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1
马建良没有说错, 短短几年?,老家的面貌翻天覆地。伟大的改革开放,迎来了激动人心的第二次工业革命, 连凤水这经济欠发达地区也吹到?了这股春风。
上一次叶芸回来已经是好些年前了, 那会她和如今的小缚差不多大,带着对未来的迷茫和惶恐,提防着周遭的一切事物,连眼睛都不敢闭上。
而这一次, 她几乎睡了一整路。其实这几年?,她一直没有好好给自己放过一天假,没日没夜的操劳早已成了她的生活日常。哪怕这两年日子稍微好过一些, 她仍然不敢有一刻松懈, 她担忧只要停下来,好不容易奋斗的成果便会付诸东流, 她害怕没钱,害怕流离失所, 害怕握不住自己的命运。就连别人过年过节回去和家里人团圆,她还在?四处维系关系,画设计稿,一遍遍改版赶工, 还要完成学业。从来到沪都这座大城市后?,她始终上紧发条, 每时每刻都在?运转。
直到?和苏红告别, 走?回?来的路上, 疲惫一下子从各个角落袭来, 前所未有的。就好像这些年?所有的辛劳累积到?这一刻,在一瞬间全部压在了她肩上。
她知?道现在?不是放假的时候, 还有好多事情等着她处理,还有很多工作需要她参与?,还有好多人急着见面。
只是忽然之间,这些在?她看来无比重?要的事情变得无力?应对,她必须走?这一趟来缓解快要崩坏的情绪。
看
依誮
看许久未见的家人,和他们?说些话,暂时远离纷纷扰扰。
上一次回?到?县城,她等了好久的大巴车,才将她带回?村口,又沿着田埂走?了好长一段路到?的家。
而这次回?来,她在?长途客运站附近见到?了那种三轮车,外面罩着层帆布,晒不着淋不着,跑起来灵活,不过要和别人拼座,还有鸡鸭鹅挤在?一起。叶芸探头看了眼?,转过身走?到?另一辆空车前,跟村民谈好了价钱,直接包车送到?村子里?。
三轮车是不开进土路的,不过叶芸给的钱足够令人心动,这村民反倒乐得跑一趟。
曾经二尾巷到?青溪村的距离,对叶芸来说鞭长驾远,回?来一趟尤为不易。
如今千里?之行也不过是转念之间,纵有需要克服的地方,钱也都能摆平。
三轮车在?靠近叶芸家的那条土路边停下,叶芸将钱付给村民,并和他约定来接她的时间,告诉村民到?时候还能挣得同样的钱。
村民笑得合不拢嘴,主动把大包小包提下车,说是帮她送回?家。叶芸没拒绝,拎着皮包走?在?前面。
正值傍晚,天色还没暗下来,不少人农忙回?来在?门口闲聊忙活。瞧见一个穿着光鲜亮丽的女人走?进村,后?面还跟着个帮她提东西?的人,这派头十足的模样引得不少村民跑来围观,一时间都没认出她是叶家的大女儿,直到?叶芸走?进叶家院门,大家才确认她的身份。
叶家院门大敞,门头挂着灯笼,贴着大大的喜字,叶芸看见这架势,不禁加快脚步迈入家门。
叶家的院子中坐了不少人,正聊得热火朝天,突然有人走?进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停下交谈,朝门口看去。
叶芸穿着显瘦的长裤,时髦干练的短外套,一头及肩的波浪长发,摩登又前卫。院子中的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愣了那么几秒,二妹叶茹最先回?过神,站起身迎向叶芸。
“大姐?真?的是你?啊,大姐!”
叶芸朝她露出久违的笑容,张开双臂,二妹情绪激动地扑进她怀里?,双手紧紧抱着她,泪如雨下。
叶芸感觉到?怀中二妹失控地抽泣,抬起手拍着她的背,瞥向院中的其余人。
除了叶家的人,院子里?还有几位生面孔。
叶母赶紧走?过来,劝开二妹,脸上挂着欣喜之色,握住叶芸的手:“你?可总算是回?来了,你?能这个时候回?来真?是太好了。”
叶芸眼?眸微转:“家里?有喜事?”
叶母拉着叶芸回?过身,对里?面那对老夫妻介绍道:“这是我大女儿,在?城里?生活。”
那对老夫妻打量了番叶芸,客气地对她直点头。
叶芸疑狐地看向叶母,叶母同她说:“你?二妹下个礼拜办酒,你?赶巧了,能送你?二妹出嫁。”
叶芸讶然地回?过头去看二妹,叶茹侧过身子低头抹着泪。
三妹跑到?叶芸跟前,她长高了,是大姑娘的模样了,不像从前毫无顾忌,这回?见到?自家大姐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叶芸转头对老夫妻笑了笑,以示客气,便扯住三妹的手:“来帮我拿东西?。”
骑三轮的村民回?来了第二趟,将叶芸在?县城买的东西?都搬到?了院子里?。她几年?才回?来一次,出手大方,买了不少东西?带回?来。
三妹帮着一起往家提,叶芸问她:“小弟呢?”
两人走?到?屋里?,三妹往院中瞥了眼?,低声说:“送去县城读书了。”
“看来成绩不错嘛。”
三妹将东西?放在?墙角,嘀咕了句:“哪里?不错,塞了不少钱才送去的。”
叶芸和三妹将东西?放好走?回?院中时,两方长辈正在?商谈下周接亲的细节。
三妹从家里?搬了凳子出来给叶芸坐,叶芸便坐在?院子一角,端起茶水歇歇脚,听着他们?的对话。
这家老妈子说道:“到?那天你?们?喜糖多准备点,我家过来接亲的人多,他几个堂哥结婚的时候,女方家备了不少东西?,小辈都拿到?了红包,多少倒是无所谓。当然了,太少也不好看,亲家你?说是吧?”
叶母坐在?他们?对面,和善地笑了笑:“我们?村的规矩,喜糖一般是男方家里?备着,提前送过来。红包的话,没这个说法,要给也是男方接亲带红包给女方这边的人,哪有嫁女儿还给红包的?”
“是是是,我们?来接亲红包肯定会准备,我的意思是,小辈大老远陪着过来,给他们?讨个彩头,面子上也好看不是?说到?规矩,叶茹嫁到?我们?那边,按理说,是照我们?那边的规矩来。”
叶母听了这话,有些笑不出来了:“既然是按照你?们?家的规矩,那也好办,来多少人,给多少红包,你?们?提前准备好不就行了。我们?家叶茹哪方面也不比别的姑娘差,还能丢了你?家面子啊?”
叶芸拿起茶水喝了一口,顺势看向坐在?老两口身旁一言不发的男人,准确来说,是她未来的妹夫。
这男人长了张大饼脸,头发颇长,半边额头和眉眼?都被?这飘逸的长发遮住了,说实话,叶芸瞧了他半天,都没瞧出他到?底长啥样。他父母在?为了接亲当天的流程费尽口舌的时候,他在?低着头扣指甲缝里?的脏污,事不关己地抖着腿。
叶芸又将眼?神转向二妹,二妹坐在?叶母身旁,拧着秀眉,紧紧盯着那对老夫妻,一眼?都没瞧她这个未来的丈夫。
不知?道聊到?哪了,叶母将话头转到?了叶芸身上。
“就说我这个大女儿吧,嫁人的时候,她婆家可是什么要求都没有,光彩礼就比你?们?多,人家也没要我买这买那,反而带了不少礼品过来,就包括现在?,哪年?春节不稍人送一堆值钱货来。”
叶芸眸光隐隐晃动,胸口像被?人压着,透不过气来,凝神看向自家老母亲。
对方老夫妻被?说得面子上挂不住,男方父亲发了话:“你?大女儿能干又洋气,嫁得好是你?的福气,我们?家就这个条件,而且叶茹岁数也不小了,耽搁下去着急的是你?们?。”
村子里?不比山外头的大城市,这里?的姑娘大多数18、9岁就找到?婆家,20岁都抱上娃了。当年?叶芸是20不到?给的白家,而叶茹都二十几了还在?家中,本就有人跟叶母说闲话,让她抓紧把叶茹嫁出去,别等成了老姑娘。为了这事,这两年?叶茹和叶母的关系始终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
如今听见男方父亲这样阴阳怪气,叶茹的小拳头握了起来,脸都气白了,叶母的面上也流露出一丝难堪。
叶芸将手中的杯子放下,抬起头问道:“你?们?家儿子多大?”
老夫妻的视线转向她,男方母亲回?:“26周岁。”
“做什么工作的?”
“我们?村里?哪有什么工作,家里?田都忙不过来。”
“那还是挺能吃苦耐劳的,早上几点起床?”
说完抬手制止男方父母说话,而是看向那位准妹夫:“你?几点起床?”
这位留着飘逸长发的小伙子,后?知?后?觉地抬起头:“问我啊?”
叶芸点点头,听见他说:“那得看我晚上几点睡了,一般10点、11点。”
叶芸眼?皮子略抬,转向对面老两口:“这个年?纪在?我们?村,要不是计划生育,娃都生三了,怎么拖到?现在?才说亲?”
她就差把“虚岁27,没有工作,游手好闲望天收”说出口了。
在?这场博弈中,男方拿捏叶茹岁数大刚占了上风,叶芸就毫不客气地揪出他们?儿子的软肋,为了不暴露自家儿子的劣势,男方父母只有停止发难。
叶母及时出来打圆场:“这样,我们?再商量一下。”
男方显然也坐不住了,起身后?,男方母亲对叶母说:“行吧,你?们?商量商量,我们?过两天再来。”
叶母应下了,将男方家人送出家门。
叶芸进屋去看了眼?叶父,叶父已经不大能认得人了,叶芸同他讲话,他看看她,也不说话,已是一副油灯枯尽的模样。
叶芸在?叶父屋中坐了一会儿,便听见屋外传来哭声,她起身走?出屋子,见到?二妹捏着拳头眼?圈发红。
叶芸径直走?过去,问道:“哭什么?”
二妹不肯说话,背过身去趴在?桌子上,
依譁
肩膀颤抖得厉害。
叶母对叶芸说:“你?快劝劝你?二妹,她总认为我给她说亲是为了彩礼钱,一点都不知?道为自己终身大事着急。”
叶茹的声音闷在?臂弯里?:“那我问你?钱呢?还不是拿给小弟读书了,要不然刚才为了几个红包,让对方把我说成这样。”
三妹缩在?门边上不知?所措,叶芸转过头问叶母:“二妹说的是真?的?”
叶母唉声叹气道:“我能怎么办呢,你?弟这么小,不读书下来能做什么?”
叶茹直起身子嚷道:“你?也知?道这么小不能不读书,当初为什么让我下来?”
叶母被?她堵得无话可说,转而拉着叶芸:“你?爸最近要抓药,我得留点钱在?身上,我要手头宽裕,刚才不会为了几个红包跟那边掰扯半天。”
叶芸听出叶母的意思了,想让她帮衬一二,她没主动揽下这事,也没说不管,只是转身拍了拍二妹的肩。
“不要哭,姐在?,不能让你?给人欺负了。”
她这么说,叶母自然是认为叶芸答应出钱给二妹撑场面了,毕竟这两人自小关系要好。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叶芸如今过得滋润,举手投足都是大城市出来的派头,二妹出嫁这么重?要的事,在?叶母看来,长姐也该有所表示。
晚上的时候,叶芸将二妹拉到?房中,多的没问,就问了她一句:“你?跟姐说实话,那户人家,你?是想嫁,还是不想嫁?”
二妹低头攥着衣角,五官皱在?一起,半晌过后?,点了下头。
“当真??”叶芸眼?里?多了丝探究。
二妹嗫嚅半晌,说道:“想不想的,都到?了这步,哪由?得了我。”
“你?就跟我说,你?想还是不想?”
叶芸了然于胸的语气让二妹不得不跟她说实话。
她拼命摇了摇头:“不想,一点都不想,我见着那个男的就讨厌,一想到?以后?要跟他一起生活,我就觉得这日子没盼头了,可是我不想别人说我是老姑娘”
二妹又哭了起来,这一天下来,眼?睛都哭肿了。
叶芸摸了摸她的脑袋:“姐知?道了,睡吧,这事我来处理。”
这两天二妹始终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从前那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好像一夜之间变成了充满烦恼的大人。叶芸回?来两日,就没见她笑过,记忆里?,她还是挺爱笑的。
老家空气好,无论白日还是夜里?除了鸡鸭偶尔叫几声,总是安逸的。叶芸站在?老房子前独自待了会儿,目光落在?门前的那片花生地上。
自从碰见苏红后?,那些久远的记忆总是不自觉浮现,这几日她的思绪也跟着恍恍惚惚,心脏时常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索拉扯着,即便回?来了,那种无力?感仍然无法排解。
叶芸走?回?院子中,二妹坐在?屋门前发呆,她走?到?二妹身后?,将她的发绳去掉,长发散落,叶芸给她编起新发型。
二妹没有动,乖巧地坐着,忽然问起:“你?和他还有联系吗?”
叶芸眼?神轻抬,手上的动作没停:“不联系了。”
“我猜到?了,他那年?回?来找过你?。”
叶芸手指僵硬,停下动作:“哪年??”
二妹想了会,告诉她:“鼠年?春节前。”
叶芸是猪年?12月19日那天走?的,鼠年?春节前,也就是她走?后?的一个月。她猜到?他有可能会来老家找她,这么多年?,始终没有回?来过。一来头两年?过得太艰难,回?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家里?交代,二来不想面对过往的一切,这一拖,就拖了四年?多。
“妈不知?道他是来找你?的,他对妈说是走?亲戚路过这,顺道来看看,待了一小会儿就走?了。”
叶芸继续编着发,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每年?春节那边都送东西?过来?”
“每年?大年?三十前,会送不少年?货、衣服、用的东西?,还有我们?姐弟的过节红包。都是以你?的名义让人送回?来的,妈总跟村里?人说你?婆婆会做人,每回?都替你?准备这么多东西?。”
叶芸喉头逐渐发紧,佟明芳当然不可能为她考虑这些,也只有可能是白闻赋,在?为她留着这条后?路,当有一天她在?外面累的时候,有家可回?。
死寂的心跳突兀地颤动了一下,她将复杂的心绪压了下去,把从城里?带来的发夹为二妹别上,拿过镜子递给她。
二妹左照照,右照照,终于露出了笑意:“真?好看。”
叶芸到?家后?的第四天,那对老夫妻再次带着儿子登门拜访,这次不仅是老两口,那小伙儿的两个姑姑也来了,长相又粗又黑,这小伙子完美遗传了两位姑姑的样貌。
一家子人往叶家院中一座,便有种来势汹汹的架势。
叶父无法当家作主,叶母一个人面对亲家这么多人,气势上到?底弱了一截,拉着叶芸出来坐坐阵,叶芸顺从地坐在?叶母旁边。
两位姑姑一坐下来就现身说法,告诉叶母她们?两家儿子娶媳妇的流程,大意是佐证男方父母的说辞,证明他们?那边的确有这个规矩。
对方说叨一番后?,叶母也就松了口:“既然你?们?那边讲究这个,我们?也就按照你?们?的规矩来吧,本来就是大喜事,也别为了这些小事闹得不愉快。”
男方一听女方这边同意了,自然和颜悦色起来。
坐在?旁边未发一语的叶芸,转向叶母,问她:“你?打算掏钱包红包了?不是说爸还要抓药吗?”
叶母眼?里?闪过一丝尴尬,低下声说:“你?那天不是答应了吗?”
叶芸平淡地回?道:“答应什么,我不明白。”
叶母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碍于男方还在?不好发作。男方那边假装聊天,发现气氛不对,余光偷偷瞄了过来。
叶芸提高了嗓音:“妈你?的意思是让我出红包的钱吗?我可不出,你?嫁女儿,不应该你?出吗?”
叶母的双眼?恨不得在?叶芸脸上瞪出一个窟窿来,叶芸撇过头看向男方父母:“我妈出不了这个钱,我更出不了,人你?们?还要娶吗?”
男方几人面面相觑,被?女方这边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措手不及。
小伙子的大姑看不过眼?,说了句:“你?们?不是商量好了吗?怎么一会儿一个说法?”
叶芸直截了当:“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你?们?怎么说?”
叶母刚想出声,叶芸的手掌压在?她的腿上,让她噤声。
二妹一双眼?睛睖得老大,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男方几人见女方态度如此坚决,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想到?都走?到?这步了,几人低声交流了几句,松了口,由?对方二姑出面交涉。
“以后?都是一家人,你?们?要是实在?困难,就按照你?们?的规矩来吧,我们?老的还不都是为了年?轻人热热闹闹风风光光的。”
二妹一听这话,立马转过头看向大姐,叶芸不慌不忙地点着头:“能理解是好事,不过门还没进,你?家长辈就为了几个红包贬低我妹,以后?要是嫁到?你?们?家,还能有好日子吗?”
男方几人脸色骤变,对方父亲质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芸不卑不亢地对上他的视线:“就是这个意思,你?们?想娶,我们?不想嫁了。”
叶母震惊地转过头来死死盯着叶芸,叶芸任由?她瞪着。二妹又激动又害怕,整个人都在?发抖。
对方大姑最先跳脚,站起来指着叶芸:“你?说不嫁就不嫁了?我们?可是给过彩礼了,真?金白银交给你?妈的
弋?
,你?妈都没说什么,你?跳出来做什么数?”
叶芸转过头看向叶母:“钱拿出来。”
叶母被?男方的架势镇住了,颤颤巍巍地说:“没,没有。”
在?叶母对叶芸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那种被?家人放弃的感受一下子涌上心头,绝望、失措、走?投无路。
叶芸目光紧紧盯着她:“你?拿出来,家里?其他事我来解决,你?要是眼?睁睁把你?二女儿往火坑里?推,你?看她以后?会不会认你?。”
此时此刻,叶芸就是在?逼叶母拿出个态度,哪怕最后?她来兜底。
然而叶母侧过身子,轻声在?她耳边说:“钱给你?弟找关系上学了,拿不出来。”
叶芸的眸色一点点冷了下去,最终化为一片虚无。
“多少钱?”
