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不可不救
天边落日已隐去一半, 眼见着即将迎来黑夜。
琉璃回?头望向远处庭院,那里有一位母亲还在焦急等待。樊尔顾虑颇多并未错,可相处这么久, 多少还是有些感情在, 若真?因不想招惹事端而放弃寻找, 她心里着实难以安生。
“少主?!”
见她若有所思,迟迟不表态, 樊尔禁不住复又提醒:“莫非你?忘记鲛皇君主?昔年历练中所遇狐妖了?那只狐妖曾颠覆一代王朝,可见狐妖是多狡诈难以对付。万一密林中的狐妖亦不是善茬,我们对付不得也就罢了, 可若因此为鲛族惹去祸端,就是我们的罪过。”
琉璃因他?这话左右为难, 一边是种族安危,一边是教导许久的可怜男童。
初见时, 那孩子本就境遇凄惨,而今又遇性命之忧,她实在做不到放任不管。
细白手指蜷缩又松开, 松开又再次蜷缩, 反复几次后,她终于下了决定。
“兴许这就是历练中必须经历的, 一切才刚开始,我们若事?事?都畏首畏尾, 那历练的意义何?在!”
不等樊尔有所辩驳,她再次道:“况且, 我已答应简兮, 就没有食言的道理。樊尔,你?莫要忘了, 万年之前我们先?祖也是曾生活在这陆地上的人族。”
樊尔面色凝重,声音因压抑而略显沙哑:“你?已为那孩子逗留邯郸不少时日,你?是一族少主?,是鲛皇继承者,怎可为一个人族孩童,不顾自己安危。”
他?并非铁石心肠,可他?更在乎的是琉璃,作为少主?亲侍,护卫少主?安全是他?的责任。
琉璃抬眸直视樊尔,良久才轻叹一声。
“樊尔,我知你?一直不喜我帮助他?们母子,可… … 我起初既然答应嬴政教?导他?剑术,就不可反悔半途而废。我还未将所会剑术全部传授于他?,怎可眼睁睁看着他?陨了性命。”
君父虽从未明说历练核心是什么,但琉璃隐隐也能猜得出。
千年之前,君父踏足陆地之时同?样正逢世道艰难,他?自万千人中选择做那人的师父,后来那人推翻前朝暴·政,建立新的王朝,让受尽苦难的人们有了安生之所。琉璃想,兴许那就是历练之根本,也是意义所在。
而今诸侯纷争,战乱不断,这天下同?样需要一个人来结束乱世。
琉璃不知道嬴政是否是结束这乱世之人,她没有占卜他?人命运的能力,可她愿意相信他?是。
《孟子》中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存在即合理,人族著作中既然有人能写出那样的真?理,琉璃觉得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初来邯郸之时,她就与嬴政颇为有缘。
樊尔见劝她不得,只得妥协:“既然少主?坚持,那就由?我独自前往城郊密林。”
语毕,他?转身便走。
琉璃快步追上去,抓住他?的手腕。无奈道:“我知你?心有不悦,可也不必与我如此赌气。”
“我并未赌气。”樊尔面容郑重严峻:“此去凶险与否未可知,理应我这个亲侍代你?前去。”
“我又怎可放心你?独自前往,我说过的,我从未将你?当?做下属看待。”琉璃松开他?手腕,“倘若那真?是狐妖作祟,我们一起去胜算才会更大。”
樊尔想要拒绝:“少主?… … ”
琉璃打断他?:“我术法不比你?低,你?这般会让我觉得你?在看低我。”
“樊尔不敢!”
樊尔站姿僵硬,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解释。
见他?面露窘迫,琉璃哭笑不得拍拍他?宽阔肩膀,“我信你?不敢。落日即将消失,我们不能再拖了。”
就在两?人争辩之际,天边红日又隐去不少,天色开始转暗。
主?仆俩不敢再耽搁,趁着四下无人,施法掠上路边残破屋脊,朝着城郊而去。
夜幕降临之时,主?仆俩顺利抵达城郊那条溪水附近。
冬日严寒,溪水已结了一层厚冰。
周围枭声阵阵,致使城郊更添荒凉。
琉璃与樊尔深一脚浅一脚趟雪前行。
“入夜之后,温度似是更低了。”
听到琉璃这话,樊尔解下身上狐裘,欲披在她身上。
琉璃后退一步,推开他?的手:“不必,我身上有,这狐裘本就沉重,你?再给我披上一层,怕是在这雪地里行走会更加艰难。”
樊尔犹豫片刻,才缩回?手。
地面积雪甚厚,主?仆俩行走不便,累出一身汗来。
琉璃用手背擦擦额头,突然想起一事?。
“我们披着狐妖子孙的皮毛去见狐妖,会不会不太妥当??”
乍听到这个问题,樊尔脚步不由?一滞,垂眸看向肩头松软的狐狸毛。
“那,是否要将这狐裘暂时弃之?”
琉璃搓搓手,揣进袖子里,这雪夜着实寒冷,若是弃了狐裘,怕是走到地方也被?冻得还不了手,只剩挨打的份。
思忖再三,她裹紧身上狐裘,“不弃,怕什么,我们这是买的,又不是亲手猎来的,那狐妖难不成还把仇怨赖在我们头上。”
这傲娇语气让樊尔紧蹙眉头舒展不少,他?大步跟上,与琉璃并排而行。
约莫三刻左右,主?仆俩终于抵达密林入口。
深冬,枝头已无任何?树叶,光秃秃的枝丫横亘交错,密密麻麻展现在他?们眼前。
林中隐约回?荡着枭声,凄凉感更甚。
琉璃自玲珑袋中翻出自己的忆影剑挂在腰间,因有樊尔在身边,她一直未曾拿出过自己的剑。
用力握握剑柄,她步履坚定,“走吧。”
樊尔快步走到她前面,戒备注意着四周。
“一切有我,少主?紧跟我身后即可。”
琉璃瘪着嘴跟上,但还是忍不住吐槽:“我发觉自打来到陆地,在你?眼里,我成了连自保能力都没有的废物。”
樊尔面上一热,尴尬解释:“我没有把少主?当?做废物… … ”
后面跟着的琉璃还欲开口,突听前方有凄厉风声传来,疾风裹挟着地面积雪凝聚出一道雪柱,犹如飞龙盘旋而上,呈飞天之势。片刻之间,周围又凝聚出数十?道雪柱。
“看来真?的是有妖作祟,而非鬼魂。”
琉璃呢喃出声,这明显是术法而为,鬼魂是不会术法的。
樊尔腰间赤星立时出鞘,呈戒备之态。
凄厉风声大作,趋势着雪柱向着主?仆俩周围聚拢。
琉璃转身背对着樊尔,右手紧紧握着忆影剑,双目注视着周围雪柱。
就在她凝神之际,雪柱之后陡然显现出无数双红色眼睛,伴随着尖利鸣叫,似是婴孩啼哭。
眼看着风雪越来越近,琉璃捻诀,身体腾空,周身瞬间凝聚莹白色灵力。她身后的樊尔亦是捻诀施法,周身灵力大盛。
主?仆俩同?时将手中萦绕着灵力的剑向着面前滚动的雪柱劈去,在灵力撞击下,前后两?道雪柱顷刻倒塌,化为碎雪落于地面。
琉璃与樊尔再次凝聚灵力于剑身,向着其余盘旋而来的雪柱劈去。
看着一道道雪柱在灵力之下逐一被?击灭,琉璃信心增加不少。
来时,她是有过担忧的,万一狐妖有上千年修为,以她与樊尔的灵力,恐难以应付。
而今看来,那狐妖也不过如此。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那数十?道雪柱尽数被?击散。
琉璃与樊尔降落地面,逡巡周围那些泛着红光的眼睛。
就在他?们准备施法对付那些眼睛之时,半空中突然响起娇俏笑声,两?人同?时抬头去看,只见一位身着白衣、长相妩媚的女子翩然降落,双足裸着踩在雪中也不觉寒冷。
女子长发坠地,那双妖冶双眸里是戏谑之色。她似是没有骨头般依靠在一颗百年树干上,尖利的指甲轻轻划过自己嫣红嘴唇。
不等主?仆俩出声,她勾动唇角,笑呵呵道:“真?稀奇,竟是小鲛人。”
轻而易举被?识破身份,琉璃下意识看向自己那双与人族无异的双脚。
女子看透她的心思,轻轻‘哎呀’一声,“不用怀疑,我能嗅出你?们血液里的味道。”
琉璃惊觉自上而下打量她,目光快速略过她那双半露不露的雪白双腿,她还从未见过有女子衣着如此大胆。想起身旁还有樊尔,她忙伸手去遮他?眼睛。
柔软手心乍一覆上眼皮,樊尔禁不住眼睫颤动,那浓密长睫轻轻滑过琉璃手心。
看到琉璃这动作,女子低笑出声,随手拉过衣摆遮住双腿。
“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与你?争抢这小少年。”
被?误会调侃,琉璃不免有些尴尬,讪讪松开手背于身后。
樊尔耳根泛着红晕,幸好是暗夜,无人发现他?的异样。
“二位小鲛人,你?们是为何?而来?”那女子把玩着鬓边发丝,漫不经心问。
琉璃上前一步,尽量心平气和:“不知你?可曾见到三位少年与一位孩子误入这密林?”
女子轻轻挥动衣袖,短暂模糊景象在琉璃与樊尔眼前浮现,画面中正是昏迷的嬴政与燕丹他?们。
“你?把他?们怎么了?”琉璃急切追问。
女子调皮一笑,冲她眨眨眼睛,“自是吃了。”
突听这话,琉璃下意识举起手中忆影剑直指那妖媚女子。
女子施出一道灵力,轻轻压下忆影剑尖,“瞧把你?吓得,你?这小鲛人还真?是年少无知很好骗。”
樊尔终于开口:“既然你?无害人之心,还请放过他?们。”
女子并未就他?的提议回?应什么,而是好奇问:“你?们鲛人都是这样一幅好皮囊吗?”
听闻这话,琉璃与樊尔对望一眼,谁也没有回?答。
女子突然长叹一声,仰头望着上方纵横交错的树枝。半晌幽幽开口:“你?这小鲛人与琉年那厮长得可真?像,特别是那双眼睛。”
琉璃下意识摸向自己眉眼,“你?认识我君父?莫非… … 你?是千年前颠覆那个王朝的狐妖?”
“胡说八道!”
女子娇俏冷哼一声:“你?们这些后世的无知小娃娃,真?会抹黑,我何?时颠覆那个王朝了?天意如此,与我有何?干系!”
似是想要倾诉,她施法幻化出三个木墩,邀请琉璃与樊尔坐。
主?仆俩将将坐下,就听她道:“一个王朝没落衰败,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那些人族懂什么,自己无用,却把责任都推到女人身上。自古祸乱世人的都是掌握权利的男人,而非女人。”
琉璃与樊尔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回?应,于是只能默声不答。
“对了,你?说琉年是你?君父,他?何?时娶妻的?”
