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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1  ? 冰山高处万里银(26)


    ◎“这是我受郁大人所托点的灯。”◎


    太和殿外, 因临近黄昏,屋檐垂下浓影,正好笼罩在郁清梧的身上。


    他依旧跪着, 下半身已经麻木,又隐隐有刺痛传来, 好似一双腿的骨髓有无数蚂蚁啃噬, 不得安生。


    忽然,太和殿门打开, 一脸是血的太孙站在门口,“陛下唤你进去。”


    郁清梧连忙起身, 一时不稳,又跌在了门槛上。


    皇太孙并没有扶他。他们今日是要撇清关系的。


    他静静的看着郁清梧爬起来, 又颤颤巍巍的进了殿, 跪在那一堆碎茶瓷里。


    皇太孙的心也跌进了尘埃里。


    似乎, 只要陛下坐在那个位置上,他们这群人, 无论是为了什么而活,都如此卑微。


    他走过去,跪在了郁清梧的身边一起听训。


    上首的皇帝此时气已经平缓一些,看着狼狈不堪的郁清梧好一会才问道:“朕, 看在皇太孙为你求情的份上, 再给你一次机会。但你若是有一个字是谎话, 你,你的夫人, 与你相关之人, 皆逃不脱一个死字。”


    郁清梧便磕头道:“陛下, 事已至此, 臣别无所求,只求陛下宽宥臣妻,她实属无辜之人。”


    皇帝冷笑,“无辜不无辜,朕心里有数。”


    他道:“你可知道她是段伯颜的养女?”


    郁清梧点头,“臣在元狩四十七年来洛阳之后才知道的,在此之前,并不知晓。”


    他道:“彼时臣疑心阿兄苏行舟之死跟她有关,便请寿老夫人帮臣诓骗她入府,问她可否见过臣兄,而后与她交谈一番,才发现她可能是段伯颜养大的姑娘。”


    皇帝一顿:“苏行舟的案子?林冀杀的那个?”


    郁清梧:“是。臣不敢撒谎。”


    他磕头道:“臣自小长在邬阁老膝下,被他引以为傲,称为亲子。但臣的义兄苏行舟却不被阁老所喜,曾经两次离开过断苍山前往淮陵淮山为生。”


    “臣当时还以为他们只是秉性不和,但等臣与臣妻互通有无,把当年在蜀州的事情一一盘对后才发现,阿兄根本不是与阁老不和,而是打着不和的幌子,前去淮山见段伯颜。”


    “臣,是阁老的明子,阿兄,却是他的暗子。”


    皇太孙闻言诧异看过去,脸上浮现出震惊之色,被老皇帝看在眼里。


    他自己也有些回不过神,“你的意思是,那么多年,邬庆川和段伯颜私下有往来?”


    郁清梧点头,“是。”


    他把跟兰山君之前对过的话说出来,而后道:“这么多年,宋国公跟邬阁老一直来往,不仅臣妻知晓,臣其实,也知道。”


    皇太孙这回是真震惊了,站在一边抬头看向皇帝,又看看郁清梧,不可思议的道:“邬庆川跟宋国公相交甚好?”


    郁清梧点头:“是。臣自小就听邬阁老夸赞宋知味。”


    他道:“但邬阁老不准我们说出此事。所以臣当年和阿兄来洛阳科举,也没有去拜见宋国公。”


    皇帝一时之间觉得荒谬,他道:“若果真是如此,邬庆川可不敢抖落出兰山君的事情。”


    一旦抖出来,那郁清梧就会说出他和宋国公的事情。如此,两人相互有把柄在对方手里,怪不得暗地里斗了这么久,却都不敢下死手。


    那这回为什么敢呢?


    皇帝皱眉,郁清梧便趁机低声道:“臣之前也是这样想的,以为阁老不敢说,所以并没有太过防备他此事,想来……阁老如今敢说,应该是有后招的。”


    他说到此处,又给皇帝磕了几个头,“当初臣只知道,邬阁老跟宋国公有往来,也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宋国公是陛下的心腹,又是洛阳人,跟阁老暗地里相交也是正常。”


    “但,元狩四十三年,臣的妹妹苏莹被林冀设计杀害,臣和阿兄请阁老出面,阁老却不回信。臣去找宋国公求救,丝毫不被理会,还被宋知味讥讽,从那时开始,阿兄就真的跟阁老有了隔阂,臣也开始厌恶宋家无情。”


    “但阁老对臣和阿兄有养育和知遇之恩,仅因为这事情闹翻,实在不孝。”


    “且臣当年心性简单,并不觉得阁老是故意不回信,而是可能没收到信。可等再次回洛阳,阿兄突然去世,臣才发现,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臣妹死之年,阁老应该就跟博远侯有来往了。”


    皇帝点点头。他当然知道邬庆川跟博远侯的事情。


    但他却不知道邬庆川跟宋国公私下相交。


    他心里还是相信郁清梧话的——此时,郁清梧不敢撒这样的弥天大谎。


    郁清梧却继续痛声道:“陛下,您明察秋毫,一定要为臣的阿兄做主,将邬阁老逮捕归案——臣兄苏行舟,因臣妹苏莹之死,一直在查博远侯府,继而查出邬庆川跟博远侯茶叶往来,于是与邬阁老对峙。对峙之中,他应是说出了看见臣妻在洛阳的事情,所以重重矛盾之下,这才引得邬阁老起了杀心,继而杀人灭口。”


    “若不是寿老夫人相帮,臣与臣妻,恐怕也要死于他之手。”


    好一场大戏。


    皇太孙跪在一边,发现郁清梧所说之事,他竟有许多不知道。


    看来这对小夫妻瞒着自己许多事情……


    而坐在最上首的皇帝已经站了起来,问道:“你是说,寿老夫人知道兰山君的身份?”


    郁清梧摇头,“她不知道。直到去世的时候,我们也没敢说,怕她伤心。”


    “但寿老夫人说,看着臣妻,有时候很像故人,便想护着。”


    皇帝沉默起来。


    皇太孙却在一边怒道:“无论如何,你们应该告诉老夫人的!在她老人家眼里,没有什么朝堂纷争,没有什么手足相残,只有晚辈和亲人!”


    皇帝心里也是认可这句话的。但还没来得及多思,郁清梧已然道:“如今想来很是后悔,但当时惊慌不已,生怕邬阁老再出屠刀,殃及无辜……老夫人身子本就不好,她如果有个万一,也不会有人查的。”


    这句话,成功让皇帝烧起了怒火,骂道:“蠢货,蠢货!朕怎么可能让阿姐枉死!”


    皇太孙心里却开始松气。


    很好,牵扯越宽,此事就越容易解决。


    郁清梧:“臣当年只有二十岁,连阿兄被杀的证据也没有,又要护着臣妻的安全,所以当时,臣为了活命,便投靠了皇太孙殿下。之后的事情,陛下也知晓了,臣一直跟邬阁老和博远侯不对付,让陛下多了许多烦忧。”


    皇帝从他这些话里面,倒是大概知道了事情经过。


    他道:“你的意思是,倪陶案,你一无所知?”


    郁清梧:“臣确实一无所知。且臣没想过,邬阁老胆子能这样大——他不怕臣把他和宋国公的事情告诉您吗?”


    皇帝:“你有什么证据?书信?”


    郁清梧摇头,“没有。”


    皇帝笑了,“那你说这么多,朕怎么信你?”


    郁清梧茫然失措。他跪在地上好一会儿,道:“可是——可是阿兄两次去淮山是有迹可查的。”


    皇帝:“这只能证明邬庆川和段伯颜有来往。”


    郁清梧:“那宋国公想把臣妻娶回去的事情,能不能算证据?”


    皇帝一愣,“……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他看了看皇太孙——他方才还骂过皇太孙想让宋知味娶兰山君。


    莫非太孙真不知道兰山君的身份?


    皇帝手指头敲在桌面上,“怎么,这里面还有缘故?”


    郁清梧点头,“当时,臣妻得到了寿老夫人的庇佑,他们便不敢直接杀人,所以想了一个法子——他们让宋知味求亲,想把臣妻娶回去。”


    他声音突然激动起来,“陛下,您是知道的,深宅大院里面,幽禁一个妇人,杀死一个女子,是最简单的。当时臣妻吓得不行,来求臣想办法……臣才有了妻子。”


    皇帝听到这里笑了笑,“倒是还让你捡便宜了。”


    他想了想,又问道:“既然你们如此艰难,为什么不去找太孙告知实情?”


    郁清梧苦涩道:“太孙殿下……臣那时候,并不敢相信。一是刚来洛阳,不知道太孙为人,二是这种事情,越少人越知道好。”


    “三就是这几三年来,邬阁老并没有发难,我们已经放松警惕,根本没想过他敢这样做。”


    一句不知道太孙为人,一句三年了放松警惕,倒是让皇帝信了他几分。


    郁清梧的话,是经得起推敲的。但也可能是说了谎。


    这时候,就需要证据。


    他问,“真的这没有任何证据吗。”


    郁清梧就开始绞尽脑汁想,而后突然大声说了一句:“书信……阿不,臣妻说过,当年段伯颜不教她读书写字,她的字便是跟着各种书贴写的。”


    “其中,邬庆川曾将宋知味写的诗词寄给段伯颜,她瞧见了,觉得字好,便也模仿着去写——若是把宋知味的字跟她的字放在一块看,肯定能发现相似之处。”


    皇帝信了五分他的话。他抬眸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模样,而后道:“来人,去郁太朴府上……不,去镇国公府,去拿兰山君昔日的笔墨。”


    郁家的笔墨会造假,但在镇国公府的时候,应当是没有的。


    又道:“传宋国公,邬庆川两人进宫。”


    郁清梧便慢吞吞吐出一口浊气。他想起山君对他说的话。


    她说:“我的字没有人教,一半学了母亲,一半是这里学那里学,其中就有宋知味的,他的字迹,还挺特别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郁清梧的心口酸涩起来。


    ——曾经那些苦难的日子,终于在她的鲜血之上开出了花,终于有了一点用处来反哺自己。


    ……


    镇国公府,钱妈妈正在里头求朱氏,呜咽道:“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被刑部的人带走,而后又被带去了洛阳府,如今天已经黑了,却还没有回来……”


    朱氏也着急,但她也没办法。四老爷在一边急得团团转,道:“东宫受责,听闻太孙脑袋都破了。”


    ——这是他去好友于大人那里打听出来的。


    “且清梧跪在太和殿外,一直都没有被叫起,想来凶多吉少。”


    ——这是他的忘年之交小徐大人说的。


    此事在倪陶案后,在陛下斩杀多人之后,已经吓得他胆战心惊的,就怕郁清梧也被仗杀。


    他这般说,朱氏立刻六魂无主,哭道:“天爷,我当初就说这般没有家底的不能嫁!”


    慧慧听得心烦,大声道:“母亲,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她看向钱妈妈:“光是倪陶案,应该也不会牵扯到我阿姐。钱妈妈,这其中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


    钱妈妈思量一瞬,想了想,咬牙道:“是有别的事情。”


    她道:“我听见刑部祝大人说,他要请我家夫人去审问段伯颜的事情。”


    朱氏和四老爷齐齐惊呼,“段伯颜?”


    钱妈妈:“是。”


    四老爷急急问,“山君跟段伯颜能有什么关系?”


    钱妈妈:“我听那意思,像是夫人的师父就是段伯颜。”


    朱氏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天爷!”


    四老爷目瞪口呆,唯有慧慧和三少夫人对视一眼,这下子,可真是焦躁起来了。


    三少夫人去年年末的时候生下了一个儿子,这一年来便只看孩子,什么都不管,心里正是欢心的时候,谁知道竟然出了这等事情。


    她慌乱道:“这可糟了,毕竟正在气头上,东宫……”


    慧慧到底年岁小,这时候也没了主意。


    钱妈妈就看着这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一个人都拿不出主意来。


    她恨恨跺脚道:“总要去个人到洛阳府衙去看看吧?也叫宋家和刘公公知晓,镇国公府还没死绝呢!”


    慧慧闻言,立刻道:“我去。”


    朱氏却一把拉住她,“你一个小姑娘,你去做什么?”


    慧慧着急,“母亲,请您和四叔去一趟,不叫六姐姐孤立无援。”


    钱妈妈急得眉毛都要掉光了:“只要你们能把我带进去,我就在里头陪着山君。”


    朱氏却想到了元狩十八年和三十一年那场杀戮。


    她当时已经记事,当然知晓陛下最忌讳的是什么。


    她也知道,山君恐怕是惹下了滔天大祸。


    她左右为难,一边是镇国公府,一边是亲生女儿。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油锅里头烧。


    正在犹豫之时,镇国公老夫人不知道从哪里知晓此事进了门,大声道:“不准去!本就是丧家之人,已经牵连了门第,此时只要静观其变,万不可再生事端。”


    四老爷上前,“母亲……”


    镇国公老夫人:“老四,想想你在道观里苦修二十年的父亲和三哥,想想你死去的大哥和二哥,想想你远在穷乡僻壤吃苦的大侄儿和三侄儿。”


    她肃着一张脸,对着钱妈妈道:“你去找别人吧,我家是不插手此事的。”


    钱妈妈既愤怒又敏锐的感觉到镇国公老夫人虽然还是一样的让人不喜,但今日她却没有说什么疯癫话?*? ,而是像严阵以待。


    钱妈妈知晓今日是在这里没用了,便道:“行,那我自己去闯一闯洛阳府。”


    她就不信了,没了镇国公府,她还进不去牢狱。


    她转身就要走,却被慧慧追着一块,道:“我也跟着您去。”


    朱氏急急去拉扯,“你留在家里,我去。”


    到底还是担心兰山君的。


    不过,时机不巧,她还没有出门,便有婆子来报,“外头,外头有太监来,说是领了圣旨,要取六姑奶奶之前落在家里的笔墨。”


    朱氏闻言,腿一软,直直晕了过去。


    ——


    天黑了。


    牢狱里,刘贯要赶在宵禁之前回宫去。临行之前,他看着宋知味道:“宋大人,如今您再在这里,已然不好。还是避嫌吧。”


    宋知味冷着脸看他。


    刘贯笑了笑,“咱家也是为大人好。”


    而后道:“郁夫人,咱家请了祝大人前来,您晚间有什么事情,可以跟他说。”


    兰山君吃力的站起来,“多谢您。”


    刘贯便道:“应该的。”


    故人之子,理应照看。


    他转身之前,又叫人取来一盏钟馗除妖灯。


    “这是我受郁大人所托点的灯。”


    兰山君一怔,而后笑起来,接过灯笼在怀里,“那我就……不谢他了。”


    【📢作者有话说】


    晚安。


    明天我一定早早起来码字,争取搞完这段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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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2  ? 冰山高处万里银(27)


    ◎“多谢你,没有放弃过山君。”◎


    长乐宫里, 皇后和太孙妃一直在筹谋如何救人之事。


    越是这般时候,越是不能着急。皇后到底是经历过大风浪的,除了最开始有过慌乱, 很快就镇定下来,思量道:“山君那边, 皇帝派了刘贯去, 便是把此事看得极为重要,不愿意听一点假话。”


    刘贯四岁就跟在皇帝身边, 已有五十余年。


    ——他从未对皇帝说谎过。


    太孙妃闻音知意,“刘公公……”


    皇后沉默一瞬, 道:“有他在,山君至少不会被滥用私刑。”


    太孙妃心中有数了, 缓缓松一口气, 随后眼眶一红, “我当时知晓是宋知味提审,便怕齐王对山君下狠手。”


    她低声道:“齐王这个人, 太疯,也太看得透皇帝的念头,更喜欢踩着刀尖走。”


    这样的人,冒着风险杀掉山君也是有可能的。


    皇后却拍拍她的手, “不用担心, 只要皇帝没有彻底厌弃阿虎, 齐王就不敢对山君明着动手,他也怕皇帝觉得他以下犯上。”


    她讥讽道:“且无论是刑部大牢还是洛阳府诏狱, 皇帝都有眼睛, 齐王是知晓的, 他不敢。”


    这也是她不准太孙妃派人去洛阳府的缘由。


    “皇帝已经怀疑你和阿虎知晓山君的身份, 你这时候去了,反而不好。”


    她也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无论怎么样,阿虎和山君要保下来。”


    太孙妃本要点头,却在下一瞬间理会她的意思,急急道:“可郁清梧若是死了……”


    “山君怎么办?”


