有些气急地端起茶盏抿了?口,出口不逊道?:“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2,几位无帖无请而来,也没让家丁通传一声,实在是无礼至极,可谓竖子!”


    这话一出,好似捅了?马蜂窝,气得檀时野差点从席位上弹了?出去,被?崔乐之赶忙按住在座,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而谷雨则远远瞪了?他一眼,心想人家朋友来往密切,关他什么事情,做主人的都没说什么,他一个?做客人的瞎操什么心?


    真是闲得淡疼!!


    而令谷雨感到惊讶的是,一惯好脾气的谢直似乎面露愠色,他眉心轻微皱起,瞳色瞬间冷了?下去,连带着?那张好好先生的温润之气都陡然一变。


    “孟大人,今日不过清谈之局,何?故要口出恶言,如你?这般怎能容人?”谢直冷声道?,言辞里似有逐客之意。


    果然,还没等那人回应,谢直就?起身敛袖道?:“今日有小友造访,恕谢某不能再继续清谈,还请诸位先行?回去,待日后再重新叙话。”


    在席的众人面面相觑,随后才缓缓起身告辞,那孟大人走前还哼了?一声,好似十分不满。


    谷雨翻了?个?惊天白眼,根本?懒得搭理这种无聊的老头,而谢直似乎看气氛有些不对,便低声喊了?家丁来,说叫刚入京的梨园入厅来。


    谷雨虽然对戏曲不感兴趣,但是主人这么费心安排,也只好点头坐着?。


    可她刚抬头看见那扮青衣的花旦,神色瞬间愣住了?。


    那迈着?步伐掩面而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才撞她的那个?红衣男子!


    亡国公主46


    只见他已换上一身翠红戏服, 水袖在风中翻飞起舞,迈着极细的鬼步,乍一看?还?以为是在悬地漂浮。


    脸上只描了半面妆, 点缀红痣的那半张脸清晰昳丽,在另一半红妆的衬托下,显出一种清秀的冶艳之感。


    檀时野等人也认了出来,纷纷发出咦的喟叹, 惹得谢直侧身询问道:“怎么了?是有?什么不妥吗?”


    崔乐之因为挨着谢直最近, 悄悄在他耳边低声说话, 把?方才那出小?声告诉他。


    谢直闻言后只淡淡一笑, 毫无责怪地瞥向那水袖翻转的男子,许久才说:“那还?真是有?缘,这可是京中远近闻名的一支戏班子, 名唤心火, 班主名讳沈泽,嗓子在梨园行当可堪一绝,凡是经由他唱的曲目,便是陈词滥调,也别有?一番耐人寻味的风韵。”


    谢直话音刚落,谷雨便看?见沈泽纤长的两指翘起, 指尖好?似微微颤抖着,悬空做了个醉红。


    他身姿曼妙妩媚, 好?似这一刻俨然成了名伤怀的女子,空对着月色皎皎伤逝年华。


    “回?首繁华如梦渺, 残生一线付惊涛。1”沈泽启唇唱道, 嗓音婉转轻柔,凄哀的唱词里袅绕着流风余韵, 瞬间让人如临其境。


    谢府曲径通幽,门口是迎风摇曳的青树翠竹,沈泽翠红的衣衫不住飘飞,好?似化成了月宫里的嫦娥,半面妆的容颜上,满是哀情悱恻的凄苦。


    他唱得?极好?,嗓音叫人沉醉入迷,身姿也是婉曼绰约,即便是谷雨这样不常看?戏的,也禁不住被这样的情绪所牵动?着。


    她望着男子犹如翩跹起舞的身姿,本来看?得?专注,却不知为何,总会在某个回?眸时,感受到沈泽若有?若无的窥视。


    这人借着敛袖的动?作?,借着媚眼的横飞,借着每一个能够与她相视的瞬间,用一种饱含深意,却又难以言说的眼神?,在紧紧地盯着她。


    可当谷雨认真探去后,他又立即收回?了那目光。


    宛如一只花间扑闪的红蝶,翅膀上全是伪装的眼睛,在青天白日里都有?种诡异的美感。


    正?当众人欣赏得?意趣正?浓时,门外的家丁突然来报,打断了沈泽的献技,他很懂眼色地行了个礼,面朝众人不断退后,最后缓步退出了厅堂。


    这回?,他没有?再向谷雨看?去,而是垂着侬丽的眼睫,唇边含笑,姿态优美又动?人。


    那袭翠红戏服罩在沈泽身上,纤细的腰身被根绳子束着,好?似稍一用力便会被扯断,充满了欲拒还?迎的意味。


    谷雨看?着他的身影消失,紧接着一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便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一见谢直和檀时野,先行了个正?礼,因为并不曾见过谷雨,故而把?她和崔乐之放在一起,拱手做了个揖。