叶母说完后?,她起身进了屋,再出来后?,将彩礼的数目分文不少地放在?男方面前。
“人不嫁,钱也退了,你?们?可以走?了。”
男方父母拿了钱,破口大骂,临出门了,还不解气,男方母亲站在?叶家大门前骂道:“活该熬成老姑娘,一辈子嫁不出去。”
附近村民都跑出来看热闹,问是怎么回?事,男方父母走?了还不忘跟村民说叶家的不是。
大门一关,叶母便指责叶芸:“你?才是把你?妹往火坑里?推,以后?大家都知?道咱们?临时反悔,哪家还敢上门提亲,你?让你?妹以后?怎么办?”
二妹垂着头站在?一边:“那我以后?不嫁人了。”
叶母恨铁不成钢地数落她:“你?不嫁人当真?要成老姑娘被?人笑话?你?看吧,以后?谁路过咱家都要说两句不是,你?还怎么抬起头做人,连我都跟着抬不起头。”
二妹眼?泪“啪嗒”落在?地上,叶母痛心疾首:“你?弟过几年?读完书也是要讨媳妇的,你?赖在?家里?,以后?都没人敢给你?弟说亲,你?这是要连累”
“叶茹。”叶芸出声打断了母亲的话。
二妹泪眼?汪汪地抬起头看向她。
“收拾东西?,明天跟我走?。”
叶母张着嘴怔愣地看向叶芸,叶芸浑身透着凝重?的低气压,迎上叶母的视线,黯淡、疏离。
翌日清晨,叶芸带二妹上了路,叶母将二人送出家门。这一次分别,没有人因为不舍而掉泪。
行至半道,二妹望着无垠的田埂,神色茫然地问叶芸:“沪都是什么样子的?”
“是另一个世界。”
Chapter 52
把叶茹接来沪都, 叶芸并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比如把她安顿在哪里,带回去前应该事先和马建良知会一声。
可她还是义无反顾将叶茹带走,好像完成了多年前对自己的救赎。倘若那年, 也有?个人能拉自己一把, 她就不会身陷囹圄。
然而有时候人生并不是用得失计算,那段经历让她爱上了一个男人,后悔吗?如今回想,不甘大过后悔。
叶芸在老家待了将近一周的时间, 加上来回路上耽搁,抵达沪都已是十天之后。
马建良的母亲已经回去了,叶芸要再不回来, 这两?天马建良都准备托人去老家?找人了。
回到沪都后, 叶芸把二?妹带回了洋坊街。马建良接到消息,骑个车赶回来, 三?步并两?步跑到楼上,瞧见叶芸正坐在镜子前描眉。
他长吁一口气:“我指望你?回去待个两?天就回来了, 你?也没说回去那么久,我都怕你?路上遇到什么意外。你?说你?丢下这么大摊子事,怎么能睡得着觉的?”
叶芸落下手腕,对比了下两?边眉毛的高度:“困了不就睡着了。”
“你?倒是一点都不着急, 也不怕厂子出事情?”
叶芸站起身,拉了拉衣裙, 侧过身对着镜子照了下。
“那你?是做什么的?”
“噗嗤”一声轻笑从身后传来, 马建良回过头, 看见个姑娘靠在叶芸房门口盯着他笑, 眉眼间和叶芸有?三?分相像。
叶芸弯腰拿起手包,对马建良说:“这是我二?妹, 叶茹,暂时先和我住,可能要打扰你?一段时间。”
马建良跟叶茹问了声好,转头看向叶芸:“你?这话?说得就见外了。”
“映安晚上带她出去逛街,我要回来晚了,你?记得给我妹留门。”
马建良问:“你?呢,才?回来又?出去?”
“我约了梁太太她们打牌,别说我不惦记着事情。”
马建良讪讪地笑着,故作绅士地摆了个请的手势,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件,叫住叶芸:“你?过去顺便打听下一个叫活阎王的人。”
“什么阎王?”叶芸费解地看向马建良。
“我也不知道,刚才?去厂里碰见我哥,他问我的。”
“知道了。”叶芸踩着高跟鞋下了楼。
叶茹走出屋子,有?些诧异:“我姐什么时候有?这个爱好了?”
马建良跟叶茹讲:“她每周都会同那些太太约牌局,你?别小看这几张麻将,你?姐能坐上牌桌也是花了些心思的。她从前还是个小裁缝的时候,连这些太太的家?门都摸不着。”
叶茹懵懵懂懂地问:“去打牌有?什么好处?”
“好处多了,那些阔太太要么本身家?境优渥,要么丈夫有?些本事。有?几个是你?姐开裁缝铺子时结识的,后来一直维系着,厂子刚办那会,没这些关系,我们早就栽过大跟头了。你?姐去打的不是牌,是人脉。”
经马建良这么一说,叶茹似乎明白过来
叶芸抵达梁太太家?时,牌都已经打了起来。女主人梁太太倒是没在牌桌上,说是在楼上同一位家?庭教师谈论他儿?子近来的学习问题。
牌桌上四人叶芸都熟悉,她进门的时候,她们正聊得热火朝天。
何太太绘声绘色地说:“说是已经确定了报名的日子,到时候好多厂商都会带着产品过去。”
“有?不少?高档货吧,我们要是能去见见世面就好了。”袁太太说。
“可不是太容易的事,得以公司或者厂子的名义报名。”
郑太太接道:“这背后老板人称活阎王,从前也没听过这号人物,怎么一过来就熟门熟路的。”
何太太摸了张牌:“我倒是听到一些风声。”
话?音刚落,何太太抬眼瞧见走来的叶芸,提高了嗓音:“小叶回来了,我上周去找你?,马老板说你?去老家?了,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叶芸将坎肩交给佣人,笑着回:“没什么事,许久没回家?,回去看看。”
其余三?人也回过头同她打招呼,叶芸提着手中?的点心:“从老家?带了点糖酥,大家?尝尝。”
袁太太揉了揉肩膀:“正好我们歇会儿?。”
佣人泡了花茶端上来,配着糖酥,几人换到了茶几那吃茶闲聊。
“你?老家?这点心甜而不腻,我家?老陈就喜欢这种茶点,下次回去帮我多带点。”
说话?的是梁太太的堂妹,谢玉淑,三?十出头的年?纪,出身名门,又?是才?女,如今活跃在文坛。谢玉淑的丈夫是大学教授,在业界有?着一定的影响力。说来她和叶芸颇有?渊源,谢玉淑的丈夫陈毅好些年?前还在担任临时讲师时,曾委派去外省参加学习工作,那次外出的经历,让陈毅在展销会上碰见了叶芸。如今,陈教授是叶芸的导师,谢玉淑便是叶芸的师娘,因着这层关系,她待叶芸向来亲厚。
叶芸听见师娘开了口,立马应承下来:“这还不好办,我回头就叫人买些来带给老师。”
郑太太继续刚才?的话?题,问何太太:“你?接着说。”
谢玉淑侧过身子告诉叶芸:“咱这地界最?近出了个新?贵。”
叶芸顺着她的话?,问道:“不会是那位活阎王吧?”
袁太太颇感意外:“你?不是才?回来吗,消息这么灵通?”
“我还想问你?们怎么回事呢,我就回家?待了几天,怎么都在说他,我们厂长也在打听他的消息。”
何太太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你?晓得去年?在锡城举办的展会吗,那可是盛况空前,一票难求。最?新?消息,这主办
YH
方前阵子来了咱们这,很多外地的大牌可都是跟着来了,听说空出了一部分席位是留给本地厂商的,现?在外面为了争抢位置,打破了头。就别说最?终能不能拿到参加资格,现?在就连报名都是要走流程的,你?们厂长肯定是接到风声了。不过啊,这位最?近可是炙手可热,不是那么好攀关系的。”
郑太太接过话?头:“我是听人讲,这位活阎王一来就买下了建山路那的一座洋房,可不是小数目,你?们说他来这买房做什么,不会还打算以后在这安家?吧?”
“这谁知道?”何太太回。
日异月新?的大城市,每天都在上演着新?鲜事。太太们的茶会,往往是叶芸获取消息的有?利途径。她安静地品着茶,在旁听她们讲。
郑太太又?道:“那座洋房门前的花园不是种的郁金香嘛,有?人说他拿到房子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把花园里的花全?铲了。”
袁太太不可思议:“铲了做什么,种地吗?”
“一个喜欢自己种地的阎王爷?”谢玉淑略感诧异。
她这一说大家?都笑开了,就连叶芸眉梢也染了笑意,听着她们越来越离谱的描述,根本无法想象那得是怎样一个怪人。
谢玉淑转而笑道:“但是为什么都叫那人阎王,这称呼太奇怪了,要人命似的。”
何太太放下茶杯:“给你?说对了,他还真?要过人命,不然为什么都叫他活阎王。”
大家?眼里均露出惊色,郑太太催促道:“你?都听到什么风声了?
何太太故弄玄虚地摆弄了一下项链,就连一旁梁太太家?的佣人都被吊起了胃口。
“活阎王早年?间在他们那边造船厂工作,那时候还是个普通工人,长得身强力壮的,被领导安排去送货,这人头脑灵活,送了两?次就发?现?不对劲,领导背着厂里干那投机倒把的买卖,将钢材偷偷运出去,那个体量是要判重刑的。坏就坏在从头到尾领导根本没经手 ,摘得一干二?净,万一东窗事发?,倒霉的就是活阎王。他看清形势,想自保的,来不及了,那条利益链上拴了不少?大人物,有?人做局灭他口,说是一堆人围追堵截都没把他杀掉,还被他反杀了。”
袁太太捂着嘴:“这人这么难杀?”
何太太笑了:“对,杀不掉,外面人说他有?九条命,杀了一条还有?一条。”
谢玉淑也跟着掩口而笑,叶芸脑中?闪过一个身影,思绪游离了一瞬,低头喝茶。
“他杀了人还能逍遥法外?”谢玉淑问道。
“谁杀人了?”梁太太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众人回过头去。
郑太太同她讲:“我们在说活阎王的故事,你?听说这人了吗?”
梁太太挑了下她那双丹凤眼:“他啊,我家?老梁上周才?见的他。”
这话?一说,几人纷纷来了精神,让梁太太展开说说。
梁太太迤迤然地走过来,坐下身,语调从缓:“我家?老梁跟他是旧识,很多年?前就认识了,对他评价挺高的。”
郑太太开了口:“那个活阎王是不是满脸疤,长相极丑?见过他的人都说,看他一眼就会做噩梦,身上没一块皮肤是好的,大夏天都裹得严严实实。” 梁太太稍感诧异:“这我家?老梁倒没说。”
袁太太细皮嫩肉的,向来听不得这些,缩了下肩膀:“快别说了,我光想到那样子都起鸡皮疙瘩。”
兴许是郑太太的描述太过可怕,就连一旁的佣人都嫌弃地皱起眉头来。
偏倒是半晌一言不发?的叶芸,冷不丁地冒了句:“疤只能说明一个人的经历,用疤痕去衡量美丑,不妥当吧。”
郑太太接话?道:“都浑身是疤了还能好看吗?”
叶芸抬起头来,平日里温和的眼神多了丝难以捉摸的黯然:“既然都没见过,还是不要随意评论他人的样貌,要是生活一帆风顺,谁想身上留疤?”
何太太耐人寻味地端起茶,梁太太和谢玉淑不经意间交换了下眼神,郑太太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叶芸。
她们也不是第一次坐在一起开这种玩笑了,平日里聊得兴起时,别说拿他人打趣,就是荤话?也经常口无遮拦。叶芸虽然不会陪着讲,但也总会笑着听,哪怕有?时候她们玩笑开过了,她也从不会说什么,讲话?向来是如沐春风的,这样较真?还是头一回。
郑太太不禁拿她说笑:“你?还维护起一个陌生人来了,要不要梁太太让她先生介绍你?认识一下?”
何太太赶忙打起圆场:“你?说什么瞎话?。”
叶芸黑白分明的眼瞳垂了下去:“我倒不是维护旁人,只是不想以貌取人。”
谢玉淑附和道:“我们这都是道听途说,的确不该以貌取人,孔子都说‘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了。” 梁太太适时站起身截住话?头:“继续打牌吧,小叶你?跟她们打,挫挫她们锐气。”
袁太太靠着没动:“正好,我肩膀坐酸了,小叶替我。”
往牌桌那间屋走的时候,谢玉淑挽上叶芸的胳膊:“你?同她争什么,她还不是想到哪说到哪。”
叶芸淡然地笑了笑,转了话?题:“对了,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事,尚品杂志的主编,最?近要是有?机会帮忙引荐一下。”
“我记着这事呢,上回没来得及问你?,你?要结识她做什么?”
“我打算试着走品牌路线,看看有?没有?机会扩张规模。”
谢玉淑叹道:“我听说了,你?们最?近才?接了商贸的单子,还不够赚的?”
“没有?品牌意识,利润太低。”
谢玉淑捏了下她的手:“野心不小。”
几人在牌桌前坐下,打了两?圈,天都黑了。梁先生正好回来,走来牌室跟她们打了声招呼。
郑太太瞧见他,还不忘刚才?那事,非要他说:“梁老板,听说你?认识那个活阎王,快跟我们讲讲活阎王长什么样,到底可不可怕?”
梁先生失笑道:“不就正常长相嘛,什么可不可怕的,你?们啊,尽听外面人胡说。”
说完,梁先生就打算上楼了,袁太太端着茶凑了过来:“别走啊,急什么,我们可是聊了一下午了,也就你?见过他,给我们说说。”
“是啊,你?倒是说说他杀人是不是真?的?”谢玉淑也抬起头来。
梁先生被这些女人缠得没办法,在屋内坐了下来,同她们讲:“杀人的事确实没错,那人家?也有?本事将自己从大牢里救出来。就说早些年?在那样的大环境下,他进去了铁定是出不来的,后来颁布的一项条款救了他的命。79年?刑法确立正当防卫制度,法学界和司法实务者对这条制度一直存不同见解,而且那时候,他们那连个像样的律师都找不到。他在狱中?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拿到法学书,自己研读刑法,反复琢磨,不停申诉为自己辩护,后来不仅辩护成功了,还逼得法院没办法重审了当年?的案件,他们厂都因为这个案子内部大洗牌,这件事在当地轰动一时,到现?在都被当作经典案例,你?们跟这个行业接触得少?,不然多少?都应该听过。”
“那还真?是个传奇了。”何太太感慨道。
杀过人,熟悉法条,凭一己之力翻身,浑身伤疤,来沪办展。所有?零碎的信息拼凑在一起,像一场巨大的漩涡将叶芸的意识吸了进去,沉浮摆荡。
谢玉淑拍了拍叶芸的手:“你?摸牌啊,听故事听傻了,愣着做什么?”
叶芸的神色晦暗不明,伸手摸了张牌,梁先生这时候将注意力放在了叶芸身上:“瞧我这记性,小叶,你?现?在还做不做衣服了?”
叶芸打出一张牌,抬起视线:“做啊,梁老板有?单子介绍给我?”
“就我说的这个朋友,上周在一起吃饭,他刚来就要做衣服,我说领他去商场买两?套,他也是讲究人,说要手工制作的,让我打听哪儿?有?手艺精湛的裁缝,我还说回来问问我太太,看到你?才?想起这事。”
叶芸的手指来回拨弄着手边那张牌,呼吸的频率越来越快,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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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三?人都抬起头来看她,她这才?打出一张牌,低着头问了句:“梁老板和你?这朋友是怎么认识的?”
“我跟他将近二?十年?前就认识了,那时候他才?十几岁,只身一人来沪闯荡,那会儿?他跑码头,胆识过人,能闯敢干,同辈人里我最?看好的就是他。后来他放不下家?里,要回去进厂,说想安定下来,我当年?就劝他别回去,他要听我的,后来也不会遇上那些事,这都是人各有?命。”
“啪嗒”一声轻响,叶芸手边的牌倒了一张,郑太太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牌,问道:“小叶,你?这是打还是不打?”
叶芸脸色愈发?苍白无力,将手边这张碰倒的牌推了出去。
郑太太笑道:“你?要打,我可就胡了。”她倒了牌。
叶芸抬起头来,目光定定地落在梁先生身上:“你?这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梁先生吹了吹杯中?的茶叶,回她:“姓白,白闻赋。”
Chapter 53
郑太太胡了叶芸的牌, 叶芸自?然是要给钱的,她将?钱推到郑太太面前,起身对一旁的袁太太说:“我忽然想起还有事, 你接着打吧。”
郑太太数着钱, 喊住叶芸:“小叶,你给多了。”
叶芸脚步匆忙,只留下句:“请大家吃茶。”
佣人拿着她的坎肩追了出去,牌桌上几人伸头?看了眼, 继续搓起牌来。
郑太太语气悠然地说道:“小叶不会认识那位活阎王吧,自?打刚才我?说了那人两句,她就反常得很。”
梁先生道:“怎么可能, 我?朋友比她大多了, 他待在沪都那几年,小叶才多大, 几岁的娃娃。”
经梁先生这么一说,大家也就没再往深了去想。
在这座城市, 除了马建良,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叶芸曾经短暂地跟过一个男人,陷入一段扭曲的关系里,将?她抽筋剥骨, 差点要了她半条命。
在外人眼里,她模样出众、眼光独到、待人接物坦荡而和善, 看着笑盈盈的, 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身上却?始终萦绕着捉摸不透的距离感, 神秘、令人向往,却?没有哪个男人能真正被她挂在嘴边, 哪怕是同进同出的马老板。
好?像她天生对异性的态度就是这般保守而清冷,这是周围人对她的印象,所以在梁先生说出那番话后,没有人怀疑叶芸的反常会是因为一个男人。
叶芸回来的时候,马建良戴着副眼镜正坐在客厅的桌子上算账目。
高跟鞋的声音在楼梯上响起,马建良嘀咕了句:“今天回来挺早。”
叶芸松掉领口的绳结,将?坎肩挂在一旁,一言不发地走到玻璃柜门前,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红酒。
马建良抬头?看了眼,讶异道:“你这是干吗?不是说这瓶酒是用来做摆件的吗?