“五百年前。”琉璃也不瞒她,这狐妖想必就是君父当?年认识的那位。
“我还以为他?那不苟言笑的古板样子,一生都不会动心不会娶妻呢!”
女子挑眉轻笑,问主?仆俩:“我叫思鸢,不知二位小鲛人叫什么?”
琉璃愕然:“你?不是名叫妲… … ”
“那是我当?时历情劫时的人族称谓。”思鸢打断她,解释:“当?时我只是普通人,可不是你?口中颠覆王朝的狐妖。”
琉璃悄悄看了一眼她身后悠闲晃悠的六条尾巴,君父好像是说过那狐妖有两?个身份,当?时她不懂那是何?意。现在听思鸢这话,她才恍然明白她经历过两?世。
思鸢顺着她的视线,侧眸扫了一眼自己的尾巴,而后倏然收起六尾,面上故作妩媚的嬉笑消失了。
“其实我并不是妖,我是神族之狐。”
见琉璃眼露好奇,她斜倚着树干靠坐着。
“不如,我跟你?们两?个小娃娃讲一讲我的故事?吧。”
与樊尔对视片刻,琉璃点头,见不到嬴政他?们,左右是走不掉的。
思鸢看着树梢上那轮圆月,思绪飘回?到三千年前。
神族种族众多,九尾白狐是其中之一。
思鸢出生之时却只有六条尾巴,是个残疾狐狸,她的父母为她寻遍神族医官,却无医治之法。
不过好在思鸢天性乐观开朗,并未因自己只有六条尾巴而苦恼,更是时常宽慰父母不必为自己忧虑,甚至劝他?们为了传承再生一个。在父母言辞拒绝她的提议后,她便不曾再提起过。
无论神族亦或人族,哪有父母不为儿女心忧的。
数百年来,父母始终坚持四处寻医官,思鸢觉得他?们能有个念想也好,每次都乖乖配合治疗。
可残疾就是残疾,又不能凭空长出三条尾巴来。
长而久之,父母似乎是倦怠了。从最?开始的每月寻医官回?来,到每年寻医官回?来,再到每十?年,百年,千年。
直到,思鸢一千岁。
在她一千岁寿辰上,父母唯唯诺诺告诉她,她即将要做姐姐。
思鸢笑容僵在脸上,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干笑着说:“真?好,我早劝你?们再生一个,你?们终是听进去了。”
她笑容很灿烂,心里却很酸楚。起初她是真?心想劝父母孕育子嗣,可年深日久,当?她习惯父母满心满眼全是自己之后,父母却突然告诉她要当?姐姐。
在听到那个消息时,思鸢心里第一反应是惶恐,她是个残疾狐狸,日后父母有了健康的孩子,兴许便会渐渐开始嫌弃她。
想到日后有可能被?冷落,她就有些想哭。
寿辰宴结束,她悄悄独自躲在山林,大哭一场。
六十?年之后,妹妹顺利出生,是个特别健康的小狐狸,软软糯糯,十?分可爱。
父母很疼爱妹妹,时常抱出去显摆自己女儿有多可爱。
忧虑之事?尘埃落定,思鸢突然就释怀了。父母拥有健康子嗣,不必每日愁眉苦脸,她应该为他?们高兴才是。
那样温馨场景,不正是她所希望的!
悠悠岁月,不知不觉思鸢已有一千八百岁,依照神族规矩,她需得到人族历劫。
而每个神族所历之劫都不一样,有的需要历劫亲情,有的是友情,有的是事?业… … 而狐族需要历的是情劫。
由?于思鸢是残疾,修行缓慢,她还未来得及学会何?为魅惑之术,便被?丢到了人界。
人族有个苏氏部落,思鸢历劫身份正是族长之女妲己,自小就生的灵动貌美。
随着她逐渐长大,身边时常围绕着不少少年儿郎献殷勤,并不懂男女之情的她只觉得那些少年令人厌烦。
在她及笄之后,苏氏族长便开始为她张罗婚事?,部落里模样周正的儿郎让她选了个遍,却无一满意。父母一向疼爱她,也未逼迫她从中选一个。
同?年初秋,部族被?入侵,族人们死伤惨重。
一向疼爱妲己的苏氏族长,为保全族人性命,忍痛将女儿与牲畜一起献给敌军,只因他?从那帝辛眼中看出他?对自己女儿的喜爱。
而满心恐惧的妲己,很长一段时间对父亲都只有怨恨。作为族长之女本该为了一族牺牲,可年仅十?五岁的她,还是小女儿心态,哪里承受得起被?亲生父亲送人。
被?带回?殷都后,帝辛并未为难妲己,也从不强迫她做任何?不愿之事?,后来更是不顾反对,立她为后。
人心是最?容易被?感化的东西,兴许是帝辛无尽的好与宠溺,也兴许是妲己释怀,她最?终还是放下一切,接受了那个面像有些凶的男子。
她觉得他?虽然长得凶,但五官还是俊朗好看的,至少比苏氏部落中那些少年儿郎好看不少。
商王朝早已从内里腐败,世人无人可怨,于是把一切都归咎道貌美的妲己身上,口口相传,已经没人在乎真?相。
他?们编撰她祸国,干涉朝政,才导致商王朝的衰落。
帝辛为了制止流言,大肆残杀那些造谣之人。
也正因如此,世人更加认为是妲己用美貌蛊惑帝辛滥杀无辜,她有苦难言,整日郁郁寡欢。
在儿子武庚出生的第三年,苏妲己结识了一位长相绝美的男子。
那位男子愿意相信她不是祸国之人,并且宽慰她不要在意外界传言。
直到国破家亡,死去的那一刻,妲己仍然记得那些话。
“一个国家的衰败不是一日而成,而那些人之所以把责任归咎到女子身上,不过是为无能为力找的借口罢了。”
死后回?归神族,思鸢记起前尘旧事?,她觉得自己在人族的一生太过失败憋屈,着实有失神族体面。苦恼多日,她决心再去人族。
最?后她不顾父母阻拦,执意离开神族,踏足那个新的王朝。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那个绝美男子叫琉年,是鲛族继承者,而那位新任掌权者竟是他?的学生。我曾质问他?,从始至终是否都是有意蓄谋,那些暖心之言是否也是虚情假意。可他?却告诉我,王朝更迭,本是平常之事?,让我不要执着,他?也一直深知我不是祸国妖后。”
思鸢悠悠长叹,声音蕴含凄凉。
“后来呢?”琉璃好奇追问。
“后来… … ”
思鸢嗤笑:“我与你?君父打了一架,他?虽是处处让着我,不过因他?身边有樊胤在,我也没占上风。”
当?年两?败俱伤后,思鸢以为琉年主?仆俩重伤不治,躲到哪个犄角旮旯里悄无声息死了。没想到他?们竟然顺利回?到鲛族,转眼间子嗣都这么大了。
“所以… … ”琉璃低声问:“你?恨我君父?”
思鸢瞅着那双与琉年如出一辙的眸子,许久终是摇头。
“我恨他?作甚!他?说得对,一个王朝的衰落不是一日而成,商王朝从繁盛逐渐走向衰落,覆灭是迟早的事?。帝辛没错,妲己也没错,要说到底是谁错了,我也不知。可能是命运?亦或许生在末代就该背负千世万世的骂名。”
她眼神茫然空洞,没有丝毫痛苦。
“说起来憋屈,不过一场情劫,却没落个好名声。”
“既然你?都明白,你?为何?不回?神族?”琉璃问。
思鸢那嫣红唇角耷拉下去,苦涩一笑:“不想回?去,妹妹完美无缺,父母很喜欢她,我似是多余的。”
琉璃没有兄弟姐妹,无法对她感同?身受,憋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
作为活了几千年的狐狸,思鸢很快抛却那些萎靡情绪。问起另外一件事?:“你?是琉年之女,必定亦是来人族历练的,我将近千年未出过这林子,可是外面又乱起来了?”
琉璃点头:“战乱似是已持续数百年。”
思鸢不动声色扫了一眼密林深处,“你?们主?仆冒险来我这里要人,莫非那四人之中有能结束乱世之人?”
“不知。”
琉璃诚实回?答,燕丹看起来不像,而嬴政连家国都回?不去,她虽希望他?是,可希望并不是希望了就能成真?的。
见她不像假装,思鸢好奇:“既然不确定,你?们主?仆又何?必冒险来救?”
琉璃不答反问:“同?样是生命,不确定便不能救了?”
思鸢眉头动了动,面露不悦:“你?这孩子,真?是没礼数,定是像你?母亲,你?君父当?年可不会如你?这般。”
“… … … ”
琉璃无语片刻,为母亲辩解:“我君母最?知礼数。”
思鸢斜了她一眼,无趣撇撇嘴。
“想让我放过他?们也可以… … ”她尾音故意拉长。
琉璃明白她是想谈条件,于是也不兜圈子,直接问:“条件是什么?”
“帝辛魂魄被?封印在王室宗庙,我要你?去解开他?的封印,放他?去轮回?转生。”
不等琉璃疑惑出声,她便解释:“当?初封印帝辛魂魄的正是鲛人血,琉年不现世,只有你?这个至亲能解除封印。”
“是我君父封印的帝辛?”琉璃惊愕起身。
思鸢摇头:“我起初也以为是他?,可后来辗转才得知是人族术士,他?们偷走了琉年的鲛人血,用来封印帝辛魂魄。”
琉璃没有经历过当?年,她不知帝辛为人究竟如何?,脾性又如何?,这狐妖突然提议让她去宗庙解封魂魄,不知是打的什么主?意。
第025章 救出四人
凝眉沉吟许久, 琉璃也未从思鸢脸上看出任何异常。
“历史上,帝辛名?声并不好,你是?真心想让他去轮回转生?还是另有图谋?”
听到如此质问, 思鸢不由失笑, 她细长眼尾挑起, “我曾听闻鲛人族生性单纯,怎的你这小鲛人警惕心这般重!”
琉璃并未反驳什么, 鲛人只是?与?世无争,并不是?生性单纯。
这世间似乎只有寿命短暂的人族才会有欲.望、野心,寿命很长的神?族、鲛族、蝾螈族反而心态平常, 不喜争抢,亦不在乎身外之物。
纵观历史长河, 战争多是?发生在人族之间,每过几?百年便要迎来乱世。
九州分分合合, 王朝更迭,心狠之人最终才更容易踏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想到嬴政的执念,琉璃突然有些害怕他最后会变得为了权利而不择手段。
耳畔陡然响起思鸢一声悠长叹息, 婉转而低沉:“他是?因我才被封印了魂魄, 千年过去,他仍然迟迟无法转生, 我心里亦是?愧疚至今。”
琉璃望向她那深不见?底的妖冶眸子,想要分辨出她话里有几?分真假, 然而那里面却?只有茫然的伤感。
“真的… … 就只是?如此简单?”