    “谢丞相,微臣有?要事?禀报!”男子说道,眉*七*七*整*理眼间尽是焦急的神?色。


    崔乐之见谷雨不明所以,在她耳边轻声说:“这位是长安的京兆尹刘安,平素专管皇城外各种事?情。”


    谷雨闻言了然,既然是京官,想必能力一定不俗,必定是有?要事?才会上门来找。


    谢直从主席上坐起,耐声询问道:“刘大?人,是何事?情如此急切?”


    京兆尹踌躇一番,看?了看?在席的几人,最后还?是说道:“近来不知为何,长安城内频发多?起盗窃事?件,有?不少百姓的财物均悉数不见,官府百般追查竟然一无所获,最后甚至猖狂到了偷到达官贵人的府邸里去,几日前?闵国公的公子说,他被人偷了个白玉杯,怀疑便是此贼所为。”


    谷雨闻言心头微提,想到这天子脚下,竟然还?有?这样气焰嚣张的匪贼,当真是胆大?妄为。


    而谢直则眉心微蹙,神?色变得?沉重,他轻声道:“当真如此放肆?官府可有?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京兆尹眉头紧锁着,嗫嚅道:“不……不曾,只知道那贼人来去极快,盗窃宝物更是令人可恨,专偷主人的心爱之物,故而最近官府总是被失窃的百姓闹得?很不安生,实在是令人烦厌。”


    谷雨听了这话,心里头微微反感,这位大?人的意思,好?像还?对失窃者颇有?微词。


    谢直也厉声呵斥道:“刘大?人,你是长安的京兆尹,为百姓排忧解难实属分内,如若追查不到窃贼亦属你的失职,来日京察百官,我会在这上面记你一笔。”


    这话吓得?京兆尹瞬间面似筛糠,连忙伏地磕头求饶,咚咚咚的脑门敲在地面上,听着都让人觉得?惊悚。


    谷雨见谢直眼下有?要事?缠身,也不好?多?做打扰,便起身准备告辞,檀时野也与她一起。


    崔乐之因为是谢直的亲外甥,来到长安便是住在谢府,故而没有?离席。


    临走前?谷雨听见他扬声道:“舅舅,不如让我认识的张天师过来算一卦,保准能算出个结果?来!”


    谢直好?似哭笑不得?,嗓音透着股荒谬道:“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把?你的桃木剑鬼画符全都烧了。”


    他们舅甥俩感情甚笃,叫谷雨这个外人听来,也不由得?心生羡慕,微微感叹道:“真是关系好?的一对亲人啊,只不过为什么要把?烧桃木剑和符纸当做惩罚呢?”


    檀时野跟在她身侧,笑声爽朗地解释道:“公主,你有?所不知,这位崔家的长房嫡子有?个远大?的梦想。”


    谷雨好?奇问道:“什么梦想?”


    檀时野神?秘一笑,一字一句道:“他想成仙。”


    谷雨:“……”


    好?不切实际的梦想,就?不能换个接地气的吗……


    她不自觉扶了扶额,喃喃道:“看?来谢直往后的日子,可有?的操心了。”


    檀时野哈哈笑道:“谁说不是呢?”