见叶芸无动?于衷,马建良推开账目:“是你自?己说不要动?这瓶酒的,我?上次要拿去围人情你都不给,你不会”
“嘣”的一声,酒瓶被打开,叶芸提上酒杯对马建良说:“我?一个人待会。”
她走去阳台,关上了门。
马建良待在原地,一副心疼坏了的表情,这酒可是托留洋的朋友带回来的,叶芸说要收藏,也就当宝贝一直摆在家里,不给他拿出去送人,今天居然破天荒自?己喝上了。
叶茹听见动?静走出房间,问道:“我?姐怎么了?不会输钱不高兴了吧?”
“你姐就是去输钱的,有什么不高兴的。”
“”
马建良当然不会认为叶芸是输了钱摆脸子,她从前还专门为了怎么输钱显得自?然,请教过人。牌桌上的风起云涌像个缩小版的生意经,得让人觉得你诚心实意,玩得来不贪婪,碰上别人心气不顺的时候,适当喂两张牌,输了钱赢了人心,这都是有讲究的。叶芸常年混迹在那些太太圈里,深谙此道,又怎么可能在乎牌桌上的输赢。
夜色渐浓,半黄半绿的梧桐被风吹动?,树叶的影子投在地上,多情而迷离。
一笺春色摇曳在叶芸的眸子里,带起一层薄雾,朦胧不清。从梁太太家出来后,她的心跳便失了频率,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从别人口中,了解到他的过去,那个完整而立体的他,在许多个日?日?夜夜后,忽然拔地而起,再一次占据着她的思?维,让她心绪不宁。
她曾经问过他那些耸人听闻的传言,他只言片语的背后是九回肠断,孤影残。
“我?十?来岁就离开家了,当年没机会,不然说不定?能成为暂行条例发布后的第一批律师。”
她还记得他说过的话,那时候她不谙世事,心思?单纯,只听明白?了字面的意思?。经年累月,才终于体会到这句话背后的彻骨之痛,当年,却?被他以玩笑的语气说出口。
没想到分开这么长时间,他的这句话,会在多年后带着势如?破竹的后劲和余温,在她心间荡漾,久久不能平息。
叶芸眉宇轻拧,灌下一口酒,心绪如?这风中落叶,纷乱无序。
十?几天前她才偶遇了苏红,紧接着白?闻赋便大张旗鼓抵达沪都,她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别有用意。
这一切打乱了她原本?按部就班的生活,让这个夜色变得影影绰绰。
屋内,马建良合上账本?,目光落向阳台,叹道:“上一次我?见她一个人这样喝,还是好?些年前了,那时候我?才跟她见上面。”
“是我?姐刚来沪都的时候吗?”
马建良摇了摇头?:“她来这半年后,落稳脚跟才来找的我?,我?跟她见面的时候,她恰巧还有一周就要参加高考。我?听说这事挺为她高兴的,还约好?了帮她庆祝。
你姐那时候在这洋坊街开了家小裁缝铺子,生意挺好?,放榜那天却?难得关了店门。我?找到她的时候,她一个人躲在裁缝铺里喝酒,就跟今天状态差不多。”
“那是怎么了?”叶茹问道。
“没考上呗,不仅没考上,差的分数还不是一星半点。”
叶茹震惊了:“我?姐从前成绩很好?的。”
“成绩再好?毕竟丢了好?些年,再加上没系统学过,可不就落榜了。我?那还是第一回见她喝酒,也不像其他女人慢慢喝,她上来就一杯灌下肚,把我?给吓得。怕她出什么事,我?第二天一早又拎着醒酒汤跑来看她,结果你猜怎么着?”
叶茹来了兴趣:“你倒是说呀!”
“日?头?还没升起来,她就趴在窗户边上看书写题了,那样子哪能看得出来前一晚难过成那样。”
叶茹笑了起来:“这几年她一直没回家,我?都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跟我?说说吧。”
马建良告诉叶茹:“我?那时候和我?表哥住在庙街东边。有天早上,你姐突然来敲门,提了不少东西过来,坐了没多久就问我?们有没有兴趣办厂子。我?和我?哥都不清楚状况,她让我?有空去她那详谈。第二回我?去找她,见她开了家裁缝铺子,就楼下,原来门面一点小,现在是并了两边扩大的。小归小,那时候生意可好?了,我?在裁缝铺坐半日?,她用进账流水把我?说动?摇了。
回去我?跟我?哥合计一番,也就抱着试试看的心理,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嘛。
之后你姐一边跟我?们办厂,一边经营着裁缝铺,还要准备高考,好?在第二年给她考上了。”
“考上了大学吗?我?姐都没跟我?说她上大学了。”
“是的,她考上了服装学院,说来坎坷,不过她已经在准备毕业的事了。
你姐聪明就聪明在,她走对了两步棋。第一步是布票刚取消,还没有太多人反应过来,她就抓住了办厂的时机,将?更多新颖的款式推到了市场上。
第二步是自?83年以来,纺织院校与美术院校纷纷筹建相关专业,她走上了高考这条路,早几年她都是没有这个机会的。顺利的话,你姐可是国内第一批服装设计专业毕业的大学生。”
叶茹双手?托着腮,眼里溢出难以言说的兴奋。
马建良看了看时间:“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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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再跟你讲。”
叶茹回房睡下了,马建良依然守在客厅里,忙些自?己的事情。
酒喝了大半,叶芸起身回到屋中。马建良忍不住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叶芸抬起微醺的眼眸,视线游移,声音轻得仿若细针落在地上。
“他来沪都了。”
“谁?”马建良一开始没有回过神来,但很快便会了意,大概除了那人,这些年他没见过谁能让叶芸失态。
旋即,马建良的神色便凝重起来:“你要不要出去躲一阵子?”
叶芸将?酒杯放在桌子上:“躲什么?我?又不差他钱,还怕他讨债吗?”
马建良欲言又止,憋出一句:“就怕他来讨情债。”
叶芸脸色微变,半晌,说道:“听人说他结过婚了。”
马建良颇感意外地盯叶芸瞧了眼:“那他应该不会来招惹你了吧?”
叶芸神情黯然,转身进了屋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马建良的表哥周泽阳赶来洋坊街,一进门就要找叶芸,映安告诉他叶芸去学校了,中午才能回来。
他干脆往店里一坐,等着叶芸回来。
叶茹正在扫地,拿着扫把盯着他看,小声问映安:“他是谁啊?”
映安告诉她:“我?们厂的厂长。”
这话落进了周泽阳耳中,他转过视线看向叶茹:“你是才来的?”
叶茹点点头?:“厂长好?。”
然后继续扫地了,扫到周泽阳坐着的地方时,对他说:“你腿抬起来。”
映安和柜台里的另一个店员为之一怔,他们这位厂长大人脾气可不好?,每回来店里,她们都是大气都不敢喘的,就怕他没事挑些毛病出来,拿厂里的那套规范说叨他们。
这叶茹真是初来乍到,也不知道绕开,还叫厂长抬腿,店里的气氛突然有些不对劲起来。
周泽阳坐着没动?,觑着面前的丫头?,叶茹都将?扫把伸到他脚边了,见他都不挪动?一下,不禁直起腰,又对他说了一遍:“你抬个脚啊!”
映安刚准备把叶茹叫回去,免得她往枪口上撞,就见她们这位不苟言笑的厂长大人缓缓抬起了脚。
叶茹弯下腰将?他座位底下扫了一遍,对他说:“行了,放下来吧。”
说完,又扫去了另一边,吓得映安她们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周泽阳放下脚,忽然叫住叶茹:“就你,泡杯茶来。”
叶茹心里腹诽,没看见我?在忙吗?但碍于对方是厂长,只能丢下扫把,不情不愿地去泡茶。
茶刚端到周泽阳手?中,他又不疾不徐地开了口:“门上的装饰不粘了,拿胶来重新贴一下。”
映安赶忙从柜台底下将?胶水拿出来,打算帮忙一起贴,周泽阳喝了口茶水,看向映安:“这点小事还要几个人忙?”
映安面部抽搐了下,只得将?胶水递给叶茹。
装饰在门头?下面,叶茹身高不够,伸长胳膊碰了好?几下都碰不到,干脆跳了起来。
周泽阳侧过视线,玻璃门外面的小身影一蹦一跳的,颇为滑稽。
叶芸回来的时候,叶茹正费劲地搬了个板凳出来,准备爬上去。
她一把拽住叶茹,踏进店门看向周泽阳:“我?妹要是摔到哪,我?就送去你那,让你天天炖骨头?汤。”
周泽阳神情微顿,看了看叶茹,又看向叶芸,忽而笑了:“不早说。”
“来什么事?”叶芸放下书。
“我?联系了个合作?方,对方有意向承接咱们这单,晚上一起去趟西平,看能不能把事情敲定?下来。”
叶芸听到这个好?消息,神色不免缓和几分。
“我?晚上是要喝点酒的,你把小缚带着放身边,安心些。”
“知道了。”
叶芸拿起书往楼梯走,周泽阳看了眼依旧忙忙碌碌的叶茹,转身走了
晚上,叶芸穿了件贴身的丝绒黑裙,将?头?发精心挽了起来,全身上下仅领口的项链发出璀璨的光,露出的这截脖颈到锁骨细腻白?净。
西平这的隆达饭店每周末必有交际舞会,这家饭店的卡特兰厅以维多利亚时期的欧洲建筑风格为主,汉白?玉的柱子和满墙的浮雕尽显华丽。
入夜时分,隆达饭店门前车辆络绎不绝,虽然平日?里来这的达官显贵、洋商富人们就不少,但今晚更是盛况空前。
叶芸不是第一次来这参加舞会,之前为了谈生意也来过两回。
然而今天抵达卡特兰厅的时候,她明显察觉出气氛和往常不一样,门口站了不少大块头?的男人,他们走过去的时候,这些人的眼神像要刀人似的。
“这些人干吗呢?”叶芸低声问了句。
周泽阳倾身说:“今天来了几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应该是他们带来的人。”
巨大的水晶灯照亮整个大厅,热情轻快的爵士乐伴奏将?气氛烘托得热闹活跃。
小缚虽然平时看着憨憨的,但个头?高,长相端正,换上正经衣裳站在叶芸边上,倒是一副仪表堂堂的样子。
周泽阳也回去特意换了套质地精良的正装前来,叶芸走在他们中间,三?人一道迈入大厅,俊男靓女,画面颇为养眼,不少人向他们投来视线。
叶芸环视一圈,问周泽阳:“都有什么大人物?”
“联合商会高会长,发展建设筹备组张主席,新晋船王赵之敬,不少人,看看吧,说不定?有机会认识认识。”
叶芸听见船王的名号,不免讶异:“赵老来这干吗?”
“当然不是来跳舞的,有个为他卖过命的手?下前阵子来到咱们这地方,估计赵老是来跟他会面的。”
周泽阳话音刚落,叶芸就瞧见了前些日?子不欢而散的严老板,显然,严老板也看见了她,对她露出意味颇深的笑。
叶芸瞥开眼:“他怎么也在?”
“谁啊?”
“严世华。”
周泽阳朝严老板看去时,他已经收回了视线。有人朝周泽阳招手?,他便带着叶芸朝那处走去。
“俞老板在那,我?们过去。”
一种怪异的感觉忽然在叶芸心间弥漫开来,微涟漾动?的灯光,酣歌妙舞的音符,人影憧憧,惝恍迷离。
毛孔收缩,心底泛起一阵没来由的惶惑,仿若毒舌吐出的信子一寸寸舔舐着她的皮肤,她的呼吸莫名变得紊乱。
叶芸的脚步跟着慢了下来,目光从人群中一一扫过,觥筹交错的男人和笑靥如?花的女人如?魅影从她眼前掠过,在确认过没有任何?异样后,那种感觉仍然没有消失,甚至让她的每一次喘息都变得紧绷不止。
她侧过视线,目光落在角落的楼梯口,楼梯边上站着两位服务员。她的视线顺着旋转楼梯蜿蜒向上,寻到了二楼。
二楼扶手?边上有几位外国人,正端着酒杯谈笑风生。再往里坐了不少身影,那就看不大清了,有服务人员端着托盘来回穿梭其间,添茶送水。
叶芸刚准备收回视线,那个弯着腰的服务员正好?直起身走开,两根罗马柱的扶手?中间赫然出现一张面孔,极具力量感的侧面轮廓冷不防地落入叶芸眸中,攫住她的目光。
薄长的眸子缓缓转了过来,没有任何?迂回,笔直地落在她身上。
所有的感官隔着人海朝着叶芸袭来,残暴与温柔,狂野与怜爱,疼痛到沉沦。
万物皆空,心跳骤停,叶芸瞬间转过身,差点没站稳,小缚眼疾手?快,扶住叶芸,周泽阳发现他们没跟上来,回过身大步走到叶芸跟前,弯下腰问她:“怎么了?”
叶芸下意识脱口而出:“腿软。”
“腿怎么好?好?就软了?崴脚了?”周泽阳也赶紧伸手?扶她。
叶芸紧紧抿着唇,攥紧了裙子,真实原因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我?去下洗手?间。”叶芸声线发紧,抽出手?臂。
“小缚你陪她去。”
叶芸仓皇打断:“不用,别跟来。”
刚拐过弯,到了没人的地方,叶芸身子一软,靠在墙上眼里的光剧烈颤抖着。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在他看向她的那一瞬,生理的感觉半点不亚于心里的震撼。她很久没有对男人产生这种强烈的反应了,这些年,她不是没有遇到魅力过人的异性,但绝无半点可能在没有任何?接触的情况下,仅一个眼神就能让她腿发软,就连她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留在她身体里的烙印依然能被随
铱驊
时唤醒。
这种羞耻的感觉拽住她的脚步,让她此时此刻进退维谷。
回去,她势必要继续面对这种尴尬的局面,不回去,生意要紧,她不能招呼都不打就走掉。显然,今天不是个能顾及私人情绪的日?子。
周泽阳已经和俞老板先聊了起来了,双方都想赚这笔钱,自?然是和气生财。
周泽阳一边同俞老板聊着,一边留心叶芸的去向,直到看见她款步而来才放下心来。
俞老板对叶芸早有耳闻,见到她眼前一亮,她还没到近前,俞老板便伸出手?来:“都说叶茂的女老板风姿过人,今日?总算见到本?人了,传闻不虚。”
叶芸抬手?与之交握,客气道:“幸会,俞老板。”
二楼的身影从椅子上起身,扣上西装纽扣,转过身朝着楼梯走去。今天这场舞会许多人闻声赶来,本?就是冲着他来的,奈何?此人一直待在二楼,周围坐着的都是他那个圈子的人,旁人想结识他,始终寻不到机会。
这会他突然起身,挺拔的身形刚出现在楼梯上,大厅里便暗潮涌动?起来。
不过叶芸的注意力此时放在商谈合作?上,未在意身后的动?静。严世华走了过来,大摇大摆地往俞老板身旁一坐,看了眼叶芸,语气意有所指:“还是俞老板魅力大,入得了叶老板的眼。”
都是千年的狐狸,俞老板自?然听出了猫腻,笑着道:“严老板好?久没见啊,最近忙什么?”
严世华搂着俞老板的肩膀,熟络地说:“过去叙叙旧。”
“我?去打声招呼。”俞老板说完就先走开了。
叶芸盯着严世华猥琐的背影,皱起眉头?:“拆台的来了,做好?心理准备。”
周泽阳给她递了杯茶:“不会吧,刚才都聊得差不多了。”
叶芸接过茶:“待会看吧。”
她刚准备将?茶水送到唇边,手?腕突然顿住,原本?坐在二楼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楼,如?千帆过境,洗尽铅华,带着一身冷硬清绝的气场,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向她走来。
叶芸手?中的那杯茶僵在半空,不自?觉握紧杯子,人像是被钉在了椅子上,连目光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靠越近,每一次呼吸都如?风暴侵入胸腔,溅起狂涛骇浪。
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叶芸的思?维飞速运转,所有应对的话语,寒暄的说辞,周泽阳他们有可能出现的反应,在十?秒之内她全部考虑到了,她甚至想到万一这个时候,俞老板折返回来,该怎么控制接下来的场面,才能够应对自?如?的同时,让生意接着谈下去。
是的,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叶芸看似拿着茶杯,纹丝不动?,实则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拿出了她所有待人接物的经验和心态,就等着这场突如?其来且无比棘手?的会面。
然而白?闻赋脚步一转,在离她仅仅几步之遥的地方忽然停了下来,甚至都没有朝她那边侧一下视线。
这大厅的四周用镂空的屏风隔了一张张桌子,供人交谈吃茶喝酒,随着白?闻赋一行人停在了隔壁那桌,原本?坐着的人便起身相迎,将?白?闻赋几人请了进去。
Chapter 54
由于这边的桌子最多只能坐六人, 其?余坐不上座的也没说离开?,就围在屏风边上,一时间, 这四周人潮攒动, 异常热闹。
白闻赋落座的位置正?对?着叶芸,隔着镂空的屏风和并不算远的距离,她?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隔壁的交谈声。
叶芸收回视线,放下茶杯。极速坠落的心跳, 如芒在背的距离,迫使她不得不找些东西来压压惊。
她?顺手捞起一旁的酒杯,周泽阳斜她一眼:“你拿我酒做什?么?”
话音未落, 叶芸已经一口下肚, 周泽阳不跟她?计较,靠过来低声同她?说:“那人, 外面人叫他活阎王,改革开?放初期, 抓住经济的口子,搞展销会狠赚了一大笔,靠着成功经验去到各地结识合作商,扩充生意, 是个狠人。之前锡城的那场工业产品展销会影响深远,接下来会在咱们这举办, 不少人想去巴结他。”
周泽阳的话在叶芸脑子里晃晃悠悠, 她?又喝了口酒, 辛辣的味道滑进喉咙里, 血液也跟着游曳流转。
俞老板闻着风声回来了,一坐下来就对?周泽阳说:“到隔壁敬杯酒怎么样?”
