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余丞的脑袋空白了一秒。
与曾经那个昏暗无光的夜晚不同, 他觉得自己现在特别清醒,也能看见眼前人微垂着眼帘与他对视的幽深眸光,就这样毫不掩饰地落在他的脸上,透进他的眼睛里。
像是隔着遥远的时间长河, 眼前的景象与脑海深处的某个清俊轮廓重叠, 他突然看见了那天晚上自己暗慕已久的少年。
这人的长相本就偏冷, 但九年前的少年人, 眼角眉梢间的轮廓远不及如今来得冷冽锋利, 无可挑剔的五官也还残存着未经历过多年岁与风雨的青涩。
余丞突然觉得,那个晚上他本来就应该想清楚的。
哪怕当时,彼此间交错的鼻息再炙热,紧贴的肌肤再滚烫……
褚寒峰看着自己的眼神, 也应该是冷静且自持的,或许是抱着像看笑话一样的态度,所以才问他……
他一时脑热说出口的喜欢, 究竟是哪种喜欢。
而此时此刻,因为惯性使然, 余丞以半跪的姿势,整个人都扑在了褚寒峰的身上。
除了被褚寒峰牢牢抓紧的那只手,另一只手的手指指节干净修长, 就这么艰难地擦着褚寒峰的发丝, 抵在身下人因为动作而微微绷紧的颈侧。
乍眼看去, 还以为是他把人怎么样了似的。
这样子的视觉角度实在是极其微妙。
余丞的眼皮一跳,快速瞟过眼前人轮廓明晰的下颔与锐利的喉结线条,撞上对方半眯着的眼睛。
“做梦, 谁要叫你哥哥。”
他盯着眼前人极深的眸色,喉头极轻地滚了滚, 又在开口的瞬间下意识别开了脸,避开褚寒峰的视线:“我不问了还不行吗,反正那俩人早就分开了,在不在一起跟我有毛线关系。”
这话几乎带着几分恼羞成怒的情绪,可偏偏在试图挣脱对方桎梏却发现无可奈何后,仿佛连每一寸神经末梢都是热的,随着血液流淌至四肢百骸。
余丞的声线有些不稳,压低了嗓子咕哝道:“你先把手松开。”
褚寒峰没动,只若有所思注视着余丞因为不满而微微下撇的唇角:“凭什么让我松手?”
凭什么?
余丞陷入短暂的茫然:“不然呢?”
结果褚寒峰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是你先动手的。”
余丞愣了一瞬,当即就要理论:“如果不是你突然凑那样近,我怎么会……”
突然门口“吱呀”一声。
余丞未说完的话顿时被咽回肚子里,回头就对上梁佑目瞪口呆的视线。
就很离谱。
余丞:“……”
明明他跟褚寒峰之间清清白白,当下却莫名有种被人捉奸在床的滋味。
实在是叫人很不自在。
而来人猝不及防撞见门内的这一幕,身体僵直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梁佑所有话都卡在喉咙口。
一秒钟瞬间被拉得很长。
梁佑忘了该有的反应,满心只记得褚寒峰终于答应了自己,同意可以来找他谈谈。
千算万算,不料余丞居然也在。
不仅如此,还以这般引人遐思的姿势滚在床上。
这两个人的关系……似乎跟他之前设想的并不一样。
梁佑的视线在余丞和褚寒峰之间几度徘徊,最终掠过满眼无措的余丞,重新定格在犹如将余丞整个人都圈在自己身前的褚寒峰处。
那人一手与余丞十指相握,另一只手就轻轻搭在余丞因为攒劲而略微展露出劲瘦弧度的后腰上,而那宽松T恤的下摆就在二人纠缠间凌乱地掀起一角,随即又被褚寒峰不动声色拂了一手,霎时将这小截不经意间展露的白皙皮肤再度掩于那层棉质布料下,不得让旁人窥视分毫。
很明显,褚寒峰并不介意被他撞破与余丞之间的关系。
甚至还因为他多看了几眼余丞的方向,连不紧不慢望过来的眼神里,都多了几分原本所没有的警告。
那是不同于昨晚犹如上位者般近乎冷漠的无声威慑,而是如同无意中被侵入隐秘地盘后,连眼神都沾染上不耐烦的凉意,带着仿佛只需来人再多看一眼,别要被毫不留情赶尽杀绝的侵略性。
余丞背后的人,不是裴彦,也不是薛济。
居然是褚寒峰。
可是……
怎么会是褚寒峰?
怎么能是褚寒峰?
梁佑的脑袋里混乱不堪,某个瞬间竟有种腿软的滋味。
良久后,才见余丞终于从褚寒峰的身前挣脱。
余丞在床边站直后狠狠刨褚寒峰一眼,揉着微微发红的手腕,又耐人寻味瞧了瞧傻站在门边的梁佑。
他沉吟半秒:“你找谁?”
“我……”
“进来怎么也不知道先敲门?”
梁佑脸色呆怔,愣是半晌没回过神。
余丞也懒得跟人废话,索性直接告诫:“我跟褚寒峰之间什么都没有,你要是敢出去乱说的话,就死定了。”
余丞这话拖腔拉调的,带着莫名痞气,颇有几分狐假虎威的味道,但事到如今余丞也顾不得那么多。
万一梁佑误会了什么,不知好歹出去胡说八道,还止不定闹出多少幺蛾子来。
梁佑犹如没明白余丞的意思,屏息张了张嘴,再度望向褚寒峰。
褚寒峰坐起身来,原本捉紧余丞的那只手随意搭在膝盖上,指腹像是还在留恋前一秒钟的温度,轻轻摩挲了几下。
这期间,褚寒峰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意思是对余丞的话默认了。
周围静了片刻,陷入另一场诡异的沉默。
直到褚寒峰不冷不热开口,似终于愿意施舍门口人一星半点的眼神,蹙眉问:“还有事?”
确实没什么事了。
没那个必要。
梁佑本来只想着来找褚寒峰,为昨晚的唐突道个歉。
归根结底一开始只是佟时的心思不纯罢了,他反复琢磨,自己不过多嘴了一句,应该不至于让褚寒峰记恨上。
可结果……
他早早就踩中雷区,把余丞得罪地彻底。
“没……”
梁佑没能找到合适的话来回答,尝试为自己争辩的字眼卡在喉咙口。
孰料下一秒,余丞半点情面都不打算留给他,面无表情板着脸,直接在他眼前把门重重关上,眼不见为净。
被彻底得罪的余丞,经过此事一闹,更是觉得烦躁。
给梁佑脸色看,有一半的因素来源于褚寒峰的牵连,只想找人撒撒气。
顾不得留意门外人有没有第一时间离开,余丞拿了衣服想要去浴室冷静冷静,走了几步路又折回来,越想越堵得慌。
余丞活动了下还有些酸的手腕筋骨:“你居然不锁门?”
恰巧手机一震,褚寒峰低眸看了眼,才迎上他的视线:“我们是需要锁门的关系?”
余丞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极其微妙的情绪。
锁门的关系是什么?
见不得人的少儿不宜吗?
神特么少儿不宜。
意识到自己究竟都想了些什么,余丞只觉得精疲力竭,再跟褚寒峰掰扯下去,褚寒峰不疯他都得先疯。
好在梁佑那边,褚寒峰自会去解决,不需要他瞎操心,再费心神。
二人一前一后洗漱,余丞那被惹毛后不愿搭理人的性子又冒头,偏偏节目组的人跟算好了时间一样,亲自上门监督他们完成睡前的拍摄任务。
余丞:“……”
更气了。
前一刻才显露的大少爷脾气在外人面前顷刻间萎下去,只是经历刚才的变故,气氛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太对劲。
“你们俩个人可以聊聊天,别这么拘束。”
节目组的人煞费苦心:“反正怎么随意怎么来,展现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就可以。”
余丞:“……”
神踏马最真实的一面。
最真实的一面压根就不能播。
播出去要命的。
“对了,余丞你不是褚寒峰的粉丝吗?”
导演不敢过多要求褚寒峰,只得尽力从余丞处下手:“聊聊电影也行啊,特别是寒峰的第一部作品《行歌》,你可以谈谈你的看法和理解,对自己梦想的触动之类的。”
余丞盘腿坐在柔软的被褥间,勾着脑袋憋了半天。
憋出两个字:“很棒。”
众人:“……”
导演:“还有呢?”
余丞看了眼褚寒峰,言简意赅说:“酷哦。”
“那对褚寒峰的初印象呢?”余丞的回答显然没有达到节目组预期的效果,对方追问。
初印象?
余丞拿余光睨了眼一言不发的褚寒峰:“就只能聊这些东西吗?”
“也不是,给你提供一点思路而已。”
“那怎么不给他提供一点思路,”余丞心里不服气,但又不敢把自己的不满表现得太明显,“说相声还两个人呢。”
“那褚老师也可以聊一聊初印象嘛。”
对面的话音落下,几乎是同一时间,二人的目光相撞。
褚寒峰轻而易举就想起曾几何时被余征祥反复打电话催促后,慢悠悠出现在餐厅里的少年人。
那是他第一次见余丞。
那时的余丞还没有如今高挑,但也手长脚长的,戴着黑色帽子和口罩前来赴约,有种从小被娇生惯养后格外漫不经心的乖张气质。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那人还没落座,打量的目光先时不时落在他的身上,不知道的怕是得以为这人是来单挑的。
直到对方隔着口罩,猝不及防打了个格外隐忍的喷嚏。
那一瞬间,好似准备良久的嚣张气焰轰然消散,连那双眼似桃花的眸子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生理性意外冲得泛起点点潮意,有若隐若现的薄红浅浅涌上来。
尤其是在余征祥无可奈何的数落下,那人不情不愿摘了口罩,紧抿的唇线也显得可怜巴巴的,配上尤为出众的精致五官,竟难得有几分乖顺的影子。
但又与大多数小孩儿的那种斯文有礼不同。
这人得益于唇红齿白的好相貌,尤其是眼尾那道略垂的弧度,总容易在无意间流露出少许无辜神态。
特别是对方垂着脑袋,偷偷抬眼往上瞧的时候,乌黑的长睫翕张,轻易就让人下意识多注意几眼。
就像现在这样。
余丞的侧脸紧绷,不经意间瞥向他的眼神也算不上和善。
有点儿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只需他说错半个字,就随时都要炸毛。
偏偏对方干净简洁的面颊线条在暖色灯光的映衬下,依稀现出柔和的轮廓。
这人就这么安静的待在旁边,不说话的时候就像是受了什么天大委屈一样,让前一秒堪称张牙舞爪的气焰瞬间多了许多逞强的意味。
可其实这人不可一世的时候,比谁都莽。
不然余征祥当初也不会生出故意让人吃点苦头的心思,希望能够好好治治对方不知天高地厚的顽劣脾气。
结果一来二去,原本的大少爷脾气反而越来越别扭。
褚寒峰一瞧见余丞低眉垂眼的模样,就难免想起第一眼见到对方时,少年人眼梢的那抹红色。
其实很奇怪,当初听见余征祥和宋非晚二人分开后,他率先想起的也是余丞被盖在帽檐下的这双眼睛,随后自内心悄然深处生出某种隐秘的欢愉。
那滋味犹如带刺的毒藤,一寸寸攀上险些透不过气来的心房,在某处蔽暗角落深深扎根入骨,带着名为欲念的踪迹,不可言说,亦不可表露半分。
即使自此以后,他与对方之间的牵连反而断了。
少了那层关系,不过是曾相识罢了。
或许从一开始,他想要提醒的那个人就只有自己。
不应该存在的,就不需要开始。
所以才在褚世华试图插手宋非晚跟余征祥之间的关系时无动于衷,任余征祥为了褚世华口中不可或缺的面包,心甘情愿放弃唾手可得的美梦。
所以眼睁睁看着宋非晚和褚世华继续互相折磨,争吵不休。
他嫌弃褚世华的自私自利,归根究底,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些冷不丁入侵的回忆逐渐燃成心口处的一点星火,烧得人口干舌燥,褚寒峰没立即接话,淡淡看余丞一眼。
默了一瞬才低声回答:“知道了。”
得了褚寒峰的回应,导演组立刻笑逐颜开退下,临走前还特地再三叮嘱俩人不用有太多负担,表现得自然一些就好。
满屋子的人一哄而散,周围立刻静下来。
余丞穿着棉质的T恤,勾着脑袋盘腿坐在床尾玩手机。
褚寒峰不说话,他也固执地不肯吭声,只能听见游戏里很轻的提示音。
像是害怕打破彼此间平和且沉寂的氛围,余丞刻意把声音开得很小,打了几局后又丧气地把手机往旁边一扔,嘀咕:“没意思。”
忽而听见褚寒峰轻笑了一声。
余丞揉了下耳朵,循声看过去:“你笑什么?”
褚寒峰哂道:“你自己可以打游戏,还不允许我笑一下吗?”
余丞:“……”
想起导演组的嘱咐,余丞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这人的表现确实很自然,自然到阴阳怪气的语气都跟平时一样。
想了想,余丞问:“节目录制的视频是可以后期剪辑的吧?”
褚寒峰不置可否,余丞忽然就懂了。
果然,万恶的资本家。
游戏规则果然是针对他的。
这番醒悟让余丞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突然伸脚轻轻碰了下褚寒峰端坐在床沿的膝盖,好奇问:“所以呢?”
褚寒峰一怔,视线不动声色扫过余丞那双修长笔直的小腿,就这么赤着脚随意悬在床边,连脚踝处颇具骨感的那一小节凹陷都白得有些晃眼。
褚寒峰迟了半拍才问:“什么?”
“不是让我们聊聊吗?”余丞说,“所以褚老师对我的初印象,是什么?”
