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代返回埃及,艾丽希与森穆特手挽着手回到底比斯王庭。
乌拉尼娅赶来告知艾丽希,赫梯国王卡尔夏带了大批随从,溯大河而上,来到底比斯,求见埃及女王。
“求见埃及女王?他是这么说的?”
乌拉尼娅颔首:“确实如此。”
艾丽希想了想,又问:“他来时用的什么仪仗,带了多少随从,有没有提及国书的事……你把有关他的详细情形一一都说来。”
大约在六年前,“原初”曾试图打开埃及与赫梯两地的“地狱之门”,引来星空中“尤格斯”的注视。
那时艾丽希与还是赫梯王子的卡尔夏曾互通消息,相互扶持,共同抵御强大的力量。
后来埃及这边一力化解了危机,封印“原初”。
自那之后,艾丽希就再也没有见过卡尔夏。只是埃及自有专事管理与邻国交流贸易往来的官员在,赫梯的消息能源源不断地传到艾丽希耳中。
转眼六年过去,卡尔夏早已登上王座,大权独揽。
此外,艾丽希也听说,赫梯的主神安努,现下也正在恢复力量。
“摆脱了‘原初’的控制,安努神自然能够恢复力量。”
趁着乌拉尼娅去安排的时候,艾丽希若有所思地对森穆特说。
“所以你认为卡尔夏是安努神派来埃及试探的?”
森穆特反问。
“嗯!”
艾丽希点点头,“所有神明都有野心,因为他们原本都是人。”
森穆特唇边却浮起浅笑,回答道:“晓得先让卡尔夏试探,足以证明安努神理智尚在。只要祂还有理智,就应该知道……”
艾丽希忍不住笑起来——
她知道森穆特想说什么:只要安努神没有陷入疯狂,就应该知道,已成为“众神之上”的艾丽希是不可战胜的。
“我倒不会一味炫耀武力,我希望卡尔夏能好好看看埃及的未来。”
……
于是,赫梯国王卡尔夏见到的埃及女王陛下,是个坐在王座上,一手持“生命之匙”,另一手持“光之权杖”,姿态庄严,容貌清丽的十一岁小姑娘,过去的公主,新晋的女王——欧奈。
虽然艾丽希名义上还是统御上下埃及的法老,但是在整个埃及社会完全能够按照秩序运转之后,她问过了欧奈的意见,决心扶持女儿成为人间的法老,埃及的王。
欧奈曾是“原初婴孩”,虽然作为“原初奇迹”的特异已经褪尽,但是她聪明绝顶,过目不忘,性格果决,但又能听得进不同意见,是天生做法老的材料。
此刻卡尔夏站在底比斯的王座前,见到王座上的欧奈,一时竟心中感慨,忘记了他是与欧奈身份对等的邻国国王,竟伸出手冲欧奈比划了一下:“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只有这么大——”
卡尔夏曾经参加过为小公主欧奈的满月庆典,并且在那场庆典上向艾丽希求婚,并承诺婚后将欧奈当做自己亲生的公主抚养,并且由她继承王位。
可十一年之后,这位被当时的法老抛弃了的公主登上了王座,成为了法老。
欧奈实在是没想到这位邻国国王一见面就这样“叙旧”,她虽然好学机敏,但身为法老待人接物还未熟练到什么场面都能应付的地步,一时间竟不知该怎样回答。
谁知下一刻卡尔夏伸手摸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苦涩地笑道:“我竟已这么老了吗?”
小欧奈顿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将“生命之匙”从左手交到右手,用左手捂住了嘴,圆圆的眼睛里全是笑意。
原本双方都存了试探和警惕,此刻因为卡尔夏的一句抱怨,尽数消解了。
欧奈用她甜美清亮的嗓音喊了一声:“卡尔夏叔叔!”
这一声令卡尔夏再次怀疑人生般地摸了摸胡茬。
但年轻一辈已经崛起,这件事已确认无疑。当年曾在艾丽希的底比斯王庭中任职的乌拉尼娅、菲林、穆莎娜、塔巴克、梅妮、萨提里等人,早已都成为辅佐欧奈的重臣。而罕苏这样年纪的年轻人也已迅速被提拔起来,开始担任要职。
卡尔夏原本也认得罕苏,当他在欧奈身边见到这个英武干练的年轻人时,不得不再一次感慨:他真的老了。
“我阿妈和森穆特叔叔一直是老样子,只有卡尔夏叔叔看起来老了。”
欧奈补了这么一句。
卡尔夏不再摸下巴上的胡茬,而是直接捂住胸口:老铁,扎心了——
但这位赫梯王子到底是个心高气傲,嘴上不肯让人的,当即盯着小欧奈,说:“那是自然,卡尔夏叔叔一直忙于国事,老得也快。小欧奈,现在你自己做了埃及的法老,你会不会也有点担心呢?”