周泽阳笑道:“俞老板身?先士卒, 我紧跟你脚步。”
考虑到没中间人介绍,这么冒然上去怕引起反感,俞老板暂且说:“观望观望。”
这话音才落,果不其?然还真有人端着酒来了,只不过还没靠近屏风,就被人挡在了外面,客气劝回了。
俞老板怏怏道:“还好我没身?先士卒,不过我们这个位置选得?够好,能近距离看看这位人物。”
说着俞老板和周泽阳不约而同抬起头,毫不避讳地盯着白闻赋。白闻赋坐在几人中间,单手搭在扶手上,姿态闲适自在。说到他的长相,颇具迷惑性,就这么瞧着,让人无从判断他的具体年龄。他身?上没有上了岁数男人的油腻和不修边幅,也没有年轻男人的稚嫩与青涩,眼神既不算温和也谈不上和善,散发出一种沉稳而独特的魅力。
俞老板做面料生意,周泽阳办服装厂,又是在这个穿衣讲究的地界,看人最先看的自然是着装。
白闻赋身?着深灰色斜襟西装,比起现?在时新的廓形西装,他身?上这套尤为妥帖精良,把他的气质衬托得?更显锐气。
俞老板悠然道:“我听说他是半道发家的,看穿着倒不像是暴发户的样子。”
“这人早年混迹沪都,跟的是赵之敬那样的人物,也是见过世面的。”周泽阳道。
俞老板挑了挑眉:“怪不得?,有来头的。”
叶芸坐在一边,垂眸听着两人的对?话。说到穿着,她?刚认识白闻赋的时候,他穿衣风格就和二尾巷的男人不大一样,绝大多?数人还穿着黑、灰、蓝老式外衣时,他已经穿上了皮夹克,放到现?在皮夹克都是奢侈玩意,更别说他那会故意穿条破牛仔裤,她?还失手帮他缝上了。
隔壁两人这么堂而皇之地盯着白闻赋议论,他自是能感觉到,移了目光瞧过来。俞老板猝然跟白闻赋对?上视线,端起酒杯刚要隔空致意,白闻赋便偏开?了头。
周泽阳将?话题引了回去,对?俞老板说:“要是俞老板这边没问?题,我们明天正?式去你厂里拜访一下,如何?”
周泽阳和俞老板周旋时,叶芸坐在旁边,不发一言地喝闷酒,好几次周泽阳将?眼神递给她?,她?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无法定下心来,短短十几分钟时间,她?的心情被他来回蹂躏,她?差点都忘了他是个技术高超的放线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轻易拿捏人的情绪。
叶芸目光如雾般落在白闻赋身?上,眼瞳里细碎的光影悠悠荡荡。
白闻赋正?在同人说话,掀起眼帘转过视线,眸如黑海。
隔着一扇屏风,四目相对?,两顾无言。叶芸敛下眼睫,抬起纤白的手腕,将?酒杯递给一旁的小缚:“倒酒。”
小缚接过酒杯,站起身?忙前忙后替她?倒上酒,送回到她?手中,再乖乖坐回到她?身?边,秉承着一个助手该有的责任心,眼神跟着老板走,随时等着叶芸发话。
叶芸接过酒,压下一口,没再看他。
白闻赋敛眸,唇际微沉。
俞老板一改刚才好说话的态度,变得?迟疑起来:“叶老板、周厂长,不瞒你们说,我们厂今年资金也相对?紧张啊,一下子走这么多?货,我们的确吃紧,要不我先放一部分货给你们?”
叶芸对?于俞老板前后态度的转变,一点都没感到意外。
反倒周泽阳皱起眉来:“一部分货是什?么意思,我们也不可能跟合作商那边说只交一部分货,这货一出就是一整批。况且,刚才不是谈好的嘛。”
俞老板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周老弟,我也想跟你合作双赢。但?我刚才跟你聊的时候,有一些风险没考虑进去,就比如说刚才讲的资金问?题。你那边但?凡延期,我这
铱驊
边也得?跟着停转,这不是小事情,还得?好好合计合计。”
叶芸侧过头,视线在大厅巡睃一圈,定格在了严世华身?上。严世华察觉到叶芸朝他看去,对?她?露出了个挑衅的眼神。
叶芸顺势看向俞老板,开?口道:“上个月我跟严老板见了一面,也聊到了合作,严老板倒是答应给我们货,只不过他提出了一个条件,想让我和他成为自己人。”
叶芸这话一出,别说俞老板脸色微变,就连周泽阳都挑起了眉梢。
她?接着道:“我肯定不能答应,我们正?正?经经做生意,卖的是货,是灵感,是款式,不是人,俞老板你说是吧?”
“是、是。”俞老板附和道。
“我拒绝严老板后,他恼羞成怒,扬言要动用?关系让其?他厂子都不放货给我。我回去还跟我们那的人说,严老板不会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咱们这行业里,还是正?直的人多?。结果你看,你刚才跟我们周厂长说得?好好的,转个身?,回来就改主?意了。”
这一番话说得?坦坦荡荡,无形中将?俞老板架到了一定高度,他要是承认受到严世华的影响,那他也就成了不正?直的人,只能赶忙撇清关系。
“别误会,是我自己又思虑了一下,我们抗风险能力不足,跟严老板没关系。”
叶芸端着酒杯,修长的脖颈微微昂着,有种难以冒犯的清冷之姿:“说实话,不找你们,我们也不是无路可走,外面等着接单的厂子多?的是,大不了费点功夫到远些的地方调货,利润少就少点。不过俞老板是觉得?生意重要,还是人情重要?严世华一句话就让你心甘情愿丢下一笔大单,不知道的,以为他救过你命。”
同样一番话,如果是周泽阳讲出来,男人之间撕破脸难免会火药味十足。
然而出自叶芸之口却起到了截然相反的效果,她?利用?严世华不纯的心思先将?自己摆在受辱的位置上,再用?生意场上的利益与口碑不断旁敲侧击,让原本犀利的表述变得?柔中带刀,直击俞老板软肋。
俞老板要是拒绝这次合作,日后难免划为与严世华同流合污,保不齐被莫名其?妙冠上龌龊的名声。他们这个生意口碑很重要,虽然他和严世华相识一场,但?也没有必要因为他一番说辞,丢了生意,失了信誉。
权衡利弊一番后,俞老板提出:“我拿个主?意出来,你们看行不行?”
叶芸和周泽阳对?视一眼,看到了转机。
“找个中间人来做担保,毕竟付款方式对?我不利,我需要有个保障。”
叶芸和周泽阳都陷入了沉默,俞老板的提议不算过分,他们之前接触的老板听见他们的付款方式后,就没有下文了,起码这个俞老板愿意冒险。
可是关键问?题是,这个时候到哪去找个担保人来,又不是随便大街上拉个人来做担保就可以,起码得?有点实力,叫得?上名头的,否则俞老板恐怕不会松口。
就在气氛陷入僵持时,白闻赋侧了下身?子,同边上的人交代了一句。不一会儿,屏风外头一个长相魁梧的男人走来了他们这边,这人身?着藏蓝色衣服停在桌子前,说了句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话。
“我们白老板说,他可以做担保人。”
桌上几人同时抬起头来看向隔壁,白闻赋低头端着茶盏,面容清疏。
俞老板措手不及地问?周泽阳:“你们认识他?”
周泽阳也意外至极,面上却波澜不惊,给俞老板制造出一种摸不清底细的错觉。
这藏蓝色衣服的男人看向俞老板:“这位老板如果同意,我们可以跟你签份协议。”
“太荣幸了,我们去给白老板敬杯酒可以吧?”俞老板看向周泽阳,周泽阳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没有表态。
果不其?然,这位藏蓝色衣服的男人又道:“敬酒就不用?了,白老板想请这位小姐跳支舞,希望能赏脸。”
叶芸心神不定地抬起眸来,见白闻赋已经站起身?,往屏风外面走去,一时间这四周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她?身?上。
周泽阳起身?凑到叶芸旁边,低下声来:“虽然这是结交那位千载难逢的机会,但?你要不情愿,咱们就回了。”
白闻赋的脚步停在了他们这扇屏风外面。今天她?无论是拒绝,还是同意,从他发出邀请的那一刻起,就将?叶芸拉到了众目睽睽之下,让她?无处遁逃。彼时,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她?要是拒绝,所?有人都下不来台,包括她?自己。
叶芸喝下最后一口酒,翩然起身?:“跳个舞而已。”
这句话她?说得?很轻,不知道是在对?周泽阳说,还是对?自己说。
俞老板早已起身?让出道来,好给叶芸出去。
高跟鞋清脆悦耳的声音徐徐而来,白闻赋转过身?看向她?,漆黑的瞳孔像浸了墨,一眼望不到底。
她?迎上他的视线时,他向她?伸出了手。叶芸垂下眸,看着熟悉而宽阔的手掌,神情有片刻的恍惚。
放音乐的似乎是个耳听八方的人,此?时场内音乐忽然换了个调子,舒缓的音符流淌而来,白闻赋的嗓音低磁、震荡、敲打在她?心头:“你慢慢考虑,我等得?起。”
久违而熟悉的声音落入心底,心跳的频率打在耳膜上,光影颤动,熠熠生辉,他就立在她?面前,向她?伸出手,这样的场景让叶芸觉得?像是梦境。
她?屏住呼吸提起手腕,手落入他掌心的刹那,白闻赋收紧指节,柔软如柳的腰肢被他另一只手握住,清冽的气息笼罩而来,他指腹的温度顷刻从她?腰间的皮肤挠进她?心底,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叶芸轻颤了下。
身?体对?他的敏感再次验证了那种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过去那些极限疯狂和无尽缠绵给她?留下了渗入骨髓的体验,让她?的身?体对?他产生了一种无法解释得?清楚的信号,一旦他靠近,他标记过的烙印便会立马显现?出来,控制着她?的神经、感官、甚至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为之跳跃。
他察觉到她?细微的反应,唇边漫过几不可见的弧度,转瞬即逝。
近来关于白闻赋的传言不少,但?无论故事怎么传,总归大家都是知道,他从前落了残疾,腿脚不好。尽管看见他的身?影出现?在舞会上,也没人想到他会下场跳舞。
但?眼前,他的确邀请了一位女士,那么众人自然也都投来好奇的视线,想一探究竟到底是哪位佳人让白老板不顾及自身?情况,也要邀她?共舞。
聚光灯打下来,叶芸身?上那件原本看着像是雾面的丝绒长裙,便泛起了柔和的光泽感,垂坠的质感在灯影下多?了重奢华的视觉效果。
贴合身?形的剪裁将?她?姣好的比例展现?得?淋漓尽致,人群中一下子便议论开?来,互相打听场中女人的身?份。
然而这些议论声对?于叶芸来说,仿若自动屏蔽了,她?听不见,也看不到,面前男人的气息无孔不入地冲击着她?的神经,让她?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同他跳舞的紧张感仍然跨越时空,萦绕于心。
他的外表变化不算大,清晰的轮廓,挺拔的身?躯,纵使换上一身?西装,骨子里桀骜不羁的气场仍然像是天罗地网。
说来他们第一次跳舞还是在那个小舞厅里,碍于当?时的关系,伦理道德的约束,他的手始终虚扶在她?腰侧。而这一次见面,他甚至没有问?过她?一句是不是单身?,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握住她?的腰,难以遁逃的局促感让叶芸略感慌乱。
Chapter 55
她很快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 例如?,转移到他的穿着上。叶芸发现他这件西装选用的是羊绒的面料,羊绒成本高, 面料纤维柔软, 对褶皱极度敏感,目前来说用羊绒做西服的人不多。出于职业习惯,她搭在他身侧的拇指轻轻划动,感受着面料的工艺。
白?闻赋垂下眸来, 漆黑有力的瞳孔里荡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迷离之色:“你同其他男人跳舞手也这么不老实?”
叶芸扬起脖
依誮
颈:“有什么问题吗?”
他居高临下盯着她,目光落在她脖子那截雪白的肌肤上?,甚至可以看见她清晰的血管, 感受到她跳动的脉搏, 鲜活、真实、令人血脉偾张。
他流畅的唇线轻轻一抿:“不知道的,以为你在暗示什么?”
“暗示什么?”她乌亮的双眼流转之间, 是动人的姿色。
馨人温软的香气萦绕而来,仿佛她真的在暗示什么。
然而仅仅刹那之间, 她的神色便淡了下去:“我?做人是有原则的,不会对有妇之夫做什么不该有的暗示。”
白?闻赋忽然笑了,笑得莫名。他的笑容太具感染力,尖锐的嘴角稍一上?提, 笑容便让人轻易沉溺其?中。
叶芸的心悬了起来:“你笑什么?”
“你的原则又不是没被打破过。”他眼里搅动着醉人的光泽,刺进她的心底。
叶芸的脸色登时沉了下去, 就?像是个力求上?进的好学生, 被坏学生带坏过一次, 好不容易改邪归正, 他还戳着她的痛处,一而再地提醒她, 她曾经也跟着他离经叛道过。
不过很快,叶芸的神色便恢复如?常:“过去小不懂事,现在不可能再做荒唐事,白?老板要是顾及太太的名声?,还是自重吧。”
她又一次将话?题往上?面引,然而白?闻赋仿若洞悉了她的意图,偏偏只字未提,笑而不语。
曲子到了最后的高潮部分,叶芸舞动之间连贯的步伐充满韵律,完美的华丽转身,她已不需要他再搀扶也能站得稳妥。再面对他时,她不着痕迹地跟他拉开了距离,灵活的身姿像个不可控的鸟儿,随时会从他掌心溜走。
他耷拉着眼睑看着她:“舞技大有长进,经常跟人跳舞?”
叶芸克制着起伏的情绪,回道:“是啊,多跟不同的人练一练,才能找到感觉。”
她不该同他说这些气话?,她没有资格责怪他开始新的生活,可是当?他这么问的时候,她还是控制不住说出这些话?来。
一曲毕,她无视他眼底的锋芒,垂下眸来,客气地同他说:“谢谢白?老板关照,后会有期。”
步子调转,她刚准备离场,腰间的手徒然一紧,强健的手臂穿过她整个腰,将她箍到身前。
“我?说结束了吗?”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眼里压抑着排山倒海之势,似洪流湍急,阴云骤起。
叶芸的身子几乎贴上?他的胸膛,心跳失控地坠入悬崖,低呼道:“白?闻赋!”
他还是第一次听见到她闹脾气地喊他全名,嘴角轻扯。
场边上?开始骚动起来,一首曲子已经结束了,这两人不仅没离场,怎么好像还难舍难分了?
周泽阳和小缚皱眉站起身,奈何在他们起身的同时,隔壁屏风门口站着的几个男人便瞧了过来。两拨人互相提防着,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轻快的调子响起,白?闻赋勒住叶芸的腰带着她移动步伐,叶芸被动地跟上?他,满脸写着不痛快。
忽然,他捏住她那枚戒圈,压迫的眼神落了下来锁住她的目光。
叶芸瞥了眼被他捏住的手,心里头闪过一丝局促,随后开门见山提醒道:“既然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这样影响不太好。”
无名指一阵吃痛,他的目光带着势不可挡的侵略性向她笼罩而来:“影响到你了?那正好。”
叶芸嗅到了危险的信号:“你要干吗?”
白?闻赋嘴角微斜,西装革履下,是野性难驯的灵魂。
“你以为我?想干吗?跟一个甩掉我?的女人重修旧好?”
他眼神轻慢而冷讽,似刀子割破叶芸的伪装,迫使她想逃离。他发现了她的意图,腰间的手臂更加牢固。
“不是你让我?找其?他女人,把你忘了吗?你知道的,我?向来都会依着你。”
他用最纵容的语气说着最剖心挖骨的话?,叶芸眼睫禁不住晃动,她不想听这些,一个字也不想听,她不需要知道他和别的女人怎么样,也不再想知道他后来的生活,她情愿今天没有遇见过他。
叶芸收回手,面色苍冷地说:“那祝福白?老板。”
白?闻赋不仅没有放过她,眼里的星火一触即燃,烧向她:“跳舞哪有跳一半下场的,你就?这么喜欢有始无终?”
叶芸的思维像浸在冰与火的双重考验里,一边是理智的拉扯,另一边是无尽的冲动,两股浪潮不断冲击着她内心的堤坝。
她默了几秒,抬起眸迎上?他的目光:“跳舞是吗?希望你跟得上?。”
说完,她加快脚步,踩着心中的节奏,直接切换成快三?步,白?闻赋随即跟着调整步伐。
这种舞步需要在快速旋转中,逆时针方向运行,融入翻身、摆动、倾斜等技巧,特点?是速度快,旋转度大。
由?于节奏变快,步子加大,他们的身影也开始整场飞舞,许多人陆续停下来惊奇地盯着他们。裙摆飞扬,交替环绕,她眸色疏淡,他眼底暗沉,无声?的较量跟随着他们的脚步,愈演愈烈。
俞老板站起身拍了下周泽阳:“这是在干吗?”
周泽阳迷惑地回:“跳舞吧。”
“我?知道是跳舞,跳那么快干吗?”
“这谁知道。”
其?余人跟他们的反应差不多,不解归不解,但?并不妨碍大家看热闹。
叶芸本来以为白?闻赋跳不来,她倒不是顾虑他的体力,只是这个步伐变换之快,对于他来说绝对是不小的考验。让她意外的是,这些技巧他都接住了,尽管他始终面色冷峻。
她充分相信,如?果他的身体好好的,她或许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然而此时,她占尽了优势,却感觉到了他右腿在吃力配合。
仿佛就?在一瞬间,记忆的闸门被猛地推开。
那摞书向她砸来,他的右腿为她挡住了劫难,极力忍耐、步履艰难。
她失意落寞,他骑着车带她跨越大半座城市,再撑着右腿的不适将她带回家。
她绝望逃离,他跋山涉水去接她,哪怕腿疼得无法动弹。
回忆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将叶芸浇醒,她停下脚步,鼻息微喘睖着眼睛,无数理不清的情绪汇聚在胸口,化为一句嗔怒:“你疯了吗,这样跳?”
白?闻赋缓缓低下头,浓密的睫毛掩着眸底肆意的笑。
灯影朦胧,霓虹微漾,悄无声?息地划破夜空,他的声?音在音符游荡间飘落而来。
“小芸。”
这一声?呼唤让她心跳漏了半拍,她好似产生了一种错觉,他们不曾分开过,他仍然像恋人一样唤着她。
他和她拉开距离,声?音深沉且克制:“少喝点?。”
人声?鼎沸,华灯璀璨,叶芸缓缓转过身时,仿若掉进了时间的漩涡里。
周泽阳迎了上?来,低声?问她:“有没有事?”