    她摇摇头,“皇祖母,郁清梧这样的人,不该死于阴谋和夺嫡之争。”


    皇后闻言良久不语,而后道了一句:“我见过折太师的死,见过自己儿子的死,见过良将郁郁而终,也见过贤臣被逼妥协,成为碌碌无为之人——元娘,这个世道,真是烂透了。”


    “它不值得有人去救,不值得像郁清梧这样的人,被唤醒。”


    她喃喃道:“死于党争,死于夺嫡,死于阴谋诡计,有时候反而是一种解脱。”


    太孙妃知道皇后只是在做最后的打算,但心中还是悲戚起来,她身子因着上回中毒后本就不好,一急便咳嗽,皇后连忙叫人去熬药,话音刚落,就见宫嬷嬷急急走进来,“陛下宣了邬庆川和宋国公进宫,又让刘志去镇国公府取郁夫人的字迹。”


    刘志是刘贯的干儿子。除去刘贯,便是刘志最得皇帝的重用。


    皇后为太孙妃顺气的手一顿,“山君嫁给郁清梧之前的字迹?怎么会要这个?”


    又道:“邬庆川进宫我看得懂,宋国公是怎么回事?是因着宋知味提审山君之事?”


    宫嬷嬷:“这两道命令都云里雾里。但太和殿那边传来消息,陛下的怒火似乎少了一些。”


    皇后和太孙妃面面相觑,太孙妃沉思道:“许是山君和郁清梧的供词让事情有了好转——阿虎这里,是没有这般本事的。”


    ——


    事情确实“转”得太大。


    邬庆川和宋国公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跪在地上大呼冤枉,“陛下,这绝对不可能,臣与宋国公绝对没有私交,必定是有人陷害臣。”


    郁清梧一张嘴巴从未输过,立即问:“若是没有私交,宋知味怎么跟着你投靠了齐王?怎么听你的话?”


    而后大声道:“难不成是他看上你人老珠黄吗?难不成是他为了得你一笑,自甘情愿上了你的贼船?”


    邬庆川:“……”


    宋国公:“……”


    皇太孙噗嗤一声笑出来。


    皇帝也想起了宋知味的名声,他揉一揉眉心,无奈道:“郁清梧,你不要胡搅蛮缠。”


    郁清梧梗着脖子,挺直腰双手合拢行礼:“是。”


    但仅仅凭着这一句话,就让邬庆川和宋国公知晓事情不妙。明明中秋宴散的时候陛下还在大怒,但现在竟然已经隐隐偏向郁清梧了。


    不过两个老狐狸也不可能被吓着,宋国公马上道:“陛下,事事要有证据——就算是有一封书信来往做证据,臣都无话可说。”


    邬庆川也连忙道:“请陛下明查,郁清梧所说皆是无稽之谈!”


    郁清梧冷笑连连,却岔了话:“陛下,臣一直以为,臣与邬阁老断义,是因着他杀了阿兄,臣没办法再与他虚与委蛇,但是现在想想,其实即便没有此事,臣也会成为他的弃子——从始至终,臣早该明白,在他一直于臣的耳边提及宋知味如何厉害的时候,臣便要知晓,他和宋国公想要培养的,都只是宋知味。”


    “臣,应是被养了来给宋知味做打手的。”


    邬庆川:“陛下,臣请郁太仆拿出证据,而不是空口白牙的污蔑!”


    郁清梧立刻回击:“邬阁老,下官敢对陛下说真话,你敢吗——下官敢对陛下发誓,倪陶一案与下官没有一点关系,你敢吗——你敢发誓,你没有因为阿兄知晓你的秘密,所以将他杀害吗!”


    邬庆川在听前面话时还想答声,但听见最后一句话却心下一顿——他不敢。


    他确实跟苏行舟的死有关。


    这事情,皇帝之前不予理会,但不予理会却不是不知情。


    可这般关键时候,他哪里敢退一步,遂咬牙道:“为何不敢?”


    宋国公历来懂皇帝的心思,闻言心口一窒:完了。


    郁清梧将倪陶和苏行舟的死合在一句话说,本就是陷阱。而苏行舟的死,邬请川不该撇清。


    果然,他这般一顿,一敢,落在皇帝眼里,就成了另一种意味的铁证。


    皇帝当然知道苏行舟是为什么死的。


    他冷笑道:“你又有何不敢?朕看你敢得很啦。”


    宋国公暗恨邬庆川愚蠢,竟然敢在这个时候还死咬住自己清清白白。他们这些人,在皇帝眼里有什么清白可言呢?


    他看向邬庆川,示意他别在这个时候犯蠢。


    邬庆川也反应过来自己下意识做错了决定。他连忙磕头道:“陛下,臣与苏行舟的死,确实有些关系,但臣没有杀他……”


    他慌乱磕头,还试图狡辩,郁清梧跪在一边,心头那股戾气又涌了出来。


    他的眸光愈来愈冷,周身也没了刚刚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而是看着邬庆川静静的问,“邬阁老,别在陛下面前耍这种小聪明。”


    “你没有亲自动手,难道就是清清白白一个人了——”


    邬庆川却也不是蠢货。他在慌乱之后不再自证,只道:“那你又敢不敢当着陛下的面说出,你和段伯颜养女合谋翻出倪陶案的事?”


    郁清梧朝着皇帝拱手:“在阁老来之前,下官就已经交代清楚此事了。陛下明察,已经去取证据。”


    邬庆川手一紧,狐疑抬眸,不知道他说的证据是什么。


    他发觉自己可能确实小瞧了郁清梧的手段。


    宋国公却心头忐忑起来,他实在是太了解皇帝了。陛下的态度从刚刚起就很奇怪,很可能就是因着这份证据。


    他看向皇帝,哀求问:“陛下,是什么证据?”


    话音刚落,便见太监刘志捧着几本手抄经书进殿奉给皇帝。


    皇帝抬抬袖子,取了看,发现是太平经。他随手取了一张纸,上头写:“得善应善,善自相称举,得恶应恶,恶自相从。皆有根本,上下周遍。”


    刘志低声道:“据镇国公夫人说,这是郁夫人在元狩四十七年冬,也就是刚来洛阳的时候,替老镇国公和镇国公抄写的太平经。”


    是进洛阳就写的,便没有作假的机会。且这一笔字,一看就是常年如此写,所以才写得行云流水,不带刻意。


    这种东西,隐瞒不来。


    皇帝点头,又拿了一本宋知味上的折子。两手字摆在一起,便能明显发现女子秀气的笔力之中,带着一股宋知味字迹的韵味。


    确实一看就知,是有三分像的。


    虽然还不能最后确定,但皇帝心里已然信了七分,脸沉下去,突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都骗朕吧!骗吧骗吧!把朕骗得团团转,你们就得意了!”


    宋国公赶紧道:“陛下,您息怒——臣与邬阁老从前真的没有私交!”


    皇帝气得哈了一声,“你自己看,你自己来看!这两手字,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宋国公赶紧爬过去捡起地上的折子和太平经看,而后绝望的发现,兰山君的字确实有一部分是模仿着儿子的字去的。


    他喃喃道:“这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呢?


    他道:“可能是恰好学了同一个字帖。陛下,这也是有的啊——”


    皇帝也是还疑心这个,所以还没有大发雷霆。他憋着气,“那你们就找出证据来!”


    郁清梧却在此时道:“陛下,臣请陛下,让臣妻前来对峙。”


    “这件事情,只有臣妻知晓得最清楚。”


    皇帝大声喊:“刘贯呢?”


    刘志躬身:“陛下,算着时辰,刘公公应该快回了。”


    邬庆川便觉得从刚开始进殿要对峙的事情已然不对劲。他试图重新让皇帝记起他们今日要说的是倪陶一案,“陛下,臣与宋国公确实冤枉,他们没有证据,只能诬陷,但兰山君是段伯颜养女的事情,却是证据确凿的。”


    皇帝本就不快,闻言大骂道:“闭嘴吧!他们也说你跟段伯颜私下来往十余年,段伯颜的尸体还是你让苏行舟去埋的,段伯颜的棺材也是你买的——这事情,难道不是证据确凿吗?要论起来,你才是那个居心叵测将兰山君送到洛阳的人!”


    这事情,越想越不对劲。镇国公府突然找回一个失踪十六年的女儿,本就是离奇的事情。说不得这里面就有邬庆川的手笔。


    邬庆川:“……”


    他急起来,“陛下,臣冤枉!”


    皇帝都气笑了,“邬庆川,你实在是愚蠢。”


    宋国公就朝着邬庆川摇摇头,让他不要再说。


    现在事情未明,多说一句,就多错一句。


    但他不说,郁清梧却一会就蹦出一句话。


    他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道:“有一次宋知味从窗户上掉下来,伤疤一直不好,宋国公写信去蜀州给邬阁老,邬阁老便寄了一瓶药来洛阳。”


    皇帝眼睛眯了眯,没有搭理他。


    郁清梧却没有完,等了一会,又道:“对,还有一次,邬阁老收到信,臣还偷偷看过,宋国公在里头说——说陛下私下对他说了一句话。”


    皇帝抬眸,涉及己身的忌讳,终于开口,“什么话?”


    郁清梧回忆道:“——应当是一首诗:秋霜渐降夜生寒,独倚轩窗望月残。”


    皇帝蹭的一下站起来。


    宋国公头皮开始发麻。


    郁清梧:“宋国公说,陛下明明不擅诗词,却喜欢吟诗作对,且更喜欢让他改词。他揣摩您的心意,不敢多改,只改了一个字,把秋霜渐降夜生寒改成秋霜突降夜生寒。因改得没您好,您才没有生气,笑着骂他:还是算了吧,你幸而没去科举。”


    完了。


    宋国公闭眼。


    这个事情他当然记得。当时四周无人,只有他陛下两人在。


    连刘贯都不在。


    而他至今为止,没有把此事说过给任何人听。


    郁清梧怎么会知道?


    宋国公百思不得其解,却也知晓,此话一出,陛下肯定信了他和邬庆川私下勾结之事。


    宋国公府完了。


    邬庆川也完了。


    皇帝果然大怒,走下来对着宋国公就是一脚,“畜生!枉朕这般看重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朕的?”


    宋国公抱着皇帝的大腿哭道:“陛下,臣确实没有说过,请给臣时间,臣一定会查一个水落石出!”


    皇帝却不愿意再听他的狡辩,大声喊道:“来人,把宋国公和邬庆川关起来!朕倒是要看看,这两人有多少事瞒着朕!”


    皇太孙跪在一边,心稳了。


    ——皇帝说的话被露出去,才是这件案子的关键。


    等邬庆川和宋国公被带走,皇太孙和郁清梧还跪在地上。皇帝正在思量怎么处置这两人,便听外头传话,“皇后娘娘和太孙妃来了。”


    皇帝迟疑一瞬,看看皇太孙鲜血淋淋的半张脸,顿了顿,道:“太孙,你先回去。郁清梧……先关去大理寺吧。”


    皇太孙应是。


    两人出门,皇后和太孙妃就站在门口。


    皇太孙朝着皇后无声的点了点头。


    皇后心里了然,又瞧见皇太孙脸上的伤,深吸一口气,提着气道:“元娘,你跟太孙回去,我独自去见陛下。”


    太孙妃点头。


    皇后进了屋。


    大殿里面乱糟糟一片,皇后站在那里沉着脸。皇帝就道了一句,“朕就知道你会生气。”


    他道:“你身子不好,还是别气了。”


    皇后沉默再沉默,而后道:“查清楚了?”


    皇帝:“差不多。”


    皇后:“阿虎可有罪?”


    皇帝摇头。


    皇后就叹息道:“陛下,您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一听说山君是阿兄养的,欣喜若狂,庆幸他在这个世上还有个子嗣。即便不是亲生的,但总是我们段家人吧?总是你的后辈吧?你怎么会不欢喜,反而让邬庆川那样的鼠辈操纵了心神。”


    皇帝闭口不言。而后突然道:“他还取个山君之名——他这是想做什么?他不是还念着之前吗!”


    皇帝心里也是有气的,大声道:“明明他走的时候,说好不念前尘,可是他却比着太孙的名字来取,山君,虎,这是在挑衅朕吗!”


    他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就不舒服。


    皇后却截断他的话:“山君两个字,不是跟着阿虎的名字来的!不是为了阿虎!不是让她来洛阳见阿虎!”


    皇后也跟着吼回去,气道:“是阿兄为了他自己,为了你——陛下,您是不是忘记了,折太师最初为他取名的时候,不是叫伯颜。”


    皇帝怔怔一瞬,猛的抬头。


    皇后这时候,即便是做戏,也忍不住泪流满面:“您忘记了吗?阿兄之名,最开始为伯都。”


    伯都,虎也。


    皇帝喃喃道:“伯都……”


    确实是叫伯都。


    但他和段伯颜十岁的时候,折太师突然为段伯颜改了名字。


    将都,改成了颜。


    折太师笑吟吟道:“伯都为一方山主,为一线天光——这般的重任,不该压在你的身上。”


    他拍拍段伯颜的肩膀,“你长得这般好,干脆叫伯颜吧。”


    但是段伯颜却悄悄的对他道:“殿下,臣永远是您的伯都。”


    皇帝晃神,皇后重重拍桌,“但即便改了名字,阿兄可曾有半点懈怠?南征百战,身上刀疤那么多,他可曾抱怨过一句?他连唯一的子嗣都没有留下。但他依旧为太孙取名为虎,为捡到的女婴取名为山君——他依旧没忘记了陛下所托。”


    “陛下!”她气得身子都是哆嗦的,“二十年了,您想想,这么多年,兄弟两字,除了阿兄,你还能想起谁?你还认可谁?”


    皇帝怔怔不作声。


    皇后便道:“陛下如此,难道没有信心觉得阿兄也会如此吗?他即便是做个老叫化,都是想您好的,都是觉得,您是他的兄弟。”


    皇帝想起这六十年余年的风雨,想起宋国公的背叛,终于叹息一声,“皇后……你说,伯颜最后,恨朕吗?”


    皇后手蜷缩一块,低头喃喃道:“肯定是不恨的。否则,山君,就不叫山君了,而叫恨君。”


    ——


    屋外,太孙妃心怀愧疚,看着郁清梧道:“多谢你自救。”


    郁清梧闻言一愣,而后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摇摇头,温和笑道:“多谢你,没有放弃过山君。”


    “她知道,肯定很欢喜。”


    这一次,她被坚定的选择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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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3  ? 冰山高处万里银(28)


    ◎“无论再过几辈子,我应也碰不见如你这般的人了。”◎


    洛阳府大牢里, 祝杉一眼不错地盯着宋知味,唯恐他出什么昏招。洛阳府的孙府尹陪在一边,心中叫苦连天。


    这可真是神仙打架, 小鬼遭殃。


    他是个圆滑的人,便给祝杉和宋知味都沏茶一杯, 而后提着茶壶要给兰山君也续上。


    兰山君连忙起身道谢, 孙府尹轻声道:“这值当什么。”


    都是人精,大概也揣测到了些。


    段伯颜的养女啊……


    他看她面色平静, 无波无澜,身处险地却依旧临危不惧, 倒是虎父无犬女。


    孙府尹当年科举及第的时候,也曾在琼林宴上挤到段伯颜的身边喝过一杯酒, 被他温和的问过姓名, 籍贯, 最后还得了一句劝诫之语。


    “为官,为一方父母, 先不用想着自己能做什么,而是先要学会善。”


    善官,才是百姓能不能活命的底气。


    孙府尹想起这个,倒是心虚起来:他走到现在, 还真是愧对善这个字。


    但善官能活百姓的命, 恶官却能活自己的命。


    死贫道不如死道友, 还是死百姓吧——所以说,他还活着, 段伯颜却死了。


    他退到一侧, 看看天色, 已到亥时一刻。


    这时候宫里还没动静, 依着他多年的经验,约摸是兰山君这边更胜一筹。他便对祝杉更加热情起来,道:“祝大人,要不要下官取床薄被来?”