“本就如此简单,是?你想复杂了。”思鸢缓缓起身, “只要你答应, 我便放过那四个孩子。”
不待琉璃应答,一直沉默的樊尔上前一步, 急声阻止:“不可!狐狸大多奸诈狡猾,还望少?主三思。”
思鸢挑眉睨了樊尔一眼,不悦:“你这小鲛人,应是?第一次来陆地,为何对我们?狐狸偏见?如此之大?”
樊尔冷眼看?她,嗤声道:“谁知道你是?何目的!”
“你这小鲛人… … ”思鸢脸色不由沉了沉,原本妖冶的眸子显现?犀利。
生怕樊尔再说什么惹怒狐狸,琉璃不动声色拽住他袖子。
樊尔侧眸看?她,乖乖闭上嘴。
琉璃抬头看?向夜空月色,时下已是?深夜,怕是?简兮早已等急。思忖须臾,她手指蜷缩,面容严峻直视思鸢,态度十分坚决。
“我可以答应你解开帝辛封印,不过,你要先放过那四人。”
“那可不行!”思鸢当即拒绝:“万一你这小鲛人骗我。”
“我,从不食言。”琉璃郑重承诺。
思鸢暗自记下他们?身上的味道,纵使对方食言,她亦能?寻着气味找到二人,绑了拖去宗庙。
心里打定主意,她佯装勉强同意:“行,我暂且信你一回。”
樊尔蹙眉握住琉璃手臂,张嘴还欲劝阻。
琉璃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安心。
嬴政他们?固然没?有鲛族重要,可也是?鲜活的四条生命。思鸢既是?来自神?族的九尾狐一族,品行应是?不坏。她相信,九尾狐族能?位列神?族至今,定不是?人界狐狸可比的。
两相思量,她愿信思鸢没?有其他目的。
幼时,琉璃曾听阿婆说过,人死后,由于阴阳两隔,是?以那些鬼魂无法接触到人,魂魄就算无□□回转生,也只是?四处游荡,不会害人。
想是?,思鸢是?真心想让帝辛去轮回转生,毕竟他们?上一世曾是?夫妻,并且孕育过一个孩子,应是?多少?都有感情在的。
思鸢眼眸流转,瞅着樊尔那只紧握琉璃手臂的手,‘啧啧’两声:“你们?两个小鲛人,该不是?在用什么密语算计我吧?”
闻此话,琉璃推开樊尔的手,表情坦然:“我们?鲛族从不做阴险之事?。”
“那便好。”
语毕,思鸢尖锐指尖微动,前方屏障散开,嬴政、燕丹他们?此刻正躺在冰凉的积雪上。
琉璃朝樊尔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去把昏迷的四人装进玲珑袋带出去。
樊尔会意,解下腰间玲珑袋,走向昏迷的四人。
就在主仆俩转身欲走之际,思鸢喊住他们?:“小鲛人,你何时兑现?承诺?”
琉璃回身,把冰凉的手揣进袖子里,“近来天?冷,可否等一等?”
思鸢知道鲛人体温低最是?怕冷,也没?过于强迫。转而道:“对了,你们?还没?告诉我名?字呢!”
静默与?樊尔对望一眼,琉璃才朗声回答:“我叫琉璃,他叫樊尔。”
“琉璃… … 樊尔… … ”
思鸢呢喃重复一遍,随即恍然,凝望着主仆俩走远,许久她才轻笑一声:“原来竟是?琉年与?樊胤的后代,千年过去,新的历练开启,新的王朝… … 想必也即将到来。”
主仆俩踩着来时脚印走出密林。
琉璃左右环顾,找了一个比较陡峭的位置,吩咐樊尔将四人放出来,伪造成?是?几?人失足跌落昏迷。
樊尔解下玲珑袋将四人放到琉璃指定的位置。
四个人面颊上均有擦伤,昏迷不醒的嬴政仍然死死抱着那把木剑。
“少?主,是?否要拿走四人今日记忆?”樊尔问。
琉璃摇头,低声道:“不用,那思鸢很谨慎,前几?次一直伪装为鬼魂作祟,想必这次亦没?有在四人面前露出真身,我们?只需佯装成?在此处寻到失足跌落而至昏迷的他们?。”
语毕,她剑尖拄地,走到四人横躺的位置,蹲下先是?清清嗓子,才故作急切开口:“政儿,快醒醒… … ”
感受到侧脸上轻拍的温凉手掌,嬴政终于掀开沉重眼皮。入眼即是?挂在梢头的圆月,以及琉璃伸过来的脸。
“你终于醒了。”琉璃假装松了一口气,拉他起来。
嬴政坐起身,以掌抵额,脑中混乱记忆闪过,他用力甩甩脑袋,抬眼环顾。
在看?到不远处躺着的燕丹时,他一骨碌爬起来,惊呼一声“燕丹”的同时,踉跄着扑了过去。
“燕丹… … 常岳、明同… … ”
在他大力晃动下,燕丹终于有了意识,清醒过来。
明同与?常岳毕竟侍卫出身,早一步清醒过来,两人顾不得自己,连滚带爬扑到燕丹身边。
“太子!”
“太子!”
“你没?事?吧?”
两人异口同声问出口。
看?清周围,燕丹面上紧张褪去不少?,但还是?忍不住问:“那些红眼睛究竟是?何物?莫非是?鬼?”
“是?狼群!”琉璃脱口而出:“你们?遇到的应是?狼群。”
“可… … ”明同面露狐疑:“既是?狼,它们?为何没?有吃掉昏迷的我们??”
那些话说出口时,琉璃没?有想那么多,面对质问,她一时哑然。
樊尔上前言简意赅解释:“是?我与?少?主及时赶来救了你们?,嬴政母亲见?你们?迟迟不回去,便找到我们?。”
四人默然相互对望一眼。
燕丹扶着树干起身,懊恼道:“都怪我,我不该冲动应下邀约,更不该带上嬴政一起。”
琉璃想说,幸好你带上了嬴政,不然谁会知道你们?一直没?有回去。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说这种风凉话没?有必要。
于是?提醒:“夜已深,还是?先回去吧。”
时下已至夤夜,确实不可再耽搁。
琉璃拄着剑,把嬴政拉上陡峭斜坡。
后面燕丹主仆三人也紧跟而至爬了上来。
一行人,披月前行,均都步履匆匆。
嬴政毕竟还是?孩子,慢慢被落在最后。
琉璃放慢脚步,牵住他手腕,询问:“可是?走不动?”
“能?… … ”嬴政气喘吁吁,似是?想要证明自己,故意迈了一大步,脚下打滑,差点?摔倒。
琉璃及时扶稳他,喊住樊尔:“你来背着他。”
樊尔虽有不悦,但还是?屈膝蹲下。
嬴政趴在樊尔背上,双臂箍在他胸前,“谢谢你。”
听到那声疲倦道谢,樊尔面色柔和不少?,却?什么也没?说。
一个半时辰后,天?边已有亮光,几?人才终于赶回城南。
简兮早已心急火燎,看?到樊尔背上熟睡的嬴政,她捂住嘴巴,差点?哽咽出声,两行清泪沾湿掌心。
樊尔侧身,轻柔将嬴政放到简兮怀里。
这个时辰,巡城军已经换岗。
燕丹婉拒简兮邀请,带着明同与?常岳快步向着城北而去。
目送母子俩回到隔壁庭院,琉璃才打着哈欠,裹紧身上狐裘,快步走进院子,钻进正屋。
外间风声大作,呼啸着似是?想要挤进每一处缝隙。
赵堰在黑暗中裹着衾褥,缩在床榻角落,眼睛圆睁,那尖锐风声让他无比心慌。
骗燕丹他们?进密林时,他是?满心欢喜的,可听到林间那凄厉叫声后,他又顿生后悔。
嬴政也就罢了,他本就是?被自己父亲丢弃在邯郸的。可燕丹不一样,他是?燕国?太子,为两国?交好而来,若是?因此陨了性命,燕国?定会借此联合他国?讨伐赵国?,届时君父定不会再惯着,必会对他严惩。
想到那些,赵堰下意识摸着自己脖颈,不住咽着口水,心里慌得要命。
就在他东想西想之际,外面又是?一阵疾风呼啸而过,吓得他一个激灵,身上衾褥裹得更加紧。
不知过去多久,天?色终于亮起,赵堰掀开衾褥跳起来,来不及套上布履,便跑了出去,大声喊来伴读屠中,让他带上一支精锐将士前去寻燕丹。
屠中心里亦是?后怕,连连点?头,转身就跑。若真出事?,赵王又不会动自己儿子,到时还不是?把罪责都推到他这个伴读头上。
燕国?安插在赵国?的细作,时刻都在注意着燕丹动向,在他出事?后立刻便传了消息回去。
时下乱世,各国?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会上升到国?家?层面,更何况燕丹是?一国?太子。
燕王收到消息后震怒,当即派遣丞相栗腹出使赵国?。
赵王宫,恢弘大殿上。
栗腹双手揣于袖中,胸膛挺得笔直,面色十分难看?。
“我燕国?为两国?邦交,将太子送来邯郸,赵国?竟纵容公子堰残害我燕国?太子,敢问赵王,可是?想要撕毁盟约,兵戎相见??”
赵王端坐上方王座,垂眸看?着下方栗腹,在听到那最后高声质问时,他抬手摸了摸嘴边胡须。
为在使臣面前不失威严,他故意挑起眉梢,面容严肃。
“丞相说笑了,燕太子初来邯郸,寡人便亲自下召要对太子依礼待之,我赵国?上至公子臣子,下至城内黔首,无一不对太子恭敬有礼。”
栗腹脸色更加难看?,赵王这话确实不假,当时为表重视,他是?亲自下了召。可而今… …
“公子?臣子?”栗腹冷哼:“敢问赵王,公子堰设计陷害我燕国?太子,是?何居心?”
赵王面露不悦,但也没?好发作,朝一旁宫正挥了挥手。
宫正会意,立刻小跑着出了大殿。
不消片刻,两名?将士便压着屠中走进大殿。
少?年面如死灰,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了。
赵王指着屠中,对栗腹道:“小儿年幼无知,寡人已查明,一切均是?这个伴读从中蛊惑,教唆小儿。”
第026章 大殿争辩
栗腹回身向?后看去, 那瘦弱小少年正被两名高大将士左右钳制着,因为胆怯而肩膀瑟缩,一张脸毫无血色。
不用想, 他也明白赵王是何意, 可他还是明知故问:“一个小小怯懦伴读, 怎能?左右一国公子的言行?赵王莫不是想要搪塞了事?”
“瞧丞相这?话说的,寡人不是说了嘛… … ”
赵王走下王座, 态度亲和不少。
“堰儿年幼单纯,身边常年跟着这?个伴读,没接触过其他人, 自?是容易被他言语蛊惑。丞相看看他这?贼眉鼠眼相,定是从小就心术不正, 才会做出蛊惑主子之事。”
言语顿了顿,他又道:“倘若丞相不放心, 寡人可将他交于丞相处置,不知丞相意下?如何啊?”