叶芸无意识地摇了摇头,走回屏风里,心跳仍然在摆荡,因为一声?“小芸”,好像又被拽进了那些灰暗却沉沦的日子里,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直到她坐下来才感觉到有哪里不太对劲,再一摸无名指,原本套在手指上?的戒圈不见了。
她根本没有印象是什么时候被拿走的,只有可能是他迷惑性地喊她“小芸”时,顺势摘掉了。
叶芸脸色骤变,倏地站起身,把一旁的小缚吓了一跳,忙问她:“叶老板,怎么了?”
叶芸没回他,径直往外走。周泽阳察觉到那位大人物来势汹汹,在其?用意不明?的情况下,他有必要提醒叶芸:“别过去了。”
叶芸没法如?实告诉周泽阳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沉默地走到隔壁。她还没靠近屏风,便被那位长得五大三?粗的男人拦住了。
“白?老板在跟人谈事情,不便打扰。”
“我?就?跟他说句话?。”
“有什么话?等白?老板谈完了,我?代?为转达。”
对方面无表情,态度强硬,堵在门口,让她无法靠近半步。
叶芸唇际紧抿盯着他的身影,他偏偏吝啬给她一个眼神。
须臾,叶芸提高音色,对着屏风里唤道:“小缚。”
白?闻赋神色稍顿,
依誮
坐在他周围的人均露出惊色朝叶芸看去,却见对面一位高个小伙子站起身走了过来。
叶芸扭转脖颈,高跟鞋的声?音渐行渐远,小缚大步跟了上?去。
Chapter 56
自从白闻赋拿走了叶芸的戒圈后, 她心中便隐隐有了不安。好像忽然之间?,整座城市都笼罩着他的影子,他在暗, 她在明?, 一切变得充满悬念和疑云,让她有了种堕入云雾的不踏实感。
两天后,周泽阳来喊叶芸一起去文化馆,许多报名参展的本地企业今天受邀过去, 确定参展席位。叶茂这样规模的厂子,自然是没法和本地那些名气大的厂商竞争,不过因着俞老板这层关?系, 他们能被顺道带进去。
周泽阳当然不会错过这次交流的机会?, 他还给叶芸带来了一个消息,主?办方较为看重参展单位的创新技术和文化背景。到场的面料厂商中, 有的是带了丝制工艺匠人前去的。
平日里想拜访这些匠人?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能有这个机会?接触到他们, 值得一去。
今天到场的单位,除了会?带技术骨干前去,也会?捎上?自家拿得出手的产品,类似一次小范围的内部展会?。叶茹在旁听得跃跃欲试, 也想去开开眼界,他们便带着她一同前去。
然而到了文化馆门口, 碰见俞老板才得知, 这进去是要入场卷的, 也只有报名?的单位能拿到, 分给他们就两张。
文化馆只要办活动,门口总是有很多小商小贩, 这对叶茹来说?也挺有意思的。叶芸和周泽阳毕竟是进去办正事,叶茹便说?道:“没事,你们去吧,我在门口逛逛。”
既然如?此,也只能这么办,叶芸指给叶茹对面一家茶馆,让她要是无聊了去那边等一会?儿。
交代完他们便跟上?俞老板的脚步,周泽阳忽而又回过头来,嘱咐叶茹一句:“你别乱跑,跑丢了没人?找你。”
叶茹不服气地说?:“鼻子底下一张嘴,丢了我也能回去。”
周泽阳摸了几张零钱塞给她:“自己买点吃的。”
说?罢,没给叶茹推脱的机会?,回身大步而去。
叶茹来沪都时?间?短,城里商贩卖的东西她从前在老家没见过,看什么都稀奇。
报名?参展的单位陆陆续续都进去了,一群人?浩浩荡荡从远处而来,直奔场馆。路过门口的摊位时?,走在人?群中的白闻赋侧过眸,视线落在叶茹身上?,打量了眼,停下脚步。
他这一停下来,同行的人?陆续跟着停了下来。商贩们并不知道这些领导突然停在他们摊子面前做什么,以为是要撵他们走,纷纷露出不安的神色。
叶茹也察觉到不对劲,回过头去,这一瞧,才发现身后站了不少穿着像大老板的人?,且这些人?都在看着她,着实把叶茹吓了一跳。可随即她便对上?了白闻赋的视线,嘴巴微张,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你在这干吗?”白闻赋确定没认错人?,出口问道。
叶茹指了指文化馆里面,语无伦次地说?:“进不去,没票,我在,在门口等我姐他们。”
白闻赋眉梢略抬:“跟我走。”
叶茹反应过来,赶忙跟上?白闻赋。走在他身边,叶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她不清楚大姐知不知道他也在沪都,万一待会?碰见了怎么办,上?次大姐说?没联系了,要是猛然碰见得多尴尬。
叶茹的脑瓜子乱成了浆糊,脸色也紧紧绷着,打算一进去就赶忙找到叶芸,先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白闻赋侧了下视线,问她:“什么时?候过来的?”
叶茹拘谨地回:“前阵子才来的。”
说?着已经走到大门口,叶茹紧张地问了句:“你有多的入场卷吗?”
她这句话惹得周围人?展颜而笑,白闻赋还没回答她,门口的工作人?员便让开道,叶茹目瞪口呆地跟着他们顺顺利利地走入了文化馆,根本?没有人?问他们要入场卷,她这颗悬着的小心脏才落了回去。
他们这行人?走入文化馆后便忙了起来,一些厂商过来寒暄打招呼,也有办事员过来对接工作。
叶茹一个人?杵在旁边东张西望,白闻赋跟随办事员走开两步,又回过头来对叶茹说?:“你是自己逛,还是我找个人?带你过去?”
彼时?叶茹已经透过人?群瞧见了周泽阳的身影,她忙说?道:“不用了,我们厂长在那,我自己去就行。”
白闻赋点了下头,叶茹壮着胆子小声?说?了句:“谢谢姐夫。”
她注意观察着白闻赋的反应,他并未说?什么,嘴角略勾,便离开了。
周泽阳正在同人?交谈,目光一转,竟然看见叶茹一脸坦然地走了过来,他差点以为看错了。
“你怎么进来的?”
叶茹神神秘秘地告诉他:“跟人?混进来的。”
周泽阳啧啧称奇:“你个丫头倒有点本?事。”
“我姐呢?”
周泽阳环视一圈:“这会?没看见,人?多,你跟着我别乱找。”
迫于厂长大人?的威严,叶茹只能暂且乖乖听话
因着不是正式展会?,现场比较杂乱的,不少厂商带来的产品堆在一旁。
叶芸来得比较早,同两个面料厂商先后聊了会?儿,后来瞧见了严世?华,不想触霉头,便去了另一边。
走到家具厂商那的时?候,她一眼瞧见了那件花梨木的梳妆镜,便驻足不前,跟厂商攀谈起来,才知道这家厂子专门生产红木家具。这件花梨木梳妆镜,就是由传承三代的匠人?雕刻而成,无论是木料的选用还是雕刻技艺都属上?乘,名?副其实的高?档货。
远处组委会?一行人?往这里走来,通知大家做好准备,根据拿到的号码牌依次进去,现场报名?,许多厂商围了过去拿号码牌。
叶芸远远瞧见了白闻赋的身影,他一身黑衣黑裤双手抄兜,冷厉的气场在人?群中尤为瞩目。
叶芸偏了下身子,缩回梳妆镜后面,对这家具厂商说?:“你们先报名?,一会?结束我再来找你。”
说?完,叶芸退出人?群,走到茶歇的地方,那里有工作人?员事先准备的热水,可以自取。
叶芸拿起热水瓶刚倒了杯水,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沉冷的声?音:“见着我躲什么?”
她心脏怦然而跳,蓦地转过身,白闻赋立在她身后,挺直的身躯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靠近她。
叶芸第?一时?间?朝左右瞄了眼,确定没有其他人?看见,才回过视线说?:“避嫌。”
白闻赋冷呵一声?,毫不客气地夺过她手中的杯子,兀自喝了起来。
叶芸张了张嘴,刚欲走开,白闻赋不紧不慢挡住了她的去路,将她逼到墙角。
他弯下腰来,目光压到她面前,语气里多了丝玩世?不恭的味道:“就这么怕跟我沾染上?关?系?”
叶芸的身躯被他笼罩着,嘈杂的环境,随时?有可能走过来的人?群,他们的距离太暧昧,暧昧到她心尖发颤:“我不应该怕吗?”
他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她:“你怕我打搅你现在的生活?”
叶芸双手攥住衣摆,低着头避开他的视线:“我怕背上?不好的骂名?,还请你高?抬贵手,不要为难我了。”
话音刚落,便有脚步声?越靠越近:“白老板,还有十五分钟开始。”
叶芸无处躲藏,下意识拽住他的前襟,用他宽阔的体形挡住自己。
白闻赋低头扫了眼叶芸不安的神情,对那办事员说?:“知道了,你先过去。”
办事员瞧见了一双女人?的脚,意识到什么,虽没靠近,依然好奇地伸了下脖子。
白闻赋抬手将叶芸的脑袋按入胸膛,回过头目光凌厉:“瞧什么?”
办事员被训斥了一声?,赶忙收回视线,匆匆离开。
叶芸感受着他的体温,心跳失速,赶忙逃离他。白闻赋怀中的温软瞬间?落了空,嘴角微撇,放下水杯,语气不悦:“什么叫高?抬贵手,你说?给我听听。”
叶芸的身体贴着墙壁,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像蛊毒,危险却又令人?着迷。这是同其他男人?相处从没有过的感觉,她无法从他的眼神里抽
铱驊
离,在他面前,紧张得像个不经人?事的处女,他不经意的触碰都能让她产生强烈的反应。
她警惕着这种感觉,更警惕着他:“还请你看在过去的情分上?,顾及下我的清誉。”
手腕一紧,她被他拽到身前,他像猎鹰俯视着她:“我们什么情分?”
她的记忆交替错乱,心头潮湿得像不断被海浪冲刷。
她不肯再说?话,白闻赋便握住她大步向前,直接打开一扇门,将叶芸拉了进去,门里是长长的阶梯,冷风盘旋而下,叶芸声?音挣扎:“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的声?音响彻在楼道间?,荡出一声?声?刺耳的回响。
白闻赋回过身警告她:“你可以再叫大声?点,把所有人?都引来,看到时?候你跟我还能不能撇清关?系。”
叶芸瞬间?噤了声?,脸色苍白而无力地瞪着他。
白闻赋哂笑道:“生气了?多气会?。”
叶芸挣脱开他的手,却被他圈禁在楼道里,她不去看他,他干脆捏住她的下巴提起她的视线,她被迫看着他。
“你做得够绝,为了不让我找到你,连自己家都不回了?”
叶芸目光闪烁,反过来质问他:“你不是开始新生活了吗,为什么要找我?”
他额头青筋暴出,眼里的光恣肆难驯:“看你到底过得怎么样,你要过得安生,我哪能解气?”
他指节收紧,心空掉的感觉一遍又一遍袭击着他。叶芸柔润的面庞被他捏得扭曲,她眼里布上?水色,声?音微颤:“疼”
这个字像一根尖刺戳进他的心窝,他蓦地松了手,俯下身迁就着她的身高?,盯住她惹人?怜爱的眉眼:“你跟我还有情分吗?”
叶芸意识到这是一个陷阱,她回答还有,便被他再次诱上?不顾世?俗的道路。如?果回答没有,她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等着她。
她的思绪被他扯在一起,乱如?麻。嗓音发紧地说?:“你不要逼我。”
她眉头皱在一起,忧愁的表情带着几分苍凉,像迷失在大雾里的小舟,寻不到港湾。
他的声?音落在她面前,字字分明?:“我要是没有女人?,你还会?不会?想跟我撇清关?系?”
叶芸眸色摇晃,迷迷惘惘,她不是20岁孑然一身的处境了。现在的她在这座城市扎根,太多错综复杂的关?系让她不得不谨慎,在没有完全?弄清楚情况之前,她不会?让自己以身犯险。
叶芸提醒他:“你该回去了。”
白闻赋没再逼问她,但也不打算放过她,他直起身子语气冷硬:“我还没解气,你待在我身边,等我忙完了再跟你算帐。”
白闻赋攥住叶芸的手腕不给她逃脱的机会?,带着她从楼梯往上?走了一层,到门前时?,他才松开她。
叶芸推门出去,喧闹声?随之而来,原来是厂商都来了楼上?等待报名?。叶芸愣了下,听见了叶茹的声?音:“姐,姐。”
她转头见叶茹急忙从周泽阳身边朝她跑来,嘴里念叨着:“姐,我刚才碰见”
话还没说?完,叶芸身后的门再次被推开,白闻赋惹人?注目的身影从通道里走了出来,叶茹后半截话卡在喉咙里,眼皮子直眨。
白闻赋走到叶芸身后时?,悄然落了句:“不想让我在人?前为难你就跟我走。”
周围的厂商见到白闻赋,试图上?前同他攀谈,他及时?抽身朝内场走去,却放缓了脚步等她。
叶芸跟叶茹说?了声?:“我还有点事。”
周泽阳诧异地瞧着叶芸的背影,问叶茹:“你姐干吗去,那边是报名?室。”
叶茹嘀嘀咕咕道:“这个,你还是不要问了。”
走入宽敞的报名?室,组委会?人?员已经就位,最前面摆了张长型的会?议桌,桌上?放置印有姓名?的座位牌。
两名?办事员上?前将白闻赋引到会?议桌前,叶芸停住脚步没有跟上?去。
白闻赋侧身同工作人?员交代了句,不一会?他们又搬了张椅子过来,放在他座位旁边。
白闻赋回过身,看向叶芸:“过来。”
其余组委会?成员朝叶芸看去,她穿着素雅的套裙,赏心悦目,却又不失庄重。
有人?问道:“白老板,这位是?”
白闻赋气定神闲地回:“我请来的一位本?地顾问。”
他如?此介绍,无形中抬高?了叶芸的身份,其余人?自是客气起身同她问好。
叶芸走到白闻赋身边,坐下轻声?道:“你真?是张口就来,什么顾问?”
他稍作侧身:“那你想让我怎么介绍,老相好?”
叶芸脸色不自然,扭过头去。
白闻赋将为他泡好的茶,推到叶芸面前:“还你的。”
刚才叶芸倒的水被他抢走喝了,她也不同他客气,拿起茶杯,听见他说?:“都是本?地单位,帮我把把关?。”
叶芸看向前面的报名?台,报名?单位陆续进来了,有相关?工作人?员接待,他们需要填写报名?表,递交一些申请材料和展位需求等。
最后单位代表人?到会?议桌前跟组委会?进行简单沟通,组委会?根据综合情况审核和安排。
叶芸在白闻赋身边如?坐针毡,总会?有些熟面孔进来后诧异地盯她多瞧几眼,不清楚她为什么会?坐在白老板身边。
叶芸不愿旁人?多想,趁着白闻赋同人?说?话的时?候,悄悄将椅子往另一边挪了些,试图用这种方式跟他划清界限。
白闻赋回过头盯她看了眼,她拿手挡住半边脸,身下的椅子却突然移动起来,白闻赋直接将她连人?带椅子重新拽回身边。椅脚跟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叶芸不想被人?注意,反倒引得组委会?、办事员和报名?的厂商都瞧了过来。
他是故意的,她离他远,他就故意让她难堪。叶芸双手抚着额头,气得在桌子下面用膝盖狠狠撞他,都快撞上?去了,又突然想起他靠近她的这半边是右腿,赶忙收了力道,最终像是她拿膝盖蹭了他一样。
白闻赋撩起眼帘,目光似钩地看过来,叶芸这下就更难堪了。
她刚缩回腿,膝盖覆上?温热的手掌,拇指轻轻摩挲,酥酥麻麻的感觉像在她身体里洒下了罪恶的种子。
周围的交谈声?,来回走动的声?响,笔尖与纸张的摩擦声?,所有声?音紧张地叩击在叶芸的心脏上?,她将手伸到桌子下面拂开他的手,却被他反手握住。
她绷着唇角去看他,他若无其事地对上?她的眼,用最一本?正经的表情,同她说?着最离经叛道的话:“能坐在我边上?,你以为把椅子挪远,别人?就不会?认为你是我情人?了?”
“情人?”两个字深深戳着叶芸的神经,他在她快要跳脚的时?候,又及时?收回手:“乖乖坐着,别给自己找事。”
接下来白闻赋不时?会?询问叶芸几句,例如?报名?单位的规模,在本?地的影响力,主?要销售渠道,口碑和实力,商业信誉等等。
好在今天能来报名?的都是叫得上?名?头的大厂商,叶芸就算没接触过,或多或少也听过一些情况,大致都能答得上?来。
只是回答得语气生硬,又碍于在场的情况不能发作,总是一副别别扭扭的样子。白闻赋目光玩味地盯着她瞧,叶芸每被他瞧一次,就感觉自己被他扒了层皮,脸上?连同身体都像是被针扎着。
刚才跟叶芸交流的家具厂商进来了,见她竟然坐在组委会?席位上?,颇感惊讶,刚走过来就对着她露出友善的笑意,同她打招呼。
叶芸点了下头,便垂下眸。除了白闻赋问她事情,她回答他,其余时?间?她只是安静地坐着,不主?动参与到他们的审核中,当然,更不会?去干预。尽管面前这位家具厂商一个劲的试图跟她促成某种眼神交流,她也只能装作视而不见。
紧接着严世?华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他在本?地面料厂商中算是有些实力的,自然底气足。只是在转过身看见组委会?桌子前坐着的叶芸时?,面色微变。
白闻赋的余光瞥向叶芸,问道:“这家单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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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评价?”
严世?华见着白老板跟叶芸说?话了,心中警铃大作,不停催促面前的办事员速度快点。
叶芸抬起视线看着严世?华着急忙慌的样子,眼里泛起冷意,随后低下头:“没有评价。”
其他单位她多少都会?说?几句客观的情况,彼时?却拒绝回答,端起茶杯,事不关?己的模样。
虽然严世?华不知道叶芸到底是怎么攀上?组委会?这层关?系,但他认定叶芸在白老板面前说?了他的不是,拿着一叠材料气势汹汹走过来,放在白闻赋面前,同他讲:“白老板,你可别听旁人?的一面之词,我们可是老厂子,资质过硬。”
白闻赋漫不经心地问:“我听谁一面之词?”