    这是想给谁盖不言而喻。祝杉看向兰山君,兰山君摇摇头,笑着道:“多谢大人,不用了。”


    她大概也猜到郁清梧应该是赢了。


    这一晚,实在难熬,却极为值得。


    果然没一会,大太监刘志带着宫中的侍卫一块来传她进宫。


    宋知味许是认识来人,连忙拉着一个侍卫问:“不知我父亲可还好?”


    那侍卫稍有犹豫,还是道:“应也不是秘密……宋国公和邬阁老都被送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徐大人蜀人,也是皇太孙的人。


    而后手一翻,熟练地掏出一副枷锁给宋知味拷上,“但宋大人倒是不用去大理寺,陛下发令,原地关押你在洛阳府里审问。”


    宋知味:“……”


    这个转折属实太快,他脸色一白,心坠入寒潭,任由侍卫为他上枷锁,一时之间脑子里诸多纷杂,万般揣测,竟不知真相到底是如何。


    不远处,刘志正好替兰山君解开枷锁。随后又看向孙府尹,郑重道:“陛下有令,羁押宋知味,等候发落。”


    宋知味急急看向刘志:“刘公公,请让我见陛下!”


    刘志:“哟,宋大人抬举奴才了,您要见陛下,那得陛下发令。陛下不见您,奴才能有什么办法?”


    宋知味还要再说,孙府尹却极有眼色,立刻叫人按住了他的手脚和嘴巴。


    刘志瞧见笑了笑,跟兰山君道:“郁夫人,咱们得快些,别让陛下等久了。”


    兰山君问:“刘公公,可否容我跟宋大人说几句。”


    刘志笑着道:“这有什么不可的?请。”


    他识趣的带着一群人出去,孙府尹想跟着一块,却被他拦住:“这是大人的洛阳府衙,还是在这里看着比较好。”


    可不能什么人都不留。


    刚要溜之大吉的孙府尹:“……”


    他暗骂刘志滑头,只能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还望不要听见什么不能听的。


    于是,牢狱里只剩下他们三人,瞬间静寂起来。兰山君转身,看一眼带着枷锁的宋知味,缓缓走到他的身边,发现他已经全然没有了平日装出来的风轻云淡,而是比她当年骤然被绑住手脚的时候,还要恐慌和无助。


    这个男人,其实很无用。


    她讥讽一笑,突然一脚踢在他的身上,踢得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宋知味立刻抬头,想要怒骂,但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兰山君就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人硬生生掐得无法呼吸,整个人都挣扎起来,脸色一点一点变白。


    孙府尹僵硬的站在旁边,不知道该制止还是该制止。


    他明显感觉到了兰山君的杀意——一个女娃娃,杀意怎么这般浓。


    他张张嘴,又不好直说,光看着着急。


    兰山君也没有让他为难,在宋知味即将晕厥过去的时候松开了手。她看着他剧烈的咳嗽,看着他的脸上浮现出对死亡的恐惧,看着他咬着牙瞪她,愤怒却发不出声音——这个场景也很是熟悉,恍若多年前她被送走那一幕。


    只是,这一回,即将无休止去熬天光的人不是她了。


    她无声朝着他开口,“这才刚开始——”


    孙府尹送她出狱门,兰山君朝着他道谢,“我常年学刀,力气大了些,下手没个轻重,还望大人见谅。”


    孙府尹连忙道:“这也没什么,不过是将宋知味所做的还回去罢了。”


    又踢又掐脖子的,确实不是男人所为。


    兰山君闻言一愣,笑着道:“您说的对。”


    ……


    大厦将倾之前,必有砖瓦掉下。兰山君被带进太和殿的时候,一眼便瞧见了上头的雕龙是空的。


    她定定的看了一瞬,才进了大殿内。


    里面只有皇帝和皇后两个人。兰山君跪在地上,将对刘贯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皇帝却依旧对字迹还有疑心,问道,“你师父的字是极好的,为什么不跟着他学,反而这里学一点那里学一点,还学了宋知味的?”


    兰山君:“师父不让。”


    皇帝:“为什么不让?”


    兰山君:“师父本是连书也不给读的。说女子读书不好,学了也不能考科举,还不如学刀去杀猪。杀猪至少能吃肉——他喜欢吃猪肉。”


    皇帝笑了笑,“倒是这个道理。”


    皇后:“阿兄确实爱吃猪肉。”


    皇帝:“那你怎么最后还是读了书?”


    兰山君:“师父不教,本也是放弃了的。但五六岁的时候,苏行舟苏大哥来了淮山,就住在不远处的道观里,他也有个正好读书识字的妹妹,所以就两个一起教了。”


    顿了顿,又道:“臣妇还记得,最开始,苏行舟从铺子里买了两本一样的三字经,苏家小妹一本,臣妇一本。”


    “那是臣妇得的第一本书,所以格外珍惜,还带来了洛阳。”


    皇帝并不怀疑她跟苏行舟认识,他的手指头敲在龙头椅上,只道:“可你跟苏行舟的字并不一样。”


    兰山君:“还是因着师父不让。苏行舟当时刚到淮山,也没有住多久,所以不敢违背师父的话,于是只告诉臣妇书上的字怎么读,却没告诉怎么写。”


    她知道皇帝心里疑心多,所以每一件事情都说得很细,“但他临走之前给臣妇留了一些女子可以临摹的字帖,臣妇是偷偷学的。”


    她说到这里,做出回忆的模样,道:“臣妇之前也问过师父为什么同为女子,苏莹莹可以读书写字,而臣妇却不可以。师父说,苏家兄妹将来是要去大地方的,但我们却永不会出淮山,所以读书反而是害人害己。”


    皇帝听得脸上一怔,叹息道:“他这也算是遵守跟朕的承诺了。”


    当时,他就要求段伯颜到了蜀州后不得离开。


    兰山君摇摇头,“臣妇不懂这些。后来碰见郁清梧,他跟臣妇说,师父不教读书和写字,是怕臣妇将来知道他的身份和那些官场贵人的事情。毕竟,臣妇若是只跟杀猪为伍,永远都不会知道段伯颜三个字。”


    皇后听得捂嘴哭泣,别过头去。皇帝瞧了一眼,叹气侧头继续问:“那你到了洛阳,知道自己的身份后,为什么不直接找皇太孙寻求庇佑?”


    兰山君说得十分坦然,“师父从来没有提过故人。”


    “且师父离开洛阳的时候,太孙殿下才八九岁,臣妇怎么想,都觉得他们应当没什么深厚的感情——臣妇如今才二十岁,已经记不得八九岁见过哪些人了,就算有亲戚,也不敢去攀附,何况是皇太孙这样的人物?”


    皇帝听了,倒是点头,“确实……当年太孙还很小,你们有顾虑也是正常的。”


    兰山君给皇帝磕头,“当时骤然知晓此事,臣妇打听到陛下,皇后娘娘和太孙妃都是师父的亲戚,也是想过来求救的。毕竟皇家之人,无论哪一个都比邬庆川厉害,但臣妇久久思量,却不敢。”


    皇帝:“为何不敢?”


    兰山君:“师父当年‘死而复生’,臣妇猜不准这里面有什么事情,不敢贸然求救。再者,又有郁清梧在,臣妇心中安生,之后邬庆川也一直没有下杀手,臣妇便以为这事情过去了。”


    她其实还可以有更好的说辞。


    她相信,只要她说出“师父说自己是个罪人,罪人之女,不敢奢求庇佑”一句,便能让皇帝动容。


    但她不愿意。


    老和尚没有认的罪,即便万死,她也不能说出口。


    但这些对于皇帝而言,已经够了。


    他算是认可了她对于字迹和皇太孙的说辞,让人带她出去。但在她快要到门口的时候,却突然大喝一声道:“等等——”


    兰山君心神一震,赶紧跪下。


    皇帝语气冰冷,“你说,邬庆川跟段伯颜一直相交,除去苏行舟之外,可还有其他证据?”


    兰山君摇摇头,“没有。苏行舟只来过两次,一次是臣妇五六岁的时候,一次是师父去世的时候。臣妇之前问过师父邬庆川是谁,师父只说是一个不用见面的故人,书信来往,知晓平安就好……那时候臣妇还以为,对方看不起我们,所以不肯来见他。”


    她想了想,又道:“臣妇和师父,一直都很穷。后来师父病得厉害,臣妇也提过借那位故人银子,但师父却不准。”


    她说到这里,神情黯淡,“当时若是能借来银子,师父还是能活的。”


    这些都是可以查到的。


    在生死面前,皇帝的疑心终于消散了。


    皇后便哭道:“怎么就这样倔!既然跟邬庆川在一个地方,也通了书信,就是借点银子又怎么样!”


    兰山君:“师父不让臣妇出淮山,他也不愿意出。当时淮陵的夏河县听闻有位神医可以救他,但他就是不肯去……”


    皇帝默然,从头到尾把事情想了一遍,自觉其中细节都对得上,兰山君应该是没有说谎的。但刚要让她离开,就听她道:“——臣妇记起,苏行舟好像说过这么一句话。”


    “他说,邬阁老本住在淮陵其他地方,但是走到断苍山的时候,听当地的人说,断曾经是段字,所以就留了下来。”


    段苍山。


    段伯颜字苍南。


    皇帝就信了十分。


    再是谎?*? 话,这些地名和踪迹是骗不了人的。


    他便对皇后道:“这个孩子瞧着是吓怕了,你多多安抚。但她的身份,却也不能宣扬出去。”


    皇后点头,“我哪里能不知道这个?树大招风!”


    皇帝摆摆手,“夜深了,你也回去睡吧。”


    皇后抹泪,“山君今晚就睡在长乐宫吧?”


    皇帝笑了笑:“都听你的,这都是小事。”


    皇后就带着兰山君出了太和殿。走了一会儿,离大殿远了些,皇后便回头去看兰山君,却见她神色恍惚,她忍不住道:“山君,你在想什么?”


    兰山君回神,喃喃道:“断苍山……曾经,邬庆川也是真心实意的吧。”


    话虽然是她编的谎言,但仔细想想,为什么就偏偏选择了断苍山住下呢?


    她摇摇头,“老和尚曾说,贪图禄位,私欲满盈,就会遗患无穷。”


    也不知道,邬庆川是否后悔。


    ——


    元狩五十年八月,邬庆川和宋国公一案震惊朝野。其中,邬庆川杀害苏行舟一案,也令人侧目。


    郁清梧无罪释放,出大理寺牢狱的时候,发现除去山君之外,竟还有一些国子监的学生。


    他们似乎是不好意思,没有上前来,只朝着他遥遥行了一个礼便走了。


    郁清梧虽然并不介意他们的态度,但之前被泼墨水,如今被致以歉意,到底还是不同的。


    他久久不动,钱妈妈就拿着陈年艾叶和柳枝喊,“郁少爷!快些来否极泰来吧!”


    郁清梧连忙走过去,“哎。”


    又盯着来接他的兰山君笑,“山君——”


    兰山君学着钱妈妈那般,拿着柳枝给他泼些水在衣裳上,轻声道:“否极泰来。”


    郁清梧撇过头,不安道:“山君,我这样子……实在狼狈,你瞧着,会不会觉得不好。”


    兰山君便又用柳枝给他泼了些水,突然笑了笑:“我说过——算一生绕遍,瑶阶玉树,如君样,人间少。”


    她顿了顿,低头给他整理袖子,道:“无论再过几辈子,我应也碰不见如你这般的人了。”


    【📢作者有话说】


    晚上再有一章,这一卷就结束啦。


    第三卷名是点天光。但是有希望的光呀。是收尾卷,写完第三卷就正文结束啦。感谢在2024-07-22 23:49:31~2024-07-23 18:04: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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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4  ? 冰山高处万里银(29)


    ◎“——自你我相遇起,你从不曾舍弃过我。”◎


    郁清梧紧张得一直吃煮蛋。


    钱妈妈这回倒是不骂他了。她老人家也很紧张啊。她在厨房里面走来走去:“我听她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是说喜欢你呀。”


    郁清梧卑微抿唇:他哪里敢相信这般的好事会落在自己头上。


    钱妈妈几乎瞬间懂了他这番欲语还休:“……你真没想?”


    郁清梧畏惧天地神灵,到底不敢撒谎:“那还是日日想的。”


    他低着头,一紧张, 又塞了个鸡蛋进嘴巴嚼吧嚼吧,双手搓来搓去:“真的是喜欢我的意思?”


    钱妈妈:“依着我的经验看, 肯定是的!”


    郁清梧傻乎乎露出一个笑脸, 但下一瞬又颓然道:“可是钱妈妈,你又没有成婚, 哪里知道这些情情爱爱呢?”


    钱妈妈:“……”


    她操起一根大葱就要打过去,郁清梧连忙护着头, “别打,别打, 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


    两人凑在一起细细思量, 将兰山君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分析。


    钱妈妈:“你看啊, 她说:无论再过几辈子,我也应碰不见如你这般的人了——”


    郁清梧立刻提醒她, “不是我也应碰不见,是她,你说这句话的时候,要用她也应碰不见才对。”


    钱妈妈:“……郁少爷, 碰见你, 我真无奈。”


    她深吸一口气, “别管这些,你只说, 当一个女子说再也碰不见如你这般的人, 是不是说, 你是她的唯一。”


    郁清梧听得紧张喘不过气, 却道:“确实是这么回事。我在山君心中,应是独一无二的。”


    钱妈妈再次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忍住。她继续揣摩:“既然是唯一,是独一无二的,那就是说她也是欢喜你的。”


    郁清梧狐疑,“她说了吗?”


    钱妈妈:“怎么没说?”


    郁清梧:“她没说啊。”


    钱妈妈:“她那句话的意思就是爱慕你!”


    郁清梧又开始塞鸡蛋,嚼吧嚼吧,“真的?”


    他抿唇,“我哪里敢想哦!”


    钱妈妈:“……”


    好嘛,事情又绕回去了。


    得了,她忙得很嘞。她把人往外面赶,起锅烧油,一转身,就见郁清梧可怜兮兮的扒着门框看她。


    他低声道:“钱妈妈,我自小无父无母,没人教过我这些……”


    钱妈妈哪里经得起这个阵仗,又给他出主意:“实在不行,你就抱着被子去屋门口等着,就说你书房窗户漏风——”


    郁清梧:“这不是说谎吗?要是山君去帮我补窗户怎么办?”


    钱妈妈:“……那你就当我是个馊主意!”


    郁清梧一本正经,“馊不馊的,我鼻子也不好,就怕山君鼻子好闻见。”


    钱妈妈到底还是缺了些慈母心肠,一忍再忍,最终忍无可忍,拿着大葱指着他大声道:“你就听我的吧!求你了!走吧!”


    郁清梧摸摸鼻子,叹息着道:“行吧。”


    天色也已经晚了。他看看天,月亮依旧很圆。


    圆,也是个好寓意。


    他鼓起一口气抱着被子走到门口,却又不敢敲门。


    于是凭着这口气在院子里转悠,也不知道转悠了多久,气也出完了,眼看就要被月亮晒成人干高高挂起时,就见屋门嘎吱一声打开。


    山君就站在门口看着他。


    郁清梧僵硬的站直,“山君……我,我……”


    兰山君:“进来吧。”


    郁清梧瞪大眼睛:“哎!”


    兰山君转身进了屋,他蹭蹭蹭抱着被子往屋那头走。


    ——肯定是月神相帮。自古以来,月神就有缠绵悱恻的寓意。郁清梧走着走着,连忙停下来朝着月亮拜了拜。


    路过桂花盆栽的时候,他也拜了拜——桂通闺,肯定有它相帮,他才得以再次入山君的闺房。


    果然是有天地之气的他,事事皆有神明相帮。


    他进了屋,将被子熟练的铺在榻上。


    他没有用上窗户漏风的谎言——即便他鼻子不好,也闻得出这是个馊谎言。


    便也不说了,又搜肠刮肚的想其他的借口,靠着拱门道:“牢狱里阴气重,山君,你怕不怕?”


    兰山君迟疑一瞬:“怕?”


    郁清梧高兴道:“山君,我就是怕你晚间害怕,所以来陪你。”


    兰山君情不自禁跟着笑起来。


    郁清梧又隔着拱门问,“山君,你在做什么?”


    兰山君正在书案前,但其实什么都没做。只是今日,她也没有那般的坦然。


    她坐在椅子上,犹豫道:“……在看书?”