谁知欧奈再也不上套了,一张口脆生生地回答:“我阿妈说的,治大国如烹小鲜,只要选对合适的治国方法,物色出色的人才,这法老也可以当得轻轻松松。”
“治大国如烹小鲜……”
卡尔夏一时竟听愣住了。
他一直知道艾丽希出色,只是没想到她于治国之术上也这么出色。
眼见埃及拥有如此多的人才储备,治理起来又井井有条,卡尔夏以他在赫梯掌权多年的经验,也知这样的国度只有结盟。
安努神的神通的确日渐恢复,但是和埃及那位主神比起来……
卡尔夏瞬间拿定了主意,手一挥,命随从送上一叠又一叠写满楔形文字的泥板——他将与埃及缔结永久盟约,生生世世永为友好邻邦的国书递了上来。
……
女法老接见赫梯国君的时候,王座背后,有好几人都聚在帷幕之后,正透过缝隙观察外面的动静,想要知道小欧奈能不能顺利应付执政多年的卡尔夏。
战神祭司南娜是最紧张的人之一,毕竟欧奈是她看着长大的。欧奈与卡尔夏对答的时候,南娜几乎按捺不住,想要出声在欧奈背后提点。
但她不能出声提醒,因为她的嗓门太大了。
站在南娜身边的是欧奈的“索兰舅舅”。昔日索兰是埃及边境军的大将军,此刻见到卡尔夏自然牙根痒痒。
待见到卡尔夏真的将结盟国书送了上来,南娜与索兰在长舒一口气的同时,也忍不住相互瞪眼睛。
“真的要和赫梯结盟吗?”
如洪钟般响亮的声音从帷幕后面传来。
卡尔夏当然认得这声音,知道这是战神座前的大祭司南娜。
——战神祭司难道反对两国结盟吗?
他绷着面孔,尽量维持神色不变,一颗心却始终在砰砰跳。
随即是索兰的声音传了出来:“当然——”
“艾丽希一直是这个主张。”
卡尔夏一颗心顿时又放回肚子里去。
“不过,你以为我们会就这样放过赫梯人吗?想都别想!”
索兰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都是威胁。
卡尔夏:……?
到了晚间,卡尔夏终于领教了索兰为他开辟的新战场——
赛尼特棋。
索兰手中的赛尼特棋本身就是一件特殊物品,上面的棋子都是木制的小人,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幻服色。索兰一挥手,立即让两队棋子一队穿上埃及服色,一队穿上赫梯服色。
一时间卡尔夏好胜心起,而索兰一心求胜,两人立即以棋盘做战场,开始了较量。
卡尔夏带来的赫梯随从们,则被埃及人邀去打牌。埃及这边各种牌戏发展了近十年,早已变化出各种花样,两人玩的,四人晚的,多人玩的……层出不穷。
这些牌戏也大多随埃及商队传去了各个邻国,赫梯人大多都会一点,当即愉快地加入,玩到兴头上,赢家大呼过瘾,输者感慨手气不佳,但也立志下一把翻盘……
卡尔夏下棋下得兴起,忽听耳边传来那个在心里装了好多年的声音。
“……以后两国之间完全可以组织赛尼特棋和桥牌的联赛……”
“两国既然已成盟友,再也不用兵戎相见,但以后经常组织类似的赛事,鼓励人们用这种方式交流,必定能成为一件盛事。”
一旁南娜的声音也呵呵地响起来:“战神孟图想必会感到安慰,因为棋盘上的战斗也一样能让祂大呼过瘾。”
然而卡尔夏心心念念就是在等先说话的这个人出现。他立即将眼光从棋盘上挪开,循声望去,果然看到了那个窈窕身影,黑色的长发整齐垂在肩后。她无论是声音还是容貌,都丝毫未变。
她身边依旧是那位身材高大的棕发青年,他正微微侧身,偏过头望着她,眼里全是柔情。
卡尔夏立即被索兰掰了回来。
索兰敲着棋盘,在提醒这位赫梯国王专心下棋:“别看了!”
“她和他是互为伴侣的神祇,你想啥都没用了。”
卡尔夏素来洒脱,虽然这个傻念头在心底藏了十多年,但被索兰这么当场喝破,他彻底清醒过来,自己也觉得自己好笑,当即望着棋盘,大笑道:“下棋,下棋!”