严世?华那小眯眼往叶芸身上?一瞄,白闻赋合上?材料,直起身道:“也没人?跟我说?过什么,你这话我听着怎么有不打自招的意思。”
他将严世?华的材料推到一边,公事公办道:“你先回吧,审核完会?有人?通知你。”
严世?华还想争辩几句,白闻赋眉梢略抬,凛然的目光扫向边上?,立即有两名?办事员走上?前将严世?华请了出去。
中间?暂时?休息了十分钟,组委会?要根据现有的展位数量大致商量一下。
叶芸顺势退了出去,找到那个家具厂,他们已经准备撤离了。
对方瞧见她,忙问道:“你是组委会?的领导?我们能拿到展位吗?”
叶芸摆手:“我也不清楚,我不是组委会?的,只是恰巧在那。”
她再次询问那件花梨木梳妆镜,却被告知前一刻被人?买走了。这让叶芸有些失望,询问对方多少钱买走的,家具厂商如?实告知,叶芸听到这不菲的价钱算是死了心。
同家具厂商道别后,叶芸跟周泽阳他们汇合,便一道回去了。
白闻赋见她半晌没回来,派身边的鲁子去寻,没一会?儿鲁子走回来,俯下身对他说?:“白老板,人?走了,要不要追回来?”
白闻赋的手指敲打在她喝过的杯身上?,眼里沉着一丝清寂:“不用了,这次走不远。”
Chapter 57
几日后?的下午, 叶芸如约来到梁太太家,她戴了顶红色的贝雷帽,白色荷叶边的衬衣配上大裙摆, 从远处走来, 灵动飘逸,甜得像柔软的糖果。
梁太太眼里不禁露出欢喜的笑:“你这?副打扮是去?做什?么?”
叶芸拿掉贝雷帽,回道:“去?学校拍宣传照,他们要求我穿得活力青春些, 只能这?么打扮了。”
“别说,小叶这?样看真?像个18、9的小姑娘。”何太太笑说。
郑太太接过话:“没生过孩子看着就是年轻。”
“人家?小叶本身也不大。”梁太太招呼叶芸赶紧坐下。
叶芸刚落座,郑太太就问她:“你听说前几天的事了吗?”
叶芸唇边上还挂着笑意:“什?么新鲜事?”
“就我们之前聊到的那位活阎王, 前几日在隆达饭店邀请了一位女士跳舞, 听说还一连跳了两?首曲子。”
叶芸唇边的笑意渐渐隐了下去?,没接话, 低着头摸牌。
何太太惋惜道:“我那晚本身是要去?的,我先生临时约了饭局, 不然我就该去?现场看热闹了。”
梁太太问了句:“那女人什?么来历?”
叶芸耷拉着眼帘,耳尖微烫,沉默不语。
郑太太打出一张牌:“外面人讲是船王之女,和?活阎王好多年前就是旧识, 说不定人家?早就暗通款曲了。”
何太太打断她:“赵老女儿都多大了,比我们都大不少, 孙女还差不多。”
“赵老没有孙女, 孙子倒有两?个, 不过赵老在外面有个义女, 多大年龄就不知道了。”梁太太说。
梁家?来了人,佣人跑去?开门, 原来是谢玉淑过来了。她来了后?,几人又继续了刚才的话题,争论?起到底是孙女还是义女。
而话题的主人公正跟她们坐在一起打牌,一言不发地听着她们争论?不休,整个人异常安静。
叶芸没料到一场舞而已?,竟然能够引起诸多猜测。好像只要跟白闻赋沾上关系,就不能太平。从前在二尾巷是这?个样子,现在来了沪都,圈子大了,关系杂了,他还是能轻易将?她拉到风口浪尖上。
外面大门又有动静了,几人面面相觑,郑太太问:“还有谁来,牌桌都坐不下了?”
梁太太让谢玉淑替她打,她过去?看看。不一会儿,梁太太的笑声?便传了来:“欢迎欢迎,久仰大名,别客气,来这?当自?己家?。”
打牌的几人听这?动静,来人不像是她们这?个圈子的人,更像是梁家?来了客人。
正这?么想着,梁太太把人领了过来,还没走入牌室,就听见她说道:“没事,都是跟我平时要好的姐妹,她们都听过你的大名,来了正好大家?认识一下。”
牌桌前几人抬起头来对视一眼,目光都转向牌室门口,梁太太率先走了进?来,眉飞色舞地说:“你们猜猜看,谁来我家?了?”
大家?都等不及她卖关子,伸着脖子向她身后?看。梁太太让开身子,对门外的人说:“请进?吧。”
旋即,一位身高体阔、浓眉锐目的男人走了进?来。此?人颇具看相,但绝非是奶油小生的长相,实际上跟她们身边绝大多数养尊处优的男人不同。他轮廓英气,即便穿着体面,依然难掩强健的体魄,举手投足流露出阳刚之气。
饶是她们这?些见惯优质男性?的太太们,仍然为之眼前一亮。
“这?位是?”郑太太挑着眉眼询问道。
梁太太跟大家?介绍:“这?位是白老板。”
又补充一句暗示道:“就是隆达饭店舞会上那位。”
梁太太不好当着面叫人“活阎王”,只能这?样提醒道,牌室里的女人们刚刚才谈论?到他,此?时经梁太太稍一暗示,立马会意过来。
白闻赋含笑道:“打扰你们雅兴了。”
他的目光掠过,不着痕迹地落向坐在靠里的那抹白色身影上,所有人都眼带兴致地瞧着他,只有叶芸垂着眸,缓缓转动着手里的这?张牌。自?打白闻赋踏进?牌室起,她的心绪便像无?法控制的野马,来回撞击。
在外面碰上是一回事,他冷不丁走进?她的社交圈,像是危险的掠食者一寸寸侵占她的领地,对叶芸来说打了个措手不及。从白闻赋走进?这?间房起,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起来。
“不打扰,我们也就随便玩玩。”何太太说话间已?将?面前的男人从头打量到脚。
梁先生这?时也走了进?来,对大家?说:“晚上都别走,我难得招待这?位故友,大家?一起留下来吃顿饭。”
其他几位太太笑着没说话,叶芸此?时将?牌立在手边,说了句:“我就不了。”
梁先生点名留她:“小叶你还真?别走,我待会找你有事。”
说着梁先生先去?安排晚餐了,叶芸轻轻拧了下眉,谢玉淑侧过头来问她:“你有什?么事?不重要的话,晚点再?走。”
她斜了眼白闻赋,大意是提醒叶芸,难得有机会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人物?,走了多可惜,却不知道叶芸此?时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梁太太招呼白闻赋:“你随便坐,我去?厨房看看。”
这?牌室也算是个接待室,空间够大,边上有沙发可供喝茶。不打牌的,坐着聊天也是惬意的。
然而梁太太离开后?,白闻赋并没有往沙发那走,反而不急不缓地走到牌桌边上,看起她们打牌来。
他个子本高,又自?带一股无?法撼动的气场,往人身后?一站,身影压下来,难免使人拘谨。
郑太太笑着抬起头:“白老板你坐啊,站这?我摸牌都摸不利索了。”
白闻赋扯了下嘴角,明?明?外面有沙发有椅子,他偏走到了牌桌最里面,坐在了叶芸身后?的那张凳子上。
桌上几个女人视线轻抬,虽一句话都没说,眼神已?经交流了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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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句。
叶芸深感如临大敌,就算她对白闻赋再?难以忘怀,也绝对不可能跟一个有妇之夫不清不楚,可白闻赋好像根本没这?方面的顾忌,依然我行我素,不受道德规矩约束。
郑太太默默打量起白闻赋来,他眉骨上方的确有一道疤痕,但却不像外面人说得那么丑陋。或许是他英挺的五官弱化了这?道疤的存在感,乍一看,反倒会被他俊朗的五官所吸引。
何太太察觉到郑太太的眼神,打趣道:“传闻果然不能信吧,白先生仪表堂堂都能被传成那样,郑太太该和?小叶赔不是。”
白闻赋的眼神移到叶芸身上:“我被传成哪样?”
郑太太话锋一转:“那都是些瞎话,小叶不都说了,不能以貌取人。”
“是吗,那要感谢叶小姐替我说话了。”
叶芸垂着视线,尽管一下都没有回过头去?,仍然能感觉到身后?无?法忽略的视线,让她坐立难安。她胡乱打出一张牌,放了炮。
何太太倒牌后?,玩笑道:“白老板坐在我们小叶身后?,害得她牌都不会打了。”
白闻赋的声?音里带了丝笑意:“既然是我的错,叶小姐输的钱算我头上。”
郑太太立马对叶芸挤眉弄眼,叶芸无?视太太们的玩笑,转过身去?找茶喝,身子刚侧过来,茶便端到了她手边,叶芸脸上闪过局促,大家?都在看着,不接这?杯茶太过失礼,可一旦接了,就显暧昧了。
她在这?打牌,他坐在后?面陪着,本就是先生对太太才会有的举动,这?会再?递杯茶给她,像什?么样子。
就在她踌躇的功夫,白闻赋亲手帮她揭了茶盖,叶芸赶忙接过茶,生怕再?迟个几秒,他就要把茶送到她嘴边上了。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但是以她对白闻赋的了解,只要他乐意,才不会管别人怎么看。
叶芸接过茶喝了起来,牌桌其余三人神色各异。不一会儿梁先生过来喊白闻赋上楼待会,他便起身离开了牌室。
人刚走,谢玉淑便忍不住对叶芸说:“你刚才喝了白老板的茶。”
“什?么?”
叶芸回过头去?,她的茶放在那边纹丝不动,白闻赋递过来的,是佣人特地给他泡的狮峰龙井。
郑太太口无?遮拦地说:“还是我们小叶招人喜欢,白老板坐下来一口茶水都没喝上,先给了你,也不枉你上次那么维护他。”
一丝淡淡的尴尬与不安弥漫在叶芸的脸上。
晚餐前,大家?结束了牌局,从牌室出来后?便去?了院子透透气。走到半道,叶芸想起来贝雷帽丢在了牌室,又折返回去?拿。
叶芸拿完帽子从前厅穿到后?院,刚踏出后?门便听见机匣清脆的“叮”响。
她顺着声?音看过去?,白闻赋嘴里叼着烟,手中的打火机无?意识地一开一合,他侧过头时,眼底蓄满了碎芒,冷隽却也烫人。
他的目光落在叶芸身上,漫不经心地打量。跃动的裙摆从他眼前晃过,腰收得窄窄的,荷叶边被风吹得荡漾,再?加上那顶秀气可人的贝雷帽,甜得让人想一口咬下去?。
白闻赋的眼里浮着一抹躁动的影子,出声?道:“我那天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叶芸脚步略顿:“什?么问题?”
他眼神浸在余晖里,似被点着:“我要是没有女人,你会不会想跟我撇清关系?”
叶芸的心跳空了半拍,他眼里的余晖仿若也烧到了她的身上,清风微徐,傍晚的空气中夹杂着茉莉的馨香,幽幽淡淡,却又撩动人心。
她下巴轻昂,剔透的眸子染着绮丽的晚霞。
“所以你有吗?”
白闻赋咬住烟嘴,眼神像隔着雾,迷离惝恍。
叶芸没有从他口中得到答案,便不再?停留,走回那些太太身边。
Chapter 58
晚餐备好后, 梁太太过来请她们移步到餐厅,梁先生已经带着白闻赋先落座了。
圆桌上,梁先生和梁太太分别坐在白闻赋的两边, 叶芸被安排在他对面。开席不?久后, 梁先生对叶芸道:“小?叶啊,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事吗?我这位朋友想找一位手艺精湛的裁缝,我听?我太太说你今天?会过来,所以想问问你, 有没有意愿接白老板这单生意?”
叶芸面上挂着淡笑,温和地回道:“我现在时间紧张,能接的活有限, 一般情况下, 只接熟人的单子。男士,特别是已婚男士的单子我是不方便接的。”
梁先生还是头一次听闻叶芸接活有这个规矩, 便转过头看向白闻赋:“我还没问过你,你现在结没结过婚?”
桌上其余人看似夹着菜, 实则全都竖起了耳朵。
白闻赋将外套脱了交给一旁的佣人,神情肃然:“我跟我太太分开了。”
叶芸垂眸捏着手边的茶杯,轻轻晃动。从听?到那句“分开了”,她的内心?就再也无法平静。
郑太太问道:“是离了?”
白闻赋抬起眸来, 看向她:“只是分开了。”
梁先生颇感?意?外:“我连你有太太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分开的?”
白闻赋脱了外套后, 里面是件白色衬衣, 熨烫得一丝不?苟, 大概没怎么穿过, 看着还很新的样子。
他低头整理袖扣,眼神黯了几分:“有几年了, 那时候没条件给她过上好日子,跟着我吃了不?少苦。”
叶芸呼吸微滞,喉咙顷刻哽住。
傍晚时,她问他的问题,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了她答案。
苏红说白闻赋结过婚了,太太比他小?很多?。她从没有想过苏红口中的人是她自?己。在看见叶芸抚摸无名指上那枚戒圈时,苏红露出了复杂的神色,那是她第?一次在苏红脸上见到如此凝重的表情。
突然之间,叶芸好像明白了苏红为什么没有再接着说下去?,而是匆匆与她告别。
叶芸眼眶逐渐温热,其实她并?没有跟着白闻赋过苦日子,那时候他已经把最好的都给了她。他对她从不?吝啬,无论是穿的还是吃的,他总是想办法让她用上最好的。如果不?是后来发生变故,或许他们孩子都有了。
叶芸拿起茶杯灌下一口水,将往上腾升的情绪强行压了下去?。
白闻赋在说完这句话时,解开了袖扣,将袖子往外卷了一道。
缝在衬衫袖口里的图案便显露出来,梁太太坐在他旁边,最先注意?到,神情愣了下,侧过头来:“白老板这件衣裳”
她这一说,所有人都将视线聚焦在白闻赋袖口的图案上。那是一片很小?的树叶形状,细密的针脚,灵动的造型,仿若空中飘零的落叶。
叶芸抬眸盯着他的袖子,心?脏像被丢进沸水里,翻滚冒泡,蒸腾不?止。
在离开他以后,她就没有想过有一天?能亲眼看见他穿上这件衬衫。当初决定跟他一刀两断,是顾虑到恋人可?以换成别人,家人却不?能选择,她走了以后,就不?可?能再跟白家、跟他有任何牵连了。明明也劝他放下,劝他以后找别的女人,可?还是在做好这件衬衫后,悄悄在袖口里面缝上了这片叶子。她自?己都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绣上这片叶子,在那样混乱而复杂的心?境里,下意?识这么做了。
现在回想,说到底还是不?甘心?,不?甘心?他真的找别的女人,真的将所有宠爱给了别人,把她忘了。她想让他惦念她,想在他身上留下印记。她对他所有的不?舍都化为了针脚袖进了这片叶子里。
后来到了沪都,办厂之初他们商量需要商标,她便想起了这个图案,画了下来。没想到马建良和周泽阳都觉得这个图案和“叶茂”的名字很贴切,也就一致通过选用了这个图案做为商标。
现在只要是叶茂生产的衣服,标签处都会印上这个图案,但?白闻赋袖口的图案显然不?是印上去?的,而是出自?手工绣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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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叶芸熟悉的人都知?道,自?从她把裁缝铺子关?掉后,就不?对外接那些零碎的活计了。只做一些高档成衣,由于每件衣服都是她花了心?思设计制作的,费事耗工,因此只要是出自?她手工制作的衣物,完工后,她都会亲手绣上这片叶子。
久而久之,这便是心?照不?宣的事了。在坐的几位太太平日里跟叶芸关?系走得近,有幸穿过叶芸亲手做的衣裳,自?然是一眼就认出了图案。
“这不?是叶茂的商标吗?”何太太诧异地看向叶芸。
梁太太已然凑近看了眼,说道:“不?是印上去?的。”
言下之意?,这件衣服不?是叶茂工厂生产的,那么疑问便落在了叶芸身上。
梁先生一头雾水地问白闻赋:“你之前就找小?叶做过衣服?”
白闻赋的手指从袖口拂过,只是回了句:“这衬衫是我太太做的。”
叶芸抬起眼睫,如水的杏眼嵌在柔媚的面庞上,眸色晕染,半是纠葛半是徘徊。
在众人向叶芸看去?时,她睫毛微颤,敛下视线。
尽管事情听?来有些蹊跷,但?叶芸本人就在场,她一直没说话,其余人当然也不?好妄加猜测。一顿饭吃下来,气氛总归是有些微妙。
不?久叶芸便告辞了,她同众人告别,眼神瞥过那道巍然的身影,白闻赋的眼里泛着清幽的光,笼罩在她身上,目光短暂地纠缠,分离。
梁太太将叶芸送到门口,回头瞧了眼,私下问了她一句:“白老板身上那件衬衣是你做的吗?”
梁太太说的是衣裳,问的却是背后的意?思。
叶芸晃了下神,回答她:“是他太太做的。”
梁太太笑了笑,没再多?问,让她路上慢点。
叶芸刚离开梁家,便有人追了上来叫住她:“叶小?姐。”
叶芸认出向她走来的是白闻赋的人,那天?舞会上,就是这个魁梧的男人守在屏风外面不?给她进去?。
“什么事?”她停下脚步问他。
“白老板说那天?在舞会上误拿了叶小?姐的东西,想明天?登门拜访,将东西还给叶小?姐。”
“我在这等着,你拿来给我就是。”
“白老板说东西贵重,没带在身上,希望明天?去?贵府亲自?还给叶小?姐,不?知?道叶小?姐明天?傍晚前后有没有空?”
叶芸垂下眼帘:“我要是没空呢?”
大块头一板一眼道:“白老板会等到叶小?姐有空为止。”
叶芸盯着他:“你叫什么?”
“鲁子。”
“真名。”
这大块头四四方方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难以启齿的尴尬表情,跟他这粗旷的长相极不?协调,叶芸甚至觉得他好似在难为情,她不?理解问个名字有什么难为情的?