    郁清梧慢吞吞挪过去,“我看看?”


    兰山君瞧见他那个小心翼翼的模样,突然心口一松,含笑道:“郁清梧,你这般诚惶诚恐,我会觉得自己如同稀世之珍一般,极为宝贵。”


    郁清梧心扑通扑通跳起来,低头:“本就是如此。”


    兰山君拍了拍身边的凳子:“你坐。”


    郁清梧规规矩矩的坐下。


    他这么一副受气小媳妇模样,将兰山君看得又是一笑。


    她道:“你觉得宋家会如何?”


    郁清梧扑通扑通的心顿停。


    他知道她的执念,便马上撇开风花雪月,认真道:“邬庆川身上背负了人命,是不可能活着的。但宋知味不一定。我觉得,宋国公死之前,应该能保住宋知味一命,就如同当年先太子喝下毒酒保住段将军的命一般。”


    皇帝“其实”还是个念旧情的。


    郁清梧:“但肯定是不能让宋家留着了,我估摸着,宋家男丁应该判流放之刑。”


    兰山君沉默一瞬,道:“我去求太孙妃,若是宋知味是流放之刑,便让他活着,然后到了流放的地方,再把他给我。”


    她是一定要他受受什么叫做点天光,什么叫做药王身的。


    郁清梧点头,“好,我帮你善后。”


    兰山君松了一口大气。她屏住呼吸,道:“接下来,就是齐王。”


    这次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撕扯到齐王的皮肉。


    她当时也是想着把齐王拉下水的,但贪多嚼不烂,她犹豫不决,还是只拉了宋国公和邬庆川下水。


    实在是可惜了。


    郁清梧安慰:“但这次他用倪陶做诱饵,引着咱们进去,如今被反杀,恐怕也不好过。”


    兰山君还是有些担心,“咱们说知晓邬庆川的秘密,以为邬庆川不敢动手的话——陛下反应过来,会怀疑吗?毕竟邬庆川最后是动手了的。”


    郁清梧仔细思量过,“不会。一是,咱们没有邬庆川和宋国公相交的铁证,若不是你的字迹,便是一点用也没有的,陛下不会信。二则,他信无论是邬庆川跟段将军还是宋国公相交,都不会告诉我们俩个小的实情,我们知晓的,只能是偷看偷听的一点,而有了一个偷字,就证明事先邬庆川不知道咱们知晓这么多——比如,陛下跟宋国公作的诗句。所以,他猜邬庆川会铤而走险。”


    “最后一点,便是陛下即便不信邬庆川会这样胆大,但他信齐王会。齐王可不在乎邬庆川和宋国公最后会如何。”


    他道:“齐王只在乎这件事情之后,皇太孙会不会被厌弃。”


    兰山君讥讽,“这就是自食恶果了。齐王平日里太嚣张,做事情太绝,皇帝这时候不信他。”


    郁清梧:“人一旦相信了结果,便会为这个结果想出无数个因出来。尤其是陛下这样疑心重的人。他会自己在脑海里为齐王,邬庆川,宋国公圆上这个谎。”


    兰山君点头,便在纸上将邬庆川和宋国公,宋知味的名字划掉,而后道:“那就静观其变,看看陛下最终如何处置齐王……如此,只剩下两个人了。”


    齐王,皇帝。


    她不敢写皇帝的名字,只画了一个圈在那里。


    但郁清梧知道她说的是谁。


    他轻声道:“我知道,不除他,永无宁日。”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还要好好谋划才是。


    他相信,如今这般想的,也不只是他和山君二人。


    他拿起纸凑近烛火烧掉,只剩下灰烬。而后把灰烬也散得干干净净,一本正经的道:“我怕他们跟我一样死灰复燃。”


    兰山君又忍不住笑出声。她记得自己说过他是元狩三十一年灰烬的话。


    她笑,郁清梧就也跟着笑,笑着笑着,两人的目光就对到了一起。


    兰山君一顿,没有挪开。


    她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郁清梧那已经漏气被吹成人干的身子就又开始鼓气。


    他知道,他和山君成不成,就在这一刻了。


    郁人干便掏出了一个鹌鹑蛋补气——钱妈妈说他不能再吃鸡蛋了,给他换了小一点的鹌鹑蛋。


    但鹌鹑蛋虽也是蛋,却缺始终少了一点霸气。毕竟鹌鹑两个字,很是不好听。


    于是在久久说不出话之后,他便将这股错怪在了鹌鹑身上,喃喃道:“山君,你等我去换个鸡蛋来吧。”


    兰山君看得好笑,而后叹息道:“你别紧张。”


    郁清梧眼看走不成,哆嗦着手剥蛋壳:“我不紧张。”


    兰山君:“郁清梧——”


    郁清梧紧张抬头,等待她对自己的裁判。


    其实,山君不用这么快做决定的。他们的时日还长,她还可以慢慢了解他……


    兰山君:“你想要的百年修得同船渡,我们可以试一试。”


    郁清梧手里的鹌鹑蛋就掉到了地上。


    幸而他没让她等以后再说。


    他鼻子一酸,“山君……”


    “我以为我永远等不到这句话。”


    她若是什么都没经历过,他可以去骗她。就算骗到最后两个人真假分不清,他只要知晓自己是真的就好。


    可是山君实在太苦。


    他不愿意骗她。也不愿意她费心思来骗他。


    山君活着,这般温柔坚韧又通透的活着,已然不容易了。


    风花雪月,情情爱爱,不再是她人生路上需要经过的地方。


    所以,他太懂得她说出这句话,用了多大的勇气。


    她本是走的一条直路,在碰见他后,拐了一个弯。


    他垂着头,一个劲的点头,再点头,开口道:“你不想要我的时候,就告诉我,我就去睡榻。”


    兰山君一愣,心头涌上一股奇异的滋味。


    恐是爱意。


    这般滋味,倒是不错。


    但却不知道说什么了。郁清梧平日里那般会说的一个人,也只在那里鼓气,却说不出一句话。


    兰山君想了想,便又道:“太孙妃对我说了。”


    郁清梧抑制住激动,尽量不让自己丢丑:“她说了什么?”


    兰山君柔和道:“太孙妃说,皇后当时想要舍弃你……你知道,却没用生气,只替我谢她。”


    她说到这里,也不由得哽咽起来,“你替我谢她愿意保住我的性命。”


    她深吸一口气,“郁清梧,你不生气吗?”


    郁清梧闻言,摇了摇头,只轻声问:“山君,你这是为我而哭吗?”


    “是。”


    郁清梧就笑起来,安抚道:“你看,不要紧的。我从不怕被舍弃。”


    “因为,山君啊……”


    “——自你我相遇起,你从不曾舍弃过我。”


    这就够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还有2000字郁清梧跟邬庆川最后对话的,想了想,这个死老头子不配出现在这一章,我挪到明天的更新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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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点天光 📖


    75  ? 点天光(1)


    ◎“我曾,且喜淮山来故人。”◎


    翌日, 郁清梧因昨晚得偿所愿,重得榻笫,便在清晨照例去里间为山君续灯。


    但钟馗除妖灯是灭的。


    他一愣, 懊恼得急忙看向床,却见山君正睡得安稳, 眉头舒展, 嘴角还有笑意,应是没有噩梦的。


    郁清梧怔怔看了她好一会, 而后灿然笑起来。


    看样子,灯灭也不会做噩梦了, 这是好事。


    他轻手轻脚出门,去书房写札记:“虽未同床共枕, 却已不会被驱, 被子兄应欢喜, 从此不用跟我风餐露宿,颠沛流离。”


    而后想了想, 又神情柔和下笔,“山尊林间开道,钟馗已然除妖,甚好, 甚好。”


    他写完, 郑重的将札记收起, 心中合计着今晚回来的时候给山君买一些其他寓意的灯盏。


    比如鸾凤和鸣,比翼齐飞。比如相思红豆, 莲花并蒂。


    他准备都买回来给山君换上。


    大概一刻钟之后, 兰山君也醒了。她出了屋, 钱妈妈正招呼去用早膳。


    郁清梧问她, “昨晚可是做了一个好梦?”


    兰山君点头:“是好梦。”


    她笑着道:“我梦见老和尚了。”


    郁清梧好奇:“他老人家说什么?”


    兰山君:“他说,他要去蜀州。”


    郁清梧坐下来,“去蜀州?”


    兰山君也坐下,取了一个猪肉包子吃,“是。”


    梦里,老和尚笑着跟她道:“山君,我要去蜀州看看。”


    她这回不是小小一个人了,她就是现在这般样子——不是上辈子的模样,就是她昨日穿的那件衣裳。她问,“师父,你去蜀州做什么?”


    老和尚又不说话了。


    他只是往前走,而后回首,朝着她摆手,不要她跟着。


    这回,她也没有跟着去。


    她留了下来。


    郁清梧听完,心都是暖和的。他等山君去书房后,对钱妈妈道:“山君应是为我留下来的。”


    钱妈妈:“……你高兴就行。”


    她问,“这回……不会再抱着被子出来了吧?”


    郁清梧:“您放心,被子兄弟不会再受苦了。”


    钱妈妈笑起来,眼见他踏出出去,心里难受起来,还是喊住他,“郁少爷。”


    郁清梧回头。


    钱妈妈:“你今日是要去大理寺牢狱见邬庆川吧?”


    郁清梧点头,“他判了斩刑,我去送他一程。”


    钱妈妈叹息道:“他这个人,以前还是蛮好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我这心里之前也恨他,但是现在又有些不是滋味。”


    两人也算是相识几十年了。


    她道:“我就不去送他了。”


    郁清梧:“好。”


    钱妈妈想了想,又道:“你跟他说,他做了恶,以后清明时节我也不会拜祭他的。以后,也无人拜祭他。因没香火和福德,下辈子,他就要做个穷鬼。”


    她感慨道:“到那时候,他又怎么变呢?”


    她摇摇头,“郁少爷,还有一句话,我不是很懂,但这是我家老爷,也就是邬庆川哥哥说的。我记得,好几回邬庆川做错了事情,邬老爷就用这句话来训诫他。”


    她道:“你把这话带给他,让他死前也好好反省吧。”


    郁清梧好奇,“什么话?”


    钱妈妈:“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苟利社稷,生死以之。”


    郁清梧闻言一愣,点头道:“好。”


    他顿了顿,朝着钱妈妈突然笑了笑,“这也是他曾经训诫我的话。”


    ——


    大理寺牢狱里,郁清梧沿着台阶而下,看见了被单独关在一处的邬庆川。


    他蓬头垢面,根本看不见神情,但在郁清梧走到木栅栏那边时,锁住他的铁链突然响起来。


    他应是被用了刑的,一动,伤口疼痛起来,让他忍不住喘息出声,道:“恭喜你,做了这个大局,终于可以杀我了。”


    郁清梧静静看他一瞬,席地而坐,慢吞吞道:“阁老诱我去死,我诱阁老来亡。成王败寇,很是公平。”


    邬庆川哈了一声,“怎么,来看我这个败寇的笑话?来看我这个弃你而去之人,是如何的狼狈后悔?”


    隔着一根根栅栏,除了神情之外,郁清梧发现自己还看不清他的脸。


    他摇摇头:“说不上弃我而去。我又不是稚子,自然知晓人都是会变的。”


    他顿了顿,道:“你是害怕了。”


    人都会害怕,人都能改道。


    “——但为什么要用别人的性命来为你的害怕,你的改道献祭鲜血呢?”


    邬庆川反而开始面无表情,“如今说这些,还重要吗?”


    郁清梧依旧如同当年一样问:“为什么不重要?难道阿兄的命在你眼里,真的一文不值?”


    他一字一句说道:“今时今日,你敢当着天地神灵之面,说出你是如何杀害阿兄的么?”


    邬庆川却突然笑起来:“我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是必死无疑的,你也算是报仇了,那其中过程,知晓不知晓,又有什么干系呢?”


    郁清梧闻言,神色阴沉下去:“有何干系?”


    他一把抓住栅栏,压抑着怒意:“干系就是,一个人活生生被杀,他自己,他的亲人,都有权利知道他是如何没命的!”


    于邬庆川不重要的事,却是他日日夜夜的梦魇。


    有时在他的梦里,阿兄是被人推进河里,挣扎着求生却没有人救。有时又是被人先捂着嘴巴窒息而亡,死后抛尸。


    他揣测其中细节,于噩梦里演绎了千千万万遍不同的凶杀,直到现在,还无法解脱。


    这是他此生无法治愈的隐疾。


    他眼中戾气翻涌,“邬庆川,我真恨你,也恨我自己,恨我当初拜你为师,从不疑你。”


    邬庆川默然一会,而后笑了笑,“这样啊……这就是你还愿意来找我的缘由吧。”


    他淡淡道:“你如果一定要听,我就告诉你。”


    “三年前,也就是元狩四十七年冬……”


    “我记得,好像是腊月初八,正好喝腊八粥,我便留你在家里住。行舟本没有来,但你久久没回郁宅,他便来找你,我让他也留下跟你一块住,他答应了——我当时就知道,他来寻你肯定是借口,应该是想从我这里拿走什么东西。”


    “果然到了晚间,他偷偷摸摸去了小书房。”


    邬庆川:“你也知道,大书房是我放文书的地方,一直有人把守着,但小书房却是你们平日里看书写文章的地方,容易进去。”


    “我让人盯着他,心想,小书房能有什么东西让他去拿……我当时也很好奇,便没有阻止。”


    他顿了顿,而后感慨道:“等他把东西拿出来,我才发现,他拿的是一首我之前做的诗。”


    郁清梧紧皱眉头,“什么诗?”


    邬庆川笑起来,“一首听起来像反诗的诗……这个孩子,还挺聪明的,知道咱们这位陛下最恨什么。”


    郁清梧:“我以为,阿兄是拿到了你跟博远侯私贩茶叶的证据才会被灭口。”


    邬庆川就嗤然一笑,“你后来把私贩茶叶的事情闹得那般沸沸扬扬,博远侯都死了,我可曾有事?”


    郁清梧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邬庆川:“行舟恨我不管莹莹的死,反而跟博远侯相交,我能理解。他恨博远侯,想要把博远侯府扳倒,我也能理解。所以他查到了我和博远侯来往,想要把这件事情捅出去,我可以摁住他,却没有杀他——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想要拿到那首我在蜀州做的诗。”


    他当时醉酒做的诗,当然是有一些愤恨的。


    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邬庆川说到这里厉声道:“我比你们谁都知道,一个昏字,便能让这个世道永不翻身。你我之力,全然徒劳,只有大夏朝换个姓才能重新开始!”


    他的话一句比一句理直气壮:“难道我这个念头不对吗?难道我写的诗不对吗?”


    郁清梧说不出不对两个字。


    邬庆川便讥讽道:“可他却想拿了这首诗来威胁我帮他对付博远侯——他也配。”


    郁清梧气息越来越重,手死死的握住栅栏,咬牙切齿:“他也配?他为什么不配?”


    “他信你,敬你,重你,在得知你跟博远侯私贩茶叶后,也没有把莹莹的死怪罪迁怒在你的身上,最后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才想拿了那首诗威胁你——可他威胁你了吗?他要是威胁你,就不是这个做法了,就不会让你夺了他的性命!”


    郁清梧重重的拍打栅栏:“他是在顾忌,是在撕拉自己的血肉,一边是莹莹,一边是你和我——他最后在你叫人把我喊走之前,什么也没有说!”


    邬庆川眸眼复杂,最后闭眼,“于他,我确实有罪。”


    “元狩四十七年腊月初十,他去了你的府宅,我很害怕,我怕他会把博远侯府的事情告诉你,所以我选择先下手为强,让他去茶馆等我……你不是在揣摩其中细节吗?我来告诉你吧,到茶馆之后,我跟他明言我必须要走这条路,但他却如同你现在这般,对我讥讽,嘲弄,我都没有生气,我还给他机会,想让他为我所用。”


    “但这个孩子啊,实在是太倔了,我没有办法,只好先骗他喝下了药的茶,再用茶馆里的枕头将他捂得没了气,让人连夜丢进了河里。不过,听人说,他当时还没有死透,他还在河水之中挣扎过。”


    郁清梧的手一点一点缩紧,眼眶越来越红。


    邬庆川深吸一口气:“后来……你跪着求我找人,我多高兴,真是上天助我。这样就可以善尾了,无论查到什么,我都不会告诉你,还会彻底抹除痕迹……如此,你就什么都查不到了。”


    他说到这里叹息起来,“可惜啊,你还是疑心上了我,你要是不疑心我该多好。清梧,我是真心实意把你当儿子养的,我杀他,也是不愿意让他成为你我之间的阻碍。不然,你我父子,联手起来,把这洛阳闹得天翻地覆又能怎么样呢?”