褚寒峰别开眼,眉梢在余丞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微微往下压了一点点,淡然回:“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余丞来者不拒:“都想听。“
这答案大概是在褚寒峰的意料之中,嘴角微不可见地动了下,低声道:“就还……”
余丞:“嗯?”
褚寒峰:“挺忙的。”
忙着到处招惹别人。
余丞没听懂:“我有什么忙的?”
他如果忙的话,公司里就没有闲人了。
褚寒峰一副没打算回答的样子,随手关了灯。
屋内乍然被无边夜色笼罩,四周暗下来。
褚寒峰在这片浓稠夜色中迎上余丞的眼,听见余丞莫名其妙催促,颇有种不依不挠的意思:“你这话什么意思,故意讽刺我?”
“没什么意思。”
褚寒峰随手关麦,睡在床上,顿了几秒才补充道:“喜欢那么多人,忙得过来么,小土鱼?”
余丞怔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褚寒峰这是在挤兑他那突然掉马的小号。
“那也不关你的事,”余丞回呛,“我乐意。”
他呆呆坐了半晌,见褚寒峰再也没回他的话,也觉得一个人直愣愣坐在床上简直太傻了,就还挺无趣的。
余丞索性也摘掉麦,中间隔着足足一个人的距离,小心翼翼爬到了床铺里侧躺下。
结果一闭上眼睛就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
他睡不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旁边躺着褚寒峰。
余丞忍不住又睁开眼,反复纠结后——
他小声喊:“褚寒峰?”
其实没抱什么希望,余丞本来以为褚寒峰应该已经睡熟了。
哪想那人背对着他,出乎意料的竟还低声应了句:“怎么?”
余丞的背脊紧紧贴着墙面,默默注视着褚寒峰的背影轮廓,犹豫了很久才问:“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他左思右想了很久,除了喜欢过褚寒峰……
在其余事情上,他应该没有跟对方有过太大的过节。
只要褚寒峰不讨厌他,他也同褚寒峰尽量保持距离……
自己以后去睡大街、关小黑屋的几率应该就可以小一点。
余征祥大概也不用被整得太惨,被自己连累。
可褚寒峰没说话。
余丞纠结几番,决定暂时放下那点无用的自尊心,用小心翼翼的口吻道:“咱们商量一下行不行?”
“……”
“你讨厌我哪些地方,大不了以后我尽量试着改一改,只要你不要刻意为难人就行,”余丞低声咕哝,“实在不行的话,我也可以……”
滚远一点。
“没有很讨厌。”
话到一半,毫无征兆被褚寒峰被打断。
褚寒峰的语气不带太多情绪,轻飘飘的如同与这墨一般的夜色也融为一体,悄然钻进他的耳朵里。
“也就一般般的讨厌吧。”
“……”
“你多讲几句好听的话,说不定就不讨厌了。”
好听的话。
余丞心中感慨万千,也没想过众星捧月如褚寒峰,居然还能吃这一套。
他抓耳挠腮想了许久,恶心话实在是说不出来,片晌后挤出一句:“我觉得你人长得帅,能力出众……”
“嗯?”
“……是个好人。”
褚寒峰闻言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嘲道:“你还挺会夸人。”
然后再也没理人了。
余丞:“……”
而余丞跟褚寒峰同睡一张床,简直如坐针毡,一夜无眠。
他思考了一晚上,也没能想出来褚寒峰究竟对他的话哪里不满意。
怎么又莫名其妙生气了?
不满意他没有化身能说善道的夸夸机?
但“好人”这两个字,已经是他在这个世界里最高的评价了。
毕竟小炮灰一不小心就死翘翘,遇见几个好人不容易。
想他在原书里落魄睡大街的时候,连个馒头都没得吃,惨的很。
虽然褚寒峰脾气不好又善变,但余丞司空见惯,忽然觉得为了保命,他可以勉强忍一忍。
隔日天没亮,余丞就悄悄掀开被子,轻手轻脚避开对方下床洗漱,决定早点从褚寒峰眼前消失。
不料刚洗了把脸,准备在镜子前抓几下自己微乱的头发,就透过镜子,蓦然看见褚寒峰半坐在床上,朝他直直投来的视线。
余丞的五指还插在额前的发丝里,将额发捋得老高,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俊俏眉眼,一时之间在镜子里与褚寒峰猝不及防对视,整个人都呆滞了两秒,忽地回头瞧过去。
“怎么了?”余丞问。
褚寒峰像是晃了下神才开口:“什么怎么了?”
长久的缄默。
余丞上下打量褚寒峰几眼,蹙眉:“你干嘛一直这样看着我?”
那样直勾勾的视线,实在是怪吓人的。
褚寒峰视线落在余丞的脸上,有半晌没作声。
他靠坐在床头,手肘隔着被子轻轻架在屈起膝盖的那条腿上,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倏然抬手轻按了下眉心,低低笑了一声:“你说的‘这样’,是怎么样?”
余丞有点形容不上来,其实也谈不上有多奇怪。
毕竟对方颜值高,眉眼也生得好,若不是眼神过于凉薄,怕是看只狗都容易显得多情。
只是被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而且对象还是褚寒峰,就难免生出几丝异样的滋味。
余丞没说话,褚寒峰就不紧不慢地看过来,耐心等他的回答。
直到余丞终于找到得以描述的字眼:“像要把我生吞了一样。”
余丞差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又有哪里得罪了对方。
莫不是好不容易睡着的那几个小时里,他说了什么难听的梦话?
而褚寒峰就在余丞话音落下时怔了半秒,连黑沉沉的眸光都连带着一起稍微停顿了刹那,然后又在顷刻间松弛下来。
褚寒峰扶额偏了下脸,眼底难以抑制般多了几分不可捉摸的笑意。
这笑意来得很淡,乍一看像是看错了,默了须臾才眼睑微敛,重新将眸光落回他的身上。
“没睡好吗?”褚寒峰忽然问。
这话题转换得有些快,余丞下意识扭头,重新审视了下镜子里的自己:“黑眼圈很明显吗?”
“还好。”褚寒峰随口道。
余丞没明白:“那你这么问我?”
“五分钟翻一次身,十分钟叹一口气,除了睡不着,我也只能怀疑你在梦里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
奇怪你大爷。
余丞无语:“我认床,不行?”
褚寒峰难得好脾气,淡声回:“当然行。”
突然被褚寒峰这么轻描淡写的回应了一句,余丞一时语塞,索性也不再计较。
毕竟昨晚上才下定决心,少招惹对方。
这么想着,他挠了下鼻尖,闷头套外衣。
只是屋内突然静下来,难免显得有些尴尬。
余丞的视线从盖在褚寒峰腰间的被子,慢慢挪到对方脸上,不由地多嘴问了一句:“你还不起来吗?”
褚寒峰气定神闲回:“缓一缓。”
余丞:“?”
缓一缓?
余丞不解:“缓什么?”
褚寒峰看他一眼。
余丞问:“起床气?”
这回褚寒峰神色复杂,干脆不答了。
余丞懒得再管,一股脑儿把外衣拉链拉到了最顶端,连下巴都藏进羽绒服的领子里,而眉眼和鼻梁便落在黑色棒球帽檐下的浅淡阴影里,大有一副帽子一戴,谁都不爱的酷劲。
随即把手一挥,走得飞快。
褚寒峰忍俊不禁多看了几眼被余丞顺手带上的门,听对方的脚步声渐远才起身,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继昨晚薛济接连发来无数条抱怨消息后,这会儿刚解锁,又有新的冒出来。
【薛济】:佟时再怎么说也是我公司的人,你下手前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薛济】:这回是怎么又把你给得罪了?
【薛济】:对了,你说的微博那事我问了,是之前钟坤的意思,密码现在已经改回去了。
【薛济】:但你真不考虑让余丞继续经营那个小号么?
【薛济】:我就觉得小土鱼还蛮有趣的,得天独厚的锦鲤海王人设你不觉得?
【薛济】:不过你之前不是说不准备插手余丞的事?这会儿又是抽哪门子的疯?
【薛济】:不怕你爸不高兴啊?
【薛济】:你到底怎么想的?
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字,褚寒峰兴致缺缺,粗略扫了几眼,还没来得及回——
倏然手机一震,对面又发了一条来。
是一张照片。
褚寒峰神色骤冷。
接踵而至的,是薛济发来的语音。
估计是来不及打字,整个人惊了:“不知道是从哪里流出来的,连个提前预告都没有,对方应该不是为了钱,估计就是心里不爽想整人。”
下一秒,想来是觉得微信上说不清楚,薛济直接打来电话,张口就是:“余丞最近是不是得罪人了?”
褚寒峰没立即吭声,重新将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
图片像素并不清晰,甚至在昏暗条件下连男生的五官轮廓都是糊的,却又隐隐约约能够让人瞧出几分余丞的侧脸影子,配上清瘦单薄的光裸背脊和又长又直的腿部线条,轻易就让人想入非非。
尤其是照片上的人亲昵抬手攀上了一小截未着寸缕的肩膀,微抬起下颚的动作也像是主动朝对面人索吻。
即使另一个人并未入镜,也足以让人觉得勾人,香艳非常。
和昨晚不可说的梦境如出一辙。
但又很不一样。
梦里的少年人被他狠狠压在床榻一角,漂亮的侧脸和白皙肩膀贴上冰凉墙面,随着细微的喘息,瘦削的肩胛骨绷出长长一道凹陷……
连眼尾处自薄薄皮肤下透出的那抹红,都在愤愤望向他的瞬间一直蔓延至耳梢和脖颈处,像是被人欺负狠了,泛着潮意的眼里还透出恶意的光,张口就开始故意喊人“哥哥”。
可偏偏撩人的很。
褚寒峰的眸色极深,目光沉沉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模糊身影。
耳边是薛济嘀咕的嗓音,纳闷道:“不过余丞居然还有这样一面,还挺让人意外的。”
“联系余丞了吗?”褚寒峰薄唇轻启。
开口的瞬间,嗓音还透着梦醒后残存的微哑。
薛济一愣:“你们现在没在一起啊?”
褚寒峰言简意赅:“没。”
薛济说:“已经让孙灿去联系了,公司的意思是想办法把网上的照片都撤了,其余的……”
“照片上的人不是余丞。”褚森*晚*整*理寒峰忽然道。
“什么?”薛济呆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褚寒峰没答,眼神森寒:“先把背后的人揪出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不难。”
“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第 25 章
余丞接到孙灿电话的时候, 正陪着前天认识的大爷唠嗑。
大爷是个十分健谈的人,一边守着海鲜摊子,一边跟他讲自家儿孙在外有多能干,每月都给自己汇来生活费不说, 还在外面买了大房子。
换做以前, 余丞估计也觉得自己没有耐心听这些。
但这会儿他却觉得比起轰轰烈烈的快意情仇, 还是平平淡淡的生活比较舒心。
像这样摆个摊子有吃有喝也挺好的。
余丞嘴里叼着刚刚买的糖葫芦, 眨巴眼问:“那为什么不搬去和他们一起住?”
“人生苦短, 总得有自己的生活嘛,”对方说,“再说住那大楼里我人不舒坦,平日里也没个消遣。”
余丞点头, 转眼就听见孙灿惊慌失措的声音:“你到底背着我傍上了哪个大佬?”
余丞:“?”
余丞莫名奇妙:“做梦吧你?”
孙灿急得直跺脚:“快看我给你发的消息。”
余丞匪夷所思点开聊天软件,估计是孙灿的声音太大,被旁边人听见了只言片语。
按捺不住八卦的心, 大爷问:“你男朋友?”
“不是,”余丞回, “我没有男朋友。”
大爷:“那……”
意识到大爷心中所想,余丞接话:“也没有女朋友。”
大爷闻言感慨:“你这娃我一看就喜欢,要是能当我女婿就好了。”
余丞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照片, 眼底情绪愈发冷淡, 嘴角却依然含着笑, 痞里痞气道:“那您可就没有这个福分了。”
这话直接把大爷给听乐了。
余丞抬头,语气调侃:“单身保命,暂时没这个打算。”
毕竟绯闻多了, 总容易出点什么花边新闻。
可余丞也没想到自己孤寡这么多年,还能流出所谓的私密照。
这跟三更半夜看太阳有什么区别, 简直是过于离谱。
更离谱的是他看着这张照片,也觉得图片上的脸,长得跟他确实很像。
尤其是在人云亦云后,传着传着就好像成了真的一样,若不是确定自己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怕是连余丞都要生出几分怀疑的心思,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余丞不雅照#
#余丞包养#
#余丞金主#
一时间热搜上都乱套了,真真假假混在一起,看得人眼花缭乱。
【震撼我全家,余丞这么会勾人的吗……】
【笑话,人家可是追星海王,怎么可能没点勾引人的本事!】
【有清晰版的吗,求私发】
【同求!】
【我就说佟时怎么会突然被人整,大概是余丞背后还有大佬吧】
【好像之前就有人爆料过在宋非晚的私人晚宴看见了余丞,所以余丞背后的大佬会不会是褚家的人?】
【那余丞之前追褚寒峰那么久,不会很尴尬吗?】
【脑补了一出网文大戏怎么办,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和金主替身,还挺香……】
【别吹了,那次晚宴裴家的那个也在,怎么可能是沾褚家的光呀】
【那万一是前金主介绍给现金主的呢,不然佟时怎么可能现在才遭殃】
【可是佟时也是自作自受吧……】
【之前余丞和佟时撕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果然贵圈真乱】
……
余丞回到小屋的时候,原本还讨论激烈的付年和曾萌不约而同闭上了嘴,眼睁睁瞧着余丞手拿着冰糖葫芦慢慢悠悠走进来,优哉游哉间嘴里还叼着一个,估计是有些酸,咬下去的时候眉梢深深皱了一下。
“小丞,网上的事情是……”曾萌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提起那些。
连常常被唤作“大嘴巴”的付年,此刻唇开了又合,一时半会儿也没能冲余丞挤出半个字来。
唯有正和褚寒峰聊着什么的仇向忠与平时无异,笑眼眯眯地接过余丞另一只手上提着的几只大闸蟹,拿棉绳捆着每只看起来都体肥爪壮,禁不住赞叹:“嚯,收获还不小。”
“大爷今天心情不错,比前天还多送了我一只呢。”
余丞得意洋洋回,眼神忽地往旁边一瞅,瞧见褚寒峰看了看他的脸,又瞧向他手里的糖葫芦,眸里立即显出警惕的光芒:“怎么了?”