随后,这大块头吞吞吐吐地说:“张秀花。”
“啊?”
这位上次还对她态度强硬,将她拦在屏风外面的汉子,此时面对她,脸色涨红。
叶芸压住嘴角的笑意?,同他挥挥手:“回头见,秀花同志。”
自?从马建良得知?傍晚白闻赋会造访后,换了身板正的衣服,还一本正经地问叶芸:“你说,他见着我不?会打我吧?”
叶芸拧起眉:“他打你做什么?特意?登门为了打你吗?”
“我们要是真打起来,你帮谁?”
“你是嫌命太长吗?非要找他打架?”
马建良正色道:“那可?不?好说,他上次见我就想打我了。我事先跟你说好,他要真打我,我可?不?会顾及你面子,肯定会还手的。”
叶芸轻飘飘地说:“他不?会给你还手的机会。”
“”
马建良转而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还准备跟他来往吗?”
叶芸顺着被风吹起的白色纱帘,看向阳台外面,没有回答。
昨天?临别前她并?没有告诉鲁子她住在哪里,如果今天?傍晚白闻赋真能摸来,也就印证了他已经打听?过她的情况。就是不?知?道他清不?清楚她现在和马建良住在一起,从前,他总是很介意?她跟马建良来往。
叶芸悠悠转回视线盯着马建良,眼里闪过复杂的神色:“你要么回避一下?”
马建良刚整理好衣领,扶正眼镜,欣赏着自?己的容颜,听?见这话,反问她:“我为什么要回避他,这是沪都,不?是二尾巷,他能拿我怎么样?”
叶芸笑了下,便不?再说话,起身打开阳台的门。
夕阳缓慢地从天?际下坠,叶芸坐在阳台的软椅上,看着洋坊街上斑驳的砖墙和熙攘的人影,早已平淡的内心?,还是会因为他的出现,重新激起渴望。就像是身体中的一种本能,既害怕又?向往,想理性?却无法克制,遇见他,所有章法都乱了,这样失控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叶芸的生活中了。一辆黑色的皇冠轿车停在楼下,叶芸视线往下轻瞥,白闻赋穿了件半长风衣从后座走了下来。
他立在车子边抬起头,目光交汇,夕阳用它独特的手法给她身上的素色长裙点缀出奇艺变换的色彩。她仅仅坐在那一动不?动,便仪态闲雅,美目流盼,像一幅构图绝伦的画。
叶芸脸生得漂亮,是那种让人一眼惊艳,再看难忘的长相。只是从前太过怯懦,习惯在人群中谨小?慎微地过活。一旦走出狭小?的躯壳,甩掉懦弱和自?卑,身上的耀芒便能不?费吹灰之力让人为之疯狂。
白闻赋眉稍微扬,大步踏入店门向她而来。
楼梯上传来了映安的声音:“叶老板,有人找。”
马建良的心?提了起来,对叶芸说:“人来了。”
“看见了。”叶芸站起身。
马建良已经杵在楼梯边上等着了,白闻赋的身影刚出现在二楼,眼神便跟他撞个正着。
他信步而来,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却给了马建良一种兵临城下的错觉,黑色皮鞋踏上最后一节台阶,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二楼,原本安逸的空气瞬间被打破。
马建良的表情略显严肃,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白闻赋的眼神漫不?经心?地环视一圈,二楼上来是个宽阔的空间,左边是一间餐厅,右边靠近阳台的地方是会客厅。所有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有女人的物品,也有男人的生活痕迹。三间屋门都是关?着的,看不?见里面的陈设。
白闻赋将视线落回到马建良身上,声音沉稳有力:“你好。”
岁月是种很神奇的解药,它磨平了人与人之间的尖刺。白闻赋并?没有对马建良表现出恶意?,相反,他保有了一个客人该有的礼貌。不?是多?待见马建良这个人,而是给足叶芸体面,毕竟这个男人能走进她后来的生活中,某种程度上,是受到她的认可?。
马建良提着的心?脏稍稍落定,招呼他:“你好,我听?小?叶讲你要过来送东西,要么坐会儿吧。”
白闻赋的目光转向从阳台走进屋子的叶芸,她看向沙发对面的椅子:“坐。”
白闻赋这才在椅子上落了座,叶芸则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衣裙下的小?腿白净匀称,白闻赋眼神扫过,毫不?避讳地跟她对视。
马建良见状坐在了叶芸身边,两人都没开口说话,气氛有些别扭。
马建良主动缓和气氛:“听?说你来沪都有一阵子了,是过来谈生意?的?”
“是”
“也不?是。”
白闻赋停顿的回答,让马建良刚落下的心?,又?悬了上去?。他面上无波,继续道:“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白闻赋将眼神从叶芸身上移向马建良,眸深如潭:“我没打算回去?。”
马建良的表情略显僵硬:“你要在沪都定居?”
白闻赋撇了下嘴角,以示默认,重新看向叶芸,目光含着某种深意?,不?加迂回。
叶芸起身走到旁边泡茶,马建良侧过头看了她一眼,说道:“既然这样,以后难免会碰上。小?叶在这里从无到有,也不?容易,不?管你们以前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既然过都过了,就没必要旧事重提了,是吧?”
马建良这番话算是给了白闻赋一个下马威,明着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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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芸在沪都不?是孤身一人,他不?希望白闻赋再来招惹她。
在马建良看来,叶芸身上遭受的所有苦难都是来自?白家人,从本心?上来讲,他做为多?年挚友,一路看着叶芸跌跌爬爬走到今天?,不?太希望过去?的事情再牵扯住她的脚步。
白闻赋显然是听?明白了,下颌收紧,唇边漫过哂笑,没接这话。
马建良面对白闻赋强大而镇定的气场,内心?稍有不?安,紧接着开门见山问了句:“你弟弟现在是什么情况?”
叶芸拿着茶叶的手顿住,听?见白闻赋开了口:“两年前他南下闯荡,去?年在那稳定下来,年中的时候把我妈接过去?安了家。”
寥寥几句,得以了解闻斌似乎过回了正常日子。
叶芸拿起热水冲泡茶叶,再次听?见这些事,忽然遥远得像是发生在上辈子。
心?里头还是会浮现那种挣扎的无力感?,只是心?境不?同了,她能够更加坦然地听?白闻赋讲那个人的近况。可?能后来叶芸遇到的很多?事都难如登天?,如今回过头来看,起码大家都活着,还能呼吸,还能安然地去?生活,那么,还有什么糟糕的呢?
叶芸将茶端到白闻赋面前,递给他,他抬手接过时,指腹从她手指划过,细小?的电流透过指尖肆意?蔓延,叶芸敏感?地曲起手指,他若无其事地接过茶低头抿了一口。
两人之间细微的互动落入马建良眼中,他侧过视线用眼神询问叶芸,叶芸转过头回视他,表情并?无异样。
白闻赋将茶杯放在面前的茶几上,陶瓷杯底和玻璃台面接触,发出沉闷的声响回荡在空气中,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屋里的气压低了几分,他从外套里面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放在茶杯边上,掏出那枚小?小?的戒圈放在盒子上面。
白闻赋将这枚原本套在叶芸无名指上的戒圈摆在两人面前,已是亮明态度,也算是回了马建良先前的那番话。
他能从叶芸手中摘走戒圈,也能让它彻底消失不?见。这比打马建良一顿,更具震慑力。
“没带什么来拜访,准备了份礼物,就不?叨扰了。”
白闻赋抬眸看向叶芸:“不?送送我吗?”
马建良盯着那枚戒圈一时都没反应过来,白闻赋竟然是过来送这个东西的。
叶芸起身相送,白闻赋路过柜台时,目光从映安身上掠过,稍一蹙眉,映安规规矩矩地站得笔直,目送这位客人离开。
出了店门,叶芸没瞧见那辆车子,以为停在外面的大马路上,便同白闻赋顺着洋坊街而行。
洋坊街是条并?不?算多?宽阔的老街道,两旁种有参天?梧桐,据说租界时期栽种下去?的,见证了这里的繁荣与衰落,战争与和平,革命再到改革。也或许见证过那个年少轻狂、鲜衣怒马的他。
叶芸走在白闻赋身旁,问道:“为什么要特地送过来?”
“你是怎么认为的?”
“我认为你是想看看那枚戒指的含义。”
叶芸瞄了他一眼:“所以你的真实意?图能说给我听?吗?”
“当然,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他身上的风衣选用的是华达呢的面料,组织结实,防风防雨的同时看着更加笔挺。这最早是由英国人将其制成风衣,目前来说,国内穿这种风衣的人不?多?,叶芸又?忍不?住想上手摸一摸,但?是克制住了。
“舞会结束后,我打听?过你的情况。叶茂的背景很容易打听?到,关?于你的私事,在外人看来,好像是个谜。”
叶芸笑了起来:“所以呢?”
他看向她,目光被她的笑容缠住,顿了顿才回答她。
“所以我要亲自?上门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孩子。”
他薄长的眼睛像蛰伏的猎豹,盯着人看的时候,让人心?跳不?止。
只是他的说辞难免让叶芸觉得太过荒唐。
“难道不?应该先确认我有没有结婚吗?”
“你当年离开我才20冒头,遇到合适的再找也正常,况且有个男人在身边,起码你日子不?会太难。”
叶芸刚准备为了他这一番剖白而鼓掌,感?慨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大度的男人。
紧接着,他又?道:“这都是违心?的话。”
“”
“我需要知?道你有没有孩子,考虑到孩子的身心?健康,我会对你收敛些。但?是据我观察,你并?没有。”
叶芸神色微讶:“你的言下之意?,只要我没小?孩,你才不?会管我有没有结过婚,身边有没有男人,是这个意?思吗?”
叶芸从没见过谁能同时将悖逆和真诚两种相矛盾的气质融进骨子里。虽然她早领教过他的离经叛道,但?还是有种被直击心?脏的震荡,奇妙的电流在两人之间滋生,她的心?尖像被一片羽毛扫过。
“为什么要跟他住一起?”白闻赋直截了当地问道。
叶芸撇开视线:“为了生存。”
叶芸没有隐瞒,那时候她一个人住在洋坊街,年轻貌美的独身女人,总会招致一些别有用心?的男人,她时常需要将门窗锁好,夜晚避免出门。
后来周泽阳搬进厂房,马建良要在市里找房,叶芸也需要有人跟她共同承担房租,顺便摆脱围绕在她身上的困扰。那么这便成了他们最好的选择,为了生存。
她和白闻赋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直到叶芸问他:“送你来的车呢?”
“开走了。”
叶芸有些意?外: “开走了?你怎么回去??”
“走回去?。”他不?慌不?忙。
叶芸瞥了眼他的腿:“你确定要走回去??”
“你要不?放心?送我回去?。”
日头落了下去?,起风后,有些凉意?。叶芸本以为只是将他送到楼下,穿了条单薄的裙子就下来了,此时冷得双手抱胸。
“我把你送回家,然后我再走回来?从这里走到建山路,你知?道有多?远吗?”
白闻赋饶有兴味地转过视线:“你还知?道我住哪?”
叶芸盯着脚下的路:“我也是听?人说的,你在那买了栋洋房。”
“想去?看看吗?”他的声音顺着风吹向她,猝不?及防的邀请让她始料未及。
松松的发髻被吹散,她借故抬手将碎发别到脑后,掩饰不?安的心?跳。
白闻赋的声音却凉飕飕地传来:“去?了也不?给你进门。”
叶芸停下脚步,双目圆睁。
街边昏黄的灯晕染着梧桐,白闻赋回过身来的时候,叶芸颤了下身子。
他眼尾稍勾:“我又?没凶你,抖什么?”
叶芸抱着胳膊:“我冷。”
他拽了下她的手臂,将她带到身前,顺势敞开风衣把她单薄的身躯裹进怀中。
墙壁上刻着斑驳的痕迹,远处老屋的门窗被风吹得摇摇欲坠,沧桑的咯吱声响传进角落。
叶芸被他的体温淹没,心?跳放肆发酵。
光滑的裙子贴合着她柔美的曲线,手掌抚过腰肢,她切切实实地在他怀里,温软相依。
他低下头,呼吸埋进青丝间,眼圈发热。
叶芸抬起手抚摸着他的风衣,白闻赋无奈地松开她,将风衣脱了罩在她身上,手指轻抚她的下巴,眼里满是眷恋:“你就这么喜欢我衣服?”
远处的身影停了下来,叶芸侧头看去?,叶茹抱着一大袋东西震惊地盯着他们。
叶芸脸色泛红跟白闻赋拉开距离,接过叶茹手上的东西,瞧见送白闻赋来的那辆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在了路口,鲁子就站在车门边上,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并?且不?知?道已经瞧了多?久了。
叶芸整个人燥得快要化掉了,转过身匆匆往回走。
叶茹小?跑跟了上去?,路过白闻赋身边的时候,叫了声:“姐夫好。”
这次,他应了
叶茹今天?去?工厂拿货,这会才赶回来,刚跑上楼看见桌子上放的精美盒子,便问:“这是什么?”
“白闻赋送来的。”马建良告诉她。
叶芸见她跃跃欲试的样子,对她说:“打开吧。”
叶茹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枚优雅的女士腕表,看着就很高档的样子。
她“哇”了一声,将盒子拿到叶芸面前:“是手表。”
马建良问道:“他为什么要送你手表?”
当初他们差点就结婚了,三转他配齐了两样,就差这一样手表。时隔多?年,他亲自?登门将手表交到她手中,已是表明来意?。
叶芸接过盒子,手指抚过表盘,眼尾晕开难以捕捉的情愫。
稍晚些的时候,叶茹跟叶芸说,她想进厂学习。叶芸本打算让叶茹跟着映安后面干些售货算账一类的事情,也不?算太累。没想到她去?了一趟
依譁
厂房后,就提出想进厂做学徒,并?且来找叶芸说这件事的时候,似乎已经下定决心?。
叶芸见她已经拿定主意?,也就没拦着她。
“那我回头跟周泽阳说一声,让他照看下你。”
叶茹却一口回绝了:“还是别麻烦周厂长了,他那个人看着不?太好说话。”
叶芸笑道:“行吧,不?过你要是在厂里真遇到什么事,可?以找他。”
“我不?会找他的。”叶茹斩钉截铁。
第?二日叶茹就从洋坊街搬去?了厂里的职工宿舍,正式进入叶茂服装厂做学徒工去?了。
而周泽阳自?从舞会过后,这阵子一直在积极推进和俞老板的合作事宜。为此,周泽阳和马建良兄弟两还发生了一次不?小?的争执。
源于马建良并?不?同意?让白闻赋来当这笔生意?的担保人,他告诉周泽阳前两日白闻赋登门造访,送了叶芸一块贵重的手表,其用意?不?纯,不?希望再跟他有所牵扯。
周泽阳翘起腿,一副撂挑子的模样。
“我都跟俞老板定好了,你要不?想让他来当担保人,可?以啊,两天?之内,你找个合适的人过来。”
这句话让马建良脸色为难,他询问道:“能不?能再多?几天?。”
周泽阳打开抽屉,将商贸的交货时间往马建良面前一扔,摆明告诉他,多?拖一天?时间,他们的工期就缩短一天?,超了工期谁也赔不?起。
马建良绷着脸不?说话,周泽阳点了点办公桌,提醒他:“牵不?牵扯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就问你,白老板送小?叶手表时,她什么反应,有没有表现出不?高兴、为难、排斥?”
马建良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她什么反应,她也没说什么。”
周泽阳往椅背上一靠:“那不?就行成了,白老板就是用意?不?纯,也不?是冲着你来的,人家小?叶都没说什么,你还跳出来不?同意?了,当真跟她住一个屋檐下,就能替她做主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最后以周泽阳拍板定案,敲定了签约日期。
周泽阳早年间就来沪闯荡,进过厂,也下过海,厂子办起来后,他主抓生产,工厂那边的事情他基本可?以直接定夺。
马建良主要负责对接客户,日常跑跑合作商,维系客户关?系,还负责一些零售工作,这都是他的老本行,做起来得心?应手。
而关?于设计、款式、面料、工艺等产品方面都是由叶芸拿主意?。
如此一来,三人组成了牢靠的铁三角关?系,各有千秋,分工明确。虽然刚开始也经历过一些坎坷,不?过短短几年,便将叶茂推上轨道。
叶芸近来总要往学校跑,就连马建良都没什么机会跟她说上话。趁碰面的时候,他将签合同的日子知?会了她一声,让她务必空出时间来。
奈何那天?下午叶芸有很重要的作业需要提交,关?系到毕业。她赶去?俞老板厂里时,其余人已经先到那了。
叶芸抱着一沓设计图走入会议室,神情算不?上轻松,眉宇间始终萦绕着一丝不?豫之色,只是在众人向她看去?时,她迅速调整好表情:“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俞老板笑着说:“好事多?磨,今天?就是等到太阳落山,我们也势必得等到你。”
叶芸这才注意?到会议室里坐满了人,她没想到今天?会有这么多?人到场。
周泽阳拉开身边的椅子,叶芸径直向他走去?,刚落座放下手上的一堆东西,马建良就将茶杯递给了她:“喘口气。”
叶芸从学校一路赶来,嗓子都要冒火了,此时接过茶,顾不?上矜持,先喝了起来。
在她喝茶的间隙,周泽阳侧过身子跟她讲:“条款我们已经确认过了,你看下,没问题签个字就成。”
叶芸昂起脖颈,茶水顺着喉咙滑落,余光却撞上对面端坐的男人,差点呛了口水。
Chapter 59
白闻赋双手交叠在桌前, 衬衫与外套内浅外深的搭配,利落不?失格调。
他的?目光睃巡着对面,叶芸将头发全部梳到了脑后, 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柔润的脸蛋, 叠穿了件针织背心,脖子上系了条小?丝巾,颇具文艺气息。
见她这几次,每一次她给白闻赋的感觉都不一样?, 时而如棉絮般轻盈,时而带着锯齿状的尖刺,拥有?自己独特的?形态, 总归都?是蓬勃的?样?子。
彼时周泽阳和马建良对视一眼, 目光里有?了暗涌的?较劲,毕竟之前因为请白闻赋来当担保人, 他们意见相左,此时都在静观叶芸的态度。
叶芸放下茶杯, 转过头低声问周泽阳:“他怎么在这?”
