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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姜拂衣稳住情绪之后,认真观察“撕”。


    眼前虽然遍地尸骸,但都是三万年前的往事,是无法更改的事实,而撕则是他们正在面对的难题。


    此?刻亲眼见到悬山剑阵,姜拂衣被震撼的头皮发麻。


    终于明白为何暮西辞总说石心人厉害。


    姜拂衣将视线从撕的身上,转到周围那十几柄巨大?的悬山剑:“按道理说,只?要我的天赋足够,我应该也可以化山为剑,布下这种剑阵。区别只?是外?公已经七八千岁,修为精深,剑阵更具威力??”


    燕澜:“嗯。”


    他从《归墟志》里看多了关于大?荒怪物那些惊天动地的描述,平生?也是第?一次见到这般令人惊骇的场景。


    因为这一路遇到的大?荒怪物,基本都被封印磨平了棱角,精力?和法力?所剩无几。


    大?荒怪物的天赋强度、波及范围,和他们的精力?、法力?脱不开关系。


    燕澜又提醒:“除了年纪和修为的因素,这些大?荒悬浮山灵气十足,‘铸’出的神剑自然威力?更强。而?我们这个时?代,除了飞凰山,已经没有悬浮山了。”


    姜拂衣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哪怕石心人的天赋一代比一代更强,受到自然因素的影响,也无法再复刻眼前的悬山剑威。


    同样的,除了沈云竹那个慧极必伤之?外?,大?荒怪物即使不被封印消磨,也一样受限。


    九天神族所受的限制更重,不仅法力?受限,更容易遭受人间?浊气污染。


    唯有正常人族一直在?不断发觉天赋,稳步提升。


    从这一点来看,大?荒确实变成了真正的人间?。


    姜拂衣摒除杂念,继续从奚昙身上学习他对剑心之?力?的运用。


    ……


    撕立在?悬山剑阵中?央,头顶上方已经看不到云层,唯有翻滚成浪的剑气。


    他盯着奚昙,眼中?的轻视消失殆尽:“你心脉尽毁,为何还能活着?”


    不是所有生?物都具备心脏这个器官,但只?要是活物,必定生?有“心脉”,也就是支撑生?命体存在?的脉络。


    奚昙的情况,超出了撕对生?命体的认知。


    “这世上你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奚昙以左手捕捉周围的万物之?灵,右手则从自己?灵台抽出一缕记忆。


    随后双手结印,迅速凝结成一支信箭,将撕的天赋和容貌记录的一清二楚。


    奚昙放飞信箭,“去!”


    信箭不受阻碍的穿透悬山剑阵,朝武神的方位飞去。


    撕微微愣,忽又笑道:“你当真比我以为的有趣多了,这么快便从悲痛中?冷静下来,想起搬救兵。”


    奚昙原本就没打算和他一对一的硬拼,悬山剑阵只?为将他困在?雪原。


    心脏已碎的情况下,奚昙的剑气大?打折扣,能维持住剑阵已是他的极限。


    撕颇为好奇:“你请的谁?我听闻你与焚琴劫火关系不错,你请他帮忙?”


    奚昙知道自己?应该和撕东拉西扯,拖延时?间?。


    可是奚昙做不到,他的胸口憋得难受,胸腔内仿佛有一颗虚无的心脏,濒临破碎的边缘。


    他冷冷道:“你想知道我请了谁帮忙,就留下来等着瞧。害怕的话,你也可以选择逃走,尝一尝我剑阵的威力?。”


    撕好笑:“你认为我还会?怕谁?”


    从前他确顾虑颇多,不太喜欢暴露自己?,可近来大?荒战乱四起,供他修炼的能量早已溢出到不得不出来排解的地步。


    他敢说,现今的大?荒怪物里,论杀伤力?他能排进前三。


    “但我没必要和你浪费时?间?,更没无聊到去和你们争什么排名。”


    撕撂下这句话,忽然似烟雾一般腾空。


    他并?未直接去冲击剑阵,而?是定在?剑阵的正中?央位置。


    哗!


    撕的背后蓦地抽出几十根黑色触手,在?他身侧狂舞。


    触手表面黏黏糊糊,如同沼泽,沼泽之?下“封印”着一张张扭曲痛苦的人脸,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尖啸。


    一瞬间?,奚昙如同堕入无边地狱,哪怕封住耳识也没用,那些糅杂在?一起的、痛苦到极致的尖啸,直达心底,震颤灵魂。


    撕目望更多的鲜血从他口中?涌出:“你只?是碎心脉而?不死罢了,真觉得自己?有本事克制我?我要杀你,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我如今有几分欣赏你,并?不想立刻要你的命。奚昙,你年纪还小,莫要意气用事,将剑阵开启,我留给你成长的机会?,今后再寻我复仇……”


    “你废话真多!”奚昙顶住那股震颤,咬牙催动剑阵,上方的剑气凝结出剑雷,朝撕劈去!