褚寒峰轻轻一扫余丞嘴角的那点不算明显的糖渣子,若不是多看了几眼,怕是也看不出来。
褚寒峰淡淡答:“没什么。”
余丞看着褚寒峰这副冻死人不偿命的模样,也不知道那根筋不对,突然问:“想吃?”
估计褚寒峰也没想到能从余丞的嘴里听见这种话。
对方向来从容不惊的俊脸上难得出现匪夷所思的情绪,就这么侧眸望过来,没接话。
余丞说:“你尝一个试试?”
说着就朝褚寒峰伸出手去,绵密的酸甜气息就停在褚寒峰的嘴边,红彤彤的山楂裹着晶莹的麦芽糖浆,与余丞唇角的那丁点透明糖稀如出一辙。
褚寒峰明知故问:“很酸?”
余丞睁着眼睛说瞎话:“特别甜。”
话音未落,褚寒峰就真的稍微歪了下脑袋,将那小颗果肉从竹签上咬下来,尝了一口。
余丞盯着褚寒峰面不改色的眉眼:“甜不甜?”
褚寒峰吃得慢条斯理,余丞好半天才等到褚寒峰的答案:“挺甜的。”
余丞:“?”
余丞顿时有些怀疑人生。
明明他尝了好几颗,全是酸不拉叽的。
怎么到了褚寒峰的嘴里就成了甜的?
可看着褚寒峰这样子又不像有假,实在是半点没有牙酸该有的样子。
余丞不信邪,收回手再试了一下,结果刚咬下去,未熟透的汁水冲击味蕾,余丞用力眨了下眼睛,猝然连被冷风吹得有些发红的鼻头都酸得皱成一团。
余丞人都麻了。
而褚寒峰看着余丞这副愕然神色,垂眼良久没把视线移开,直到余丞后知后觉瞪眼望过来,喉咙里发出一记模糊的笑音来:“不甜吗?”
余丞:……”
原本趁着心情不好,他还想试试褚寒峰除了冷着一张脸,还能被酸出什么生动表情来,给自己找找乐子。
结果对方没下套不说,还先发制人把他堵得没话讲。
“甜啊。”余丞没好气道,“甜死了。”
褚寒峰抬了下眉:“单独聊聊?”
余丞想也不想:“等会儿,现在没空。”
说完他环视一周,不解问:“梁佑人呢?”
褚寒峰没接话,倒是曾萌几人好不容易才从那张陡然冒出的私密照里缓过神来,也没想明白这怎么皇帝不急太监急,他们人都懵了,余丞还跟没事人一样。
付年回答:“说是不舒服,上午吃了点东西又回去躺着了……”
“又不舒服?”
余丞诧异睁大眼,思考半秒,忽地笑了:“那我看看他去。”
说去就去。
余丞也不管其他人的反应,大步流星往梁佑的房间走,他屈起的食指轻敲了下房门,随即不等里头人有回话,抬手一推:“听说你不舒服?”
梁佑正站在窗边打电话,盛怒的表情未来得及收起,便顷刻间全部展现在余丞的眼底。
对方的指尖哆嗦了一下,条件反射把电话挂断,回身的瞬间下意识背着手,把手机藏在了身后。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半点都不带犹豫的。
余丞站在门口,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用肩膀依靠着门框,揶揄道:“我怎么看着精神还不错?”
梁佑的脸色白了又青,然后由青转红,虚浮的嗓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怎么进来也不……”
“我敲门了。”
余丞截过眼前人的话,一边说,又随意抬手做了个叩门的手势:“没听见?”
“你……”
“你什么你,”余丞双手揣兜站直身子,“给谁打电话呢?”
“……”
“佟时?”
梁佑眉角一跳,蹙额睁大了眼。
余丞观察了几番梁佑的表情,悄然间眼角眉梢间的笑意渐渐加深,戏谑道:“真以为随便P几张照片我就会怕了,还以为有多大的能耐,原来就是这点下作伎俩。”
“……”
“你觉得你玩得赢谁,”余丞似笑非笑说,“该报警的报警,该教训的教训,大不了这娱乐圈我不玩了,你觉得你又能得意到哪里去?”
“……”
“不过人心情不爽的时候总想找几个垫背的,你觉得你离了圈子,还能去做什么?”
“退圈?”梁佑狠狠咽了口唾沫,挣扎再三,终于撑不下去了,“不是的,这事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针对我!”
余丞默默注视着梁佑大口喘气的样子没吱声,就听对方几近奔溃道:“都是佟时狗急跳墙干的!他不知道你跟褚寒峰的关系!他还不知道……我没跟他讲!我保证!”
这人说到最后已经开始语无伦次,拿手强撑着窗台深深吸了几口气:“你让褚寒峰放过我,求你……”
“求褚寒峰做什么?”余丞悄无声息敛了笑,“说了我跟他没关系,听不懂中文?”
“我……”
余丞平时嬉皮笑脸的时候便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偶尔默不吭声就更显出一副温顺样。
惯有的大少爷脾气有意收敛,只偶然在熟人面前展露分毫,若不是这会儿余丞忽然变脸,就连梁佑都快忘了存在佟时口中,对方该有的样子。
嚣张不可一世,谁都不放在眼里。
“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我比你清楚。”余丞踱步走到梁佑跟前,看着梁佑敢怒不敢言地紧咬着腮帮子后退,后背直接抵上窗台——
他眯眼一把揪住跟前人的衣领,迫使对方不得不仰头面向自己。
“我忍你很久了。”余丞不耐烦道。
早先以为能避就避,走向应该可以与原本不一样。
可到头来该泼的脏水一分都不会少也就算了,结果还变本加厉,无中生有的本事比他认知里的还更厉害。
死一般的沉寂。
梁佑大气都不敢出,只能眼睁睁看着余丞握拳就要往他脸上招呼,骨节分明的指节几乎就要迎面揍到他的鼻尖。
余丞不知道想到什么,手上的动作忽地一顿。
他嫌弃地撒了手,任人瘫软在地。
居高临下瞅了眼对方劫后余生的怔松表情,余丞弯了下眉眼,那点漫不经心的笑意自嘴角攀上瞳色略浅的眸子里,配上俊秀出众的面容,在眼前人看来莫名有种天真又顽劣的残酷:“突然想起来,你引以为傲的代表作……”
话音未落,他就看见了梁佑骤缩的瞳孔,脖子僵直地抬头对上他的眼。
余丞笑吟吟说:“应该是别人的?”
不过是跟佟时捆在一起的蚂蚱,蛇鼠一窝罢了。
余丞只隐约记起原书里佟时与钟坤的那档子事被曝光后,与其交往甚密的好友也接连下水,传出剽窃的丑闻。
他对此印象不深,不过稍微一试探。
居然是真的。
余丞觉得好笑:“你以为你逃得过?”
不过多时,“余丞回应”几个字挤掉其余热议,爬上热搜首位:
@小土鱼:单身勿cue,已报警。
@小土鱼:别拿这么拙劣的PS技术侮辱人,恶心不恶心?
@小土鱼:智者不入爱河,建设法治祖国。
连发三条,每条间隔不过几秒钟而已。
网友看得一愣一愣,热评第一是:
【小土鱼是哪门子网红?跟余丞有什么关系?】
底下一连串:
【兄弟你跟不上时事啊,人家直播掉马都掉一天了,后宫三千都被扒光了……】
【大老婆褚寒峰,二老婆梁宥杰,三老婆谢星河……】
无意中点进去的余丞看得满头问号,一边走路一边勾着脑袋看手机,回房间时差点撞上人。
余丞及时刹车,抬眸就看见面带审视的褚寒峰。
“大老婆”三个字忽然就从脑袋里冒出来。
余丞:“……”
大你个头。
余丞沉着脸,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昨晚才做足了准备,要好好改善与褚寒峰之间的关系,决不能意气用事。
所以余丞好言好语问:“怎么了,你杵在这里做什么?”
可褚寒峰的心情显然不够美妙,没能体会到他和气生财的意图:“我站在这里要门票?”
余丞额角一抽,决定换一个话题。
“你看没看网上的照片,简直离谱,”余丞吐槽,“谁信谁傻叉!”
说完还多问了一句:“你信了吗?”
褚寒峰看着跟前人,不可名状的某些画面再次于脑海中浮现。
“不信。”褚寒峰淡淡回。
“为什么?”余丞愣了愣,没想到褚寒峰立场居然还挺坚定。
褚寒峰垂着眼帘看着他,惯来冷淡的嗓音中透着微不可闻的哑:“不为什么。”
“哦?”
“你身材比他好。”褚寒峰轻飘飘说。
余丞:“……”
余丞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褚寒峰这话是不是在夸自己,但就是……
听着让人火大。
余丞忍了又忍。
实在是忍不了。
他一睨身前人的高挑身形,语气讥诮:“彼此彼此,你也不错。”
转眼就听褚寒峰不咸不淡问:“你看过?”
余丞:“……”
余丞:“…………”
余丞:“………………”
算了。
毁灭吧。
第 26 章
看倒是看过……
毕竟褚寒峰之前在电影里的战陨妆就已经引得不少影迷面红耳赤。
尤其是沾血白衬衫被海水冲刷后紧贴在身上, 若隐若现展露出的肌肉线条劲瘦流畅,乃至每一寸骨骼都如他这个人一般利索,好似开刃后的刀锋展现出无比锐利的色彩,配上颇具锋利感的五官轮廓, 大多数时候都让人觉得冷清非常。
这也是为什么多数导演找上褚寒峰时, 都喜欢让他饰演层次感十足的人物原因。
或是心高气傲却广受排挤少年将军, 世态炎凉是真, 心灰意冷是真, 可兵临城下、国破家亡也是真的。
少年人心里装的不是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也不是每日曲意逢迎的同僚百官,而是山与川,人与情, 是当初落难时从垂钓老翁处得到的半个馒头,是行至大街小巷时听见的那声童言无忌,亦是万家炊烟、青灯黄卷。
所以甘愿捐躯赴国, 不死不休。
或是弱不禁风的废太子,人前只知他纵情声色, 柔懦寡断,却不知道那人不过是扮猪吃老虎。蛰伏多年,只等褪去那层温顺无能的假象后, 寡情薄意是他, 笑里藏刀也是他, 弑兄杀父也不过如此。
又或者是打破票房纪录,在悬疑刑侦影片史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卧底混混,亦正亦邪, 亦黑亦白,在人生最辉煌时刻跌落崖底。是不堪母亲折辱机关算尽、借刀杀人的不孝儿子, 也是荣光散尽后与毒枭殊死一搏的战友。
……
这个人只安安静静站在你眼前,便似山岭的连绵积雪、夜空的皎洁明月,总带着几分冷眼旁观的疏离感。
但偏偏当对方展现出歇斯底里的另一面,血是热的,心是烫的,那种视觉冲击力便极强,令人惊艳不已。
可其实他应该算是见过褚寒峰不为人知的模样。
他见过褚寒峰的喜怒,也见过对方强忍着脾气反复为他讲同一道数学题的样子,无可奈何又头痛。
因此理所当然的以为,自己理应是不同的。
如今时过境迁,余丞一想起当初的自己就觉得不忍直视,甚至恨不得回去抓着自己的肩膀猛摇,让他清醒一点。
当事人就很后悔。
特别后悔。
每次想到自己朝褚寒峰的表白,就尬到抠出大别墅,人都麻了。
尤其是现在。
本来还觉得没什么,可与褚寒峰之间这莫名其妙的对话在脑袋里简单过了几遍后,随即生出的便是某种无所适从的别扭。
再加上经过处理后的那张照片,勾引的味道十足,仅是不着片缕地随意搭上旁边人的脖颈,便能让人轻易就联想出一出大戏。
结果这人P上了他的脸。
余丞蓦然尴尬到不行,但又不敢表现出来,生怕在褚寒峰面前落了下风。
所以强忍着那一丝不自在,不以为意怼回去:“怎么,你给看?”
褚寒峰:“……”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余丞眼睁睁瞅着褚寒峰的眉头动了一下。
像是终于找到面前人的弱点,踩中了死对头的尾巴,余丞变本加厉,继续嘲道:“跟你说,身材不好的我都没兴趣瞧。”
褚寒峰:“是么?”
余丞:“是啊,看就要看六块腹肌、公狗腰,还有小腹上人鱼线的……”
猝不及防,褚寒峰陡然出声:“导演您有事?”