    郁清梧却在他话音落下之后,一巴掌拍在栅栏上,恨声道:“收起你的嘴脸——幸而你这一辈无妻无子,否则,也会落得一个妻离子散!”


    邬庆川却被最后四个字激怒了,冷笑连连,怒声道:“我这辈子对不起别人,难道还对不起你吗?”


    他挣扎着向前,带动着锁链不断发出刺耳的响声:“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郁清梧,你这个背叛师恩,不忠不孝的东西,有何脸面说我?”


    郁清梧却开始平静下来,而后轻轻道了一句:“你若为父,虎毒不食子,畜生不如。你若为师,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你不配。”


    他站起来,因知晓了阿兄去世的真相,便不愿意再跟他掰扯这些。


    但邬庆川见他要走,却又激动起来,大声道:“你与我,又有什么不一样呢?不过是道貌岸然之辈,你若是有初心,该去敲闻天鼓,该去死在蜀州的百姓鸣冤——”


    郁清梧没有被激,而是摇头,道:“邬庆川,你我唯一相同的,便是邬和郁两字,都长一双耳朵。”


    “可你的耳朵,犹如心一般,是乌色的,是虚无的——你一直自欺欺人,以为自己耳听八方,耳聪目明,其实从回洛阳开始,你就已经是掩耳盗铃。”


    邬,乌,无。


    倒是邬庆川的一生写照。


    他道:“我临来之前,钱妈妈让我给你捎一句话。”


    “——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苟利社稷,生死以之。”


    邬庆川喃喃咀嚼,“……苟利社稷,生死以之。”


    他眼眶红润起来,“郁清梧,你到底图什么啊。”


    “阿兄教我这句话,阿兄死在了夺嫡之战。”


    “先太子和段伯颜教我这句话,他们也死在了夺嫡之争。”


    “如今,我不愿意死,又有何错之有。”


    他拍地哀声道:“何错之有啊!”


    郁清梧没有再回他的话,只转身朝着牢外走去。


    邬庆川眼见他越走越远,这辈子,眼见就再不相认,突然挣扎起来,朝着牢门跑去,却又被锁链绊倒,倒在地上,他艰难抬起头,大声道:“清梧——那个姑娘,山君……”


    郁清梧脚步一顿,回首看他。


    邬庆川想起当年段伯颜对他的好,哭道:“当初,我去蜀州,也是为了段伯颜。我后来留在断苍山,是听闻断字,之前是段,我才留的。”


    “我是真的,真心实意过的。”


    郁清梧:“好。”


    邬庆川喃喃道:“你告诉她——告诉她……我,我……”


    “我也曾,且喜淮山来故人。”


    元狩五十年八月十八,邬庆川病死于牢狱。


    【📢作者有话说】


    今天撸后面大纲去了,明天中午两点左右补一更。感谢在2024-07-23 23:23:07~2024-07-24 23:4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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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6  ? 点天光(2)


    ◎宋家和宋知味后续,没有男女主◎


    邬庆川死了, 宋?*? 国公府的处置却迟迟没有落下。皇后从皇帝嘴里打探虚实,跟来长乐宫请安的太孙妃道:“咱们这位陛下,恐又觉得自己是慈悲为怀的神佛了。”


    果然八月底, 宋国公撕下自己的衣裳,在上头用鲜血写下一封陈情书撞死在牢狱后, 皇帝大悲, 没有依罪对宋家抄家灭族,而是留了其他人性命, 允宋家男丁流放西南,宋家女眷抄没家财返还原籍。


    好在宋家年轻一辈的姑娘都已出嫁, 二少爷和三少爷因着之前宋知味没定下亲事,便把婚期定得晚——当时虞家和折家还颇有微词, 认为宋国公夫妇太过于偏向老大, 未免太过分了些。


    结果现在宋家出事, 婚期晚还没成婚,倒成了天大的幸事。


    虞夫人接连拜了好几天的神佛, 洛阳的寺庙道观都被她跪遍了。又四处布施白粥,感谢老天保佑。


    最后亲自登门去见宋国公夫人,拉着尚且在病中的她道:“不曾想,姐姐竟有如此心胸, 知道自家命不久矣, 一直拖着不愿意定下婚期——我那时还埋怨姐姐太过嚣张跋扈, 此时终于明白了你的苦心,原来是不愿意让我家的孩子来受罪。”


    她大笑起来, 拍着宋国公夫人的手道:“就凭着这份功德, 你死后都下不了十八层地狱。”


    宋国公夫人本就心力交瘁, 多日来病恹恹的, 如今被她这样一讥讽,再扛不住,瞬间晕了过去。


    虞夫人瞧见,双手合十,“罪过,罪过。”


    她高高兴兴罪过着走了。


    等宋国公夫人醒过来时,天色已黑,屋子里静得可怕,周身只有一个婆子照顾着。


    她一生锦衣玉食,哪里受过这种委屈。但事情已然如此,她也得扛起这个家来。


    她对婆子道:“你去伍家请伍夫人来……我想来想去,这几年也就是她一直对我心诚,别人,我是不敢指望了。”


    婆子便连夜去登伍家门。


    伍夫人:“……”


    她一时半会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听见婆子痛哭流涕说宋国公夫人如今只信她的话后,又有些啼笑皆非。


    好嘛,体面也成了一个错处。


    她摆摆手,再不愿意参与宋国公府的事情,只拿了钱给婆子,“这是单给你的。你是个忠心之人,这时候还愿意守在她的身边,委实不容易。但我也有一家子人要管,哪里有空呢?宋家多的是亲戚,找谁都比找我强呀。”


    婆子急急道:“若是还有其他的办法,我家夫人也不会……”


    伍夫人拍拍她的手,“我与你家夫人,无亲无故,还有仇呢。”


    婆子一愣,这才想起当初夫人也是想为大少爷求娶伍家姑娘的。


    她不再哀求,怔怔拿着银子回了府,宋国公夫人急忙问,“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婆子低声道:“伍夫人不在家,回娘家去了。”


    宋国公夫人大哭道:“是专门为了躲我才回娘家吧!”


    又骂道:“好一个狼心狗肺的,之前她说媒不好,惹出那么多事情来,我可曾怪罪过她?如今倒是躲着我了,一点情面也不讲。”


    婆子一句话也不敢说,由着她骂。但因为收了伍夫人的好处,到底在心里为她说几句话:明明今日虞夫人才是将夫人气得晕过去的罪魁祸首,她却不敢骂,只抓着伍夫人骂,未免太过分了些。


    婆子就一直等,等她骂完了,已经快到子时。


    宋国公夫人吩咐婆子:“后日知味他们就要去西南了,银钱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吗?”


    婆子点头,“是。”


    她顿了顿,“夫人,您也是要走的。”


    这宅子,后日就要封起来了。


    宋国公夫人便又掉泪,骂道:“我与皇太孙一党不共戴天!”


    婆子连忙去捂住她的嘴巴,叹息道:“夫人,这般的话,以后再不能说了。”


    她的手并没有捂紧,但宋国公夫人却没有挣扎,也没有动,只就着她的手压抑着哭起来,撕心裂肺,却又一点声响都没有。


    怎么就到了如此的地步?


    大厦将倾,也该有砖瓦掉下。可是宋家,却如同断崖一般,突然就断掉了,再没有一丝起复的可能。


    她是如此想的,宋家其他人也不例外。


    牢狱里,宋家三少爷狠狠瞪着宋知味,怒骂道:“父亲再三警告你,要忍,忍,忍,你为什么就是不忍,反而跟邬庆川那般的人混在一起,如今好了,父亲被你坑害死,咱们也成了阶下囚。”


    宋知味靠着墙坐,一动不动。


    宋三少爷气得不行,光骂已经不解恨了,走过去对着宋知味就是一拳头,“你在这里装什么!你是宋国公府的罪人,应该跪下来求父亲在天之灵原谅,求宋家列祖列宗原谅!”


    宋知味被打得倒在地上,却没有说一句话。


    他直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所有的事情。


    兰山君为什么会知晓他做的诗句,会模仿他的字迹?


    难道真的是父亲跟邬庆川私下有来往?那父亲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难道自己真的是父亲的弃子,只是中途出了差错,才让他自己也赔了进去?


    他深吸一口气,爬起来,继续静静的坐着想前因后果。


    宋三少爷见了更加生气,冲过去提着他的头发就打,“你还在这里装!从小你就是这幅样子,好像自己比我和二哥高贵许多,怎么,都是同一个爹娘生的,你除了早出生几年,还有什么比我们厉害的?”


    宋知味依旧没有反抗,被打得鼻青脸肿也没吭声。还是宋二少爷看不下去,过来拦着道:“这种时候了,咱们三兄弟应该齐心才是。”


    宋三少爷都要气死了,“齐心?怎么齐心?你见他有一丝后悔的模样吗?”


    他说着说着哽咽起来,“可怜父亲,胆战心惊在陛下跟前几十年,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竟然最后是自戕而亡的。”


    “还有母亲……他这二十多年,哪里将母亲放在眼里?母亲为了他的亲事,掉了多少眼泪,他却每次都是敷衍过去,从不去管。如今好了,父亲死了,母亲身边没个人照顾,怕是也活不长——”


    宋知味听见这话,身子颤了颤,却抿唇扭过脸去,依旧不肯说话。


    宋三少爷怒火中烧,过去又给了他一巴掌, “你说话啊!你凭什么不说话!事已至此,你就是说几句软话,说几句愧对父母的话,我也没有这般的气你!”


    宋知味被打得嘴角出血,耳鸣许久。


    他侧着头,好一会儿才回神,咬牙撑着。


    宋三少爷面对他这般没脸没皮的模样,气得狂打自己两巴掌。宋二少爷连忙去劝,宋三便抱着他哭道:“这么多年,咱们得罪了不少人,怕是流放路上就活不了的。二哥,你我兄弟,怕是只有这两日相聚了。”


    宋二少爷轻声道:“父亲死前,听闻上了一封血书给陛下。陛下这才饶过我们。既然他都饶我们了,想来这两年,陛下还记得父亲的时候,还是无人敢杀我们的。”


    宋老三抬头:“真的?”


    宋老二:“真的。”


    宋知味闻言,这才看向这两个兄弟——尤其是看向平日里不显眼的二弟。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宋二少爷苦笑一声,“大哥,别这样看我,我确实不是什么有大智慧的人,并无藏拙之心。但是基本的道理还是懂得的。”


    他顿了顿,道:“我知道,宋国公府能走到这一步,父亲也是动了心思的,并不能全然怪你。但是最后一步,应当也是你撺掇父亲站队齐王,这才落得如此下场,这份罪,你得认。”


    他说到这里摇摇头,叹气道:“我就是不懂了,咱们家已经这般好,为什么你们非要再进一步。你又为什么,非要跟别人比呢?”


    宋知味这才开口说出这几日来的第一句话,“我跟谁比?”


    宋二少爷:“自然是跟郁清梧比。”


    “难道你自己不清楚么?自从元狩四十四年郁清梧中探花被人追捧后,你就已经忍不住了。”


    宋知味抿唇:“我没有。”


    宋二少爷也不跟他争。他只说,“你看,即便已经落到这般田地了,你还是不愿意承认。”


    “可是,无论你承认不承认,从郁清梧重返洛阳,一步一步走在你的前头,把你的名声挡住,你就开始急了。后来,他娶了你提亲过的镇国公府姑娘,你更急了。”


    宋三少爷嗤然道:“可不止这些。他表面上对自己喜好男风的名声不在意,但其实心里恼怒不已,时时刻刻想要翻盘。”


    “我当时就跟父亲说过,你心思重得很,又要面子,不仅在别人面前装云淡风轻,就是在自家人面前也是装的。我让父亲说说你,父亲却说我嫉妒你——哈,我有什么可嫉妒你的,嫉妒你要面子却没能力,郁清梧把成名的机会最后送到你的面前,你却没有把握住,还更加急切起来。”


    宋知味阴沉沉:“什么成名的机会?”


    宋三少爷重重道:“让你去收账——扪心自问,如果这件事情是郁清梧去做,他肯定不要体面,也会把账收回来。可他看死了你,根本不认为你能把账收回来,所以挖了个坑让你吃跳,你如他所愿,没有跳出来,反而自掘坟墓!”


    宋知味呼吸声越来越重,宋三少爷眼见他情绪终于有了变化,说得更加起劲,“哈,如今想来,你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觉得自己的能力可能会被人看轻,所以步子大起来,结果没走稳,把一家人都害了!”


    说到最后一句,他也没有解恨的感觉,痛哭道:“国公府邸,百年传承啊!”


    宋知味转过脸去,又开始一言不发了。


    宋三少爷便扑通一声跪下,朝着半空大喊,“父亲,你看看吧,看看这就是你的儿子,你最看重的儿子!”


    等第二日,一群人要被押送到西南去之前,狱卒拿了衣服过来让他们换上。


    肮脏不堪的衣服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囚字,宋知味看着那个字,这才有了一丝沦为阶下囚的真实。


    他想吐,站在那里久久不动。


    但狱卒可没有那样好的耐心,一鞭子抽过去,“还愣着做什么,要我来帮你穿吗?”


    宋知味深吸一口气,恶臭之味传进了嘴里,让他胃里翻江倒海起来。


    狱卒皱眉,又抽了一鞭子过去,宋知味没有办法,只能咬牙去换下了身上的绫罗绸缎,穿上囚衣。


    狱卒又带着他去见人。


    宋知味不认识这个人。但他听见此人对狱卒道:“等到了地方,自然有人来接应,会把他带去庄子上养着,到时候还请通融。”


    狱卒收了他的银子,点头笑道:“好说好说。”


    那人急匆匆离开了。


    宋知味问,“那人是谁?”


    狱卒:“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他做出要抽人的姿势,“滚滚滚,别耽误老子做事。”


    宋知味抿唇,“你不是收了他的银子么?”


    狱卒哈哈大笑起来,“他们可只说要接你去养身子,但没说让我一路上不抽你。”


    反而委婉的让他一路上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狱卒可想不通这些。这些富贵人啊,总是有诸多秘密,他能活到现在,就是只收银子不打听。


    但这事情也古怪得很。他在心里揣摩着:如果一路上还是照常折磨宋知味,那不就是用接去西南养身子吊着他不死么?


    毕竟死在路上的囚犯不知有多少。


    狱卒砸巴了下嘴,摇摇头,“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这么恨他。”


    【📢作者有话说】


    晚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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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7  ? 点天光(3)


    ◎“我就这般抱着你过去好不好?”◎


    邬庆川和宋国公府流放抄家之后, 洛阳倒是热闹起来——内阁和户部尚书的位置一空,势必是要有人补上的。


    补谁的人,就成了关键。但无论补谁的人, 都要争一争,吵一吵, 不然朝堂太安静, 皇帝不高兴。


    皇太孙和郁清梧在一块下棋,心不在焉, “你说,陛下会重新拎出魏王来继续跟我斗吗?”


    齐王因着倪陶和邬庆川一案被皇帝厌弃, 所以这一次补人,皇帝也很明显是在他和魏王的麾下挑, 没有要齐王的人。


    如今齐王府只有齐王世子在皇帝面前撑着, 还算有点脸面。


    郁清梧闻言摇头, 吃了皇太孙一子,将棋子拿在手里摩擦, 低声道:“不会,陛下看着已然不喜欢魏王了。”


    皇太孙神情复杂,“陛下的心思真是……”


    郁清梧笑了笑:“他之前喜爱魏王,是因为魏王能够跟齐王斗。但等殿下您入朝堂之后, 魏王却想躲着看两虎斗, 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可惜, 他想得倒是好,却没料到他不争想捡便宜的心思, 陛下却看不上, 心里早已经不喜。”


    皇帝对子嗣的要求还挺高。魏王这样, 他觉得丢了脸面。


    尤其是魏王一门心思想生孩子的事情, 让他更加不满。


    郁清梧轻声道:“山君说过,乡下的老人其实很多都不愿意在年老的时候看见子孙出世,他们觉得,每多出一个子孙,就要夺走自己的寿命。”


    皇太孙啼笑皆非,却又觉得皇帝还真是这样。没准,这才是皇帝真正厌恶魏王的理由。


    他想了想,又道:“既然如此,那最后还是会让阿柏跟我斗?”