听?到这?话,屠中‘噗通’跪倒在地, 脑门用力磕在地上, 心里纷乱如麻,想到昨日王后的威胁, 他身体颤抖,恐惧非常。
但他还是只能?认命大喊:“大王, 我错了!我不该因燕太子让公子在学术上难堪,就言语蛊惑公子陷害燕太子, 此事与?公子无关, 全都是小人挑唆,都是小人从中挑唆。”
栗腹眉心沟壑加深, 气愤上前朝着屠中身上狠狠踹了一脚,他自?己差点扬倒在地。
一旁宫正忙上前扶稳他。
“你这?小崽子!学术上难堪就可害人性命吗?自?家公子学术不精,你就教唆他杀人?作为公子伴读,要你何用!”
这?一通吼出来?,栗腹气的心口生疼,他不得不皱褶一张脸捂住胸口,以防自?己气闷之下?昏厥过去。
屠中倒地,满脸恐惧看着他,皲裂嘴唇颤抖不止,一句话都不敢说。昨晚王后威胁他揽下?所有罪责,否则就诛他全家,起初本就是他出主意让公子整治太子丹,哪里还敢有任何反抗。
事情?闹大,屠中心生悔意,也隐约明白自?己的下?场。此刻置身大殿,年仅十?三岁的他,满心只剩恐惧害怕。他不知道即将要面对的是笞刑,还是更重?的刑罚,亦或是丢了小命。
栗腹忍不住又踹了屠中一脚,愤怒甩袖,对赵王匆匆辑了一礼,态度强硬:“这?伴读固然要惩治,可谋害我燕太子的是公子堰,还请赵王不要拿年幼说事,他不是三岁小儿,更不是痴儿,理应为自?己所做之事承担责任。”
赵王神情?一凛,眼神犀利盯着栗腹。
胸膛起伏间,他转身大步走回王位,直到坐下?,才冰冷开口:“那,丞相想要如何?难不成想要我儿性命不成?”
栗腹刚想张嘴,就听?赵王朗声道:“寡人一生有三子,长子已在战乱中陨了性命,暂且不提次子,幼子长到十?三岁,从未见识过人心险恶,他又哪里知道后果之严重?!燕太子并?无性命之忧,丞相在这?大殿之上咄咄逼人,莫不是想要寡人弑子?”
栗腹面色涨的通红,上前一步,坚决不退让:“不论是否有性命之忧,亦不可抹去公子堰谋害我燕太子之心。”
赵王被气笑了,苍劲笑声回荡在大殿,一掌拍在面前奏案上。
“看来?,丞相是想要逼着寡人弑子啊!若想让寡人弑子也可以,那就请丞相先让你们太子自?刎,方可一命抵一命。”
“你… … ”
栗腹被气的嘴唇颤抖,却不知该反驳什么。
“丞相莫急,寡人这?就为你们燕太子主持公道。”赵王眼神一转,看向?地上屠中,声音威严冰冷:“你们两个,把他拖出去斩了。”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 ”
在声声呼喊中,屠中被硬拖出去,最终在一声惨叫后,彻底没了动静。
赵王眼神散漫看向?栗腹。
“不知丞相可还满意这?结果?”
栗腹从鼻腔里冷冷哼出一声,甩袖走出大殿。
赵王拇指与?食指捋着嘴角两边的胡须,在后面朗声道:“丞相慢走,寡人就不相送了。”
听?到这?话,栗腹大力一甩袖子,双手背于身后,脚下?步子走的飞快,生怕慢一步会被赵王气死?。
城南主道街巷尽头,幽静庭院内。
燕丹端坐在茅亭下?,垂眸看着案上简策,午后日头斜斜洒在他身上,照透那对耳朵。
栗腹下?了服车,直直冲进庭院。
明同与?常岳听?到错乱脚步声,同时拔出腰间长剑回转身。在看清是许久不见的丞相时,两人纷纷收回剑,双手虚于身前,恭敬行礼。
“见过丞相。”
栗腹无暇理会他们,随意摆摆手,大步走向?燕丹。
燕丹早已起身,身姿挺立站在茅亭下?,对着丞相远远行礼。
“公子可有受伤?”栗腹拉起他的双臂左右查看,脸上皱纹皱成一团。
“丞相放心,我无碍。”
燕丹淡笑,颧骨上已结痂的擦伤因那笑容而微微向?鬓角拉扯。
栗腹心疼摸向?那疤痕,眼露心疼:“为了燕国,让太子受苦了。”
“丞相不必自?责,作为一国太子,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在赵国很?好,还请您帮我带话给父母,让他们不必为我忧心,特别是我母亲。”
燕丹说着邀他坐下?。
“公子放心,老夫定会把话带到。”
栗腹提起衣袍,在对面跪坐下?来?。
一声长叹之后,他脊背都佝偻不少,花白的胡子轻颤。
“老夫无能?,没能?为太子讨回公道。那赵王太蛮横,竟拿区区一个伴读性命应付我,想我燕国王室亦是周王族血脉,若搁以前,他赵国算什么… … ”
若搁以前?燕丹唇角不由向?下?,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苦涩。诸侯纷争持续多年,周天子形同摆设,更何况是日渐衰弱的燕国。
他很?想要劝一劝激动的栗腹,可话到嘴边,又放弃了。丞相年岁已大,让他抱怨一番,总比憋在心里要好。
暖阳下?,燕丹但笑不语,静默聆听?对面老丞相愤慨激昂。
与?此同时,荒凉城北。
“母亲,我学术上有一处不懂,要去隔壁找姐姐请教。”
嬴政抱着一卷简策与?木剑,不待简兮应答,便急匆匆跑向?外面。
“跑慢一些,别摔了。”
因上次城郊擦破脸颊与?手臂,简兮便总怕嬴政再磕着碰着,时刻都要提醒。
嬴政应了一声,身影消失在院外,确定母亲看不见后,他才拿出藏在衣襟里的木剑。
自?从上次被救回来?,母亲抱着他大哭一场,就开始隐隐表现?出不想让他继续学习剑术。他知道母亲是怪他逞强跟燕丹去城郊,怕他学的越多,日后更不懂收敛。
他现?在很?怕母亲的眼泪,父亲不在身边,他不想母亲再为他忧心。
未免母亲担心,他只好悄悄抱着木剑跑去隔壁院子找琉璃。
嬴政想,待时日久了,母亲总归会释怀,会明白他只是想要有自?保以及保护她的能?力。
他握住剑柄,手腕反转,蹦跳着向?前,使出一招半式。
原本空旷荒凉的街道上突然出现?三个高大男子。
三人清一色高马尾,青灰色布衣。
领头男子名为星言,生的浓眉大眼,山根挺拔,面庞棱角分?明,虽然看起来?俊朗不凡,但面相却有些凶。
他远远看到嬴政使出的剑式,脚步一顿,而后快步迎上去。
后面两人反应敏捷,大步跟上。
三人身材魁梧,步履生风,嬴政见他们面容冷冽,不似好惹,下?意识后退几步。
星言怕吓到他,咧开嘴角微笑。
那笑容让嬴政心里生寒,他握紧木剑,佯装淡定问?:“尔等是何人?”
星言为显亲和,屈膝弯腰蹲下?,尽量柔声问?:“你这?剑术是何人所授?”
嬴政将木剑藏于身后,警惕反问?:“你问?这?个做甚?”
“我可能?认识授予你剑术之人。”男子说着伸出手,想要去拉他。
嬴政反应迅速后退数步远离他,眉头深锁。
星言手僵在半空中,还未来?得及收起,身后便响起一道惊讶之声:“二少主?”
嬴政看到琉璃,快步跑过去。
星言手掌撑着膝盖起身,“我果然没看错,这?孩子虽然剑术不甚熟练,可以隐约能?看出是你教的。”
琉璃没有与?他探究剑术,而是问?:“你来?找星知?”
“对!”
说起此事,星言不由叹气:“长兄放她离开,事后君父震怒,严惩长兄,命我前来?将她寻回。”
琉璃怕说多,嬴政会听?出端倪,没再多问?,回手指向?一处院子。
“你妹妹在那里。”
“多谢!”
星言感激颔首。
目送三人进入院子,一直不曾开口的樊尔,默默松了一口气。
琉璃睃了他一眼,牵着嬴政走进院子,声音悠悠飘进樊尔耳朵。
“有星言在,你可以放心,他不会如大少主那般心软,星知这?次会被带走的。”
樊尔紧抿唇角,跟进院子,没有言语。
嬴政仰起脑袋,问?琉璃:“我可不可以试一试你的剑?”
上次在城郊雪地里,他无意中看到过她手中拿着一把剑,虽是暗夜,但他也能?分?辨出不是樊尔的赤星。
“你现?在还小,不能?试用真剑。”
忆影剑在玲珑袋里,琉璃不好当着他的面掏出来?。
被拒绝,嬴政面露失望,但也没有执拗坚持。
第027章 连夜绑走
瞧见嬴政嘴角耷拉下去?, 琉璃拿出一块蔗糖给他?。
嬴政摇头,张开嘴巴指给她看。
“我掉了一颗牙,母亲说在新牙齿长出来之前, 不可?以?吃糖。”
鲛族自第?二代起, 幼齿只会随着年龄成长而逐渐坚固, 并不会脱落换新齿。
琉璃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孩童换牙齿,她惊奇拖住嬴政下巴, 俯身观察他?那光秃秃的牙床。
“真神奇… … ”
嬴政嘴巴半张,怔怔与她对视,不明白她这话是何意。
樊尔故意大声咳嗽, 以?此提醒琉璃露馅。
琉璃反应过来,松开嬴政下颌, 讪讪解释:“我记不清自己换牙齿的模样,不免有些好奇。”
这时远处一抹光闪过, 折射进她的眼睛,嬴政看到她眼中划过奇异的幽蓝,但又?很快消失不见。
他?下意识指着她的眼睛, “你的眼睛为何是深蓝色的?”