余丞怔然,快速回头。
余丞:“……”
只见跟拍导演面带犹豫地站在门口,欲言又止地瞧了瞧褚寒峰,又看了他几眼。
余丞这才记起自己刚才只顾着看手机,完全忘了关门。
跟拍导演斟酌几番,还是忍不住感慨:“没事,你们继续,反正没你俩开麦,不收音。”
不仅没开麦,连镜头都再度被想方设法遮了起来。
其他嘉宾唯恐自己镜头少,争前恐后给自己加戏,可怜褚寒峰和余丞在这里整整待了三天,房间里的镜头愣是剪不出十分钟。
这两人看起来不像是来录节目的,根本就是来公费谈情说爱的。
难怪开拍前,就有投资商提前打招呼,说让工作人员记得多照顾照顾余丞。
可不是么。
为了照顾人,自己都亲自跑来了。
白瞎了他还感天动地,觉得人家忒有诚意。
果然娱乐圈里啥事都有。
保密工作到位,只有你想不到。
毕竟之前也没人相信,天远地别的两个人居然还是这样亲密的关系。
比那小土鱼掉马还离谱。
但一想到这一期的节目收视率绝对不成问题,对方就笑得合不拢嘴,不等余丞接话,继续道:“对了,我手下还在筹备一档恋综,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到时候也可以来玩玩。”
余丞眉头一蹙,联系到自己的前一句话,打趣道:“有什么兴趣?六块腹肌和公狗腰吗?”
对方耐人寻味拿余光瞥了眼褚寒峰:“愿意的话,也不是不行。”
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提醒:“不过只能到腰了,腰以下就只能想办法过审了。”
余丞不过是随口调侃,闻言一愣:“你们尺度还挺大。”
对方:“……”这不是你自己说的?
褚寒峰终于听不下去,随口找了个借口把人支走,上下打量余丞几眼。
余丞被褚寒峰看得心里发毛,纳闷问:“你干嘛?”
褚寒峰:“看不出来,你脑袋里每天想的东西还挺……”
余丞:“?”
褚寒峰:“风流。”
余丞:“……”
余丞难以自控地耳梢一热,顿时怒了:“关你屁事!”
末了不得劲,还补充了一句:“我就喜欢这样的,不行?”
褚寒峰闻言反倒笑了,轻声问:“说好的看破红尘?”
余丞怔住。
褚寒峰:“嗯?”
余丞:“……”
稍作沉吟,余丞理不直气也壮:“花花世界何必当真,高铁能退票,航班还能改签呢,谁就规定要坐死在一辆车上?”
褚寒峰耐人寻味看他一眼,点头:“那是挺花的。”
余丞:“……”
与褚寒峰和平相处的计划最终落空,余丞只觉得自己明明只录制三天的时间,结果隔天再重新回到机场,像过了三年。
太煎熬了。
余丞起了个大早,因为急着赶回去,早早就让孙灿买好了机票。
结果没成想一下飞机,直接被堵死在出站口。
余丞拖着行李箱被各路记者围攻,纷纷试图打探那张所谓的隐私照其中是否另有隐情,偶有人多提了几嘴,问起余丞与佟时之间的纠葛。
旁边不乏有凑热闹的人群,一见有人举高了手机对着身形高挑的男生猛拍,也不住地伸长了脖子多看几眼。
虽然不过多时孙灿就及时赶到,人流也被安保疏散。
可视频流传到网上,播放量还是一路攀升。
视频中余丞戴着耳机,脚踩运动鞋走得飞快,随着手机镜头拉近,还能瞧见对方棒球帽檐下紧绷的唇线和不耐烦眯起的眼睛,似对周围人避之不及。
“说了让你别老是臭着一张脸,你还不听,”孙灿道,“好不容易靠小号拉回点人气来,这下又有人吐槽你脾气大了。”
“本来就不想干了,谁稀罕。”
病房里,余征祥的麻药散得差不多了,正“哎呦哎呦”的躺在床上,余丞站在阳台上偏头瞄了眼病床上的人影,放低声音道:“你也不听听那些人问的是什么,什么叫我长得这么帅怎么可能没谈过恋爱,没谈过恋爱怎么了?吃他家大米了?”
孙灿也知道那些记者的德性,被余丞这番“长得这么帅”的话噎得哑口无言,迟疑几秒还是懒得再为此事多费口舌,只说:“怎么动不动就不干了,你的口头禅什么时候变成这个了?”
余丞没吭声。
孙灿说:“对了,你微博账号的密码改回来了,公司的意思是让团队和你自己一起共同管理。”
余丞纳闷:“我还有团队?”
“那是!”孙灿嗓音都不由地提高了好几度,“你现在是重点培养对象,等你得空了回来开个会,再跟你详细说。”
余丞:“……”
余丞:“能原地解散吗?”
孙灿只当余丞说的气话,电话挂断前还嘱咐了几句,让余丞在微博上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怼人。
余丞简直无语,手机屏幕霎时回到接通前的界面,被他不小心碰了一下,暂停的视频继续往下播:
“你会修水管吗?”视频里余丞被那群记者问的简直快没了脾气,满脸漠然问。
被冷不到这么一问,对面人也是神色懵懂:“不会啊,怎么了?”
余丞微笑:“那你还管这么多?”
视频播放完毕,底下是一片热议讨论。
【哈哈哈哈哈笑死,这人说话怪有意思的】
【没人觉得余丞的脸色臭得吓人吗,之前那个家暴的明星,也经常这样摆脸色……】
【照片都曝光了怎么还好意思睁眼说瞎话啊,这么久都没有消息,怕不是报得假警】
余丞垂眸随意扫了几眼,正打算往屋里走。
手机铃声又响起来。
余丞心里泛起嘀咕,瞧了眼没备注过的长串数字,唯恐是什么记者私下拿到自己的手机号,又来骚扰人,实在是很烦人。
不料接起的瞬间,那头传来一个温润好听的陌生嗓音:“您好,请问您有养猪的意向吗?”
余丞:“?”
对面人似乎有些窘迫,带着无可奈何的笑:“我们公司最近在寻找加盟商,可以提供全套的养育培训和大棚设施。”
“??”
“我们是全国知名品牌,年收入百万不是梦。”
“???”
余丞沉默半秒:“这么知名,上市了吗?”
对面一愣:“啊?”
余丞:“不上市的我不养。”
“……”
对面终于绷不住了,赧然笑出声来:“不愧是你啊。”
余丞只当是裴彦又在跟谁摇骰子输了大冒险,一阵无言:“你谁?”
对面仿佛调整了下状态,嗓音温和:“你好,我是青年演员梁宥杰。”
余丞一头雾水。
他依稀听过这个名字,最近势头正火,尤其是拿下某电影节的最佳男主角后,宣传稿更是铺天盖地。
只是他跟这人没有过交集,从没放在心上过。
突如其来接到这么一通电话,余丞有些怀疑对面怕不是个骗子。
比养猪还离谱。
类似“我是秦始皇,求得了长生不老药,只要给我打1000元,等我统一天下就封你做丞相”的那种。
余丞没吭声。
那头估计也觉得有些冷场,好脾气地打趣道:“我在参加一档节目,说是需要选择一位好友致电,给对方念一段词,不过……”
“他们刚跟我说,你不适合养猪,更适合养鱼。”
“……”
“对么,尘鱼?”
余丞乍然一愣,身后忽然传来动静。
有人轻轻敲了下门,犹如害怕打扰到病人休息,轻手轻脚走进来:“余叔叔?”
床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没应声。
余丞眉梢微动,回头就看见褚寒峰朝自己看过来的脸。
褚寒峰蹙眉问:“你爸睡着了?”
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余丞心头一哆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随后便听见耳畔有人问:“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余丞为难:“也不是,就是……”
难道他和梁宥杰以前认识?
什么时候的事?
该不会又是哪个节目组的整蛊吧?梁宥杰是《Home》的下一期嘉宾?
余丞飞快在脑海中搜寻有用的信息,结果屁用没有。
“那就好,”梁宥杰笑道,“就是好久没和你聊天,正好节目组有你的联系方式,就擅作主张拨过来了。”
“……”
“不会唐突吧?”
“……”
“好久不见啊,小土鱼。”
对面话音刚落,余丞正打算胡诌几句蒙混过关。
他的眸光下意识往旁边一瞥,余光中便见褚寒峰不紧不慢地走近,最终停在他身后。
“你在跟谁打电话?”
“……”
第 27 章
几乎是同一时间, 余丞在脑海中飞快捕捉到什么。
譬如——【大老婆褚寒峰,二老婆梁宥杰……】之类的东西。
余丞瞪圆了眼看向所谓的大老婆,心里顷刻间说是天崩地裂都不为过。
甚至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这会儿还有空去思考梁宥杰为什么是二老婆?
他认识梁宥杰?
什么时候的事?
他以前到底粉过多少名字难记的小透明?
余丞登时有些奔溃, 尤其是被褚寒峰这么冷不丁问起, 两种声音在左右耳畔交织, 骤然间竟有种一言难尽的滋味。
特别是电话的另一端, 余丞隐约听见有人讶异“咦?”了一声。
女主持人问:“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梁宥杰欲言又止, 嘴张了又合,还是没问出口。
倒是台下观众发出小声议论,还没讨论出结果,就被梁宥杰一句话带跑。
梁宥杰问:“在忙什么?我给发的私信你都没回我。”
余丞目光中是褚寒峰压紧的眉心和幽深的眸, 余丞几乎是条件反射,做了个转身的动作又往旁边迈了小步路:“挺忙的,不好意思啊, 我爸住院了。”
对方倏地一愣,似是酝酿已久的满腔热诚毫无征兆撞上对方的抑郁苦难, 准备好的所有叙旧话,刹那间都停在了嘴边,好像聊什么都不太合适。
转眼便听余丞小声继续说:“那咱们等会儿私下再聊吧, 帮我跟主持人和观众朋友们打声招呼, 快过年了就给大家拜个早年吧, 新年快乐,岁岁平安!”
“……”
“拜拜!”
余丞一口气都不带断的,愣是将对面反复尝试挤出几句宽慰话, 接连都堵回去。
再回过神,余丞的电话就已经挂断。
另一边, 余丞莫名其妙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满脸的警惕:“你怎么来了?”
毕竟宋非晚和余征祥二人早就没有来往,更别提作为宋非晚儿子的褚寒峰,跟余征祥压根半点交集都没有。
这下猝不及防出现在余征祥的病房里,就跟狐狸给鸡送礼一样,怕是没安什么好心。
可偏偏褚寒峰答得坦荡,只是望向自己的眼神里有几分难以捉摸的不悦色彩:“听人说起余叔叔住院,正好经过,就上来看看。”
余丞半信半疑,但转眼又想到其它的东西:“薛济说的?”
褚寒峰不置可否。
那就是默认了。
余丞只觉得这总裁攻追人的本事实在令人堪忧,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
余丞眉头紧拧:“你们之间还聊这个?”
就不能好好谈恋爱吗?
褚寒峰神色复杂看他一眼,彼此之间有种诡异的沉默蔓延。
对方的视线就这样深深地落在他的脸上,余丞被看得颇为不自在,索性别开眼,埋头拿着手机打开微博。
果不其然在一大堆垃圾提醒里,看见了条刚发不久的私信。
充满文艺气息的侧影轮廓带着红V,淹没在大堆乱七八糟的消息里。
【@梁宥杰v】:你还在吗?
余丞下意识进入对方的微博,点开头像。
头像放大的瞬间,骤然展现在眼前的俊秀五官于冬日暖阳下透出几丝独特温和气质,就连被微风吹得扬起的发梢都略微染上了一层金边,一眼望去整个人像是森*晚*整*理在发光。
而对方就穿着学院风的白色v领毛衣,里头搭了件白衬衫和棕色格子纹领带,脖子上挂着头戴式的银色耳机,姿态随性地坐在天台角落没看镜头,身后是万里无云的碧蓝晴空。
有点儿像是印象中校园里性格开朗的校草学长,随意一笑便能引起诸多校友瞩目。
余丞的第一反应是,确实长得可以。
是他以前会粉的类型。
只是这想法刚冒出头,手机忽然被眼前人抽走。
“你做什么?”余丞心里一急,连忙上手去抢。
可偏偏褚寒峰猝然抬手,刚碰上目标物的指尖顿时落空,随即下意识捉在对方的腕部。
褚寒峰的视线轻飘飘往眼尾一瞥,睨了眼还亮着的手机屏幕,静默半秒才重新回到余丞怒形于色的脸上。
“你刚才是跟梁宥杰在打电话?”褚寒峰蹙眉问。
余丞不满道:“把我手机给我,你是我什么人啊,关你什么事?!”
余丞这话说得急,一时没注意就脱口而出,冷不防惊醒好不容易睡着了的老父亲。
余征祥短时间内没喝水,喉咙发痒咳嗽了几句,结果咳得刀口处都是痛的,当即哑声喊:“丞儿?我家丞儿呢?”
结果一扭头,就看见阳台上他家丞儿几乎被掩在另一清俊高挺的身影下。
那人岿然不动,而他家宝贝儿子却已经扑向了对方的怀里,一只手甚至无比亲密地抓着男人的小臂,实在是……
老父亲心脏扑通一跳,本来还迷迷糊糊的脑袋顿时就清醒了,连伤都忘了疼。
“余丞!”余征祥提高了嗓音唤。
自家老父亲刚刚做完手术,这小子居然能带朋友来病床里打打闹闹。
还是个男朋友!
简直是世风日下!
一点都不体谅体谅他这老父亲!
“?”
余丞半踮着脚,好不容易从褚寒峰处夺回手机,满腔的责备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余征祥一句话喊得哆嗦了一下。
随即仓促歪了歪脑袋,掠过褚寒峰的肩膀不远不近望过去。
“你醒了?”
余丞不明所以问。
他被余征祥这一声全名叫得脑袋懵了好半晌,儿时做错事后被自家老爹拿扫帚追着打的恐惧莫名又窜上心头,后背浮现一阵凉意。
余征祥没接话,与余丞对视的瞬间,只觉得一口老血都快要吐出来,颇有一种自家种的小白菜就快要被别家拱去的痛心疾首,整个人一下子精神好了不少,甚至感觉自己可以下床直接蹦到余丞眼前去:“怎么什么人都随随便便往我病房带?”
余丞脑袋空白一片,发出灵魂的疑问:“啊?“
结果余征祥压根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堪称妙语连珠一下子说得一大串:
“这谁啊这?”