    郁清梧点头,“我估摸着是。”


    皇太孙心不在棋盘,索性不下了,伸了个懒腰:“齐王叔这次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不会善罢甘休的。就看他忍不忍得住,能忍多久。”


    他得一直防备着。


    “而且,齐王愿意让阿柏出来一时,却不会出来多时。谁愿意将手里的势力给别人呢?即便是儿子,也是不成的。”


    他将棋子一颗颗抛进棋盘,“这就是皇家的规矩。”


    然后顿了顿,笑道:“阿柏却不知道这条规矩……阿柏这个人,一直都挺单纯的。”


    郁清梧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点点头:“我会见机行事的。”


    皇太孙站起来,打开窗户透气,突然话题一拐,又拐到邬庆川一案上,好似感慨一般道:“若是寿老夫人多跟你们说点就好了。”


    郁清梧默然。


    当时,他和山君能对皇后和太孙夫妻解释利用苏行舟栽赃邬庆川和段伯颜相交,能解释山君幼时正好模仿的笔法跟宋知味像,所以编造了谎言,但却不能解释栽赃宋国公和邬庆川说的那一段关于皇帝作诗的话。


    好在还有寿老夫人用来扯谎。


    两人便用“陛下有一次喝醉酒,曾跟寿老夫人说过此事”为由解释。


    这倒是能圆回来,只看皇太孙信不信。


    此时看着,他是“愿意相信”的。


    但等郁清梧走了,皇太孙便对太孙妃道:“这对小夫妻应该有不少事瞒着我们。”


    太孙妃刚好摆完菜,闻言一巴掌打在他身上,“人人都有秘密,他们有,你也有,他们可曾打听你的?他们用秘密救了这么多人,尤其是救了你,你快些感谢老天吧!”


    皇太孙就笑起来,无奈的道:“元娘,我只说了一句话。”


    但是……


    他看着太孙妃问:“你不觉得奇怪吗?”


    越跟他们相处,就越是奇怪。


    他想了想,轻声道,“你被毒害那次……山君前前后后所为就挺奇怪的。”


    太孙妃便冷笑一声,“无论怎么奇怪,我都因着她被救回来的。阿虎,你的心思,收一收,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皇太孙偃旗息鼓,“我真的没干什么,只是好奇罢了。”


    他站起来,抱住太孙妃,讨好道:“我跟你说件事情。”


    太孙妃皱眉,“什么事情?”


    皇太孙小声道:“郁清梧还是个雏!”


    太孙妃一愣,“什么?”


    皇太孙得意,“你看不出来吧?”


    太孙妃稀奇:“你怎么看出来的?他跟你说的?”


    皇太孙:“男人看男人,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但我瞧着他眉宇之间已有久旱逢甘霖的模样,估计很快就不是咯。”


    太孙妃翻了个白眼。又说到郁清梧要过生辰的事情上,“这回确实多亏了他和山君,我得送份厚礼给他。”


    皇太孙:“我也送。”


    太孙妃便笑起来:“那你按照礼数,要多厚几分。”


    皇太孙:“为什么?”


    “做晚辈的,当然要给长辈送重礼了。”


    太孙妃一板一眼:“在陛下和其他人那里,都说山君是舅祖父的养女。如此说来,郁清梧是山君的丈夫,比你大一辈呢。”


    她道:“你该叫他姑丈。”


    皇太孙目瞪口呆,摸摸鼻子,好笑道:“行,那我就给姑丈送点好东西。”


    皇太孙送了一头鹿。


    郁清梧收得莫名其妙,“怎么突然送这个?”


    钱妈妈也不懂其中含义,但她老人家懂鹿怎么吃啊。


    赶紧叫人先杀了一碗血给郁清梧,“这个补!”


    郁清梧终于明白过来味了。他看了钱妈妈一眼,心思转开,扭捏的接过,“我喝吗?”


    钱妈妈迟疑,“你不能喝?”


    不是又搬进房里去了吗?这几日看着两人黏在一块,说话都带着股甜瓜味,她以为成了呢。


    原来还没成啊。


    钱妈妈就挪走了碗,那还是别喝了。她把鹿血放在灶上,赶郁清梧出去:“我给你做长寿面,待会山君还要给你做包子呢。这会有了鹿肉,我晚间给你烤鹿肉吃正好,哎哟,那个香哦。但青瓜蛋子也不能多吃,吃多了要流鼻血。”


    郁清梧却听不见她的话,只一步三回头,眼睛死死盯着鹿血。


    钱妈妈赶苍蝇一般赶,“真不能喝!”


    郁清梧垂头丧气出门。兰山君正好在外头晒书。一桩大戏落下帷幕,终于可以喘口气了,她也有了些闲心逸致。她一本书一本书翻晒,享受着难得的恬静。


    结果一抬头,就见郁清梧站在不远处……鼻子好像流血了。


    她一惊,连忙惊呼过去,“你这是怎么了?”


    郁清梧狼狈的抬头,“没事,没事。”


    兰山君掏出帕子给他捂住鼻子,“真没事?是撞着鼻子了?”


    郁清梧摇摇头。


    钱妈妈听见声音出来,大喊一声,“天爷,你是不是偷喝鹿血了?”


    郁清梧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钱妈妈赶紧跑去厨房看了眼,鹿血还在,一滴未少。


    她又跑出来喊,“那你鼻子怎么出血了?”


    郁清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钱妈妈大笑着走了。


    兰山君已然懂了他和钱妈妈话里的意思。她好笑道:“你想喝鹿血?”


    郁清梧捂着鼻子羞于见人,“我能喝?”


    兰山君静静的看他:“为什么不能呢?”


    郁清梧脚一软,急急低头拉着她的手,“山君,快扶一扶我,我耳朵听不见了,眼睛也有些模糊。”


    兰山君好笑,“但你嘴巴可没闲着。”


    怎么是这般一个人呢?


    她抬头看他,只觉得他这般的长相,端方君子,应是个古板的性子才对。


    像一方木头,不动声色,沉淀着百年韵味。


    但他偏偏像一团火。木头燃起了火,哪里了得。他只靠在她的身上,她都觉得自己也要燃起来了。


    烫。


    她抬起头,突然道,“郁清梧,你这般像火一般,我靠在你的身边,其实早该发觉你的心思。”


    郁清梧第一次赖在她的身上。


    他忍不住吸了一口,笑着道:“山君,你也是火啊。”


    因为她一直燃着,比他的爱意亮眼,所以才没瞧见他。


    但不要紧,他终于得偿所愿了。


    “就是做一辈子太监,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郁太监心甘情愿去厨房找鹿血了。


    他晚间先洗了一个澡,搓了个干净,等进屋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榻上还有被子。


    他成了个多思多怨的人。


    是山君不愿意了?是今日不成?


    他迟疑着,哆嗦着,委屈的睡到了榻上。


    他翻了个身,身上难受得要命。


    兰山君本是躺着的,见他久不进来,便提着灯去寻。她的钟馗除妖灯早被他换了,今晚点的是莲花并蒂青瓷灯。


    她走到他前,见他卷着被子,脑门上一身大汗。


    她弯腰,提着灯凑近他看,只见他一张脸红得要命,但一双眼睛看着她,却不似平日里可怜般湿漉漉的,而是像


    虎狼一般,盯得她发毛。


    看来他往常也是装了的。


    她问,“你怎么不睡?”


    郁清梧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山君,我衣裳湿透了,脱了成不成?”


    兰山君:“成。”


    灯下看美人,确实多了几分旖旎。兰山君被他弄得也燥了几分,见他手有些哆嗦,解不开衣裳的扣子,便伸手过去替他解。


    郁清梧哪里还忍得住,迫不及待的缠上去,将头狠狠的埋在她的脖颈之间,用力的又吸了一口。


    刚开始是浅尝辄止,后头就暴露了本性,自己的衣裳半脱半挂,兰山君的衣裳却被撕扯一般全然褪去。


    他也不愿意再生出枝节来,狠狠的就撞了过去。


    可惜,青瓜蛋子并无经验,还是兰山君翻身做主,这才让他满足。


    等有了经验,榻便不够用了,他抱着她,还是不肯多生枝节,不愿意挪动,“我就这般抱着你过去好不好?”


    兰山君仰着头,闷哼一声,“你从哪里学来的?”


    郁清梧:“书里,书里什么都有,我学了不少……”


    兰山君只能陪着他学。


    等他清醒的时候,她闭着眼睛缓神,一睁眸,便见他褪去了方才的狠劲,趴在她的上头,“山君……对不住。我试着克制过了。”


    【📢作者有话说】


    嗯……试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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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8  ? 点天光(4)


    ◎“不瞒殿下,我低头极快,从不犟嘴。”◎


    钱妈妈天亮的时候去小夫妻门口送了早膳。正午时分去门口送午膳。黄昏终于见到了人。


    她打趣郁清梧, “如今,你的事情成了,家里的母鸡也算是放下了心——再没人催着它们下蛋。”


    郁清梧一本正经, “它们确实劳苦功高。钱妈妈,对待功臣, 必定要行赏。我做主, 生蛋的这几只鸡就别杀了吃吧?等它们死了,我还给它们立个碑。”


    钱妈妈一边剁肉馅, 一边吊起眉眼:“郁少爷,你知道现在老母鸡多少银子一只么?贵得很哩!就你这点俸禄, 还想给鸡养老?”


    郁清梧立刻意识到自己大言不惭,改口道:“一只母鸡炖了熬汤给您养身子, 另外一只给山君做个辣子鸡。”


    钱妈妈:“那你自己呢?”


    郁清梧:“我吃鹿肉。”


    钱妈妈大笑起来, “哎哟, 吃多了不好。”


    她摆摆手,“走吧走吧, 别在我这里杵着,我今日还要给你做点冬瓜汤降降火。”


    郁清梧就去了兰山君的书房。他撩起帘子低头进屋,正瞧见兰山君在看兵书。他就坐在一边看她。


    兰山君被盯得受不了,“你不做点其他的?”


    郁清梧:“不了, 我只等天黑。”


    兰山君用书盖住脸, “你别说荤话。”


    郁清梧轻笑起来, “我哪里说了。”


    但也不敢过分,生怕她真气恼。便又说起镇国公府的事情来:“四叔父请我去喝酒, 还请了于大人作陪。”


    兰山君:“你不愿意去?”


    郁清梧闷闷点头。


    兰山君叹息一声, 将书从脸上挪走, 先是感喟:“从上回的事情看, 他们最后,应当终究不曾救我。”


    但顿了顿又道:“慧慧来了两次,都是一副愧疚的样子。可其实也没什么好愧疚的。我若是没有翻身,他们恐也会受我连累,如此没有来往,不救是最好的,最起码可以保住自己。”


    这几年她也一直没有跟他们走得太近,就是怕将来出事牵连过多。


    她笑了笑,“且被困淮陵的时候,我就恨过他们了……恨着恨着,便在当年已经想通——我没有任何缘由,叫人家拼死为我一斗。”


    这话虽然让人心伤,却也是一句大实话。


    她道:“古人不是有句话说,论心不论迹,论迹无圣人吗?”


    郁清梧低头,“不是这么用的。”


    但也没有多说,而是道:“反正我拒了帖子。”


    兰山君便坐正,突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如君样对我,确实只你一人。”


    郁清梧被摸得很舒服,很愿意将自己的大脸凑在她的手上蹭一蹭。等到去东宫的时候,他还回忆着山君的温柔。


    皇太孙殿下好笑,“怎么一脸春意?”


    郁清梧却看着他露出来的胳膊印子欲言又止。皇太孙便道:“山君以后也会这样对你的。”


    郁清梧:“不会。山君的脾气很是温和。”


    皇太孙挑眉,“你以为太孙妃刚开始不是?”


    他将袖子放下去遮住,拍拍郁清梧的肩膀道:“但真正的夫妻,就是如此。不挨一番打,不算真丈夫。”


    郁清梧表示受教,却依旧不肯松口,“我自有一副山君舍不得打的好处。”


    皇太孙好奇,“什么好处?”


    郁清梧坐下开始摆弄棋子,“不瞒殿下,我低头极快,从不犟嘴。”


    皇太孙哈哈大笑好一会儿,这才说起朝堂的事情:“户部尚书定了,是徐有顷。”


    徐有倾就是大理寺卿徐大人。


    皇太孙将一颗白子按在棋盘上,“大理寺卿这边,便由宋成贡顶上。”


    宋成贡之前是大理寺少卿,也是皇太孙的人。


    郁清梧心里盘算一番,“如今,六部三寺里头,户部,大理寺,太仆寺是殿下的人。刑部之中,若说完全无人,也算不上。陛下任用祝大人做刑部侍郎,里头还是有些偏向于您的。”


    “兵部本是齐王的,可这几次下来,兵部一直动荡,兵部尚书杨馗是陛下任命,但我看着,却也不算是陛下的人。上回兵部缺银,他连上十几道折子,没有给陛下面子。”


    皇太孙:“杨馗是能臣,不涉党争,是陛下特意选出来的稳住兵部的。”


    皇帝当然知晓这般的位置不能再放个蠹虫,能把皇帝做到现在,绝对不是蠢人。


    郁清梧点头,“是。剩下的吏部,鸿胪寺,是魏王的人。工部,礼部,还在齐王手上。”


    他将一颗黑子按在白子前面,“殿下,您发现没有,无论是您,还是魏王,齐王,都没有太多的兵权。你们之中,齐王的兵权还是最多的。”


    皇太孙当然知道。不仅他知道,齐王和魏王都知道。


    而且齐王这么多年,难道不曾在私底下拉拢大将?


    皇太孙意有所指,“这两三年来,齐王一直被压着,但却没有露出急躁之情。除了他对陛下揣摩得准之外,会不会还有其他缘由,比如兵……”


    郁清梧:“未尝没有这个可能。”


    皇太孙眼眸越来越深:“你说,齐王如今被打压到这种地步,下一步会做什么呢?”


    郁清梧深吸一口气,吃掉一颗白子,“殿下的意思是……”


    他把白子翻过来,棋子因反过来无法平稳,一直在晃荡。


    他道:“若是殿下想他这样,那无论他会不会,咱们也可以逼着他会。”


    皇太孙背后开始冒汗,却明白郁清梧懂他的意思,也在表态。


    他闭上眼睛:“你说,齐王会吗?”


    郁清梧揣摩着:“陛下应该也在想这个问题。”


    皇太孙站起来,走到窗户边看着不远处的大树道:“又是场大戏……也不知道这一次,我能不能靠自己爬上那棵大树。”


    ……


    郁清梧从东宫回去的时候,被于大人叫住,笑着道:“郁太仆,好巧,我正在这里喝酒,你要不要来喝一杯?”