    那些剑雷劈在?撕的触手上,仅仅是劈掉了几张“面孔”。


    剑气飞溅在?其他的“面孔”上,反而?加剧了惨叫声,令触手变的更加粗壮。


    撕摇头:“糊涂。”


    话音落下,他背后触手中?的绝大?多数,兵分十几路,向那十几柄悬山化做的巨剑延伸。


    它们似藤蔓一般,缠上扎入地面的巨剑,粘稠的黑色液体逐渐污染剑身,入侵剑气。


    剑气其实是由?奚昙从心脉释放的,剑气被污染,奚昙也会?遭到反噬。


    奚昙想要控阵驱邪,却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他仿佛被一条无形的触手自脚踝缠绕到脖颈,难以喘息,动弹不得,站立不稳。


    巨剑失去控制,不断震颤,引动的整个雪原爆发地震,居中?的大?雪山有雪崩的趋势。


    山巅厚重的积雪开始滚落,掩埋在?下方的古旧神殿,逐渐显露出冰山一角。


    ……


    “撕的触手变化很大?。”


    已知结局,姜拂衣并?不担心奚昙。


    她指着那些令人浑身汗毛竖起的黑色触手,“从海底伸出来的触手类似冰晶,颜色透明,没有‘人脸’,更听不到惨叫。当初我娘被触手拉入海底,我若看到的是这种,肯定会?怀疑海底还有一个怪物。”


    燕澜也觉着奇怪:“撕被封印消耗和弱化之?后,按道理说,触手应该还是原本的样子,仅仅是威力?减弱。对比触手前后的差别,冰晶状态,像是被净化了?”


    “净化?”姜拂衣琢磨,“这些人脸是不是生?灵剧痛之?下产生?的怨气?”


    “可能是。”隔着时?间?墙,燕澜无法感知,“佛道好像说,众生?痛苦的根源,来源于五蕴炽盛。以我浅薄的理解,是说一切痛苦来自于我们的感受。”


    姜拂衣因为亦孤行的佛剑,对佛道有一些简单的了解,知道五蕴指的是色、受、想、行、识。


    五蕴炽盛,顾名思义,是说这五蕴都像被火燃烧。


    燕澜继续道:“佛经有云,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大?概是说,只?要我感知不到我的存在?,五蕴皆空,便可渡一切苦厄?”


    姜拂衣似懂非懂:“你的意思是,撕的触手是被我们石心人的佛道剑意净化了?”


    燕澜微微颔首,猜测道:“以撕的天赋修为,净化不可能一蹴而?就,必定是一个日积月累的过程。在?这漫长的过程中?,还要承受和抵抗他的碎心攻击,这个怪物,当真只?能由?你们石心人来镇守。”


    姜拂衣重新看向奚昙:“怪不得亦孤行和撕接触之?后,所受的影响最小。他修习的苦海剑道,应该就是外?公在?此?时?领悟出来的。”


    同时?明白,为何要将撕封印在?极北之?海的海底。


    五蕴炽盛乃痛苦之?源,要灭掉这把?炽盛火焰,冰川海底最合适。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极北之?海距离雪原最近,就近原则。


    记忆碎片接下来显示的场景,基本符合姜拂衣和燕澜的推测,奚昙的确是在?痛苦和挣扎之?中?,领悟出了苦海剑意。


    只?是场面远比他们想象中?的壮阔。


    捆绑住奚昙的“触手”骤然崩断。


    奚昙原地消失。


    下一刻,他出现在?大?雪山的山巅,伫立于那座已经完全显露出原貌的神殿外?。


    触手急速追上。


    此?番奚昙动也不动,只?是喊了一声:“先祖佑我!”