    他们相视一笑,紧接着又在长安城内随处逛了逛,随后再回?了皇宫。


    回?宫后谷雨把?买来的小?玩意儿?一放,忽然想起来从前?说过,要送给谢直个礼物,搁置这么久差点忘了。


    上次是去库房找了个明光铠,这次看?能不能再找个原料。


    故而她让小?太监带路,又去了一趟库房——珍宝阁。


    皇宫内的珍宝阁,与在东巡时的规格完全不一样,不仅地方更加敞亮,布置富丽堂皇,东西的种类也更多?了。


    一眼望去,只觉得?琳琅满目,光华璀璨,谷雨才进去没多?久,就?感觉眼睛被金灿灿的珍宝给晃瞎了。


    可她左挑右选,就?是找不到合适的,故而只好?往里走去。


    这一走不要紧,顺势便走到了上次那个锦匣处,它依旧是落满灰尘的模样,在一众的珠光宝气里显得?格外黯淡。


    此时恰好?看?库房的小?太监内急,谷雨便允了他去解决人生大?事?,而珍宝阁不允许侍卫随意进出。


    故而此刻,这里只有?谷雨一个人。


    她不禁盯着那锦匣看?了许久,精致的外盒落满灰尘,好?似一段记忆被尘封已久,在时光的罅隙里都难以容身一般。


    鬼使神?差间,谷雨缓步走向那锦匣,步履轻巧缓慢,好?似生怕惊醒了这位沉睡中的老者。


    随着步伐稍止,谷雨在它身前?停下脚步,她伸出手指,轻轻在上面一擦,摸到一指尖的尘埃。


    锦匣也由此,露出它原本鲜艳瑰丽的色彩来,匣面精雕细琢,昭示着主人曾经极其爱惜里面的东西,只不知为何忽而搁置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谷雨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她不知道小?太监何时会回?来,而云霄曾经的命令也令她心如擂鼓。


    但是好?奇天生是要害死猫的,谷雨此刻就?是那只浑然不怕死的猫。


    故而她快速挑开了锦匣的盖子,令人觉得?好?笑的是,云霄下了擅动?者死的命令,可这匣子的锁都是坏的!


    谷雨环顾四周,见小?太监还?没有?来,便壮着胆子打开了一点点匣面,往里一瞧,看?见锦匣里放着的碎瓷玉。


    这些碎瓷玉素洁如雪,被堆叠在一起,已然看?不出原有?的形状了。


    但是谷雨从细枝末节间,隐约发现好?似是个人的样子,她眼眸碎了一半,落在支离裂玉间,显得?神?情哀伤又凄婉,好?似被辜负许久的美人。


    谷雨不自觉拿出几片,放在手里仔细端详着,觉得?这东西触手温润,当真是由上等的脂玉做成的,只不知是何缘故,会落得?如今的下场。


    忽而,她灵光一闪,想起云霄从前?对她说过,幼年时有?个瓷人儿?,后来被不慎摔碎了?


    “那这应该就?是那个瓷人儿?了吧?”谷雨喃喃道,又拨弄了一下里面的瓷片,觉得?这东西被毁坏得?彻底,再要拼好?已经全无可能了。


    当她轻声叹口气,将匣子重新合上时,小?太监终于回?来了。


    他见那锦匣上的一层积灰被拂去,揣测到可能是谷雨动?了匣面,只不知有?没有?碰到里面,吓得?脸色瞬间煞白,满眼都是恐惧与害怕。


    谷雨则安抚他道:“你不必如此忧心,一会儿?我会去和陛下解释的。”


    毕竟是她擅动?了人家的东西,赔个礼道个歉也是应该的。


    虽说彼此是情侣,但是最起码的尊重也是要有?,有?时候情不自禁,做出些违拗其心意的行为,那就?该在态度上端正?好?,免得?彼此生了不快。


    小?太监面似筛糠,哆哆嗦嗦地送她离开了珍宝阁。


    而谷雨则满腹心事?,想着怎么跟云霄解释,那瓷人儿?碎了他都不忘找个匣子收着,必定在心里极其爱重。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打碎了它,但是盘旋在谷雨心里的疑影却越来越大?。


    云霄幼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这个问题一直到晚膳时分,都没有?让她释怀,彼时云霄已然换了常服,端坐在桌子的旁边。


    桌上是美味佳肴,熘鱼脯儿?、清蒸江瑶柱等等,个个都色香味俱全,但是谷雨一点胃口都没有?。


    而云霄好?似已然察觉了她的异常,却不动?声色地不置一词,只慢条斯理地吃着菜。


    他修长的指节端着玉瓷碗,指间白皙,与玉的颜色浑然一体,叫谷雨时不时想起了锦匣里的瓷片。


    她犹豫着,决定先示个好?,再来谈这个事?情。


    “你今天夹了好?几筷子蟹肉双笋丝,看?来很喜欢这道菜啊。”谷雨试探性开口,小?心翼翼用余光打量着他。


    而云霄唇边快速划过一丝笑意,继而又恢复成淡泊的模样,眉毛都不动?一下地点了点头。


    谷雨见他坐得?稳如泰山,眉宇间老神?在在,岿然不动?地像个老学究,好?似就?等着她主动?发问一样。


    “那我给你多?夹几个尝尝。”她说着,站起身去夹菜,却在笋丝即将放入他碗中时,被两根金箸所阻挡了。


    只见云霄唇边含笑,凤眸略微眯起,眼中好?似闪动?着探究性的光芒,笑容狡猾得?像只狐狸精。


    他截胡那笋丝,迫使谷雨将其放在碟子里,随后说道:“你这是惹事?了,吃个饭这么反常。”