    郁清梧心里有数,犹豫了一瞬,还是走过去,果然看见了兰四老爷。


    四老爷朝着他希冀的看过来,郁清梧心知他这样的性子肯叫人来说和实属不易,便朝着他行了一礼,把四老爷惊得连忙过去扶起,掩面道:“这是羞辱我了。”


    于大人便笑着道,“去我家喝酒吧。外头贵得很,如今俸禄越发越迟,可得精打细算。”


    他也欣慰郁清梧肯给他这个面子。不然郁清梧直接走了,他也没有办法。


    三人到于家酒过三巡后,四老爷拉着郁清梧道:“我当时也慌乱,也想着马上要去洛阳府,可母亲拦着,以死相逼,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那时候还想,如我这般的人去,又有什么用呢?我只能等着结果。”


    他痛彻心扉,突然大哭道:“我就是个懦夫!就好像多年前,父亲和三哥兵败,大哥二哥惨死,我不相信,却又不敢为他们说一句话。我这辈子,生来懦弱,无才无能,却又要被逼到这个位置上,左右为难。”


    郁清梧听着,心里的气也去了一些。但依旧觉得他和山君,六亲缘浅,这辈子,不与亲族来往才是对的。


    他默不?*? 作声,四老爷便知道他心里还是有气。他道:“山君……”


    郁清梧:“山君并不曾怪罪。她还说,她和镇国公府,本就相处不多,即便你们不曾做出救人的举动,也是能理解的。”


    四老爷更加惭愧,道:“我如今想来,实在是做错了。当日无论如何,我都该去一趟。不为别的,只为告诉他们,山君也是有人护的,管的。”


    他低头道:“幸而山君无事,否则,我也会无脸见人,跟着去道观清修赎罪了。”


    郁清梧闻言,眸眼一闪,这才愿意多说几句。于大人见此,连忙为二人倒酒缓和关系。


    四老爷又说起镇国公府其他人,“三嫂羞于见山君,一直不肯出门。阿璋媳妇事后也很是后悔,挂不住脸,本是想去你家的,可她家那孩子发起高热来,一直不退,她走不开,只好托慧慧去。”


    四老爷开了口,竟滔滔不绝,说起老母亲来也是一脸愤怒,“此事本就是我们做的不对,别说是自己家的孩子,就是亲朋好友的,出了事也该问问。可母亲却无论如何都不准我们来,还在家里骂骂咧咧……”


    骂的那些话,他都说不出口。


    他重重叹息一声,“如我们这样的人家,无德的无德,无才的无才,怎么能不败落?”


    他倒是有自知之明。


    郁清梧迟疑一瞬,又道:“听我家钱妈妈说,老夫人那日好似对此事态度很是激动……”


    四老爷也有些不解,“平日即便是胡搅蛮缠,也没有如此的。”


    郁清梧没有多问,倒是于大人说起了倪陶的事情。


    他低声道:“他和如今的洛阳府尹孙致是同年的进士,家境,年岁也都一般。当时我们三都去了兵部一块做事。我就欢喜倪陶多一点,比起孙致来,他是个老实人,从不偷懒耍滑,落在他手上的事情,也件件都做得漂亮。”


    “但我们命不好,当年正碰上先太子和段伯颜落了下风,齐王管着兵部。当时兵部……乱得很。”


    郁清梧闻音知意,知晓于大人今日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连忙为他倒了一杯酒,“而后呢?”


    于大人:“孙致喜欢往上爬,很快就走了。我和倪陶不爱说话,也没有人靠,只能继续熬着。”


    “那时候,苦中作乐是有的,但无论如何艰难,我们都不曾违背自己的良心。”


    直到……


    他摇头道:“直到有一日,陛下身边的刘贯刘公公去找他,让他办件事情。”


    从那一刻开始,倪陶的命运彻底转变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写大纲去了,先一更,明天下午六点补。


    这个月还有五天了,我要努力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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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9  ? 点天光(5)


    ◎郁清梧,众生皆苦,你我也苦,不用愧疚◎


    虽然于大人没有说刘贯要倪陶去做什么事情, 郁清梧却已经明白了。


    但他不能说自己知晓此事。倪陶案的真相是被按下来的。


    邬庆川的罪名是杀害苏行舟和诱令倪万渊死谏栽赃皇太孙主使此事,宋国公的罪名是此案帮凶。


    刑部和大理寺写案卷的时候,也半点不敢提二十年前。


    郁清梧不知道于大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又出于什么目的在此刻提起。


    他便做出聆听状给于大人斟酒,一言不发。


    于大人却看向四老爷, “兰兄, 接下来的话,与你们镇国公府兵败有关, 你要继续听吗?一旦听之,此生再难逃脱牵绊, 恐有灭顶之灾——你,愿意听吗?”


    四老爷闻言手一颤, 酒立马醒了。他急急问, “是跟我父亲和哥哥们在蜀州用兵有关?”


    于大人点头, “你不是不信他们会兵败吗?这其中,确实是有些缘故的。”


    四老爷心神震动, 整个人有些恍惚起来,便打了自己一巴掌,“我是在梦里?”


    于大人正色摇摇头,“不是。”


    郁清梧一直没有做声, 他暗暗思量起于大人的出身和为官之路。


    但想来想去, 也没什么特殊的。


    于大人出身蜀州, 虽家世不显,但多有才华。所以进士及第之后, 就进了兵部, 本该有大好前程。


    谁知不久蜀州就有了第二次叛乱, 蜀州才子和官员受了冷落, 注定了他当时不能高升。


    人在官场,一时废了,一生便废了。


    这是当年很多蜀州官员和学子的写照。


    而后一直熬,熬到徐大人开始崭露头角,开始聚集蜀州官员成为蜀党,让他们得以晋升。


    郁清梧记得徐大人说,那时候蜀州官员有资历有才能的人少,想让于大人顶上,但于大人却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愿意动弹和参与争斗。


    所以,在于大人露出想要结交四老爷之意时,他没有拒绝,很是乐意为他们两个相同性子的人牵线。


    但现在仔细想来,如果于大人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情,那可能通过他接近四老爷,本就是有谋划的。


    郁清梧又给于大人斟了一杯酒酒,看向四老爷。


    四老爷还皱着眉头深纠。他这一辈子都在懦弱,后退。虽然说这次因着兰山君的事情明悟了许多,但听见于大人如此郑重的说“灭顶之灾”,他又不敢听了。


    好在于大人也不催促,任由他在那里想,只是一杯又一杯闷酒喝下去,将自己喝得两眼通红。


    郁清梧两个都不劝,只静静的等待。


    大概一刻钟之后,在他以为四老爷都不敢再说话的时候,四老爷突然道了一句:“我愿意听。”


    于大人猛的抬头看他,“可真?”


    四老爷点头:“真。”


    他苦笑颤声道:“我这一辈子活得糊里糊涂,难得有一次机会能活得明白,能有个人能把如此重任给我,让我知道自家的秘密,那为什么不试试呢?”


    而后又看向郁清梧,“那日钱妈妈来家里求救,也曾说山君也许是段伯颜段将军养大的——事后虽然没有传出来什么闲话,但我觉得,此事恐是真的了。”


    他道:“你们两个小辈,八月遭受了一场大难。我见你们大难不死,便闭上眼睛不去管,告诉自己你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是现在想想,朝堂局势如此,若是镇国公府真有什么秘密,那就是一把刺向你们的匕首,我不能……不能再退了。”


    郁清梧眼眸温和起来,“四叔,你能说出这番话,我和山君,都很感激。”


    于大人一拍大腿,“好!兰兄,我就知道,你也绝非鼠辈。”


    他喝下一口闷酒,说起当年的事情。


    “那是元狩二十九年初,蜀州起了暴乱,朝廷正要用兵。但不知道为什么,先太子和段伯颜却‘病’了,尤其是先太子,一直在东宫不出,朝会也不参与。当时我和倪陶就说,怕是这里头有事情。”


    “但这也不关我们的事情。我们当时,只想苟着,苟过那一段动乱的日子。”


    他回忆道:“有一日,兵部点将点兵,各个都在骂蜀州人。还有几个跟我过不去的,对我指桑骂槐,让我抬不起头。我当时心灰意冷,整个人都有些颓靡,便去了兵部的库房里面清点文书。”


    清点累了,便坐在架子后休息。没一会,倪陶和刘贯就进来了。


    他们分别检查屋子,倪陶正好看见了他。


    “但他没有出声,还示意我也不要出声。我大气不敢出,一动也不敢动。于是,我听见了我此生难以忘记的一句话。”


    四老爷紧张的看着他,“什么话?”


    于大人,“刘贯说,空饷的事情,账面上抹平了吗?”


    四老爷到底不是愚人,立刻问,“是说……是说二十九年的出兵,有吃空饷的……假兵?”


    于大人:“是。”


    四老爷深吸一口气,“多少?”


    他就说,足足十万兵啊,十万兵,怎么可能打不过蜀州。


    于大人,“五万。”


    四老爷闭眼,“太大胆了,太大胆了!是齐王吃的空饷吗?”


    于大人摇摇头,“是陛下。”


    四老爷先是一愣,而后额头和背后开始冒冷汗:果然知晓了此事,便要灭顶之灾的。


    他顿时不知所措起来,身子软绵绵的,便去找主心骨,自然而然看向了郁清梧。却见郁清梧若有所思一般,突然问,“刘公公没有发现你?”


    于大人:“没有。当时倪陶替我遮挡住了,他并没有发觉。”


    郁清梧眼眸微沉,又问,“倪大人不怕你说出去吗?”


    于大人神色便痛苦起来,“我们一直相交,又是同病相怜,我理解他的苦楚。他是没有办法了——皇帝叫你办事,你敢不办吗?而且……”


    他道:“如不是我为蜀州人,这门差事,应是会落在我的身上。我比他,更加好做假账。”


    “且……倪陶当时其实希望我去告发他。”


    倪陶说:“泽叔兄,我这辈子,没做过这般违背良心的事情,但主在上,我不得不从,我还有一家子老小,不能让他们跟着我去死。”


    但他自己却日夜受着折磨。


    他说,“你去告发我,我就解脱了。若是有人杀了我,我此时,倒是希望是你。”


    可于大人不敢。他甚至不敢再跟倪陶相交。他慢慢远离了倪陶。


    他极力撇清自己的干系。他甚至反过来求着倪陶为他保守秘密。


    他道:“倪兄,我是个懦夫,求你网开一面,让我好好活过下半生吧。”


    倪陶那一刻的神情,让于大人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罪人。


    从那以后,倪陶越发沉默,在兵部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无影人。但帮着皇帝做了这般大的事情,他没有升官,也没有被处死,而是一直活着。


    于大人嘴唇颤抖,“陛下应当认为,他不杀倪陶,是他的慈悲!”


    “可活着的人,是有良心的啊!”


    于大人现在还记得,镇国公兵败传到洛阳之后,有日大雨,倪陶突然登了他的门,手里端着一锅汤。


    “我见他如此,吓得腿都站不稳了,生怕他出什么事情连累我。我把他带到书房里,问他出了什么事情,他愣愣道:我买了一包老鼠药……就在这汤里。”


    郁清梧手慢慢的蜷缩起来,眼眶泛红。


    他轻声问,“倪大人,是打算带着全家赴死谢罪吗?”


    于大人点头,抹泪道:“他觉得自己有罪。”


    但看着年轻却已经白了头发的母亲,一年只有一件体面衣裳穿的妻子,以及坐在一边看书的儿女,他突然就下不了手。


    上位者很明白他的秉性,知道他舍弃不了家人,他也被算到了,一点一点开始妥协。


    他全身湿透,对着于大人道:“这锅粥的米,是我母亲日夜织布换来的。我怎么敢……怎么敢用她的苦难来杀了她呢?”


    四老爷泣不成声。


    于大人深吸一口气,“从那以后,他恢复了一些往日的活气,但却越走越独,尤其是教导小儿子的时候。”


    他的小儿子,便是倪万渊。


    “倪陶教他正直,教他眼里要揉不下沙子,教他要无谓生死,无畏家人——我有时候觉得,他就是在教一个将来杀自己的人。”


    郁清梧突然想起他在牢狱里见倪陶的那一日。


    倪陶说:“郁清梧,你为什么要做一个权臣,而不是直臣呢?”


    他苦涩道:“倪大人曾说,我进洛阳的时候,他就在街上看过我,他希望,由我来做一把砍向他的刀……”


    可当时他没有想到这般多。


    于大人沉默良久才道:“后来活着,活得顺畅了,周边也没有人在说当年的事情,好像一切都过去了,他的日子也越发好,我就没有再关注过他,继续远离他——直到今年,在倪万渊死谏之前,他突然来找我,给了我一封信。”


    郁清梧猛的看过去,“信?”


    于大人点头,“是,信。”


    他站起来,走到书架下面,用力的往上一举,书架摇摇晃晃,于大人便迅速的撬开一块木板,从里头拿出一封信。


    郁清梧和四老爷过去帮忙,于大人把信放在他们中间,“倪陶说,等他死了,这封信,给郁大人或者镇国公府的人。”


    于大人收了信,却不敢多做一步,果然洛阳起了风云,直到现在才落下帷幕。


    于大人:“可我也不知道给你们谁,便由你们来决定吧。”


    他释然道:“我也总算不负他所托。”


    郁清梧怔怔道:“我那日去看他,以为他并不喜欢我……”


    于大人便郑重道:“他对你的期许,是希望你做一个像段伯颜一样的人。他也一直在暗暗的看你行事——郁大人,他死之前,愿意把这封信交给你,说明并不是不喜欢你。”


    他道:“倪陶这个人……也很苦。他是希望由你来杀他的。”


    “他希望他做的事情,公之于众,让他受万人唾骂,而不是成为你们党争,斗来斗去,攻击对方的利器。”


    郁清梧无言以对。他道:“我确实不能在此刻公之于众。”


    于大人唏嘘:“所以他也选择了妥协。他自己有不得已,也明白你们的不得已。”


    想来,在倪万渊决定去死谏,决定拖着倪陶一起下地狱的时候,他心里是高兴的吧。


    于大人摇摇头,“倪陶说,这封信,至关重要,让我一定交给你们,不过,你们愿不愿意打开看,就是你们的选择了。”


    郁清梧便取过信,“还是由我来吧。”


    四老爷一愣,半晌后摇头,“一起吧,不然,我也犹如倪陶一般,永不得安生了。”


    于大人站起来出门,“如此,你们商量就好。”


    郁清梧点头,朝着他行礼:“多谢。”


    但等于大人出门,他打开信纸,发现里头只有一句话。


    “他知道。”


    四老爷皱眉,“谁?谁知道?”


    郁清梧若有所思,叮嘱四老爷,“此事一定要保密,万不可露出马脚。”


    四老爷这会虽然也害怕,但因为有郁清梧在,倒是有些底气,道:“你放心,此事你知我知于兄知,其他人,必不能知晓,你也不要告诉他人,越少人知道越好。”


    郁清梧点头。


    他回去之后就告诉了兰山君。


    兰山君想来想去,道:“你,算是当年旧人之徒。镇国公府,是当年的当事人。”


    “你们两者都知道的,应当是镇国公父子了。”


    他知道——


    兰山君道:“我猜着,可能是说老镇国公知道此事,又或者,知道一些别的事情。”


    郁清梧点点头,坐在一边萎靡不振。


    兰山君瞧见,知道他还是内疚的。她走过去,揉揉他的头,“郁清梧,众生皆苦,你我也苦,不用愧疚。”


    【📢作者有话说】


    晚上见。


    又是一个大剧情了,可以选择囤文,等正文完结来。


    因为下个月2号开始要跟基友聚会三天,所以我会在二号之前努力更完这个大剧情的!可以那时候来。


    奋斗!


    80  ? 点天光(6)


    ◎“钱妈妈,我可以在饺子里面包些鹌鹑蛋?”◎


    倪陶一案以来, 因怕引起皇帝的猜忌,兰山君和郁清梧都不曾去见镇国公父子,所以也不曾听他们亲口说过当年的事情。


    兰山君低声道:“明年秋冬, 两人就会去世了。”


    她从前一直不喜欢这对父子,觉得他们逃避罪业, 犹如缩头乌龟。但自从知道他们被逼着承认兵败的责任, 从而在道观里苦守二十年不敢也不能出来后,心中又复杂难言。


    她知道的真相越多, 便越是发现,坐在明堂上的人无论有多可笑荒谬的言行, 竟都是正常的。


    底下的人遵一理字,守着世道律法, 只求个生门。而他随意的点兵点将, 点到谁, 谁倒霉,都要打落牙齿和血吞, 吞不下去,便求个死字。


    兰山君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困惑,问道:“我看书上说,大道废, 有仁义。智慧出, 有大伪。六亲不和, 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①”


    “——如今有了仁义, 有了大伪, 有了孝慈和忠臣, 道应已不存。”


    “那为什么王朝依旧呢?”


    郁清梧一愣, 却给不出答案。一时之间,两人相顾无言,大眼瞪小眼,郁清梧摸了摸鼻子,突然道:“山君,我若是学识不够,你会不会嫌弃我?”