    他背后古旧的神殿骤然金光乍现。


    这座神殿并?不一般,铁匠为救众生?剜心之?后,十几万雪原人类在?武神的指点下,亲手建造而?成。


    每一块石头,从凿取、搬运上山,再到搭建,众人诚心诚意的在?心中?默念武神教导的法咒。


    神殿凝聚着众生?信仰之?力?,是石心人诞生?的摇篮。


    金光笼罩之?下,奚昙被渡上了一层金身。


    且剑心在?胸腔内迅速再生?,即刻成熟。


    那些想要再度缠上奚昙的触手,畏惧金光,纷纷后退,撤回到撕的身边去。


    而?奚昙因为再生?剑心,周围的悬山巨剑剑气暴涨。


    剑身上缠绕的触手,被剑气冲击的粉碎。


    撕此?时?与山巅基本平视,他望向神殿的眼眸,不自觉的流露出几缕忌惮:“神殿?先祖?你不是怪物,你是神族?可是九上神诞生?于太初清气,其他神族诞生?于九天清气,你们怎么会?诞生?于一座普通的神殿?”


    说普通,因为神殿的样式和石头,一看便是凡品。


    但却真实的拥有神力?。


    撕突然明白了,“当年那个铁匠果然是你的先祖,我听闻你们石心人偷了武神剑,该不是当年武神将剑融了,给那铁匠铸了一颗拥有太初之?力?的剑心,再结合信仰之?力?,想令铁匠一步登天,羽化成神?”


    他颇感震惊,一贯被他当做养料和食物的渺小人族,竟有羽化成神的潜能吗?


    ……


    姜拂衣仰望神殿,禁不住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上:“这座神殿,竟然可以令我们的剑心迅速再生??”


    真是太好了。


    她正愁这颗剑心长的慢。


    燕澜则眨了眨眼睛,之?前修罗海市,他在?姜拂衣胸口吐了一口血,竟然令她突破,一直是个迷。


    知道石心人的剑心根基来源于武神剑之?后,一切都变的合理。


    他的血,能引动石心人心脉里的武神剑气。


    但此?时?燕澜忽然发觉,寄魂当时?的猜测也具有合理性?。


    他成为了姜拂衣的信徒。


    在?那个节骨眼上,由?于姜拂衣舍命救他,他对她的热爱攀上了一个小巅峰。


    石心人的诞生?,和信仰之?力?息息相关。


    武神的热爱,能抵不少信仰之?力?。


    姜拂衣同时?获得了两种能量,才会?在?战中?突破。


    也就是说,燕澜的那口血,并?不能令所有石心人都突破,世间?唯有姜拂衣。


    那么,可不可以推论,燕澜越信任她,对她的感情越浓烈,越疯狂,她就会?变的……越强?


    会?。


    燕澜唯一不能确定的是,对他自己?会?不会?造成影响。


    若是会?,燕澜觉得自己?和公螳螂还真是颇为相似,倒是冤枉了寄魂。


    姜拂衣瞥见燕澜摇了摇头:“怎么了?”


    燕澜回过神:“没事,忽然想到一些莫名其妙的往事。”


    慌忙挥出脑海。


    姜拂衣瞧他仰着头,好像特意避开她视线的模样,疑惑:“嗯?”


    燕澜本想搪塞过去,犹豫片刻,低头回望她,眼神少了几分惯常的克制:“我在?想,以我现如今一无所有的处境,该怎样助你一臂之?力?。”


    姜拂衣愣了愣,随后认真审视他忽然变得有点怪异的眼神。


    怀疑燕澜是不是意识进入记忆碎片之?后,肉身被他后灵境里的心魔给霸占了,从而?又影响到他的意识。


    燕澜读懂了她的担心,生?出几分难堪:“不要乱想,我没事,方才生?出一个想法,等咱们从记忆碎片里出去之?后再说。”


    ……


    上空,撕仍处于震惊之?中?:“人,真的可以成神?”


    奚昙只?说:“老妖怪,你知道的太多了,我更不可能放你离开!”


    撕会?惊讶,只?是因为此?事改变了他对人族的认知,不表示他畏惧神族。


    可是不畏惧,并?不代表他无视神族,不在?意和神族结仇。


    大?荒怪物种族繁多,每个种族的数量却及其稀少,都是单打独斗,杀就杀了,基本没有后顾之?忧。


    庞大?的九天神族却是不能随便得罪的。


    撕不是个狂妄的性?格,不认为能凭一己?之?力?对抗九位太初上神。


    “我知道了,你搬的救兵是武神。”撕不再掉以轻心,决定迅速冲破法阵,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悬山剑是扎入地面的,剑阵上方是最薄弱之?处,撕朝上方直冲。


    与此?同时?,奚昙立在?神殿门前,手掌覆在?胸口,掌心将新生?的剑心取出。


    顷刻间?,剑心在?他掌心化为一柄长剑。


    剑柄和剑身上刻满了莲花纹路。


    心剑铸成,刷!奚昙振臂举剑指向撕:“先前决定请武神大?人来对付你,是我抬举你了,对付你,我一人一剑足矣!”