“你什么时候交的男朋友?”
“小孩子家的怎么一点礼貌都不懂,这是可以亲热的地方吗?”
直到余丞跟前的人蓦然转身,露出熟悉又陌生的那张清隽非凡的脸来,眉眼俊秀五官即使此刻只是轻轻淡淡地看过来,也展露出比少年时期更盛的凌厉感。
余征祥立即傻眼了。
他曾经还觉得褚寒峰长得实在是像宋非晚,当年的容貌虽略显稚嫩,但一眼望去的时候还是让人颇感惊艳,只是眼角眉梢间又透着与宋非晚截然不同的影子,是那种格外锐利的漂亮,言谈之间总透出丝丝疏离冷冽。
可如今对方比起九年前又抽条长高了不少,脸部线条褪去过往稚气后,清俊的轮廓便多了几分棱角分明的凛冽,就连抬眼看过来的气势都让人不免心头一滞,在这一点上倒有一丝丝褚世华的风范。
“余叔叔,好久不见。”褚寒峰调整状态,轻声喊。
余征祥哑然良久,联想到自己前一秒钟的那大段教训,开口的瞬间差点磕巴:“你、你好啊。”
褚寒峰神色从容,解释:“听说您生病了,所以过来看看。”
余征祥回:“没事,已经做了检查,医生说没有恶化,只是良性而已。”
褚寒峰点头:“那就好。”
余征祥犹豫几秒,目光扫过床头柜上多出来的包装礼盒:“是你妈妈她……?”
这一句话说得欲出又止,话到一半被褚寒峰礼貌截下:“不是的,只是我自己想过来看看。”
说不出是不是失望。
某个刹那,余征祥有短暂的语塞。
毕竟当初提出分开的人是他,如今自然也没有什么立场来奢望宋非晚来看望自己。
况且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实在没有再重提旧事的必要。
不过余征祥也没有想到,余丞跟褚寒峰之间居然还有联系。
以前他在家的时间少之又少,总是将那顽劣小子托付给褚寒峰照顾,这会儿想起来也觉得欠了人家些许人情,只是……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并不想让余丞跟褚寒峰有过多接触。
好在褚寒峰来得突然,走得也匆匆,离开前只留下一句“叨扰了”,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而余丞一想到余征祥的那一番误会,就无比难受,只等褚寒峰一离开便赶忙解释:“什么男朋友,你胡说什么呢?”
“我这不是看岔了么。”
整个人一放松,余征祥又觉得全身酸痛,挺直的腰重新靠上垫高的枕头,倒吸了口凉气后才接着道:“不过你现在还跟褚寒峰有联系呢?”
余征祥这人就是个老古板,从不关心娱乐八卦,余丞没过多解释,怕余征祥知道了太多又来担心他,惹出其它麻烦,所以只简单提上一嘴:“我前几天不是录节目么,恰好他也在。”
余征祥没接话,余丞补充道:“可能就是不小心听人提起,觉得毕竟以前认识一场,就过来瞧瞧。”
余征祥摆摆手,示意余丞别说了。
但看着余丞略显不安的神色,余征祥又怕不是自己多心,斟酌几番后叮嘱道:“你还是别跟褚寒峰走得太近吧。”
余丞一愣,好奇问:“为什么?”
余征祥欲言又止,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在褚寒峰的眼里来看,不过是一个背叛自己母亲的负心人,自然理所应当的,也难免害怕褚寒峰迁怒余丞。
况且褚世华为人阴险狠辣,褚寒峰到底是褚世华的儿子,总是有些手段的,若是一时兴起要对付人,余丞怕是毫无招架之力。
加上褚世华因为当年之事,难免在某些事情上针对自己,若是被知道余丞还跟褚寒峰有所联系,怕是得心胸狭隘,带连着把余丞也算计上。
诸多种种,都让余征祥很不放心。
想了想,余征祥只说:“这孩子心思深沉,又是褚家的人,还是小心点好。”
若是往常,余丞应该已经要继续追问了,余征祥有些头痛要如何应付余丞的那点好奇心。
可偏偏这回余丞只不以为意的应了声“知道”,其它事便再也不提了。
最后喊了护士来换药水,只默默守在旁边,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余丞在医院里雷打不动地又足足守了一个多礼拜,等余征祥稍微能下床了,才被余征祥的助理催着回家睡上几晚。
期间有佟时被拘的消息传出,造谣传谣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多数人没有想到,几日前还在舞台上熠熠生辉的艺人,没过几天便先后传出黑料,最后竟直接被官方坐实消息。
一时间网上热闹非凡,就连对家粉丝都忍不住来嘲上几句,笑对方哥哥的PS扛扛的,不去搞技术简直可惜了。
接着就有人接话:【人家做三的本事更棒,直接躺赢好不好】
与佟时被拘一并引人关注的,还有《Home》放出的先行预告。
最开始出现的一幕便是余丞趴在地上找螃蟹,忽然听见身后动静,回头就对上褚寒峰无法理解的怪异眼神。
双方就像是被按下了定格键,足足有好几秒的时间,都没有任何动作与言语。
节目组甚至还贴心地给二人配上了省略号和乌鸦叫的BGM,场面一时尴尬又好笑。
下一幕便是褚寒峰抬手拉灯,不等网友反应过来,余丞的半侧身影便被笼罩在手机灯光下。只见褚寒峰按着余丞的肩膀,举着手机,不过多时,便有只螃蟹被那一团光吸引,歇在余丞的脚边。
而余丞仿佛被褚寒峰这操作给深深震撼,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待思绪回笼,猝然从褚寒峰身边跳开,激动地抓起螃蟹丢进水池,溅起巨大水花。
随着水珠绽开,画面一转,是几人温馨围在桌边,侃侃而谈的场面。
仇向忠谈起宋非晚,那神色仿佛随着过往回忆连人都年轻了好几岁,笑自己当初那毛头小子样实在是滑稽,一看见宋非晚就紧张到不行,连台词都结巴。
而褚寒峰只是眉眼带笑地听着,随着仇向忠话落,几个常驻嘉宾也聊起对宋非晚的女神印象,连带着褚寒峰都一并多夸了几句。
直到褚寒峰的眼神轻轻落在一处桌角。
镜头适时带过去,是余丞迷茫抬眸的眼睛,手里还拿着吃到一半的清蒸螃蟹。
曾萌的声音恰好响起:“小丞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峰哥的?”
接着画面节奏变快,接连闪过几位常驻嘉宾在河边抓鱼打趣的景象,河水荡漾着夕阳余晖缓缓流淌向前,延伸至天边的那大片绚烂霞色。
以及手拿锄头爬山挖笋的余丞和褚寒峰,付年和曾萌在好几节远的台阶处猜拳,看谁输了便帮对方拿五分钟的竹筐。
然后倾盆大雨呼啸而至,几人落荒而逃。
再看去时,就是手拿糖葫芦和大爷唠嗑的余丞,帮仇向忠烧火、砍柴的褚寒峰,正在吃饭的付年敲了把碗,兴奋提议:“要不咱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
预告进入尾声。
褚寒峰在集市替大家买早饭,工作人员极力推荐摊子上的葱油饼,说是几个常驻嘉宾的最爱,褚寒峰随意点头,付了钱后又转去隔壁摊子,逗留了小会儿问店家能不能做一份不带葱花的生煎小笼包。
视频陡然显示暂停。
弹幕里一时间疯了,纷纷表示根本不够看。
【笑死我了,余丞趴在地上的那个回头真的好像表情包啊,懵逼脸】
【我就是那个螃蟹,甘愿驻扎在褚寒峰的光芒下[心][心][心]】
【那你要小心余丞,不是水池就是油锅,真的扔得好简单粗暴啊哈哈哈哈哈】
【呜呜呜我也好喜欢宋非晚女神!女神什么时候再出山拍戏呀!!!】
【真心话大冒险那次我追直播了,剧情跌宕起伏简直震撼我一生……】
【我也是,虽然我不喜欢余丞,但真的好嫉妒啊啊啊啊啊!】
【对对对,我之前有看姐妹去看梁宥杰参加节目的repo,说梁宥杰现场打电话给余丞了,还喊余丞小土鱼,不过后面因为节目还没播劝删了,呜呜呜我的心情好复杂!!!】
【人家都删了,那你还说……】
【为什么梁佑没几个镜头啊?不是常驻嘉宾吗?】
【就我好奇褚寒峰居然不吃葱花吗,我也不吃葱花,四舍五入我又离褚寒峰更近了一步!】
……
孙灿给余丞发来视频的时候,余丞正坐在车上查阅梁宥杰的所有演艺历程。
起因是在他回了梁宥杰的私信,解释说自己那天太忙也没有想到会接到对方电话,如果回答的地方有哪里不妥,实在是很抱歉。
结果对方直接给他发来了微信的好友添加邀请。
他这边刚一通过,对面就问他能不能一起吃个饭。
余丞:“???”
余丞也没有想到对方会这么热情。
莫非自己以前跟人家的关系真有这么好,对小土鱼的滤镜太深,以致于时隔多年都还让对方觉得亲如兄弟?
他从科普百科翻到粉丝安利,最终才在对方的一张出道照片里,依稀看见稍显熟悉的影子。
确实是他追过的一个小糊星。
当年这人在各大剧组里跑龙套,是他有回出去旅游时遇上的,便随意聊了几句,结果没隔多久就看见对方出现在某大热IP电视剧的先导片里。
那画面一闪而过,他那会儿觉得有趣,截了图给对方发私信,称赞对方上相,只要好好磨炼演技,将来一定能火。
之后有来有往的,偶尔便能聊上一二。
但当时对方用的是个艺名,想来后面有点起色,所以又改了名字。
现在看来,他的眼光确实很不错。
一起吃个饭而已,又不会要他的命。
余丞回了个“好”,对方转眼就问他明天晚上有没有时间。
余丞看了一眼,是市中心的一家私房菜。
没来得及回复,手机又一震。
余丞退出去,发现不是梁宥杰发来的消息。
下一秒。
【褚寒峰】:明晚有时间吗?
怎么可能?
不是他看错了?
余丞反复确认褚寒峰的名字和头像,唯恐是有人恶作剧,还特意去查看了对面的微信号和朋友圈。
对方朋友圈是一片空白,微信号一串字母乱码,唯有最后的“1110”余丞认得,是褚寒峰的生日。
默了几秒。
余丞点开梁宥杰的微信。
【余丞】:[OK]
【梁宥杰】:行,明天见!
随后打开再次打开褚寒峰的聊天框。
【余丞】:没有。
【余丞】:咋了?
【褚寒峰】:算了。
【褚寒峰】:没事。
余丞:“???”
余丞盯着褚寒峰的回复看了极久。
本来没什么。
结果被对方这么轻描淡写略过去,反而勾起了无穷无尽的好奇心。
但好奇心比起小命来完全不值得一提。
余丞毅然决然退出app,抬头的瞬间,司机猝不及防来了个急刹车。
余丞因为惯性的缘故往前狠狠一栽,坐在后座讶异问:“怎么了?”
随即便看见一个挡在车前的单薄身影,戴着卫衣帽子和口罩,在黑夜里一时看不清脸。
“突然就冲出来了!还好我刹车及时!”
对方是给余征祥开了十多年的老司机,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骂咧咧道:“该不会是遇到个神经病吧?!”
第 28 章
因为天晚的缘故, 司机特意抄近路,走了条新修的路段。
由城乡结合处开发的新城区住户并不算多,平日里这个点时总是难以见到几个人影。
哪成想今日还能出现这样的事。
偏偏那人还勾着脑袋双手捧腹,似是没有离开的打算, 实在是很耽误时间。
到底是害怕真碰上什么人需要帮忙, 对方看起来又是个小年轻。
司机推门下车, 一边走一边嚷:“你这人怎么回事, 大晚上的突然跑出来是想吓死谁?”
而余丞坐在后座也忍不住探头往外瞧, 或许是环境使然,又或者是心里装的事情太多,猝然遇上这种怪事,总觉得惴惴不安。
目光所至是青年人的佝偻身形, 不等司机靠近,一直交叉抱紧腹部的双臂微不可见地调整了番姿势。
余丞心头一滞,连忙跟上前去:“吴叔, 等等!”
话音一起,被唤做吴叔的司机下意识回头。
可是已经迟了。
那青年人藏在腹部的尖刀寒光一闪, 乍然挥出——
余丞整颗心直接窜到嗓子眼,几乎是万分之一秒,他仿佛与那青年霎时抬起眼睑的阴狠双眸对视了一瞬, 连隐藏在兜帽下的面孔都透着无比扭曲的神态!
余丞冷不防跑近, 朝吴叔伸出手去!
所有一切不过是眨眼的工夫, 却在千金一发之际如某种慢放的电影镜头,余丞用力抓着吴叔的手腕朝自己方向一拉!
而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什么不对劲,讶异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名诡异出现的青年人, 只见锋利刀尖在幽幽路灯下散发出金属独有的光芒,在顷刻间划破凌寒空气, 发出“唰”的一下声音,伴着刺骨凉风呼啸朝前袭来!
来不及抬手要挡,余丞快他一步,攥紧他的小臂往后狠狠一拉!
刀尖霎时落空。
青年踉跄一下,却没有丝毫善罢甘休的意思,趁余丞无暇顾及自己之际,转换目标重新将刀刃对准了本应憎恶的对象,握紧刀把的手背部青筋暴起,以比之前还要快的速度骤然发力,朝余丞狠狠刺去!
“他手上有刀,快回车上——”
一句脏话都来不及说,余丞低声骂了句“草”,连忙闪身后退!