    兰山君满腔郁怒便散了些去,不由自主笑起来。郁清梧就握着她的手道:“信不足焉,有不信焉。②”


    “迟早会天下大白的。”


    兰山君轻轻嗯了一声,而后又道:“若是想见镇国公父子,可能要等到明年初二。但即便等到了,他们也不一定会说。”


    郁清梧却觉得“他知道”三个字也有可能是说大太监刘贯。


    他虽然跟刘贯打交道不深,但觉得此人做事尤为小心,没准知道于大人当初在库房的事情。


    郁清梧:“也许,刘公公也有其他的心思,并不是咱们以为的忠心耿耿。”


    兰山君摇头,认为试探刘贯过于冒险:“若是说刘贯,那这三个字,倪陶应该是让于大人看,而不是让我们看。”


    郁清梧摇摇头,“确实是难以解释。”


    他细细思量,“此事,还是要说与皇太孙才好。”


    兰山君点头,又道:“今日慧慧写信给我,说祖母和母亲给她相了人家,想让我帮她参详参详。”


    郁清梧回过神,“是谁家?”


    兰山君:“南州折家。”


    她道:“她上辈子嫁的也是南州折家七少爷。”


    郁清梧迟疑,“姻缘天定?”


    兰山君:“不知道。但之前她一直避讳嫁人的事情,这回倒是没有避讳了。”


    郁清梧便笑着道:“也许两辈子都是一眼瞧中。有时候缘分的事情,犹如咱们两一样,实在是月老牵了线,断不了。”


    兰山君好笑,又回忆从前,“我那时候跟她不亲,一年只写一两回信,她信中倒是没有抱怨,一直在说南边很好。”


    但也有可能是报喜不报忧,所以当得知慧慧想要远嫁是为了逃避洛阳后,她也赞成她换个人家。


    谁知道兜兜转转,又碰见了折家。


    郁清梧就说起折家的来历。


    “折家本是云州大户,后来才传了一支去南边,成了那里的世家。虽说是后来才起的家,但几百年传承下来,却也不比云州本家差。只是他们家做生意的多,为官的倒是少。”


    兰山君:“慧慧是个有主意的孩子,若是她真有心意,你就帮我打听打听折七郎。”


    郁清梧应下了。兰山君顿了顿,又道:“这是她的终身大事,我不敢轻视,还是想去一次镇国公府,看看祖母和母亲到底是怎么想的。”


    郁清梧便嘀嘀咕咕起来,“所以说,一家子人里面,要么都是坏水,要么都是好人。坏人里面掺个好人,外头的人不能跟他们完全断了来往,里头的好人也活的不痛快。”


    夜深了,他一边嘀咕,一边将两人刚刚推衍写的纸都烧掉,道:“四叔父那里,我还要多叮嘱他不要声张,免得坏了事情。”


    他感喟道,“这才轻松几日,倒是又给咱们出难题了。”


    ——


    东宫,皇太孙也觉得齐王世子若是要么像齐王妃一般是个好人,要么像足了齐王就好。


    他看着又站在朝阳下拦路的齐王世子,心中一阵叹气,笑着走过去问:“阿柏,你在这里等我?”


    齐王世子:“皇太孙殿下。”


    皇太孙听见这五个字,又忍不住叹息一声,“我在。”


    齐王世子冷笑,“昨日父亲跟我说,您是知晓倪陶一案真相的。”


    皇太孙沉默一瞬,“你知晓了?”


    齐王世子:“是。”


    皇太孙好奇,“那你来这里讥讽我做什么。既然你知晓了,又不曾做什么正经事去揭露此事,那来谴责我又有何立场呢?”


    他倒是希望齐王世子去做一回英雄。


    齐王世子却道:“你不用激怒我,我只是来这里跟你说一声,父亲已经将手里的人正式给了我。以后,便是你与我的战场。”


    他沉声道:“之前邬庆川和宋国公是我的人,他们利用此事死了,是他们活该,但绝不是太孙殿下站在了仁义的一方。”


    他厌恶道:“我原本以为,你与我父亲或有不同,但如今看,也是一样的。”


    皇太孙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顿,好笑又好气,道:“阿柏啊,咱们兄弟二十年,我好心提醒你一句,齐王叔是齐王叔,你是你,即便是齐王叔已经面上给了你,但你私下里,要用人的时候,还是需要问一问的。”


    齐王世子转身迈开步子走,“不用你教——”


    皇太孙却突然说了一句:“阿柏,你是不是害怕啊?”


    齐王世子脚步一顿。


    皇太孙:“你是害怕自己斗不过我,还是害怕自己成为像齐王叔和邬庆川一般的人呢?”


    “你是觉得,若我成了齐王叔一般的人,你就能对我下杀手了?”


    齐王世子却什么也没有说,大步朝前走了。


    皇太孙沉着脸回到东宫,正好碰见阿狸和阿蛮在斗蛐蛐。


    他停下看了好一会儿,对着拿棍子要教训孩子们的太孙妃道:“元娘,你瞧,我们这些人——父亲,齐王,魏王,我,阿柏……像不像这里面的蛐蛐?”


    太孙妃本是要打人的,结果被他这般一伤感,举起的棍子就不知道要不要挥舞了。


    阿狸便带着阿蛮急急抱着蟋蟀笼子跑,一边跑一边道:“阿娘,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太孙妃丢掉棍子,看着太孙,“你又怎么了?”


    皇太孙轻声道:“你说,咱们两身子都不好,会不会比他还早死?若是咱们死了,阿狸和阿蛮,是不是要和阿柏家的阿织成为新的蟋蟀继续斗下去?”


    太孙妃光是想到这个,后背就发凉。


    皇太孙便站起来,捡起斗蟋蟀用的芡草,往空中这么一划,“再怎么样,也不该延续到第三代吧?”


    他跟太孙妃道:“看着阿柏这样,我心里也难受得很。”


    他摇摇头,“他……他还不认可齐王叔。可是不认可,又怎么好去用齐王叔的人呢?”


    人的言行举止,办事法子,都是已经养成了的。怎么会因为换了一个主子就变呢?


    这期间,必定是要磨合的。


    他道:“我可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想了想,又道:“腊月初八……”


    太孙妃脸色一白。


    腊月初八,齐王利用她的心腹嬷嬷对她用毒,去了她半条命。


    她知晓他的意思,但还是摇摇头,“找不到机会。”


    毒好找,但是皇帝的身边人太多,他又极为惜命,样样东西检查,从无缺漏。


    她道:“要有一个机会才行。”


    ——


    镇国公府,朱氏一直紧张得不行。一会问慧慧自己身上的衣裳怎么样,一会问慧慧准备的茶点好不好。


    最后叫了厨娘来,一个个菜都过问,道:“多放点辣子。”


    厨娘几十年不曾做过辣菜了,虽心里没底,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慧慧就在一边瞧着不说话。三少夫人正哄孩子睡觉,忙里抬头:“六妹妹快到了吧?”


    朱氏双手合十,“应该快到了。天神菩萨,还望她来了后不要怪罪我,我当时脑子也是乱糟糟的,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都已经放出来了。”


    就一个晚上的时间,实在是放的太快。若是第二日还没放,她肯定是要去一趟牢狱的。


    朱氏看向慧慧,“待会,你可要帮我说说好话。”


    慧慧便道:“四叔父觉得愧疚,就去寻了六姐夫说和。母亲觉得愧疚,也该主动上门,而不是等着六姐姐来了,让别人帮你说好话。”


    朱氏被噎住,到底没骂人,道:“你就是被我惯的!”


    但等到兰山君到的时候,她又一言不发站在一边,尴尬的直笑,好像很是拘束的模样,倒把她自己弄得像一个远方来的客人。


    兰山君就也笑着叫了一声母亲,拉着慧慧回了屋子。


    她问:“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相中折家七郎了?”


    慧慧听出她的担忧,笑起来,抱着她的手道:“原是之前在白马寺见过,有些交集,只当时没放在心上,就觉得这个人长得极好。结果前日三嫂嫂母亲来为她家远房侄儿说媒,说的就是他。”


    她心里突然就有了可以嫁的念头。


    一是这个人不错,她并不抵触。二是他是南州人。


    兰山君不解,“南州人怎么了?”


    慧慧就小声道:“我其实很是向往南州。”


    兰山君还是第一次听见她说这话。她正襟危坐,静静的听她说。


    兰慧见她并不急着责怪自己这般听起来很是幼稚的话,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道:“我仔细想过了,我不喜欢洛阳,不愿意一辈子待在这里。还是想去远一点的地方,南州就很好。”


    她认真解释:“这两年我帮着芸娘姐姐看蜀州治水的书时,偶然看见了南州的风土人情,一直很是向往。”


    南州茶叶多,那里的姑娘靠着养茶为生,跟洛阳大相同。


    “她们年幼的时候就可以采茶养活自己,等长大后,出嫁也晚。她们烹茶的手艺,传女不传男,也很是讲究。我看了许多南州书籍,发现大千世界,确实无奇不有。”


    她道:“听闻那边普通人家的妇人因手里有银子,便不愿意做饭,临到饿了,就从阁楼上吊个竹篮下来,自然有人为她们买吃食。”


    这跟洛阳大不相同。


    “我看县志,那边女子出来从商的也多,并不需要高嫁,反而男人喜欢入赘——六姐姐,我并不是想要从商或者做其他的事情,我就是想去看看……”


    她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思,只是觉得她应该去看看书上说的是不是真的。


    兰山君听得眸眼温柔起来,“所以就愿意嫁到南州去?”


    慧慧迟疑点头,“我总觉得洛阳像一潭死水,所以,我以为外面也是一潭死水。”


    但外头的天地似乎很大,也很不一样。


    也许出去看看,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兰山君沉思,明白她的意思了。便先夸她:“慧慧,你这般年岁能想到这些,很是了不起。”


    而后道:“我自己也没有活得明白透了,不知道你是对还是错。但我想着,你如果实在想去南州,可以先去看一看,而不是定下婚事。”


    慧慧诧异,“先看一看?”


    兰山君:“有何不可呢?我之前……之前没有这个能力,如今求一求皇后和太孙妃,你的事情,也不难做。”


    她道:“我记得母亲在南州也是有亲戚的?你就说去探亲。”


    慧慧很是心动,她在这个家里待得实在是痛苦,若是能出去走一走就更好了。但她怕母亲不同意,也觉得如此为她出去走一趟大动干戈,实在是不好。便又开始犹豫起来。


    兰山君却趁机问道:“母亲和祖母都同意你嫁去南州?”


    慧慧点头,“唐夫人一说,祖母就同意了。后来与母亲商议后,母亲也点了头。”


    兰山君皱眉,“唐夫人倒是个靠谱的人,折家听起来也不错。可是母亲一直想你在洛阳,怎么会甘心让你去南州呢?”


    慧慧一直沉浸在想去南州的心思里,此时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她也拧起眉头,“那就要问问母亲了。”


    但朱氏却面色尴尬,刚开始顾左右而言他,本是不愿意说的。最后被慧慧逼着问了好一会儿才说实话:“你们祖母说得对,洛阳现在死这个死那个,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死到咱们家?折家虽然在南州,但我有一个姑姑就嫁在那里,慧慧过去也有个照应。再者,南州离洛阳远,以后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也不会连累她。”


    慧慧一脸不可置信,下意识的看了兰山君一眼,再忍着泪水看朱氏:“所以你才同意了?”


    朱氏点点头,坐在那里更加局促了。她喃喃道:“我想想也有道理,这几年,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局中人不能出去,局外人总可以吧?能送走一个就是一个,我也是实在怕了。”


    慧慧直言道:“我看你就是怕六姐姐跟段将军的关系以后再出事连累到我!”


    母亲拳拳爱女之心,她当然能感受到,但是这份心意在六姐姐面前,又显得有些可笑起来。


    兰山君倒是没有在意?*? 这个,而是回去跟郁清梧道:“祖母应该是知晓当年镇国公府兵败之事有蹊跷的,所以这回撺掇母亲把慧慧嫁远一些。”


    郁清梧沉着脸,“嫁远了,就不受罪了?”


    兰山君笑了笑,“本朝律法,祸不及出嫁女。南州又远得很,若是夫婿好,倒是条好出路。”


    “只是不知道祖母到底知道多少……这才觉得镇国公府要被我殃及了。”


    郁清梧在一边生闷气,他总是替山君不值的。好半晌才道:“应当知晓不多,最多知晓蜀州战败有些蹊跷,不然这么多年……”


    不过顿了顿,道:“我记得镇国公老夫人也是二十年不曾出过门了?”


    兰山君点头。


    她沉思道:“说不得,她知道的还挺多。”


    郁清梧,“那她不该恨皇帝么?为什么如此恨蜀州?”


    兰山君猜测:“她的两个儿子到底是在蜀州去世的,她不敢恨皇帝,只能恨蜀州?”


    郁清梧嗤然一声,“那也太可笑了。”


    而后又道:“无论她知道多少,都该是从老镇国公那里听来的。想要知晓全部的真相,还是要问镇国公才行。”


    皇太孙也是这个意思。但他道:“此时,依旧是动不如静。”


    他拍拍郁清梧的肩膀,“等吧。”


    这年十月,朝堂开始平静下来。国子监学生也终于没有闹事了——皇帝这个人,确实奇怪得很。他是真心觉得学子是朝廷的将来,是不能肆意杀害的,还给了闹事学子补偿。


    如今,人人都说他是被邬庆川欺骗的。


    兰山君有一次听见“臣欺君主”四个字时,竟有些回不过神来。


    郁清梧倒是跟折七郎套好了近乎,回来道:“虽比不上我,但还成。不过姻缘之事,还是急不得的。你七妹妹若是能去南州走一趟,先走一趟也行。”


    兰山君就去跟慧慧说了此事。慧慧道:“等过完年我再走。明年开春,折七郎和他的母亲妹妹也要回南州了。”


    兰山君笑着道:“也好,一路上有个伴。”


    又去宫里在太孙妃面前为慧慧求了护卫,这才安心。


    十一月,齐王世子再次被皇帝恩赐了一把宝刀,似乎在告诉别人,他已经开始跟皇太孙的争斗了。


    齐王虽然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齐王府,但皇太孙却打听到齐王府的花瓶换了不少。


    可见这次还是暴躁多了的。


    皇太孙盘算来盘算去,还没决定接下来怎么出招时,魏王却在腊月的时候惹怒了皇帝。


    魏王的一名妾室怀孕了。他高高兴兴的进宫告诉皇帝,以为自己为皇家添了子嗣皇帝会高兴,但没想到皇帝大发雷霆,斥责他“不尊嫡妻,肆意淫/乱,一天到晚想着床笫之私,已被群臣暗讽,竟然还来朕面前丢人陷眼,实在可恨。”


    听闻魏王走的时候,人都是傻的。


    他本是进来邀功——谁家长辈听闻家里多了子嗣不高兴的?


    皇太孙却想起了郁清梧之前跟他说的话:有无知老人迷信谣言,认为后辈儿孙是在折自己的寿命。


    腊月初八,皇帝突然染了风寒,起了低热,腊月十八,魏王没有出世的小儿子没了。


    皇太孙一时之间,竟有些浑身发颤。


    他跟郁清梧商量,“此事倒是可以让魏王去查一查。”


    不然魏王还以为是魏王妃做的,大过年的,就已经把她打得出不了门,又让皇帝发了一回脾气。


    年三十,钱妈妈让大伙一起包饺子。她高高兴兴的往饺子里面放了铜钱,花生,栗子,糖。


    老人家欢欢喜喜,慈眉善目:“郁少爷,到时候想吃到什么饺子呀?”


    郁清梧迟疑开口:“钱妈妈,我可以在饺子里面包些鹌鹑蛋?”


    钱妈妈:“……”


    她忍了忍,逼着自己露出大大的笑容:“郁少爷,过年欢喜。祝您今年升官,明年入阁。”


    郁清梧:“真的不能包个鹌鹑蛋?”


    钱妈妈恭恭敬敬:“祝您今年升官,明年入阁。”


    郁清梧遗憾的砸吧了下嘴,“行吧!不吃就不吃,我现在也用不上吃了。”


    他浓情蜜意的,“是吧,山君?”


    兰山君坐在一边直笑,两人一起守岁,直到子时之后才牵着手回去。


    大年初二,她带着郁清梧一块去了镇国公府,又如同往年一般跟着去道观拜见镇国公父子。


    【📢作者有话说】


    后面一章写是写得差不多了,但是我需要打磨用词和氛围,在明天下午六点发吧。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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