琉璃神情一凛, 随即恢复如常,面不改色狡辩:“蓝色?你定是看错了。”
嬴政转头看向?天边斜阳, 今日天气大晴,光线很好, 想来是真的看错了。
就在他?准备收回视线之际,西南方向?一阵风裹着枯叶呼啸而来, 他?快速低头眯起双眼, 这才堪堪躲过迎面而来的风沙。
“对了,这上面有一段文字, 我不甚理?解… … ”
嬴政手中简策将将展开一半,隔壁院子却陡然传来打?斗声。
两大一小三人,同时转头去?看。
庭院上方术法交错缠绕,看得出来双方都没?有手软。
琉璃与樊尔对望一眼,主仆俩十分默契,谁也没?有提议要?去?劝架。这个节骨眼上,双方定是剑拔弩张,均不肯让步。
“方才那三人莫不是坏人?”嬴政仰头问?琉璃,他?没?有修习过术法,看不见那些,只能听?到剑刃碰触的尖锐声响。
“星知与子霄是偷跑出来的,方才那人是他?们兄长,来带他?们回家。”
琉璃简单解释之后,转移话题:“让我看看你剑术可?有进步。”
说起剑术,嬴政双眼亮起,顿时来了劲头,把怀里简策往琉璃手中一塞,便?比画起前几日新学的招式。
隔壁院舍,尘土飞扬,一片狼藉。
星知与子霄毕竟还年?幼,修为不够,逐渐显弱不敌,几个回合之后,很快被擒住。
子霄单膝跪地,任由同族钳制住自己双臂。一直以?来他?都想劝星知回去?,而今二少主寻来,他?只是明着反抗,实则并未尽全力,不然也不会那么快被擒住。
“放开我!”星知挣扎着想要?起身,然而下一瞬膝头一软,又?跌跪回去?,她不敢置信转头,“星言,你竟然敢打?我?”
星言反手把长剑搭在肩头,单手叉腰,冷脸哼了一声:“就这点能耐,还敢偷跑出来。”
“长兄因你被君父关押受苦,你又?怎能安心追着那个樊尔!”
“长兄受罚了?君父那般器重他?,怎会… … ”
星知眼神黯淡下去?,一直以?来,长兄便?最为宠她。
“君父交代,一日无法将你寻回,兄长便?一日不能自狱中出来。”
星言无奈叹气,忍不住狠戳她的脑门,“别执迷了,蝾螈族与鲛族是不可?能通婚的,那个樊尔不就长得俊美?些,我蝾螈男儿众多,总能挑出一个比他?长得好的。”
星知想要?拒绝,可?想到还在受苦的长兄,她又?没?了回嘴勇气。
戌时一刻,星言将星知与子霄绑了,趁着月色连夜离开。
隔壁终于安静下来,樊尔这才放心,只希望未来五十年?间,都不要?再被星知叨扰。
立春之后,天气逐渐转暖,光秃秃的枝头已然凸起无数幼小的鼓包,隐隐透露出春日气息。
这日夜里,夜风阵阵,穿过半开户牖,吹动?灯火摇曳。
琉璃盘腿坐在奏案前,单掌托腮,垂眸看着案上简策。不多时外间陡然一阵狂风盘旋而来,灯火瞬间熄灭。
她警惕起身,转身向?外看去?。
月色下,牖楣上半坐着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
女子把玩着肩头发丝,双眼闪过蛊惑红光,语气幽幽问?:“小琉璃,你究竟何时兑现承诺?”
琉璃面露尴尬,自答应思鸢的条件,已过去?月余,近来天气转暖,她本欲计划前往王室宗庙的,只是还未动?身,对方已等不及寻了过来。
“我与樊尔计划着三日后启程前往殷都旧址。”
思鸢抬起两条修长的双腿,从牖楣上翻进屋内,双脚悄无声息轻盈落于地面,毫不客气在毯子上坐下,姿势慵懒斜斜依靠在案上。
“千年?不曾走出那片林子,这次我决定同你们一起去?殷都。”
琉璃点亮烛火,警惕问?:“你该不是真的心存其他?目的吧?”
思鸢掀起眼皮斜她一眼,装模作样叹气。
“也不知我们狐族到底如何得罪了世?人,怎么就被恶意传扬成奸诈狡猾不安好心了!你们鲛族早已不是普通人,怎会这般无法明辨是非!我们九尾狐族能位列神族至今,便?绝不是宵小之辈。”
琉璃刚欲解释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就听?她继续道:“你们鲛人族也延续上万年?了,知道为什么无法位列神族吗?”
乍听?到这个问?题,琉璃不由睁圆眼睛。
思鸢看到她这反应,不由轻笑出声:“万年?前,苍天之所以?降下灾祸,便?是因人族生出妄念,想要?通过蝾螈族炼制长生不死的丹药。”
“经历数不尽的生老病死、轮回转生是人族的宿命,六界有六界秩序,人族不该有长生不死的贪念。而你们鲛人族先祖不过是因为一时善念救了蝾螈族,才阴错阳差延长了寿命,严格说来无法位列神族。”
“无论如何,追溯你们的祖先,终究还是人族。”
原来万年?前的天降灾祸竟是人族有了长生的贪念,琉璃面色不由凝重起来,如此说来,鲛族还要?感念自己的善心才能因而躲过天灾。
见她不悦,思鸢似笑非笑晃动?着六条雪白尾巴,声音柔媚调侃:“看吧,我只是说你们鲛人捡漏,你这就不高兴了。我们狐族被世?人编排至今,若是计较下来,岂不是先气死自己。”
得知她是故意而为,琉璃面色缓和不少,但还是不甘问?:“为何人族没?有追求长生的权利?”
“人族有人族的宿命… … ”
“无论任何种族,都多少会有欲.念,你不能一概而论,否决所有人族。”
琉璃蹙眉,原本略显稚气的面容因而平添几分戾气。
思鸢明白她反应如此大,是因自己先祖曾经也是陆地上的人族,于是匆匆结束这个话题。
“三日后,我来与你们会和,一起去?殷都。”
不待琉璃应答,她便?化作一阵风消失了。
夜里,躺在榻上,琉璃心思烦乱,久久无法入睡。
从前,她总嫌生命漫长无聊至极,私心里也觉得鲛族是因善念而捡漏,可?真的被外人言语点破,她却又?心里膈应。这就好比,自己可?以?关起门来说道自己的缺点,却无法接受外人也那样认为。
她始终无法理?解,为何人族没?有追求长生的权利,所谓宿命,但又?何为宿命呢!
万年?前,天降灾祸,人们拼死抵抗想要?活下去?之时,谁也不曾想到竟是因他?们妄想长生而引起的。
寂静黑夜中,一声长长叹息之后,复又?归于宁静。
第?三日午后,因着次日要?启程,琉璃特意多教了嬴政几个招式。
伫立在旁的嬴政,紧紧盯着她手里木剑,暗自记下那些动?作。
琉璃身姿轻盈旋转,施出最后一个略显复杂的招式后收起木剑。
“可?有记住?”
嬴政用力点头。
他?的过目不忘与聪慧,琉璃很满意,将剑递还给他?,随口夸了句:“真聪明。”
接过木剑后,嬴政没?有着急练习,而是问?:“你们何时回来?”
“少则十日,多则半月。”琉璃说着将装有几卷简策的布袋递给简兮,叮嘱道:“这期间,你不可?懈怠,剑式要?练熟,那些文章著作也要?熟读,待我回来要?检查。文中重要?部分,我已全部帮你仔细标记,若是实在不懂,你就去?请教燕太子,他?年?龄大些,懂得比你多。”
“好,我记住了。”嬴政神情郑重,乖巧应下。
“把方才我教给你的剑术比画一遍,我看对不对。”
琉璃语罢转身在阼阶上坐下。
简兮提起衣摆,坐到她身边,“为何突然要?去?卫国?”
“我母亲母家在卫国,此去?是因家事。”
事关解封千年?前帝辛魂魄之事,琉璃只能找借口撒谎说是去?卫国。
见是家事,简兮没?好追问?什么,更不敢问?她此去?是否真的还会回来。相处已近四个月,这师兄妹二人对他?们母子帮助颇多,已算是仁至义?尽,她又?哪里敢奢望其他?。
地面尘土扬起,在光线照射下灰蒙蒙一片。
琉璃双掌托腮,认真注视着嬴政手脚上的动?作,现在他?在学习新招式时,动?作已然娴熟不少,没?有起初那般笨拙了。一套剑术施下来,除了力道不足,姿势与动?作均都十分利索。
嬴政脚下一个横扫,收起木剑,远远问?琉璃:“我做的可?对?”
“还不错。”
琉璃起身走过去?,握住他?双腕,带领他?把最后那个复杂剑式重新比画一遍。
“这里这个动?作,你要?做的更加快准狠,方能发挥此招式的作用。”
嬴政依照她的指示,复又?演练一遍。
“这次可?对?”
“一点就通,孺子可?教。”
琉璃帮他?把额角碎发捋顺,本想奖励他?一块糖,转念想起他?新生牙齿刚刚露头,想是还不能吃糖,只好作罢。
这时,紧闭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樊尔提着大袋食物走进来。
琉璃接过布袋递给简兮,淡笑道:“时下,秦赵两国虽是停止交战,但难免会有偏激之人,你们少与赵人接触,总归会安全一些。”
“劳烦你们这个时候还为我们母子的温饱着想。” 简兮感激之下,霎时红了眼眶,十分不好意思:“你看我这,眼泪真是越来越不争气了。”
琉璃递给她一块方帕,鲛绡纱织成的帕子薄如蝉翼,在日头下泛着奇异光彩。
简兮眼眶续满泪水,视线模糊,并未看清,待拭去?泪水,才看清手中帕子泛着光彩。
“此布料是如何制成的?”她惊奇之后,随即失笑:“瞧我这记性,早听?闻楚服在诸国之中最为华美?,布料华丽亦不足为奇。”
琉璃顺势默认她这话,没?有解释,以?前也有与人族相恋的女鲛,亲自织鲛绡纱赠予恋人,因而人族古籍才会对鲛绡纱有所记载。
第028章 未曾辞行
晨曦未至, 天空还是暗灰色的,大雾弥漫在天地之间,潮湿枝头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水珠颤巍巍, 呈将落未落之态。
寂静街道上, 思鸢曼妙身姿穿过浓雾,化作一阵风飘进一处庭院。
琉璃睡眠不沉, 鼻间隐约嗅到浓郁香气,她倏然睁开眼睛。
思鸢已至屋内,转身双腿交叠坐在案上, 似笑非笑调侃:“你这警惕性可不行,倘若我?有?取你性命之意, 此刻你已是一具尸体。”
“若是普通人,不会有?接近我?的机会, 可若是如你这般有?修为的,纵使我?早有?警觉,又?有?何用!”
琉璃披衣起身, 套上皮履, 挥手关上灌风的户牗。
同样嗅到异香的樊尔衣衫都未来得及穿戴整齐,披散着头发提上赤星便冲出侧屋, 就在他正欲撞开正屋房门闯进去之时,却?隐约听见屋内谈话声。
他满心戒备褪去, 将剑入鞘,回屋穿戴妥当, 束起墨发, 才?复又?回到正屋门前,叩响房门。
问:“是否要启程?”
琉璃指尖微动, 施出一道灵力将房门打开。
“趁着城门未开,早些出发也好。还有?,切记将封传带上。”
“是。”
樊尔伫立在门外,恭敬应下。
思鸢好奇凑近:“封传是何物?”
“是象征人族身份的证明,出入城门时要被查验。”琉璃狐疑:“莫非千年之前不需要?”