这一动作又疾又快,渗人的刀锋几乎是贴着他的脸侧划过去!额发擦过刀身,随着他偏头的动作,又覆上愈发不耐的眉眼间。
余丞抬手擦了下被冷汗浸湿的额角,大口喘气朝前睨去。
可对方那肯放过这求之不得的机会,根本没给余丞任何喘息的机会,闪电般抓住余丞的手腕。
与此同时一直紧握的另一手抬起,张开掌心将手中的粉砂朝面前人面上狠狠一扬。
余丞下意识眯眼要挡,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被迷了眼睛的刹那,刺痛的滋味一并而至,无边的恐惧瞬息涌上发寒的背脊和四肢百骸,曾经在梦里出现的那个黑屋和随之袭来的幽暗惊惧在此时此刻如时空交叠般重现!
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本能反应,余丞强迫自己将眼眯开了一道极小的缝隙,幽光透进眼底的那一刻,余丞咬牙往后一摔,发了狠般一脚踹在来人的腹部!
那样的时候他都能撑住!
怎么可能这种时候……死在这样莫名其妙的人手里!
只听“咚”的一声响!
耳边有人疾步而过,待一阵闷哼过后,有金属掉落的脆声落入余丞的耳朵里。
余丞什么都看不清楚,即使尝试想要睁开眼睛,但唯有朦胧的光团伴随着疼痛仿佛如针深深扎进瞳孔,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刺痛。
他稍微挪了下身子,后背吃力般抵上一处灌木丛边,某一时刻像是全身散架一样,恨不得直接睡过去算了。
但是他又很怕。
怕万一睡得太死,醒不过来了怎么办。
或者再醒过来的时候,连那团灼眼的光都瞧不见了。
很荒谬的,他突然又想起褚寒峰给自己发的那条消息,好奇那人破天荒地问他明晚有没有空,到底是有什么企图。
怕不是又想出什么法子来侮辱人。
果然,还不如跟别人吃顿饭。
可其实那梁宥杰,他也没有什么兴趣。
到底是那么多年没见的陌生人,当时只头脑一热答应,想着事后若是真不愿意去,再找借口推掉就好。
这下可好,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听见他心里的纠结,这会儿哪边都不用赴约了。
差一点就要完蛋。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余丞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乱七八糟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时间,忽然又想到了还在医院的余征祥,又觉得庆幸。
至少做了检查又动了手术,排除了癌变风险,将来的身体情况应该不至于像原书里面那样糟糕吧。
直到有警笛声由远驶近,余丞的肩膀被人用力摁住,耳边是吴叔的焦急询问:“小余你怎么样,还好么?”
余丞嗤笑,额发被冷汗浸透,黏在眉间:“放心吧,死不了。”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对方急得喉咙发哑,“已经打了120,救护车马上就来了。”
余丞胸腔随着呼吸深深起伏,阖眼轻声回:“知道了。”
恍惚间那片黑暗又悄然笼罩过来,哪怕是他努力瞪大眼也无济于事,他又觉得自己重新回到了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黑屋子里。
没有人能够帮他。
没有人会来帮他。
唯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零碎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滴水证明他自己应该还活着,他如同被桎梏般无法动弹,静静候着时间悄无声息流逝。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如拨云见日,灼眼的光芒恍然袭来,在那团朦胧光晕中他看见了如火的朝霞烧了满天,随后日升月落,他宛如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费尽心思追在褚寒峰的身后。
这片段犹如走马灯般,一会儿是他公开场合扬言要与褚寒峰比肩,下一秒又是他费尽心思拿到与褚寒峰演对手戏的机会,再一转眼,便是他因褚寒峰与旁人关系亲近而吃醋,又无可奈何地只能拿身边人撒气。
最后所有画面归于一个静谧温馨的酒店房间,柔和的顶灯如暖阳般落了满室,而那两张房卡就放在玄关处的酒架上。
屋内的厚窗帘未来得及关紧,只余下轻飘飘的白纱伴着掠过窗口缝隙的微风而缓缓扬起柔软的弧度。
可他却无心关注太多,满眼只剩下跟前人轻阖的双眸。
对方平日里冷静自持的面色因为那杯不对劲的红酒,展现出与前一刻截然不同的神色。那是强压住身体燥热后充满克制的不耐烦情绪,就连天生的冷调肌肤都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多了几分温度。
只等到他一靠近,仰头倚靠在床头的男人霍然睁眼,哪怕是已经被酒意烧红了眼尾,眼底也现出潮湿的热气,但瞳色仍旧黑得发沉,在他踱步走近的刹那,灼灼落在他的脸上。
他看见自己的手指轻轻攀上那人的肩膀,膝盖半跪在床沿,笑吟吟唤:“褚寒峰?”
二人目光对视,有片刻的缄默。
就在这场心照不宣的沉默间,褚寒峰的眸底展现过须臾的迷茫,犹如有什么东西无形中破开那道冷冽锋芒的躯壳,而向身前人表露出难得的温情,自半敛眼睑下垂落的炙热眸光眨也不眨地凝视着渐渐逼近的人影。
如同饥饿不已的狼王,目不转睛地盯着即将送入口的猎物,随时准备将人拆骨入腹。
而他也跃跃欲试般歪了下脑袋,主动凑近身去——
勾起的嘴角近乎就要贴上眼前人的唇,只差毫分,一切突然的令人咋舌!
褚寒峰陡然偏头避开这个缱绻至极的亲吻,骨节分明的五指毫不怜惜地扼住他的脖子,滚烫的指尖不轻不重地抵在他流淌着沸腾血液的颈动脉上。
“滚出去。”
他听见褚寒峰略哑的沉沉嗓音,随着骤然凝固的旖旎气息,冰冷的语气里充满了说不出的嫌恶:“你以为你是谁?”
不知名的泛滥情绪涌上心头,夹杂着悲愤与记恨。
随着大口的空气灌入,画面戛然而止。
“嘶——”
余丞倒吸了一口凉气,有刺眼光芒在企图睁开眼的瞬间直直照射而来,他下意识抬手挡了下眼睛,随即又被人拿手拨开。
“别用手揉眼睛,听话。”
耳边有人在说话,裹着微不可闻的颤声,哄道:“得先把眼睛里的异物洗掉。”
余丞浑浑噩噩只觉得这嗓音实在是耳熟,有七八分像褚寒峰。
可或许是梦里那寒至骨髓的声音冲击力实在太强,余丞一只半会儿又感觉不太对,只觉得如果是褚寒峰的话,应该是不会用这样哄人似的嗓音跟他说话的。
余丞没吭声,只安静地任人摆布。
等医生处理完眼里异物,上完药水,已经是半晌之后。
余丞半敛着眼睛去寻身边的人,一扭头,就看见眼眶通红的吴叔,连鼻头都是红的,懊悔不已迎上他的视线:“都怪我,非要下车看看,要不是我……”
果然。
余丞下意识松了口气,环视一周,没看见别的人影。
他就说嘛,怎么可能是褚寒峰。
“要怪就怪那个人,”余丞打断对方的话,劝慰道,“做错事的是别人,别把什么错都一个劲地往自己身上揽。”
“可是……”
“那个人呢?”
对方一想起那小混混就恨得牙痒痒:“被派出所的带走了,听消息说是那个叫什么时的粉丝。”
“佟时?”
“对,就是这个名字!说那个狗屁佟时都是被冤枉的,自己咽不下那口气,要替自己的偶像报仇。”
去你妈的偶像。
余丞觉得可笑,眨了下还看不太清的眼睛。
生理性泪水控制不住地积在眼底,糊成一片,随着他这一笑,就顺着眼角滑下来。
“有病。”余丞哂道。
褚寒峰走进房间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余丞姿态随性地盘腿坐在病床上,明明笑得有些痞气,可怎么看怎么透着股委屈劲。
“还痛吗?”
褚寒峰冷不防插话。
原本正痞里痞气同吴叔说话的余丞后背猝然僵住,不敢相信地循声看过去的瞬间,如同大脑死机一样,有三四秒钟的停顿。
随后像是被人陡然踩了尾巴,唰地下惊讶从床上跳起来,后背贴上床头反应了良久。
余丞不可置信问:“你怎么在这里?”
褚寒峰蹙眉,不等回应便被余家司机抢了先:“我突然看见褚家少爷打你电话,就帮你接了下。”
以前余丞跟褚寒峰走得近,他便也跟一起同褚寒峰有过几次交集,只觉得俩人的关系应该是还不错的。
“当时也没个人可以帮忙,余先生又在医院,我心里急,就只能把情况……”
吴叔欲言又止,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
想到什么,余丞从诧异中回过神来,重新在床头边沿坐下:“这件事,你跟我爸说了吗?”
“打了好几通电话过去,也没人接,”吴叔叹气道,“估计这三更半夜的,已经睡下了吧。”
“那先别跟他说了,”余丞脸色认真嘱咐,“反正我也没出什么事,他现在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就别让他操心了。”
走之前他唯恐余征祥又不顾身体加班熬夜,索性把对方的手机弄了个定时的睡眠模式,谁打进来都不管用。
这会儿余征祥估计已经睡熟了,没必要再把人催着喊醒,熬坏了身体。
“知道了,”吴叔说,“那你先休息,我去帮你拿药。”
“好。”
余丞点头,说着把视线又重新落在身侧的褚寒峰处,那声又轻又软喊他“听话”的嗓音猝不及防在脑海中冒头,让他不免半信半疑地挠了下脖子。
肯定是他出现了幻听。
余丞如是想,怕不是做梦做的臆想症都犯了。
“还疼吗?”之前那次余丞没回答,褚寒峰又重复一遍。
余丞思绪回笼,落入耳里的疑问句带着一如既往的凉意,反而让人习惯不少。
“有一点。”
余丞咕哝了一句,闭上眼睛缓解过于明显的不适感。
眼前暗下来的时候,他仿佛又看见梦里那双灼灼盯着他的双眸,像是被上头的渴望烧红了眼,但又在心底挥之不去的厌恶感下强行压制。
如同濒临失控的漂亮野兽,随时都要将他撕碎,以解心头之恨。
伴随着这个景象,梦境与现实反复交织,他听见褚寒峰说:“冷敷一下可能会好受些。”
下一秒,有一阵凉意忽地覆盖住他的眉眼,应该是拿生理盐水沾湿的小毛巾,带着湿咸的气息。
褚寒峰的这个动作很小心,只轻轻盖在他的眼睛上,有那么几秒钟鼻梁处感受到丁点温热,应该是对方的手无意中碰到了一下。
“褚寒峰。”鬼使神差的,余丞忽然叫了对方一句。
“怎么?”褚寒峰耐心的等他继续说话。
他们俩很少有这样的时候。
互不说话,冷冷清清。
九年前的自己一刻没个消停,偶尔褚寒峰想落个清静,总被他说东说西的打扰。
后来……
他得知自己不过是对方生命中昙花一现的存在,不,或者说是恨不得立马从眼前消失的炮灰,惹人讨嫌的很,那点崇拜和钟意便演变为对所有未知数的惧怕,应激般只要对方一出现,便是全神戒备,稍有不如意就反唇相讥。
其实也没这个必要。
余丞想了想,试探性开口:“其实你也不用这样的。”
“什么?”褚寒峰似乎没听明白。
余丞斟酌了一下用词:“我怎么样其实跟你没什么关系,你不用管我的。”
互不打扰就挺好的。
死一般的沉寂。
静到……
余丞甚至好似还能听见压抑的呼吸声,不知道是褚寒峰的,还是他自己的。
俄顷,覆在眉眼间的潮湿毛巾撤开,被褚寒峰随意扔在床头。
余丞骤然一愣,小心翼翼眯着眼。
下一秒,随意搭在床榻之间的手就被眼前人摁在掌心,在他条件反射打算抽离的那一霎,腕部传来隐隐疼劲,待回过神来时,已经被褚森*晚*整*理寒峰紧紧捉在掌心。
那是一个试图控制的举动,藏着浓烈又克制的侵略性。
“不用我管?”
在余丞骇然不已的眼神下,褚寒峰俯身,于咫尺之间与他相视,嗤笑问:“不用我管,那要谁管?”
余丞全然僵住。
褚寒峰的幽深眸光一一扫过余丞精致的眉眼,逐渐向下后,落在对方因为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唇上。
稍作停顿。
褚寒峰似笑非笑掀了下嘴角:“你那乱七八糟的后宫三千?”
这话明明带着笑音,说出口的瞬间却像是裹着一层刺骨的冰渣子:“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人?”
第 29 章
余丞的脑中轰鸣声一片, 瞳孔骤缩,呆愣地注视着褚寒峰似笑非笑的黑沉眸子。
那是一个极其缓慢的反应过程,余丞看见倒映在对方双眼中的自己以僵硬的姿态屏息了良久,犹如被无形的锁链捆住了脖颈和手腕、脚踝, 好半晌都无法动弹分毫。
“……”
“怎么不说话了?”褚寒峰哂道, “平时不是挺牙尖嘴利的?”
“我……”
对方紧攥在腕部的掌心温热, 却因为紧紧相贴的缘故, 带来某种不真实的灼热触感, 随着包裹的那一小寸肌肤,顺着流淌的沸腾血液传遍每一寸神经末梢,烧得人心口都是烫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余丞咽下了口干舌燥的喉咙, 在眼前人目不转睛地视线下,猝然回神——
“你做什么?”
余丞蹙眉,上一秒的苍白脸色还没能完全恢复, 又在对方不明所以的突然举动下,无声无息泛起一点血色, 像是被急的,又似是被气的。
他匪夷所思地微仰着下颔,开口的同时把身子不动声色往后挪了少许, 破口骂道:“什么后宫三千, 乱七八糟的其他人, 褚寒峰你是不是有病?”
哪知褚寒峰轻而易举就答:“是有病。”
余丞微微喘气:“……”
褚寒峰面带嘲意:“怎么了?”