马建良神色微妙,周泽阳则从容地解释道:“他是担保人,所有?条款都?要过目的?。你过来之前,白老板过了一遍合同, 提了几处地方,这边是改动前的?, 你可以对比下。”
三方人马, 让今天的?签约现场变得气氛紧张。
叶芸“嗯”了声, 接过合同翻阅起来。周泽阳对马建良挑了下眉梢, 大有?说他杞人忧天的?意思。马建良讪讪地转过视线,当无事发?生。
叶芸神情专注地低着头逐条看过去, 奈何会议室里其他人早在她来之前,便已经就合同内容商讨过了。这会儿无事可做开始唠嗑,俞老板让人送了吃茶过来,大家坐着闲聊吃东西,有?些像是茶话会,吵吵闹闹的?。
叶芸本就有?些心神不?宁,这下不?禁轻轻耸起眉来,半晌才翻过一页。
俞老板那边几人说起周末去钓鱼的?趣事,说到兴起之时,还回过头来问白闻赋:“白老板平时钓鱼吗?要么改天约一下?我知道个好地方。”
白闻赋松开交叠的?手,垂下视线,线条分明的?轮廓透着冷锐。鲁子转过视线看向俞老板,目光颇具强势的?压迫感。
俞老板的?笑?容僵在脸上,心里突然就泛起了嘀咕,嘈杂的?会议室因着气氛不?对,逐渐安静。
俞老板瞪了眼旁边还在嬉皮笑?脸的?手下,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起来。
叶芸的?注意力始终在纸张上,自从会议室清静下来后,她耸起的?眉头渐渐抚平了。
诺大的?会议室,顷刻间?噤若寒蝉,只有?纸张翻阅的?声音有?规律地响起。
叶芸过了遍第一版的?合同,着重斟酌被圈画出来的?部分。
合上合同的?时候,她抬眼朝白闻赋看了下,拿过修订后的?翻开。合同里原本存在歧义和风险的?部分被改掉了,改过后的?版本明显对他们更加有?利,俞老板不?会瞧不?出这点,但?还是签了字。
叶芸看完后,抬起头对众人说:“耽误大家时间?了。”
她侧过视线低声同周泽阳交流了几句,周泽阳点点头,而后说道:“我们希望再加上一条。”
他看向白闻赋:“担保人费用按照合同比例写进?条款里,由我们支付。”
白闻赋的?眼神瞥向叶芸,她已经落下目光,端起茶。
俞老板当然没什么意见,立马安排手下员工去重新制作合同。
等待的?过程中,俞老板提议结束后招待白闻赋去大饭店,但?被婉拒了。后来俞老板又?说起老码头那新开的?游船,白闻赋随口问了句,俞老板趁热打铁,提出待会带白闻赋一行人去参观。
期间?叶芸并?没有?参与他们的?闲聊,低着头在画稿上勾着线条,铅笔沙沙的?声音被他们的?交谈声淹没。
俞老板转过头来问她:“叶老板,你们要没什么急事,也一起过去吧?”
叶芸听见叫她,心不?在焉地扬起视线:“去哪?”
马建良告诉她:“去老码头。”
“哦。”她应了声。
俞老板再询问白闻赋时,他眸光微抬,看向对面来回划拉的?笔
忆樺
尖,没再拒绝。
大家签完字后,叶芸将手上的?一堆东西交给小?缚帮她送回去,也就跟着大部队一起到了老码头。
通往老码头的?巷子四通八达,巷子两边不?少店铺开着门,人潮熙熙攘攘。
巷子很窄,他们边走边逛,俞老板和白闻赋他们进?了家渔具店。
叶芸则凭着记忆拐进?了一家小?店,这家店的?老板做扎染手艺很好,她之前误打误撞来过一次。
和老板交流一会过后,叶芸从店铺出来,原本分散在巷子里的?人都?不?见了。
她站在店门前左顾右盼,瞧见白闻赋靠在对面的?店门旁,手指间?拿着根烟,默默地注视她。
叶芸提步向他走去:“他们人呢?”
“到另一边逛去了。”
“你在这等我吗?”
他觑她一眼:“没瞧见我在抽烟?”
叶芸双眼轻睖,刚欲转身。
白闻赋灭掉了手中的?烟,拽住她领子前飘扬的?丝巾,叶芸脖子一阵凉意,丝巾便到了他手中。他又?再次递还给她,叶芸伸手去接,他捉住她的?双手用丝巾绕了一道捆住,将她连人拽到身前。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眉眼间?:“为什么不?痛快?”
“什么意思?”
“合同签成了都?不?值得你笑?一下,说给我听听。”
他的?目光带着锐不?可挡的?洞察力,让她无处遁行。
白闻赋见她不?说话,循序善诱道:“我比你多吃几年?饭,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帮你拿拿主意。”
叶芸双眉紧皱,良久,她的?声音里带着丝沉闷:“一个处了几年?的?朋友,对我做了些不?好的?事情。”
“动了你的?利益?”
“差点让我栽跟头。”
“对方什么来头?”
“有?背景。”
白闻赋又?问:“你手上有?把柄吗?”
“有?,可以让对方身败名裂,但?需要一些风险。”
白闻赋淡然而笑?:“我不?建议你冒险跟对方撕破脸,必要的?时候,利用这件事让那个人为你所用,这可比让对方身败名裂要实用一些。”
他的?声音缓慢却?蕴含着力道:“让人三分不?为懦,拿人七寸才可搏。”
夜色浓稠如墨,又?忽然被风吹散,叶芸陷入了沉思。
远处一行人寻了过来,白闻赋眼眸略抬,解开丝巾塞进?叶芸手里,对她说:“你头上落了东西。”
“什么?”
“伸过来。”
她重新低下头,白闻赋倾身指节落在她的?发?丝间?,痒痒的?感受从头皮传进?身体里,叶芸的?脑门几乎要贴上他的?胸膛,心悸的?感觉来回晃荡。
她出声问:“好了没?”
“嗯。”
叶芸抬起头问他:“什么东西,我看看。”
他若无其事地说:“扔了。”
叶芸狐疑地盯他一眼,听见身后的?咳嗽声,转过头去才看见一众人停在路边上瞧着他们。
她略显尴尬地走回去,马建良盯着她身后的?白闻赋,白闻赋面无表情地迎上他的?目光。
周泽阳则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瞧着叶芸,叶芸莫名其妙地低声问了句:“干吗这样?看我?”
周泽阳身子微倾:“你办事情挺讲究效率的?,这么快都?抱到一起了?”
叶芸皱眉:“什么抱到一起?”
周泽阳对着白闻赋的?背影抬了抬下巴。
“我跟他抱到一起了?”
“不?是吗,还是你主动靠过去的?,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还不?好意思承认了?”
“”
Chapter 60
游船不大, 里面几排椅子,叶芸最?先?上了?船,径直走到最?后一排, 落座后她便转头看着夜晚粼粼的水面。
鲁子走上船后, 杵在过道上。马建良往叶芸那走,鲁子依然堵在过道无动于衷,周泽阳一把将马建良拉到前排坐着。
直到白闻赋上了?船后,鲁子才侧过身子让开过道的位置。
椅子轻微晃动, 布料不经意地摩擦,叶芸转过视线盯着身旁的男人看了?眼,什么话也没说, 又将视线移到了?远处。
船很快就荡漾在水面上, 让大家始料未及的是,船身晃动得厉害。
俞老板在前面喊了?声:“怎么这么晃啊?”
船夫一脸淡定地转过头来:“放心, 掉不下去的。”
这话刚说完,船身又是一晃, 叶芸心惊地胡乱一抓,抓住了?白闻赋的胳膊,他侧过头来瞧她,她又迅速松掉了?手, 转过头去。
前面已经议论开?来了?,问船夫这船到底能坐多少人, 船夫支支吾吾地说没问题。
周泽阳不客气道:“你别现在没问题, 你问问船上多少人会水, 真有问题你能救得过来吗?”
叶芸伸着脖子听他们争论, 船身往她那边倾斜时,水花溅起的高度都快与?她平齐了?, 她下意识往白闻赋那边挪动,紧张地说:“我不会水。”
白闻赋伸出手臂绕过叶芸的肩膀扶在船身上,如此?一来,叶芸的身子跟着船身来回晃动都是撞击在他的臂弯里。既害怕又踏实的感觉浮至心上,她转过视线问:“你会水吗?”
白闻赋压下眼皮:“会也不救你。”
叶芸嘴唇紧抿,有骨气地跟他拉开?距离,船外的水花跃到了?船里面,手臂徒然收紧,叶芸被白闻赋拢回身旁,她刚刚坐的位置上溅了?一滩水。
俞老板指着船夫:“赶紧找个地方上岸,真是赚钱不要?命了?。”
叶芸心有余悸地盯着那滩水,这会就是白闻赋推她过去,她也不敢坐远了?。
叶芸挨着他,身上似有若无的芬芳撞进?白闻赋的鼻息间,他低下眸看她,她高度保持警惕,惜命地紧盯前方。
船靠了?岸后,俞老板他们骂骂咧咧走下船,船夫问他们要?钱,俞老板怒火中烧:“你还好意思收钱,我都没叫你赔钱。”
前面的人都下光了?,白闻赋仍然坐着没动,叶芸干脆自己站起身,腰上多了?只手将她扣住,她重新跌回椅子上,听见白闻赋对船夫说:“继续向前,钱我待会一起付。”
站在岸边还没缓过神来的众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船又划走了?,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声:“还有人没下来。”
说完这句话后,大家看了?圈后,意识到哪两个人不在了?,表情顿时微妙起来。
叶芸回过头瞧了?眼:“我们要?去哪里?”
“去水最?深的地方,把你扔下去。”
叶芸扭过头去:“少吓唬我。”
白闻赋阴测测地瞧着她:“当年是你抛下我,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记恨你?”
叶芸心口微滞,转过头瞥了?他一眼,张了?张嘴,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又安静地将目光转向水面上。
白闻赋的手顺着她的腰侧慢慢往上,捏住了?她的后脖颈,侧过身子视线压在了?她的面前:“为什么要?列一条担保人费用,就非要?跟我算得这么清?当初也是,走的时候所有东西算得清清楚楚,你觉得我们两之间的事情算得清吗?”
他指节收缩,叶芸被迫昂起脖子对上他强烈的视线。熟悉的气息侵占着她的心房,唤醒沉睡已久的心动,水色轻漾,光影流逝,这近在咫尺的距离像是梦一场,她看着他,眼里隐有泪光闪烁。
这些年她始终都不敢去想,那天离开?后,他回到家看见空掉的小屋,会是什么光景。
每当冒出这个画面,她的心都在跟着四分五裂。很多个午夜梦回,她都在质问自己,当初的抉择到底是对是错,像可怕的梦魇,一次又一次将她拽进?回忆的漩涡。
他的目光逐渐痴缠:“为什么要?哭?”
潮湿的水汽回荡在眼眶里打转,她鼻尖通红,眸子里凝结着破碎的光晕。
“为什么哭?”他的嗓音像一块沉重的磁铁荡在水面,在她心间溅起圈圈涟漪。
“对不起。”这一声轻得仿若一滴雨水打湿在水面上,却?掀起了?他心底的惊涛狂浪。
他又何曾真的怪过她,不过是痛恨自己没能
铱驊
留住她。
她被他束进?怀里,未尽的情意化为无尽的疼爱,温热的唇瓣攻进?她的心门。她仰着头承受着他的拥吻,唇齿交融,他的吻滚烫、燥热,久违的亲密让她激动地轻轻颤抖。
自从那些人上岸后,船身晃动得就没那么厉害了?,紧张感荡然无存。叶芸甚至忘了?还在船上,没有更多的言语,她瘫软在他的怀中。
小船沿着岸边游荡,她被他吻得心脏发麻,纤柔的手腕无意识地攀上他宽阔的肩膀,身体里的火种被点?燃,女人该有的矜持被他强势而霸道地碾碎,让她溃不成军。
不知不觉小船靠了?岸,船夫没有叫他们,而是自个儿在船头点?了?一根烟。
白闻赋又抱了?她一会儿,才放她下去。叶芸走上岸,路过船夫身旁的时候,眼神没好意思瞧他,快速跨上了?岸。
白闻赋除了?将一行人游船的钱补给?了?船夫,还额外给?了?他一张小费,船夫连声喊着:“谢谢老板。”
众人买了?些吃食在来时的路上等着他们。白闻赋和?叶芸走回去的时候,两人并?未有什么异样,只是叶芸的唇色变得更红了?,像带着水的樱桃。
分别时,俞老板同?白闻赋握手道别,并?表示招待不周,下次另找时间,希望他赏脸。
白闻赋眼里蕴着笑意:“安排得挺好的。”
说罢,看向叶芸,目光似钩,有些不愿意放人的意思,虽然他知道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不成体统,但还是出声问了?句:“你是”
叶芸心惊肉跳地打断他:“我就先?回去了?,明早还有要?紧事。”
她深怕白闻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毕竟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以为他们刚认识不久。
白闻赋眼神耐人寻味,没再多言,带着他的人离开?了?
晚上,马建良听见屋外有动静,打开?房门看见叶芸还坐在桌前。她最?近临近毕业,事情比较多,经常忙到很晚。
然而马建良走到她旁边的时候,却?看见她没在画稿,只是盯着几张稿纸发呆。平时戴在她手上的那枚戒圈被她取了?下来,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拧,戒圈在桌上旋转,反射出细小的光圈。
马建良倒了?杯水,询问道:“你打算跟他重归于好了??”
戒圈旋转的速度越来越慢,倒在了?她面前的稿纸上。
叶芸收起那张原始手稿,拿起戒圈放在眼前看了?眼,顺手抛进?了?废纸盒里,站起身对马建良道了?声:“晚安。”
第?二日叶芸出门的时候,那只名贵的腕表已然戴在了?她的手腕上。
叶芸和?陈教授约的时间是上午十点?,何嘉在她早些跟陈教授见的面,此?时并?没有离开?,还徘徊在陈教授的办公?室附近。
叶芸见到何嘉并?不意外。她和?叶芸在大学期间是关系较要?好的同?学,年初时叶芸同?何嘉谈到过彼此?的设计理念,她们经常会在一起交流,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后来发生过一件怪事,还是几个月前了?,叶芸丢过一次画稿。她向来是谨慎的性子,那次丢失实乃蹊跷。
也正是因为痛失画稿,叶芸在难过了?一阵子后,决定更改毕业作?品的思路,整个设计理念来了?次前所未有的颠覆与?突破。
可就在昨天提交作?业的时候,叶芸无意间发现,何嘉递交的那份作?业和?她当初丢失的画稿有异曲同?工之处,就连设计思路都高度吻合。
何嘉敢这么做,定做好了?东窗事发的准备,她家底过硬,为了?顺利毕业,可以眼睛也不眨地将叶芸当作?垫脚石。假使不是后来叶芸临时更换了?设计思路,昨天她不仅有可能被除名,事情一旦闹大,她的名誉受损,叶茂也有可能会受到牵连。
从学校出来后,一阵阵后怕在叶芸心头盘旋,如果不是要?赶去俞老板的厂子,也许冲动之下,她真的有可能找何嘉对峙,或是找陈教授理论,为自己讨个公?道。
然而经过一夜,她的世界迎来了?新的篇章,再次碰上何嘉,她多了?丝底气。
路过何嘉身边的时候,叶芸目不斜视,拿着透明封壳径直掠过她。饶是如此?,何嘉还是隐约看见了?塑料封壳下熟悉的画稿,那一刹,何嘉脸色骤变。
叶芸的确有个习惯,她会将同?一系列所有版本的画稿夹在一个壳子里,方便随时翻找,这个习惯何嘉很清楚,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拿走的那个夹子便是叶芸手上最?原始的稿子。她却?不知,那幅作?品,几年前叶芸就画过一版,当初她还拿给?陈教授过目,陈教授在那幅草稿旁写有批注和?时间,跟叶芸稿纸上的创作?时间是同?一年份。
这张原始稿就是叶芸手中的把柄,只是拿出来太具风险,陈教授必然也会牵连其?中。何嘉的家人要?想保她,势必就会给?陈教授施压,最?终逼得陈教授里外不是人,让他必须得在利益和?正义面前做出抉择。
师生一场,陈教授和?谢玉淑待叶芸不薄,临毕业了?,她并?不希望陈教授因此?受到不好的牵连,给?他日后的工作?带来阻碍。
叶芸踏进?陈教授办公?室的时候,透明封壳已经翻转过来,那张原始画稿被她收到了?内侧。
交谈并?没有用去多长时间,叶芸起身打算离开?办公?室,陈毅瞧了?瞧她,开?了?口:“你没有话要?跟我说了??”
叶芸顿住脚步,沉默片刻,抬起头直视他:“我想知道陈教授是会帮我,还是帮她?”
陈毅推了?下眼镜,不疾不徐地说道:“真相不会因为别人质疑而失去价值。”
叶芸冁然一笑:“我没什么其?他事情了?。”
陈毅抬起眉头,意味深长:“昨天下午我瞧你脸色难看得很,过了?一夜,判若两人,看来是受到高人点?拨了??”
叶芸抿着唇,笑而不答。
陈毅慢悠悠地打开?抽屉:“你是我一路带过来的,为人师能力有限,但也不会让你白白吃亏。”
他将抽屉里一张帖子递到了?叶芸面前:“玉淑说你一直想找机会结识陶主?编,这是他们创刊纪念活动的邀请贴,你到了?那边自报家门,陶主?编会给?你交流的机会,至于事情能不能办成,你要?事先?做足准备工作?。”
叶芸双手接过帖子,激动得无以言表。
何嘉仍然没有走,叶芸刚出了?办公?室,她又进?去了?。
在离开?学校的那条梧桐大道上,何嘉叫住了?叶芸。
隔着很远的距离,叶芸回过头来,何嘉神色复杂地望着她:“为什么?”
高悬在头顶的烈阳如炽热的金球,照亮前方的康庄大道,叶芸的眼里折射出熠熠耀茫,付诸一笑:“祝你出国顺利,再会。”
转过身,桃李年华的梦想正在以圆满的姿态落下帷幕,她的人生正式迎来新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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