思鸢摇头:“不清楚,千年前我?为人族那?一世,少女时期未曾出过部落,后来被帝辛带回殷都后,余生也没出过殷都城门。”
听闻她这话,琉璃一时哑口?无言。
对于千年前的经?历,思鸢再?提起时,并无太过感触。转而道:“此去,我?岂不是也要想办法做个?假身份。”
“不必。”琉璃不想计划因此被改变,“届时,你施个?隐身术即可,若需留宿传舍,你便与我?宿在一屋,也好省些钱币。”
思鸢哭笑不得:“你这小鲛人怎的如此抠门!”
琉璃没有?为此辩驳什么,此次历练,珍宝阁备下的人族钱币只够她与樊尔的日常开销。自?从遇到嬴政母子,钱币本就超支不少,她觉得必要时还是要能省则省为好。万一五十年之期未到,便身无分文,她可不想沿街乞讨度日。
浓雾散去了一些,门外樊尔出声提醒:“即将辰时,该出发了。”
琉璃看?了一眼天色,推着思鸢匆匆出去,回身锁上房门。
城门辰时三刻开启。
他们为赶在那?之前出城,不得不捻个?瞬移术,以最快速度抵达城门附近。
城门内两列守城军站了一夜,已是疲惫不堪,个?个?都耷拉着眼皮打盹。
皑皑白?雾中?,三阵凉风接连盘旋而过,几个?人顿时清醒过来,左右环顾。
个?头最高的将士冲着大雾高声喝问:“何人在此?”
回应他的只有?萧条枭声。
他旁边人打着哈欠道:“近日天气干燥,不时便狂风大作,这点风算什么,瞧把?你吓得,该不是以为闹鬼吧!”
他这话引得旁边几个?将士低声呵笑。
那?位个?高将士轻咳几声,嘴硬狡辩:“我?只是怕有?人趁此偷袭城门。”
“放心,时下刚开春,各国均都粮草紧缺,不会那?么轻易打起来的。”斜对面一位略微年长一些的将士说道。
一名将士搓着冰凉的手感叹:“嗐!也不知这乱世何时才?能结束。”
“谁知道呢!再?这样下去,怕是要等子孙祭奠时告诉我?了。”
“子孙?呵~ ”
“这都持续数百年了,我?们也没能在祭奠祖宗时告诉他们战乱结束,谁知道何时是个?头啊… … ”
… … … …
借着大雾,一狐两鲛人顺利溜出城门,一路朝着殷都旧址方向而去。
用过朝食之后,嬴政提着木桶去帮母亲打水,在经?过那?方熟悉院舍时,他不由多看?了两眼。
简陋院门上挂着一把?大锁,他脚步转了方向,走到院门前,拿起那?把?锁查看?。锁身因大雾而潮湿粘手,却?也冰凉无比。
嬴政失望放下,低声呢喃:“竟然早就走了… … ”
他本以为琉璃与樊尔临走前会来道别,此刻看?到落锁的院门,心里不免升起失落之感。
相处这么久,足够的信任,让他以为自?己在他们心里已十分重要。父亲离去后一直杳无音讯,他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似乎在此时顷刻幻灭了。
嬴政无声叹息,提起木桶向着井边而去,平日挺直的背影略显颓态,桶底因不时接触地面而发出磕碰声,扰的他心思更?加烦乱。
在井边打了大半桶清水,嬴政撸起袖子,用力提着往回走,寂静荒凉街道把?他小小身影映衬的更?加弱小孤寂。
以前有?咋呼的星知在,这偏僻城北显得热闹许多,自?从她一夜之间突然消失,这里便又?如从前那?般寂寥,少了她一人似是少了十人百人那?般。
简兮端着木盆出来泼水,远远看?到嬴政吃力提着木桶,她忙放下盆,快跑过去接下木桶。
“你这孩子,都说了你还在长身体,不宜做这些重活。”
嬴政捡起地上木盆,紧跟着走进院子。
“母亲… … ”
听到这声呼唤,正在往水槽里倒水的简兮回头看?他,却?听他问:“他们离去时并未辞行,是否是不会再?回来了?”
看?清儿子眼底的失落,简兮放下木桶,柔声宽慰他:“琉璃说过会回来检查你的功课,便绝不会食言。他们没有?辞行,兴许是因有?急事。”
这些话说出口?,简兮自?己都不信。她私心里其实也觉得琉璃与樊尔不会回来,想到以后可能又?会被人刁难欺辱,她脸上不由浮上忧愁。
而嬴政毕竟还只是孩子,在母亲这里得到安慰后,原本耷拉的嘴角很快展平,回屋拿起木剑,在院子里操练起昨日琉璃教于他的剑式。
七日后,殷都旧址。
琉璃、樊尔与思鸢经?历几次挫折,才?终于找对具体位置。
当年殷商被灭后,新天子并未杀帝辛之子武庚,并且把?殷都封于他。
然而武庚最终还是难逃一死,昔日风光一时的殷都自?此沦为废墟,再?不曾有?人愿意踏足这片土地。
眼前的残垣断壁,让三人吃惊。
疾风掠过,风沙飞扬,让这座残城更?添荒凉。
琉璃弯腰拍掉衣摆上沾染的尘土,问思鸢:“商王室宗庙在何处?你可还记得?”
“这偌大废墟,我?们该从何处下手!”
思鸢只去过宗庙一次,早已记不清具体位置,这座城池经?过千年风霜的洗礼,变得陌生无比。
殷都不再?是大商的殷都,记忆里的辉煌一一自?脑中?闪过,遥远到她似乎从未来过这里一般。
不知是不是昔日风光不再?,思鸢看?着眼前裹挟在尘土里的城池,心里酸楚无比,没有?半分当年风采的殷都,让她觉得自?己当初来人世走一遭就是个?笑话。
放眼望去,思鸢苦涩一笑:“我?记得当初王室宗庙在城郊五十里的神山上,千年过去,不知宗庙还在不在。”
连日来都不曾好好歇息过,此刻面对这荒废近千年的殷墟,琉璃颓然蹲下,实在没有?精力再?维持一族少主该有?的仪态。
“这哪里还有?昔日神山的影子!该不是要白?跑一趟吧!”
“抱歉!”思鸢在她身边蹲下,亦是无奈:“我?不知殷都会沦为这般不堪的废墟,当年我?离开时,这里还是繁华依旧。”
琉璃倏然转眸瞅她。
“无论如何,武庚毕竟是你在人世的儿子,当年他被杀之时,你为何不来救他?他若不死,兴许这城池也不会沦为这种境地。”
“我?重回人界,得知庚儿得了殷都为封地,新任天子并未杀他,我?以为他会平安到老的。”
“当时你君父离开后,我?才?知晓帝辛魂魄被封印在王室宗庙,因没办法解开封印,我?便离开了殷都。可谁曾想庚儿会叛乱,最终落得被杀的下场。”
思鸢说起这事也很后悔,关于武庚之事,她也是连日来,偶然在史书?上看?到的。
“他终究还是更?像他父亲,宁愿悲壮而死,也不愿苟延活着。”
琉璃无法窥见千年前发生的事,君父当时的描述还历历在目,在君父的记忆里,那?个?名为武庚的孩子,倔强而坚韧,但?并不像他父亲那?般脾气暴躁,听说他有?一颗仁慈之心,只是奈何生不逢时。
后来武庚又?是为何叛乱?琉璃想,兴许是因为不甘,他的父亲母亲都死在新任天子剑下,而那?个?天子却?仁慈不杀他,更?是把?殷都还给?他。那?般倔强的一个?人,只会觉得新天子在侮辱他。
伴随着呼啸风声,琉璃幽幽而语:“思鸢,你当年不该离开的。”
“是啊!”
思鸢骤然起身,“当年,我?若现身,庚儿知道我?还活着,兴许不会叛乱的。”
无论是神族,亦或是人族,都无法改变时代的悲哀。若经?历数不尽的生老病死、轮回转生是人族无法改变的宿命,那?每次轮回转世都会忘却?前世记忆,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千年前那?个?为父母复仇的亡国之子,经?过那?样惨痛的一世,想必来生定会平凡顺遂一生。
这一刻,琉璃更?加笃定鲛族继承者的人族历练与结束乱世有?关。想到远在邯郸的嬴政,倘若他真是结束乱世之人,她不免心生忧虑,纵观人族历史,在高位者要么被后世歌颂,要么遭后世唾骂。由此可见,人族帝王之位不是那?么容易坐稳的。
“你在想什么?”思鸢见她若有?所思,好奇问。
琉璃收回思绪,言语揶揄:“在想… … 你着实不是一个?好母亲,自?己藏在林子里躲清净,却?不管自?己孩子死活。”
“幼时,我?曾听阿母说,人族若是经?历了悲惨的一世,来生定会喜乐无忧。”
思鸢站起身,跺跺发麻双脚,收起不该有?的悲伤。
“别耽搁了,我?们先进城看?看?情况吧。”
话毕,思鸢率先向着城门方向而去。
琉璃扶着树干起身,快步跟上去。
一直沉默的樊尔紧跟其后。
千年前那?巍峨耸立的城门已然坍塌,掩埋在尘土中?,经?历无数风雨的残蚀,只余腐朽不堪。
上面密密麻麻布满虫洞,不时有?蚂蚁自?洞里出来觅食。
琉璃只是扫视一眼,便顿觉头皮发麻,心里恶心难受。她下意识往樊尔身边挪了挪,快速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樊尔很快反应过来,微微侧身,帮她挡住那?被虫蚁腐蚀的门板。
思鸢直看?的‘啧啧’摇头。
“当初,我?第?一次跟着帝辛来这里,这都城是何其辉煌壮丽。”
第029章 封印解开
春天是个神奇的季节, 纵使?如殷墟这般,也残留了些许生机。
城内一处圆形祭台中心耸立着一棵千年古树,因为春日的?到来, 枝头已然冒出新芽。
疾风而过, 吹得枝丫摇曳不止。
琉璃担心那脆弱的生命力会不会被风吹没了。
思鸢驻足在祭台前?, 不由感喟:“当时?,就是?在这里, 帝辛当着所有人?的?面,坚持册封我为王后。”
琉璃侧头看她,那妩媚双眸里平静无波, 似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
“不提也罢!”思鸢匆忙一笑,转身向?前?走去。
殷都很?大, 一眼望不到边际,搜寻两个时?辰, 也未曾找到半点关于神山的?踪迹。
鲛人?用双足走路,本就没有摆动尾鳍来的?轻松。赶了七日路,已是?疲惫不堪, 此刻又在这残垣断壁里走的?磕磕绊绊, 琉璃脊背都难以挺直,她一把抓住樊尔腰间赤星, 不愿再挪动分毫。
“不如,你独自去寻找, 待找到宗庙,再回来通知我们。”
“你这小鲛人?真是?娇气, 哪里有半分你君父当年的?风采。”
思鸢这话说的?不留情面, 琉璃不悦脱掉皮履,把红肿右脚给?她看。
樊尔见状, 及时?托住她手臂,以免她摔了,低垂的?长睫遮盖住眼底那抹疼惜之色。
“我们鲛人?在陆地上行走向?来不易,连日来陪着你紧赶慢赶,一刻不敢懈怠。我脚肿了两日都未曾言语,硬是?咬牙坚持陪你找到这殷都,哪里娇气了!”