    悬山剑阵释放的剑气,原本似海浪在?头顶翻滚,此?刻,竟然逐渐凝结出形状,瞧上去,像是一朵庞大?的莲花苞。


    轰隆声中?,花苞颤动着绽放,逐渐伸展成为一朵流光四溢的莲花,光芒几乎覆盖整个雪原。


    此?为石心人佛道剑的终极形态。


    剑气莲花。


    撕被逼停在?剑气莲花下方,难以承受,不得已重新落在?地面。


    他的脸上终于浮现出恐惧,慌乱着释放出更多的触手攻击莲花。


    奚昙遭受重击,七孔渗血,持剑之?手却稳如泰山,剑气莲花岿然不动。


    “收!”


    随奚昙厉喝,剑气莲花逐渐下沉,缩小,收紧。


    撕被笼罩在?下方,可以活动的范围已是越来越狭窄。


    最后仅剩下方寸之?地,甚至无法站立。


    撕不得不盘膝坐下,反掌向上,抵抗不断下沉的剑气莲花,形成僵持之?势。


    “这怎么可能?”


    撕无法相信。


    其他怪物整天惹是生?非,顶多也就是遭到九天神族的警告。


    撕处处小心,今日只?是突然对石心人的剑心好奇罢了,竟就遇到了克星!


    “想不到吧,你的克星,正是你亲手促生?出来的。”奚昙放肆的嘲笑他,“没有你逼着我家先祖剜心,这世上便没有诞生?于无限可能、心碎不死的石心人一族,老怪物,这就是因果报应。”


    撕狠狠道:“你杀不了我,世间?痛苦不灭,你永远杀不了我!”


    奚昙冷笑:“我何时?说过要杀死你了?从头至尾,我只?说不准你走。我奚昙对着祖宗发誓,只?要我活在?世上一天,你就休想离开雪原一步。”


    撕提醒:“此?阵是以你的剑气为阵眼,困住我的同时?,你也一样无法离开。而?且我的命比你长,我迟早会?出去,你耗尽余生?究竟图个什么?”


    奚昙望向山脚下的一众尸体,视线最终落在?自己?的妻子小黛身上。


    许久,奚昙才淡淡开口:“我只?能说,碰上我,算你倒霉。”


    ……


    令候来迟了。


    巧得很,奚昙的信箭飞来之?时?,恰好赶上封印怜情。


    等令候匆忙从温柔乡赶来雪原,奚昙只?剩下半条命,撕已被剑气莲花压制的动弹不得。


    为了减轻奚昙的压力?,令候将整片雪原、大?雪山,连带着那十几柄悬山剑,一并?抬起。


    挪到了极北之?海的上空,再沉入海底。


    以冰川寒气,冲淡五蕴炽盛的威力?。


    奚昙在?神殿内养伤,令候则带走小黛的尸体,去往飞凰山。


    因为小黛体内有一丝凤凰血脉,奚昙求令候帮忙,想借用凤神的涅槃火,试一试能否令小黛涅槃。


    可惜心脉尽断的情况下,饶是纯血的凤凰,涅槃成功的几率都不大?。


    何况小黛体内凤凰血脉极少。


    不幸中?的万幸,小黛腹中?那个才刚凝结成的剑心种子,在?涅槃火中?重新焕发了一缕生?机。但存活的希望依然渺茫,且魂魄似有残缺。


    凤神耗费上百年修补昙姜的魂魄,尚未完全成功,便派下属将其送去武神殿。


    因为凤神面对着以纵笔江川为首的一干大?怪物,已经抽不出精力?。


    令候拿到封印昙姜的涅槃火后,正准备去往极北之?海,在?殿外?被言灵神戎语挡住。


    戎语问道:“凤神将奚昙的女儿送回来了?怎么样,能不能救的活?”


    令候略微思忖:“问题不大?。”


    戎语点头:“那就好。”


    令候问:“你特意来问,莫不是有什么好办法?”