    谷雨听他的话语是陈述句,而非反问句,心里顿时有?种心虚感,好?像不小?心偷看?了人家的日记本,正?想着到底该怎么补救才好?。


    她思来想去,觉得?除了坦白从宽,也没有?别的解法,故而眼一闭,心一横,把?白日的事?情对着云霄和盘托出了。


    出乎意料的是,云霄得?知后似乎并没有?生气。


    他只是静静看?了看?谷雨,眸子微挑,神?色浮现出令人难以捉摸的思忖感,好?似在左思右想。


    而谷雨的心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提到了嗓子眼,心想这不会是二人确定恋情后,第一次大?型争吵吧?


    养心殿内阒然无声,宫人更是屏息凝神?,得?知谷雨的行为后,头低得?快要折断了,生怕哪里显出不恭敬之处,叫人拿了出去。


    君王神?情微妙,好?似在笑,又好?似在叹息,多?种情感杂糅在一起,叫谷雨实在难以辨明,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就?在她准备再一次开口道歉时,云霄将碗筷轻轻一搁,桌面上登时响起动?静来,搅弄得?谷雨本就?不平静的心,此刻更是心如擂鼓,心跳快得?好?似要蹦出来一样。


    她真的没想到,云霄反应会这么大?,早知道便不碰那个匣子了。


    可就?在谷雨懊恼之际,云霄竟是伸出手来,径直将她拉到了怀里,靠着他的胸前?坐着。


    男子的胸膛气息温热,龙涎香的味道也好?闻,迷迷糊糊间,谷雨感觉这人拿了个东西递到了自己的唇边。


    她下意识朱唇轻启,将那东西咬了一口,发现是云霄素日最爱吃的绿豆糕,而他的荷包也松开了一角。


    “多?大?点事?儿?,值得?你这副表情?”云霄在她耳边呢喃道,唇角轻轻擦过那耳际,温柔磁性的声音响在身边,叫谷雨瞬间心平气定。


    她微微抬起头,看?着云霄精致流畅的下颌处,顿了顿说:“可是你说过‘擅动?者死’,我总感觉冒犯了你。”


    云霄将她吃剩下的绿豆糕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后,又低下头去瞧谷雨,看?见那唇角处似乎有?个碎渣子。


    于是谷雨只感觉他的头微微一低,温热的气息夹带着男人的雄浑,像个谦逊守礼的侵略者,不容拒绝却举止温柔地,在她唇边留下个湿.濡的痕迹。


    她被吻得?意乱情迷,不自觉张开嘴巴,那人便顺势探入到唇齿间去,他稍稍用力便撬开了齿关,舌尖轻柔地传递着温柔缱绻的意味。


    这个深吻,有?着云霄一惯的霸道强势,好?似想要席卷一切地占有?,却又在强横中夹杂着细碎的温情,叫谷雨被迫承受的同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爱怜。


    她青涩笨拙地回?应着,用自己一点点的小?力量,去与他纠缠起舞,可那人却不解风情起来,将她这点微末的努力视作?无物。


    只能无力地随着他,依着他,由他做主,由他掌控。


    不知过了多?久,养心殿两个人都有?些呼吸急促,宫人很懂眼色地早早出去了。


    云霄将人整个抱起,然后撩开桌布,将谷雨放在一侧干净的桌上,紧接着又俯身下来,结实的身躯牢牢压制着她,不时激起柔软的碰撞。


    谷雨只感觉眼前?微微发白,这人正?在舔舐她的耳垂,舌尖灼热滚烫,所到之处无不激起颤栗,焮得?人肌肤炽烈,犹如被架在炉子上烟熏火燎。


    而她也开始回?应了,指尖不自觉抚上那细腻的脖颈,稍稍摩挲激起他电流似的震颤后,转而一路滑动?着,直至到达后颈处。


    男子的气息馥郁芬芳,眯眼瞥向她时,叫谷雨领略到何为媚意横生,昳丽的眉眼微微勾起,眼尾处上挑着,泛着因激动?而熏染上的一抹红晕。(审核姐姐没有?做,高抬贵手放我一马,相信我是个婚前?不DO的好?孩子!!)