不等思鸢开口,琉璃继而又道:“其实,当初就算我与樊尔不去救那四人?,不肯答应你的?条件,你也不会杀他们。”
这话确实不假,作为神族之狐,是?不可以滥杀无辜的?。那四个孩子当时?被人?蓄意陷害引入密林深处,思鸢都看在眼里。
起初她故意闹出阴森恐怖的?动静,想要吓跑他们,可没想到四人?小小年纪却不畏惧,竟举剑反抗。
未免被瞧出端倪,思鸢不得不施法致使?四人?昏迷,想着待他们醒来自行离去。
琉璃与樊尔的?到来是?她不曾料到的?,她想兴许那就是?她等待千年的?契机,一个解封帝辛魂魄的?契机。
樊尔扶琉璃站稳,弯身捡起倒在地上的?皮履,而后屈膝蹲到她脚边,小心翼翼用袖子擦去她脚面上的?尘土,帮她重新穿上。
就在琉璃右脚刚沾到地面,思鸢终于开了口:“行,你们在这里等着,我独自去寻。”
目送思鸢身影消失,琉璃才一瘸一拐向?着路边石墩走去。
樊尔弯身正欲施法除去石头上的?灰尘,她就直接坐了上去。
“少主,石头很?脏… … ”
琉璃扯起衣摆给?他看,“这里风沙大,我身上衣物都脏到这般程度了,哪里还用在乎石头脏不脏。”
长舒一口气,她拍拍旁边石头示意樊尔也坐。
“我知道你一向?不喜脏乱,但身处这种地方,只能?勉强忍着。待离开殷墟,我们先就近找个地方洗漱干净再回邯郸。”
樊尔默默除去旁边石头上的?尘土,悄无声息坐下。
主仆俩端坐在废墟之中,接受着风沙的?洗礼。连日来,因水源不足,他们的?嘴唇均都皲裂起皮。
忍了许久,樊尔终是?忍不住问出口:“为何还要回邯郸?你已帮助嬴政母子许多… … ”
“樊尔!”琉璃打断他,“我答应了那孩子要回去检查他的?学术与剑术,不可食言。况且,我屋里还堆着许多简策未曾研读,未曾教于嬴政。幼时?,大长老便教导我们凡事?都要有始有终,不可半途而废,我又怎能?那般没有责任心。”
樊尔隐在广袖里的?手倏然蜷缩,侧头看向?残破城墙,嘴巴紧抿不发一言。
琉璃捏住他的?袖子拽了拽。
樊尔别扭扯回袖子,淡漠说了一句:“一切都由少主决定便是?。”
琉璃讪讪缩回手,定定望着樊尔被风扬起的?微卷发丝。
不知过去多久,她才呢喃出声:“你相?信宿命吗?”
樊尔不解回眸看她,却听她道:“虽然君父不曾明说,但经过思鸢一事?,我敢肯定人?族历练与结束乱世有关。嬴政小小年纪便有着平定乱世的?野心,兴许他就是?我们此番历练的?最终考题。”
在离开无边城之前?,不论是?众长老,亦或是?鲛皇鲛后,甚至于父亲樊胤,他们都不曾告诉樊尔,陪着琉璃前?往人?族到底要历练什么。他曾追问过,而大长老当时?只是?寥寥一句‘其中深奥,还需你们自行参透’。
依照思鸢先前?的?讲述,樊尔也隐约觉得历练大概与乱世相?关,此时?听到琉璃这番话,他内心是?认同的?。
“可,嬴政已被国家?与父亲抛弃,万一到最后,他并不是?能?结束乱世之人?,我们岂不是?… … ”
“没有万一,我相?信他。”
至此,主仆俩算是?达成了共识。
深夜,寅时?。
一阵狂风席卷而来,思鸢稳稳降落到主仆俩身边,在火堆前?坐下。
琉璃问:“找到了?”
思鸢点头。
“走吧。”
琉璃起身。
樊尔紧跟着起身,腰间赤星发出清脆声响。
向?东七十里的?半山腰上,修建着一座殿宇,殿宇之前?放置着一樽硕大的?青铜鼎,鼎内还残留着祭祀所用的?牛骨与疑似人?的?头骨。
琉璃看到鼎内祭品,禁不住蹙眉。
“太残忍了,难怪殷商会被取而代之。”
思鸢并未对?此辩驳什么,因为那都是?事?实,殷商王室,最喜欢的?祭品便是?俘虏的?头颅。
三?人?绕过青铜鼎,进入高墙之后的?内殿。
曾经恢弘壮阔的?宗庙,早已不复往日荣光,祭台与先祖牌位上积了无数层灰尘。地面台基裂开道道缝隙,山墙亦是?开裂塌陷,只余殿内三?十二柱堪堪支撑着。
琉璃拾阶而上,踏上开裂台基,问身后的?思鸢:“帝辛魂魄被封于何处?”
思鸢行至她身旁,目光落在殿内正中的?祭台上,那里亦陈设着一樽青铜鼎。
“当年帝辛被杀后,人?族术士把他的?头颅砍下来,用鲛人?血把他的?魂魄封印在头颅之中,拿来祭奠殷商王室先祖。”
没有亲眼目睹,只是?听思鸢简单描述,琉璃也可以想象出那是?怎样血腥的?场面。
两相?对?比,而今的?诸国比起当时?,对?待战败者已是?文明许多,至少她还没听说当今哪个国家?会把敌国君主的?头颅砍下来祭奠对?方自己?的?先祖。
见琉璃欲向?着那樽鼎而去,樊尔忙挡在她前?面,低声提醒:“少主还是?小心为好。”
琉璃明白他习惯挡在自己?前?面,也未推开他。
主仆俩一前?一后走向?青铜鼎。
古朴陈旧的?鼎内脏污不堪,正中位置摆放着一个白森森的?头盖骨,从那深邃眼鼻上可以看出,帝辛生前?应是?面容凛冽的?长相?。
那双空洞眼睛里隐约有东西在浮动,琉璃仔细去瞧,里面果然有游动的?魂魄。
纠结须臾,她郑重抬起右手。
一道莹白灵力闪过,琉璃指尖冒出一颗晶莹剔透的?血珠,她轻弹指尖,那颗血珠落在头骨封印上。
顷刻间,光芒大盛,数道血光交错,那道古老封印应声而散。
一位年轻男子地声音在大殿里响起:“何人?在此造次?”
言语间,一团灰白色浓雾凝聚出一名年轻俊秀的?成年男子。
“尔等何人??何故惊扰殷商先祖?”
琉璃仰首惊讶望着那漂浮在上的?男子,这长相?… … 无论如何看,都不像历史?上那位残·暴君王。
立于后面的?思鸢十分错愕,她心心念念想要解封的?帝辛,为何到头来却成了武庚!
“帝辛魂魄在何处?”
听到思鸢这声询问,武庚魂魄面露怒意,厉声怒道:“放肆,我父王之名岂是?尔等可以直讳的?!”
父王?琉璃脱口而出:“你是?武庚?”
接连被直呼其名,武庚魂魄震怒,“尔等在我王室宗庙,竟敢如此放肆!”
言语间,他瞬时?化作一团灰色烟雾袭向?琉璃。
琉璃迅速飞身后退躲开他的?袭击。
樊尔抽出赤星,凝聚灵力于剑身的?同时?,瞬移至琉璃面前?,提剑刺向?那团灰色烟雾。
剑尖灵力刺中武庚魂魄,他暗自忍下差点溢出口的?低吟,飞速后退,凝聚出人?形。
双方动手是?一瞬间的?事?,思鸢反应过来,忙飞掠上前?。
琉璃面容浮上愠怒,手中忆影指着武庚。
“你这人?,我不辞辛苦,步行千里前?来为你解开封印,你竟不问原由便要动手。”
武庚正欲攻击的?动作顿住,茫然凝望琉璃。须臾,呢喃质问:“尔等究竟是?何人??”
又是?这执拗的?语气,琉璃无奈指着身旁思鸢,对?他道:“是?她,让我们前?来殷都旧址解帝辛封印,只是?不承想,封印解开,出来的?却是?你。”
武庚转眸望向?思鸢,那张陌生的?脸上却有一双十分熟悉的?眼睛,脑中久远记忆纷至沓来,他却搜不出来有关她的?记忆。
“你是?何人??”
“我… … ”思鸢话锋一转,“千年前?,我曾承你父王之恩,此番只为报恩而来。”
琉璃不明白思鸢为何不肯亮明身份,纵使?而今身份不同,可那魂魄也是?她前?世之子。
“千年?竟然已过去千年了。”武庚飘忽不定的?面容上伤感之色转瞬即逝,“如此说来,你活了千年?你是?妖?还是?神仙?”
思鸢面不改色撒谎:“我是?狐妖。”
武庚双手附于身后,垂眸俯视三?人?,语气平静:“我叛乱被杀后,魂魄一直徘徊在这宗庙,多年来曾无数次试图破开封印,记不清是?哪一年哪一日,我的?残魂毫无预兆闯入只剩森然白骨的?头颅里。”
“说来也怪,我的?魂魄进入封印后,父王的?魂魄便不再被封印束缚。他冲出封印后,只能?由我代他被困于此。”
“父王守了我很?多年,我知道他想去轮回转生,重新开始。我不愿让他因我而滞留在此,便每日每夜劝他离去,应是?烦了,后来他终于在一个雪夜离开。”
话至此,武庚住了口,那张年轻面容上满是?沧桑。
思鸢心疼上前?,想要像从前?那般摸摸他的?头,可不知为何,双臂犹如千斤重,无论她如何努力,始终抬不起来。
武庚双脚落于地面,直视她双眸,唇角微不可察扬起。
“我觉得你这双眼睛很?像我母后,当年她因父亲惨死,我眼睁睁看着她倒在我面前?,却又无能?为力。我是?一个失败者,本欲为父母复仇,结果被轻易反杀。”
“我心里一直很?清楚,死后盘桓于此,不是?有所留恋,我只是?不敢到下面面对?历代先祖,我有愧于列祖列宗。”
第030章 带上武庚
“那不是你的错… … ”
思鸢想要安慰武庚, 开了口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索性作罢。转而嘱咐他:“此番,你既已不受束缚, 便就早些去轮回转生。”
她这语气带了些为人母的意味, 自?己却未察觉。
武庚先是一怔, 而后儒雅淡笑,轻轻摇头:“大商早已覆灭, 我要来生又有何用。”
琉璃想到君父曾对武庚的称赞,而今看来也不过尔尔,只是愚昧固执的古人罢了。
“你的父亲都已放下一切, 前去轮回,你又何必执着!”