这人居然还好意思问怎么了?
余丞满腔的讥诮哽在嗓子眼,所有带刺的话反复停留在嘴边,说出口的却是:“你怎么了, 关我屁事。”
余丞没好气道:“你弄疼我了。”
余丞的眼睛本来就伤着了,此时此刻因为角膜受损的缘故眼底泛着湿润的薄红, 那抹红随着那阵潮意一直蔓延至略垂的眼尾。
褚寒峰落在余丞眉眼间的沉沉眼神稍顿,淡声回:“疼了才好。”
话虽这边说,手却在同一时间抽离,试图抬手去擦对方的眼角。
但指尖微动,又落了下去。
褚寒峰垂着眼,眸光微转一瞟余丞发红的腕部。
这大少爷向来五指不沾阳春水,皮肤本来就白,此刻手腕上的那圈红就格外明显。
褚寒峰蹙了下眉,轻飘飘出声:“疼了才长记性。”
余丞:“……”
莫名其妙被褚寒峰这么一搅合,原本梦醒后的那点复杂情绪更盛,余丞的肩膀倚靠在床头软枕上望向褚寒峰,像是有意观察对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长久没挪开眼。
直接像是被余丞盯得烦了,褚寒峰又拾起刚才的毛巾,抛到余丞自己的手上。
“自己擦擦。”褚寒峰沉声道。
余丞低低一哼气:“就不擦。”
褚寒峰问:“要我帮你?”
余丞哑然,默了半秒问:“擦什么啊?”
他又没脏。
擦个毛线。
褚寒峰似乎忍无可忍,索性再度俯身,凑上前来。
余丞被褚寒峰吓得一愣。手腕上残留的触感还没完全消退,其实疼倒是不疼,只是这会儿还有些火辣辣的,像是被对方的掌心热度灼得不轻,乃至这会儿都挥之不去。
可只有余丞自己清楚,那温热触感不像是落在他的表皮肌肤上,反而随着对方不明不白的深沉眸光,一直钻入骨髓,连心口处都无端滚烫,烫得人难受。
余丞吸了口气,不由自主往后偏了下脑袋。
褚寒峰沉着脸注视余丞的眉眼,看了许久后,几度抬起又放下的手终于来到对方的脸侧,拇指指腹轻轻抹了一下余丞带着泪痕的眼尾。
其实那点生理性的眼泪已经干涸的差不多了,但配上雾蒙蒙且发红的浅淡眸色,就显得格外惹眼。
扪心自问,他确实很爱看余丞眼角又红又潮的模样,加上那满脸的倔意,总是别有一番滋味。
但不应该是这种时候、这种情况下。
褚寒峰的指尖一触即离,视线在余丞轻轻一跳的眉梢处瞥过,风轻云淡道:“总这个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
余丞一只眼睛还眯着,像是被褚寒峰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不太爽快。
尤其是他还没说什么呢,那人先开启嘲讽模式,实在是很……
丧心病狂。
憋了半天,余丞咕哝:“能怎么样?”
褚寒峰敛下了眼,若有所思。
余丞忿忿不平收回眼:“我就一条命,惦记的人倒不少。”
“什么?”褚寒峰像是没听清,皱眉问。
余丞撇嘴:“没什么。”
“没人能要你的命,”褚寒峰忽然道,“今天的情况我会跟薛济商量一下,等有了最终结果会告诉你。”
没想到褚寒峰会讲出这样的话来,余丞警惕看过去。
“这家私人医院的安保措施还行,这些天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警方那边我已经联系过了,你今晚先睡一觉,他们明早会上门来找你做个笔录。”
“我觉得我没什么事了,今晚就可以出院,”余丞的眉心良久没舒展,觉得自己实在是没必要在医院待上好几天,“况且我爸那里……”
“你既然不想你爸知道这件事,他就不会知道,”褚寒峰不容拒绝道,“这些天我会让孙灿过去照顾,就说你行程繁忙,抽不开身。”
余丞抬起眼皮,阴阳怪气问:“你怎么还能使唤孙灿?”
褚寒峰:“又有问题?”
余丞:“怎么,你是公司的老板娘吗?”
褚寒峰:“……”
余丞憋了半天,终于忍无可忍:“你凭什么插手我的事,就因为你家世显赫,是天之骄子?你一时兴起就想来医院看我,一个念头就想把我困在这里,也不问问我愿意不愿意?”
“……”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高尚,特有成就感?还是觉得我这个样子很可怜,所以可以任你摆布?”
余丞一口气不带喘的,等话音落下,久久堵在胸腔的那股泛滥情绪便随之涌上头。
他越想越委屈,觉得自己倒霉透了:“你们都是人生赢家行了吧,就我一个炮灰任人宰割,我都说我不玩了,干嘛非得拉我入局……”
余丞嘟嘟囔囔说了一大堆,越说眼睛越痛,越痛越憋屈。
一片模糊的视野中,褚寒峰就静静杵在原地,半晌后才长长叹了一口气:“我没有要耍你玩的意思。”
余丞没理人。
褚寒峰静默了片刻,斟酌了须臾,才继续道:“我只是……”
余丞垂着脑袋,很轻地眨了下眼睛。
褚寒峰轻声说:“很担心你。”
一瞬间被拉得很长。
窗外呼啸而过的北风刮得那棵常青树枝丫乱晃,敲打在玻璃窗上簇簇作响。
头顶的白炽灯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恍然间闪了几下,继而又重归于静。
余丞紧抿着唇,听见房间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沉默几秒,余丞抬眸,不解问:“担心我?”
褚寒峰没吭声,别过眼看向门外。
吴叔拿着印有医院标志的塑料袋小跑进来,喘着粗气瞧了眼还坐在床上的余丞,担忧道:“我把药拿来了,这个每隔两小时滴一次,一天使用六次左右,这个一天三次,还有医生说了你得好好休息,不能过度用眼。”
说着说着,吴叔又忍不住骂:“那小子真是狠,怎么能想到用铝粉来伤人眼睛,要是处理的不及时,问题可就大了!”
结果前一秒刚劝完余丞休息,后一秒余丞的手机就接连震了好几下。
余丞刚在吴叔的催促下滴了眼药水,正半坐在床上,听见动静随手拿起手机,点开忽然弹出的消息框。
余光中是站在落地窗前一言不发凝视着他的褚寒峰。
自之前那场闹剧后,余丞也说不上来二人间的气氛究竟诡异在哪里,反正他不愿意搭理人,褚寒峰也就没有再作声。
只不远不近地杵在那儿,似乎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余丞干脆懒得去管旁人,看见是梁宥杰发来的微信语音,就点开了。
他正好也要跟对方说明情况,改天再约。
结果播放的瞬间,猝不及防竟是外音,偏偏周围环境还过于安静。
梁宥杰的温润嗓音就这么飘在这静谧空间里,一条接着下一条——
“突然想起来。”
滴。
“明天下午我有个杂志拍摄,可能会稍微晚一点才……”
余丞一怔,连忙退出界面。
他盯着手机屏幕,眸光稍微往眼尾的方向悄无声息一瞥。
吴叔似是没注意到这边的动作,还就着灯光拿手捻了捻眼镜框,眯起眼睛研究眼药水的说明书,唯恐落下什么使用禁忌。
褚寒峰也还站在原地,就这么隔着两米所有的距离,正好没把目光再落在他处。
余丞收回眼,把语音转换成文字。
【梁宥杰】:明天下午我有个杂志拍摄,可能会稍微晚一点才能赶上。
【梁宥杰】:大概要八点钟左右。
【梁宥杰】:我尽量快一点。
他看了几眼,手指开始打字。
【余丞】:不好意思啊,忽然出了点事。
【余丞】:明天可能没办法约了。
【余丞】:等下次有空,我请你吃饭吧。
消息发出去,余丞摁灭屏幕,半边侧脸埋进柔软枕头里。
四周骤然又变得安静无比。
只等到余丞的背影朝向窗,褚寒峰才略掀了下眼皮,乌沉的眸光再次瞟过去。
他毫无征兆地忽然想起薛济前几个小时望向自己时,那满含兴味的眼神,颇为耐人寻味地问他,为什么要对余丞的事情上心。
明明老早就说过不在意。
余征祥能为了上亿的投资款,毅然决然主动同宋非晚分开,不管宋非晚说什么都没用,哪怕生出定居国外的心思,也没能挽回分毫。
一如曾经薛济问起,他究竟是讨厌余征祥,还是讨厌余征祥的儿子。
他其实觉得这两个人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都差不多。
“就算不是自己最喜欢的那个玩具被人抢走了,多多少少总是会介意的,然后生出要将玩具抢回来的心思。”
那种名为占有欲的东西。
“什么?”薛济似懂非懂。
“你觉得呢?”褚寒峰问。
这回薛济没敢吭声。
或许哪怕是薛济,都以为他口中的玩具应当是指余丞。
可唯有他知道,其实他是在说自己。
那大少爷打小就是这样,玩厌了的东西从来都懒得再多看上一眼。
腻了的游戏机,旧了的卡牌。
前一刻说过的喜欢,转眼就忘了干净。
沉吟片刻,褚寒峰也觉得这番心思来得无缘无故,实在是很可笑。
再这样下去,还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乖一点不好么?
他看着余丞蜷缩在被子里的身影,乍然问:“急着出院,明晚去赴约?”
对方明显没睡着,闻言稍微动了下脑袋。
褚寒峰嘲道:“都这个样子了。”
默了几秒。
余丞懒懒回头,不答反问:“不行?”
二人的交谈引来吴叔的侧目,顿时急了:“赴约?赴谁的约?”
余丞没作声。
吴叔道:“非得去吗,不能再晚两天?”
余丞默了几秒。
他直接捻着被角一直盖住头顶,闷声回:“明天再说吧。”
过了须臾,头顶的灯也被关了。
单人间里特意放了陪护床,余丞依稀听见一阵细微动静,他原本想探头瞧一瞧的,可惜眼皮子打架,实在是困得厉害。
这一阖眼,就是好几个小时。
等意识回笼,天边已经微微亮了。
余丞翻了个身,目光所及是吴叔睡在陪护床的模糊轮廓,胸膛随着呼吸起伏,发出轻微的打呼声。
褚寒峰呢?
余丞想,是终于回去了?
他实在是很不明白,褚寒峰为什么要在这里花费这些无用的精力,难不成主角都喜欢打个巴掌再赏几颗枣吃,以显得自己不同流俗?
正这么想着,房门被人轻轻打开,又小心翼翼关上,像是唯恐吵醒了屋内的人。
余丞也不知道是出于怎样的心思,无声无息捻了下被子,摆出一副睡熟的样子,只有轻阖的眼睫微微动了一下,透过细微缝隙默默朝来人望去。
只是余丞也没料到,褚寒峰居然还留在这里。
不仅留在这里,甚至如同半点睡意都没有,只靠坐在临窗的长椅上,沉默的气息于无形中同破晓时分那独有的静寂氛围融为一体,在明暗交杂间连惯有的凌冽气质都收敛了不少,身后是天刚露出的鱼肚白色,在地平线处绘出瑰丽云浪。
而褚寒峰独自待了一会儿,便在这破晓余霞中抬眸。
余丞明明是看不清褚寒峰眉眼的,可又莫名觉得,那个人应该是在注视着自己。
就这么沉寂了须臾,余丞忽然听见褚寒峰问:“睡不着?”
犹如被人撞破伪装后的尴尬,余丞脊背一僵,随即干脆也没回应,直接闭上眼。
余丞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只记得最后脑袋里想的,是百思不得其解,褚寒峰究竟是怎么发现他没睡着的。
再睁眼已经是日正当中。
吴叔没看见人影,应该是忙去了。
褚寒峰也不在。
余丞伸了个懒腰,那床上坐起来,就看见床头准备的洗漱用品。
还有一碗已经凉透了的鱼片粥。
他观察了几秒粥碗旁边放置的果盘和水煮蛋,还没来得及下床,门口有人说话。
余丞第一反应是:
难不成褚寒峰还没走?
他到底想干嘛?
结果来人嗓音陌生,和煦的声线中藏着几丝激动情绪:“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您,我之前一直很想跟您找机会学习……”
“你跟我同岁,”这回是褚寒峰的声音,“不用这么客气。”
“应、应该的,您是前辈。”
褚寒峰随手推门。
对方一愣,看了眼房间号,又看向褚寒峰:“这么巧,您朋友也在这个房间?”
“是挺巧的。”褚寒峰轻轻一笑,往里走。
恰好对上余丞懵懂的脸。
梁宥杰紧随其后:“之前在楼下碰到您的时候就觉得很意外了,没想到居然……”
对方话音一顿,看了眼与褚寒峰大眼瞪小眼的余丞。
褚寒峰稍稍抬起下颔,冲余丞示意:“你朋友来看你了。”
余丞总觉得褚寒峰的语气有几分阴阳怪气,但又具体说不上来阴阳怪气在哪里。
转眼又望向褚寒峰身后的人:“你……”
那人与照片上的俊朗模样如出一辙,不仅如此,若是放在粉丝嘴里,应该是会让粉丝疯狂尖叫本人比照片更好看的类型。
余丞一眼就看出了这人是谁。
只是梁宥杰会出现在这里,确实很让人意外。
“昨晚你说你出了点事,后来再发消息就一直没回,我有点担心你,”梁宥杰欲言又止,“所以想办法问了下你的经纪人,本想着来看看你,没想到这家私人医院的安保措施确实挺到位,差点被拦在门口,还是碰巧遇见峰哥,他领我进来的,没想到……”
没想到这是个单间。
而且褚寒峰和余丞的关系,看起来居然还不错的样子。
梁宥杰想问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你们……”
“对不起,我睡着了,刚刚才醒。”余丞解释。
想了想,又随意扯了句:“峰哥跟我新东家的关系好,替薛总来关心下属的。”
梁宥杰恍然大悟:“这样,那你老板还怪好的。”
褚寒峰:“……”
梁宥杰显然也是褚寒峰的迷弟,原本开朗大男孩的形象在褚寒峰面前摇身一变,竟有些赧然了起来:“对了峰哥,能不能加你一个微信,你一直都是我学习的榜样……”
余丞歪头托腮地待在床头,看着眼前这一大型粉丝见面会场,心里捕捉到什么关键信息,倏然有了几丝不妙的预感。
他都差点忘了还有个影帝攻。
该不会……
余丞心里顿时百感交集,来不及吐槽,又有人推门——
三人齐刷刷朝门口看过去。
一男生身穿牛仔夹克,戴着潮牌标志的黑色贝雷帽,帽檐下是微卷的栗色短发和秀俊眉眼,只是这种俊带着一副骄矜之态,与余丞那种能够装乖卖傻的嚣张不同,这人一眼瞧去就让人觉得是骄纵惯了的,若是退后几年回到高中校园里,那就是典型的刺头。
男生看了眼手腕上的智能手表,再抬头,忽地愣住。
余丞:“?”