    他不自觉握起谷雨的手,引领着她往深处走,通过奇异的方式发泄着自己的精力。


    许久海平安定,云霄抱着她从桌上下来,看?着二人纹丝不动?的衣衫,露出一丝苦笑来道:“我真是自讨苦吃,这事?情任谁说出去都不信,竟然有?男人愿意对着心爱的女人忍着的。”


    而谷雨则手间微酸,她不自觉伸展了发颤的指尖后,闷闷道:“君无戏言啊。”


    云霄则低头啄了啄她的额心,无奈道:“是,说到做到。”


    谷雨这才展颜一笑,她眉眼间不经意绽放的一点风情,叫见惯了美人的君王神?色怔忪,万般感慨千般情丝乍起,最后化作?唇边的一声叹息。


    “那锦匣里的,是我幼年很喜欢的一尊玉瓷美人,因为模样颇合我心意,故而时时与她说些难以排解的郁结之言。”云霄轻声道,目光好?似飘到了极其遥远的地方,语气里都透着股悠远感。


    谷雨抬头,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颜,耐心仔细地听着。


    云霄搂着她,神?色晦暗不明,轻声道:“我母妃并非皇后,而当今太后有?意收我为嫡子,先帝为了巩固我的地位,便将母妃勒死在了漆黑的屋子里,再勒令我摔碎心爱之物,以此证明我能做个冷清冷心的帝王。”


    谷雨极少见到他这样的一面,好?似黯然神?伤,脆弱宛如珍贵的夜明珠,在只有?她存在的地方微微莹亮着。


    又像是一盏葳蕤的灯火,在光影浮跃间,跳动?着细碎的星光。


    云霄说完这话后便不做声了,剩下谷雨沉默许久后,轻声问道:“所以你怕黑,是因为你母妃的缘故,对吗?”


    此话一出,惹得?男子神?色怔忪,继而又自嘲一笑道:“竟然被你发现了?”


    谷雨联想到东巡时遇刺的情景来,讷讷道:“你虽然在黑暗里隐藏得?很好?,但是我也不是傻子,多?少还?是能够察觉得?出来的。”


    云霄唇角微微牵起,笑容暖了几分,缓声道:“是,我的瓷人儿?就?是聪明。”


    谷雨闻言心中微动?,他已经许久不曾说这个昵称了,从前?听到只觉得?尴尬,现在听来却有?种爱昵感。


    “可惜那个玉瓷碎成那样,肯定是拼不回?去了。”谷雨略带遗憾道,眉心不由得?微蹙起来。


    云霄思索许久,忽而盯着她说:“还?记得?春猎时,你说过若是带你进入猎场,便答应我一个条件,你还?有?印象吗?”


    谷雨蹙眉想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好?像还?真有?这么回?事?,她抬眼说道:“稍微有?点印象,你想干什么?”


    云霄抬起玉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颇带宠溺道:“既然我幼年的瓷人儿?被我亲手摔碎了,那你可否做我成年后的瓷人儿?呢?”


    谷雨不明所以:“我难道不是吗?”好?家伙,敢情这一年多?的瓷人儿?竟然是白叫的?


    云霄敛眸含笑,缓声道:“是,也不是。”


    谷雨接着问:“怎么说?”


    男子搂着她不肯松手,下巴搁在谷雨的额前?,以一种缠绵又试探的语气说道:“我想画一件衣裳,形制与那玉瓷差不多?,然后叫宫人裁制成衣,送与你穿。”


    谷雨眨眨眼,心想这不就?是COSPLAY?


    “你不会是因为那玉瓷美人才喜欢我的吧?”谷雨忽然吃味道,忍不住胡思乱想。


    云霄闻言轻轻拍了下她的脑瓜,好?似嗔怒道:“瞎想什么,没有?的事?!”


    谷雨知道他不是,毕竟二人情感的转变,她是真的有?在参与的。


    故而她眸子里漾开一丝笑意,点头答应道:“行,我等你的衣裳。”


    云霄低下头来,静静看?着她,许久才道:“唯有?卿卿知我心。”


    长安夏意渐浓,夜里风声幽微,几许月光自林间洒进屋内,落在相拥的二人身上,将他们融合成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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