乍一听到这?稚气清冷女声, 武庚不由看向琉璃,对方姣好面容在?月光下不似真实。
“多谢恩人方才解救之恩。”
武庚双手执于身前, 俯身鞠躬,行了一个?大礼。
琉璃没?有客气,坦然受下他这?一礼。她答应思鸢前来解封帝辛, 却阴错阳差救下她前世之子武庚, 也不算食言。
“思鸢… … ”言语间,她倏尔转眸, “答应你的,我已经?做到, 如此便就此别过。”
就在?琉璃转身欲走之时,却听身后武庚道?:“恩人稍等。”
樊尔手持长剑, 戒备挡在?他面前, 以防他再次动手。
武庚朝着樊尔辑了一礼,略含歉意:“之前是我不对, 不该不问缘由就动手。”
樊尔没?有挪动分毫,依旧挡在?他面前,面容冷峻。
“有何话,在?此处言明便是,她听得见。”
武庚身边也有过亲侍,自?然明白樊尔之意,于是没?有执意靠近。
他退后一步,朗声对琉璃道?:“作为大商子孙,理?应有恩必报,今日恩人将我解封出来,便就是我武庚之主人,还望恩人准许我跟随左右。”
“不可!”
思鸢与樊尔异口同声拒绝。
琉璃听闻此话,回转身,看向身姿飘忽不定的武庚,他那双温和眸子中满含真诚,似是真心跟随。
一个?将近千年前的魂魄,被?困于此数百年,出来之后没?有任何戾气,却只想报答解封他的人,着实不像帝辛之子。父亲脾气暴.戾,儿?子却如此良善。
思鸢伸手想要拉住武庚手臂,却握了空,她眉心不由凝起。前世之子,本该与她再无瓜葛,可作为母亲,她又怎能放任他迟迟逗留人间。
“你现在?是魂魄,依照秩序,理?应该去轮回转生。”
“我已言明,大商不在?,我无需来生。”
武庚态度固执,难得有了孩子气。
琉璃走到樊尔身侧,淡漠拒绝:“这?本是我对思鸢的承诺,你不必把我当恩人。殷商不在?,你更应轮回重新开始。你的母亲,若是在?此,定也希望你抛却昔日心结,商王朝的覆灭不是你的错。”
她说着看向思鸢。
思鸢对她感激一笑。
武庚情绪低落,儿?时他便知?道?外?界对父亲不满,母亲没?日没?夜的愁苦,他亦是看在?眼?里。大商王朝被?推翻似是早已注定,作为王室子孙,他无法原谅自?己的无能。
“三位不必劝我,我不想要来生。”
他执拗看着琉璃,“你将我的魂魄解救出来,自?此便是我的主人,不论你是否同意,我武庚势必要报答你今日之恩情。”
“… … … ”
琉璃无言以对,她看过那么多神?话故事,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武庚这?般的。
思鸢明白自?己儿?子的脾性,知?道?劝再多,他也不会改变决定。思忖片刻,她拉上琉璃走到墙外?。
“庚儿?一向执拗,不如你就答应他,让他此后跟随你左右。”
“思鸢!”琉璃不悦凝眉,推开她的手。
“我已做到先前承诺之事,关于武庚,与我无关。”
思鸢斜倚在?破败不堪的高墙下,眉眼?低垂。
“我知?道?这?个?请求很过分,此次前来,我本意是解封帝辛,可我没?想到困在?宗庙的是庚儿?,帝辛早已轮回转生。庚儿?自?小就一根筋,不听劝,他既已决定不入轮回,便绝不会更改。”
“还真是亲母子,你不愿回神?族,他不愿去转生。”
琉璃无情揶揄:“不如,让他跟在?你身边。”
思鸢起初计划的是,解封帝辛,亲自?送他去轮回境转生。而今,帝辛不知?去向,兴许已轮回几世。
这?一刻,她突然看开,她觉得阿母说的对,早已结束的缘分不该强求,她早该放下的。
一声叹息之后,思鸢看向那轮弯月。
“我决定回神?族,千年不见,阿爹阿母应该想我了,妹妹也快到了历劫的日子。她不在?的时间里,我想陪在?父母身边。”
琉璃无语瞅她,心里认定是这?狐狸想要推卸责任,才临时决定跑回神?族。觉得入城之前,她提起武庚时的悔意也是假的。
“你果然不是一个?好母亲。”
思鸢没?有就此辩驳,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她确实没?有尽心为武庚着想过。方才她本决定先送他去轮回境,待他平安降生再世为人,她就安心回归神?族,无聊混日子。
只是,武庚那倔脾气,根本不由得她这?个?母亲帮他做决定。
作为商王室最?后一个?子孙,思鸢明白武庚眼?睁睁看着王朝覆灭,却又无能为力的心境。在?叛乱被?杀的那一刻,她想他应是解脱的,能为复仇战死,他也算是完成了使命。死后的他内心兴许很矛盾,既觉得没?有辱没?王室尊严,又为复仇失败而自?责。
思鸢眼?巴巴瞅着琉璃,原本妖冶的双眸蕴含祈求。
“庚儿?自?己也言明了,他不愿轮回转生是因心中对先祖有亏。小琉璃,不如你就答应让他跟在?你身边,待他看清而今的乱世,心结自?然能解开,届时再入轮回也不迟。”
让一个?魂魄跟随左右,想想就觉得荒谬,琉璃想要拒绝。
可她话还没?出口,就被?思鸢抢了先:“此事,就当是我欠你一个?恩情,来日,你若有需要,便吹响此箫,我闻声定会前来相助。”
说着,思鸢郑重把一支精致玉箫放入琉璃掌心。
玉箫入手温凉润泽,琉璃望着掌心玉箫良久,才终是妥协点头。
“我话说在?前面,我只是允许他跟着我,倘若他遇见人族术士刁难,我是不会插手的。”
“你会的,我相信你是个?好孩子。”
思鸢莞尔一笑,灵活手指轻点了两下她那单薄的肩头,而后绕过她,脚步轻盈进入内殿。
“… … … ”
琉璃无语目送她身影消失,收起玉箫跟进去。
看到琉璃进来,樊尔面色凝重走到她身边。
琉璃不动声色把玉箫给他,嘱咐他收进玲珑袋中。
樊尔将将接过玉箫,便听她道?:“武庚,我可以允许你跟着我们。”
听闻这?话,武庚那双无神?的眼?睛顿时明亮些许,唇角噙着笑意,淡淡应了一声:“多谢恩人。”
樊尔对此却颇为不解,他蹙眉拉琉璃到角落,严肃问:“可是那狐狸威胁你?”
琉璃摇头,“你知?道?,我若不愿,没?有人可以左右我的决定。”
见她表情从容,樊尔这?才安心。
天边日头很快冒了出来,照亮尘土漫天的荒芜殷墟。
思鸢已经?趁夜离开,琉璃因双脚还未消肿,实在?不想动,便决定待天亮再启程。
殷墟许久不曾降雨,干枯杂草迎风摆动,没?有丝毫生命里。
两鲛一魂魄,行走在?瘠薄之地,谁也不曾先开口说话。
直到走出殷墟二十里,武庚才好奇问:“恩人能解开封印,莫非也是妖?”
“不是,我们是鲛人… … ”
“少主!”
琉璃刚坦白身份,便被?樊尔打断:“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忘了,阿婆曾说过人心险恶,你怎可轻易暴露身份。”
“可他已是鬼魂,奈何不得我们。”
琉璃不以为然,在?这?片陆地上,有修为的术士,或者妖类才能威胁到他们。
武庚明白樊尔的敌意,他放低姿态,谦恭承诺:“二位恩人放心,我以商王室的尊严保证,日后绝不会做出对不起二位之事。”
琉璃突然觉得这?位亡国魂魄很可怜,商王朝覆灭千年了,他竟还念念不忘他的王族尊严。
七日之后,主仆俩带着武庚,终于回到邯郸城。
是夜,他们趁着守城军轮班之际,悄无声息进入城内。
在?邯郸生活几个?月,主仆俩早已摸透巡城军的巡逻轨迹,一路上都尽量绕开。
戌时二刻,他们顺利回到城北住所。
樊尔不待琉璃吩咐,便提上两个?木桶前去打水。
连日来风尘仆仆,身上早已脏污不堪,不洗漱干净,着实没?法躺下睡觉。
作为魂魄的武庚,并不用洗漱,那些风沙尘土对他没?有丝毫影响,他身上衣袍一如初见那般,仍旧整洁如新。
琉璃疲惫坐在?阼阶上,弯身揉着红肿的双脚。
余光瞥见一直伫立在?旁的魂魄,她手上动作停住,“这?院里只有正屋侧屋两间,近日,你就先与樊尔宿在?一间屋里,我让他明日便动工为你修葺新的房屋。”
武庚生前从未住过如此简陋的屋舍,他环视庭院,倒也没?有嫌弃,感激道?谢:“多谢恩人。”
料峭春寒,春日夜里同样冰凉。
鲛人不能用太烫的水洗漱,但?深井之水太冰,也不可直接使用。
樊尔并未将水烧太热,水面刚浮出稀薄雾气,他便熄了灶中火。
正屋里间,方形木桶中,水温刚好,不热亦不冰。
“水已备好,少主早些洗漱,早些歇息。”
樊尔语毕,提着木桶退了出去。
将门栓落上,琉璃褪去满是灰土的衣物,抬脚踏进水中。
清澈水底,她白皙双腿上若隐若现闪过银蓝色流光。鲛人不沾海水,双腿是不会完全幻化为鲛尾的。
井水不比海水,可毕竟也是水,虽然无法让琉璃显现鲛尾,但?多少都会有些影响。
琉璃摸向水底,那双浮现鳞片的脚腕光滑依旧。
将近半个?时辰,她依依不舍从水底钻出,如海藻般的墨发?散于光洁脊背。
捻个?法诀,除去身上发?间的潮湿,琉璃快速套上干净衣物,钻进冰凉的衾褥里。
夜越深,温度越低。
琉璃昏昏沉沉睡过去之时,仍旧没?有捂热褥子。
东方日头升起,嬴政早起照例跑到门外?,准备看看琉璃有没?有回来。
还未走进,他便瞧见简陋院门上那把大锁不见了,以为自?己看错,他忙揉揉眼?睛,快步跑过去。
用力推,没?有推开。
嬴政狭长丹凤眼?弯起,他拍响门板,冲着院里喊:“姐姐,阿兄,可是你们回来了?”
路途积累的疲倦还未消散,琉璃不情不愿掀开眼?皮,凝神?去听,是嬴政。
樊尔怕敲门声惊扰琉璃,忙起身出去开门。
看到院内熟悉的樊尔,嬴政笑容粲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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