帅哥你谁?
然后就见褚寒峰隆重蹙起眉:“谢星河?”
“你来这里做什么?”
被唤作谢星河的男生傻了半秒才回:“见网友啊。”
褚寒峰:“……”
谢星河面露狐疑地看过去:“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说着视线逐渐划过若有所思的梁宥杰,然后定格在余丞的方向。
网友找到了。
结果网友的脸色很不好。
不等他打招呼,就先发制人开口道:“正好大家都认识,要不你们先聊着?”
谢星河:“嗯哼?”
梁宥杰:“什么?”
褚寒峰:“……”
余丞神色复杂说:“我都点闷,出去透透风。”
这哪里是什么大型粉丝见面会。
简直就是快要烧起来的火葬场。
影帝攻和导演攻都齐了!
他不应该在屋里。
他应该出去找个绝佳的观景位置,然后给薛济打个电话。
各股涨停跌停,唯有其中三只股票屹立不倒。
这会儿三缺一,差一个总裁攻就齐了!
第 30 章
若他只是一个单纯的穿书者, 余丞觉得自己应该会很激动。
毕竟他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以前最喜欢看热闹了。
可一旦事关自己,余丞就恨不得立刻躲这几个人远远的。
火葬场烧归烧,别殃及池鱼就好。
余丞的话音刚落,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褚寒峰:“不舒服?”
几乎是没有过多思考, 褚寒峰朝余丞走近, 一边说着一边抬手, 试图用手背去试余丞额头的温度。
就这场面, 余丞哪里敢让褚寒峰碰到自己!
额发顷刻间擦过对方的指缝,余丞全身心戒备,在褚寒峰凑近的刹那连忙勾腰穿鞋,顶着褚寒峰耐人寻味的眼神, 以最快的速度系好鞋带站起身,抢先一步回答道:“没有不舒服。”
褚寒峰深深盯着他的脸看了少顷:“那大冷天的透什么风?”
余丞:“……”
还能什么风?
当然是难能可贵的一路顺风!
他现在只想阿弥陀佛,求老天保佑自己千万别在这几个人身上栽跟头。
余丞当机立断, 决定把没心没肺的追星人设发挥到极致:“我觉得我现在有点不太清醒。”
褚寒峰不解:“什么?”
余丞认真道:“突然这么多男神集体来看我,一定是我在做梦, 我需要出去冷静冷静。”
褚寒峰:“……”
褚寒峰像是在竭力控制着脾气,屏息间又长长叹了口气,忽地把视线转向满脸骄傲写着“不愧是我”的谢星河处, 按了按眉心问:“你怎么来了?”
谢星河理所当然道:“这医院我家有股份的, 怎么就不能来了?”
这话实在是怎么听怎么像炫富, 余丞和梁宥杰额角一抽,就见褚寒峰忍无可忍问:“我是说,你见的哪门子网友?”
谢星河似乎有点不耐烦, 但看在小土鱼的面子上,也可以勉强解释一二:“当然是一见如故, 再见倾慕的网友。”
褚寒峰:“……”
余丞:“?”
谢星河:“呸,应该是仰慕。”
余丞:“……”
谢星河:“呵,你这种一进圈就爆红的人肯定无法领会我们这种知音流水的感情。”
余丞:“…………”
谢星河扭头看过来:“是吧,小土鱼?”
余丞喉头一哽,险些没接上话来。
其实也不是很理解。
毕竟他把人家也忘得差不多了。
但好在上回听曾萌提起过几嘴,余丞点头:“对啊,你的歌和电影都超棒的!”
谢星河一脸“你看,我就说吧”的表情瞧了褚寒峰一眼,然后状似无所谓地扭头看向余丞:“也就还行吧,你喜欢就好。”
余丞:“……昂。”
明明嘴上这么说,余丞却觉得对方若是有尾巴,此刻肯定是翘得老高的。
只是被这么突然一搅合,余丞差点都忘了自己要干嘛。
正待重新出声,忽听梁宥杰纳闷问:“谢导以前还出过歌?”
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谢星河的笑容当即僵在脸上。
之前他励志白手起家要做自己的追梦人,满腔雄心壮志在某音乐平台注册了账号,天天把“未来的乐坛天王”挂在嘴上,哪知大把的时间和力气投进去,依旧在圈子里基本上查无此人,唯有小批粉丝会在他发歌后点赞撒花,而小土鱼就是其中出现得最频繁的那个。
后来他偶尔会朝对方询问对于新歌的感受和建议,为了方便交流彼此还私下互加了企鹅账号,因此联系也更加频繁了起来。
直到他有意转型,日渐忙碌,对方也慢慢不再登录企鹅账号,等他反应过来,二人已经处于断联的状态。
他甚至有找去对方的微博私信询问,结果发出去的每一个字都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想到这些,谢星河发出灵魂的质问:“你这些年这么就突然不理人了?”
毕竟他自己也没想过,有一天能到热搜上看见曾经的网友。
而且那个人还是余丞。
余丞一时无言。
他追星最疯狂的时候同时有好几个墙头,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累了、倦了都是理由。
尤其是当时他对此孜孜不倦,有很一大部分原因是为了转移对褚寒峰的注意力。
哪晓得褚寒峰猝不及防哐当一下进了娱乐圈,还平步青云出道即巅峰,他想不看见都难!
这多犯规?
追人追不到,粉一粉应该没问题吧?
他当时是这样想的,粉一下又不会死。
谁知道——
是真的会死。
余丞也很无奈,左思右想,最后选择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幽幽道:“后来的你太耀眼了,我不习惯跟那么多人分享你,我不配。”
梁宥杰:“……”
褚寒峰:“……”
这很难评。
谢星河听惯了彩虹屁,但这种类型的彩虹屁,他还是第一次听。
就还挺……
受用的。
谢星河为难地拿食指搔了下额角:“对不起,是我太红了。”
场面一时沉默了两秒。
连余丞都觉得自己快要接不下去了,忽地有人“笃笃”敲门。
谢星河满腔的肺腑之言来不及吐露,前一刻才被他带上的房门再次被推开。
薛济探头瞅了瞅房内,一眼就撞上不约而同看过来的四双眼睛,突地愣住。
薛济惊道:“这么热闹?”
余丞人都麻了。
说曹操,曹操到,薛济居然真的来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意?
而跟着薛济身后的,还有两个年轻男人。
薛济介绍:“这两位是来找余丞简单做个笔录的民警,之前听说小丞惊吓过度还在睡觉,特意吃了午饭才来的。”
捕捉到关键字眼,谢星河拧眉:“惊吓过度?”
梁宥杰诧异问:“怎么还要做笔录,孙经纪人不是说只是有些身体不舒服?”
余丞安安分分坐回床边,一副慢走不送的神态:“是,惊吓过度。”
他抬手掩唇,咳嗽几声,提醒:“我这还有事,要不你们先去忙吧。”
到底是不速之客,谢星河与梁宥杰也觉得自己不便久坐,陆续走开。
临走前谢星河还特意加了余丞微信,亲眼看他通过好友申请才肯罢休,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再委屈自己玩失踪这一套。
见余丞连连点头,谢星河才彻底放心。
余丞转眼又看向褚寒峰和薛济:“要不你们也先忙?”
薛济摇头:“我不忙啊。”
褚寒峰脸色不善:“谁告诉你我很忙的?”
真男人绝不轻言放弃。
余丞:“那要不你们出去聊聊天?”
薛济好不容易坐下来,还没来得及摆出一副关心下属的好领导形象,莫名其妙就被下了逐客令,当即有些匪夷所思:“非得出去聊?”
褚寒峰也觉得自己的耐性所剩不多:“我跟他没什么好聊的。”
余丞默了半秒,目不转睛盯着俩人道:“有外人在,我紧张。”
薛济:“……”
褚寒峰:“……”
就连其中一民警大哥也看不下去了,好心劝道:“放心吧,我们守着呢,没什么好担心的。”
自此,余丞目的达到。
世界终于清静了。
整个询问过程并不长,只是稍微复述了遍昨天的具体情况便作罢,若不是害怕打扰对方的工作,余丞甚至还想多留对方几小时。
毕竟主角团一起出现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他到现在都还没能缓过神来。
等再闲下来,进来的就只有薛济。
薛济解释:“我看褚寒峰精神不太好,估计是昨晚没怎么睡,让他先回去休息了。”
余丞点头:“哦。”
稍顿,二人同时接话——
薛济:“难得有人让褚寒峰能守一晚上。”
余丞:“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一句话倏地被薛济抢了先,余丞一愣,登时脑中警笛大作。
薛济这是什么意思?
试探他?
余丞连忙道:“应该是峰哥他人好,菩萨心肠。”
这话差点把薛济听笑了。
褚寒峰是菩萨的话,世界上就没有鬼神了。
薛济饶有兴致地打量余丞几眼:“是么?”
余丞硬着头皮回:“您不觉得?”
薛济实在是不愿意昧着良心说“是”,漫不经心岔开话题:“我倒觉得他还挺喜欢你的。”
余丞:“!”
来了来了!
步入正题了!
要宣誓主权了!
余丞满脸惶恐:“怎么可能,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薛济似笑非笑:“哦?”
余丞正色道:“我这都是托薛总您的福,峰哥他自己说的,因为我是您的员工,所以才对我稍微照顾一点。”
薛济挑眉:“他真这么说的?”
余丞郑重其事点头:“对啊,他还总说您愿意栽培我,是我的福气,要我记得感恩。”
薛济怀疑地瞧余丞一眼,总觉得褚寒峰这番操作实在是……
不忍直视。
他原本以为万年铁树开花,瞧对方那口是心非、欲求不得的模样还觉得有趣。
这会儿再看,实在是一言难尽。
而余丞说到最后,还特意加重了语气:“薛总您跟峰哥的关系真好。”
薛济颔首,也有些无语凝噎:“他那冰块脸,没几个人能受得了。”
余丞:“还好,互补嘛。”
薛济不以为然:“有什么好补的?”
余丞努力扮演好一个捧哏的角色:“也就您受得了他?”
薛济:“……也不一定。”
说到一半,薛济迟疑的目光在余丞的脸上转了几个圈。
这小鬼怎么回事?
这反应不对啊!
难不成之前追着褚寒峰喊哥哥,真没有半点情哥哥的意思?
还是说真跟褚寒峰含沙射影的那样,早就移情别恋了?
薛济试探道:“对了,你有喜欢的人没?”
余丞面容乖巧,语气和缓:“没有啊,怎么了?”
薛济:“真的?”
余丞:“当然。”
薛济:“一点谈恋爱的想法都没有?”
余丞面色茫然:“公司不是不提倡恋爱吗?”
薛济生怕原因出在自己身上,被褚寒峰知道后还不得削掉他的脑袋,当机立断道:“怎么会?!”
余丞:“哦?”
薛济:“演员谈恋爱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洁身自好,不影响工作就行了。”
余丞:“老板你放心,我现在眼里只有工作,没得感情。”
薛济:“……”
薛济神情复杂凝望了余丞好半晌,眼见对方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默默拿出手机给褚寒峰报告这个噩耗:
【薛济】:哦豁。
【薛济】:好消息和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褚寒峰】:?
【薛济】:那就先听好消息吧,我最喜欢有事业心的小朋友了,决定以后好好栽培余丞,不让明珠蒙尘!
对面没理人。
薛济也不在意。
【薛济】:坏消息是,他说他是没得感情的菠萝头。
下一秒:
【褚寒峰】:他装的。
褚寒峰收起手机,又想起那大少爷前不久才对谢星河疯狂输出的那一顿彩虹屁。
再往前,就是接到梁宥杰电话时,那小心翼翼的语气。
想来不是没有感情,而是感情丰富得过了头。
实在是很令人……
莫名烦躁。
只是沉吟许久,又难免想起昨晚上余丞那番近乎可以说是委屈的抱怨。
最开始的初衷,不过是害怕这次的事件并非粉丝报复这么简单,时间和地点卡得这样准,实在很难不让人多森*晚*整*理心,其中还有他人在插手。
比如佟时背后的人。
比如早就看余征祥、看余丞,也看他不顺眼的褚世华。
褚世华对他的耐心怕是早就所剩不多,如今跟余丞走得太近,就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对还是错。
见薛济久久没回话,褚寒峰犹豫再三,又发去消息。
【褚寒峰】:还在医院?
对面回得很快。
【薛济】:没呢。
【薛济】:你家余丞小宝贝说屋子里头闷,我带他出去溜达溜达。
褚寒峰蹙眉。
【褚寒峰】:去哪?
【薛济】:带他开开荤,去鸭店。
【褚寒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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