底比斯王庭正热热闹闹招待着赫梯国王一行的时候,大神官夫人正在王庭中寻找她的女儿与女婿。
这位夫人的经历十分传奇——在六年前那场席卷埃及的变故之前,她曾经被“原初”夺舍,真正的灵魂飘荡在旷野中,阴错阳差,竟搭上了塞特的亡灵所在的“亡灵船”。
由此艾丽希才有机会,在封印了“原初”之后,将“原初”曾占据的躯体还给母亲。她凭借自身的位格,成功令大神官夫人复活。
大神官夫人的死而复生对于索兰艾丽希兄妹而言,意义重大,避免了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桩遗憾。
而大神官夫人对儿女孙辈们的满怀爱意,也在这六年中得到了回报。在底比斯,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尽享天伦之乐。
此刻大神官夫人却有点生气:“怎么回事,怎么艾丽希把这么多赫梯人都丢给我们小欧奈,她自己却跑开了?”
刚好这时候索兰赶来,笑着对母亲解释:“有我这个做舅舅的在,赫梯人能拿我们年轻的女王怎么样?再说了,您不是一直希望妹妹和妹夫多些时间单独相处吗?”
大神官夫人一听,顿时笑容可掬。
因为索兰说中了大神官夫人的一桩心事——随着小公主欧奈一天天长大,开始学习政务,能够陪伴在这位外祖母身边的时间减少,大神官夫人渐渐地又打上了艾丽希和森穆特的主意,希望他俩能够合作“造神”,因为她又惦记起未来的小外孙了。
听见索兰的话,大神官夫人心满意足,没忘了也催索兰一句:“你这个做舅舅的也要抓紧——”她丢下面露郁闷的索兰,自己匆匆忙忙地赶回房去,再次拿起针线,准备给孙辈们做起从小到大的衣物。
侥幸逃过一场“催生”的艾丽希与森穆特此刻却已经双双离开底比斯。
他们在埃及西面与荒漠交界的绿洲中建立了一座小小的庄园,在这片渐渐染翠的土地上,他们可以不用刻意降低自己的位格,可以自由地观星、说笑……共度每一个美好的夜晚。
这里和普通埃及人的庄园一样,充满了日常生活气息。
这里甚至还配备了一个小小的厨房,尽管神明不需要进食,但这并不妨碍祂们享受食物的滋味和随之而来的快乐。
这间厨房一向由森穆特使用,他能在这里烤出香喷喷的面包,在瓦罐里炖出美味的珍珠鸡或是鸽子,也能自酿出味道优雅的葡萄酒和啤酒,然后交给艾丽希“冰镇”……这些能力时常令艾丽希怀疑,号称是“知识与智慧之神”的图特神,其实也包含着“厨神”的权柄。
今夜他们两人却是角色倒置,森穆特站在院子里观星,而艾丽希在厨房折腾。
身为埃及主神的艾丽希,却发现自己其实真的没有下厨的天赋,面包被熏黑了,在火上烧烤的鸡和鱼都被烤糊了,速酿的葡萄酒相当酸……
身为神明并不意味着能够做到一切。
艾丽希无奈地拍拍双手:好在他们并不是真的需要食物果腹。
她只能空着双手去面对那个站在星空下的男神。
夜凉如水,森穆特的亚麻衣袍袍角被轻风扶起,他背着手立在夜色中,扬起头望着星空。他的身形线条优美,宛如一尊高手工匠雕刻的大理石雕塑。他又是如此专注地望着夜幕上的繁星,艾丽希已经能想象到星海倒映在他瞳仁中的样子。
观星是森穆特的功课,他像是拿定了主意,想要凭借自己的努力,更多了解眼前这片壮美的星海,将视线投向更阔大的世界。
艾丽希想起她在三千年后与碧欧拉的谈话,知道古代埃及从自己这个时代起就开始逐步积累,为后世留下了大量古代星图,给现代人研究宇宙的变迁贡献了不少重要资料。
这就是她的男人,他面对她的时候总是那样的忠诚、谦虚、温柔……他们四目相对的时候他总是很紧张,面颊会涨红,连耳廓和颈项也会变成淡淡的粉色。但他无论何时都拥有坚定的意志,他一直在尽权力尝试保护她和这个世界……
艾丽希看得有些出神,不小心弄出响动,惊动了森穆特。
优美的雕塑立即变成了活生生的俊美男人,他转过身来,睁大眼睛望着艾丽希。
为了掩饰刚才专注出神的那一点点失态,艾丽希只得将双手一拍,说:“我是来说抱歉的……对不起,今天说好的晚餐……没有了。”
“晚餐?”
森穆特轻轻一偏头,眼光在艾丽希沾上少许黑灰的脸颊和双手上一转,已经了解一切。
他流露出笑意,这温煦的笑容令艾丽希懒洋洋地像是卧在春风里。
他突然又重复了一遍:“晚餐?”
还没等艾丽希点头回答,他已经迈开大步向她走来,伸出双臂打横将她一抱,快步走向他们的院落。
晚餐……有你就够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完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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