    戎语头痛道:“我正焦头烂额,能有什么办法,是真言非得让我来问。”


    世间?战乱频发,大?荒覆灭的预言悬在?顶上,九天神族已经不再执着于维持平衡,决定不破不立,以杀止战。


    结局有两种,第?一,世界毁灭,归于混沌。


    若干年后,混沌再开,诞生?全新的神、魔、人、妖。


    希望这次没有怪物。


    第?二,神族取得胜利,诛杀魔族,将大?荒怪物封印。


    这一战后,世间?清浊之?气崩溃,神族恐怕无法再继续留在?界内,需要去往域外?。


    大?荒将会?成为人间?。


    不存在?神族战败的情况。


    九天神族既选择开战,赢不了,便会?战到彻底灭族。


    当世界只?剩下始祖魔族和大?荒怪物,就会?变成第?一种全灭的结局。


    为了在?这场史无前例的战争中?获胜,神族已经做好了准备,九上神各有分工。


    哪怕最不善战的戎语,也有需要对付的强悍怪物,诌和诳。


    这兄弟俩诞生?于谎言,天赋是谎话多说几遍,就能使对方深信不疑。


    能令相爱之?人反目成仇。


    能大?幅度篡改别人的记忆。


    当然,这一点戎语和真言尺也能做到,并?且可以破掉他们的谎言。


    因此?一直压制着他们。


    但这百年来,真言尺意志消沉,单凭戎语之?力?,压制他们逐渐显得吃力?。


    且诌和诳两兄弟,似乎感知到了真言尺的消沉,之?前竟还妄想篡改戎语的记忆。


    虽不曾成功,却让他们证实了言灵神的伴生?法宝确实出了问题,开始变的猖狂起来,毫无顾忌的加入了魔族的阵营,助纣为虐。


    戎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真言倏然发出声音:“奚昙有了一个女儿,命运当真无法改变。”


    戎语将真言尺取出来:“你的心结,是从得知奚昙镇压撕心开始的。之?前你还故意不准奚昙辩解,不想他继续寻找情缘,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促成了他的情缘。真言,你是不是预知了你会?和他的女儿纠缠不清,你的劫数莫非是情劫?”


    真言尺默不作声。


    戎语劝道:“并?不能说你弄巧成拙,即使没有你从中?作梗,他们该遇到还是会?遇到,只?是这个媒介变成了你。”


    真言尺:“也就是说,无论我怎样做,该发生?的一定会?发生?,无法更改。三万多年以后,那个小姑娘,注定会?为了挽救人间?,增强剑气莲花的神威,葬身于冰川海底?”


    “三万年后?哪个小姑娘?”戎语第?一次听他说起,“听上去不像是奚昙的女儿?”


    真言尺沉默片刻:“奚昙当时?触碰我时?,我的脑海里闪过一幅画面。有汪洋大?海,有剑气莲花,还有一位小姑娘,她的五官与奚昙颇为相像,石心人一脉单传,她是奚昙的后人无疑。”


    戎语微微怔:“你亲眼看到她死了?”


    真言尺回忆道:“我看到她以诀别的眼神朝我的方向望过来,喊了一声‘爹’,我附近似乎还有人,我不知道她喊的是不是我,但我可以感觉到,我的心很痛,那是我从来不曾感知过的情绪。”


    当时?真言尺还不知道那朵莲花是什么,更不知道撕心的存在?。


    真言只?知道三万年后,他可能会?有一个女儿,是个小石心人,且会?死在?他面前,而?他束手无策,一点办法也没有。


    真言渡劫在?即,无法承受那种心痛,既然救不了,便想着让她不要成为石心人。


    他试着改她的命,没能成功。


    当奚昙以剑气莲花镇压撕心之?后,真言才真正明白那一幕的深意。


    至此?,那小石心人与他诀别时?的坚毅目光,笑着流泪时?的乖巧模样,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真言不再明哲保身,开始不断窥探未来,卜卦三千,却再也追寻不到一点关于她的蛛丝马迹。


    真言终于知道,这就是他想脱离神器,需要渡的劫。


    他的天赋是知天命。


    劫数也是源于知天命。


    “原来如此?。”戎语本以为真言要渡的是情劫,还想训斥他几句,为避情劫而?耍手段,未免太没自信。


    如今知道原委,她完全可以体谅。


    这世间?各类情感,多数是昙花一现,少数是忍一忍就过去了。


    唯独这舐犊之?情,永远无法衡量轻重。


    戎语安慰道:“真言,你莫要钻了牛角尖,我们大?敌当前,你必须振作起来。相信我,未来尚不曾发生?,仍有机会?改变,等平定大?荒之?乱,我们一起寻找办法。”


    “可我已经弄巧成拙了不是么?”真言原本清冷的声音,浮了些痛苦,“或许石心人的天命就是消除撕心,如你所言,即使没有我插手,他们一样会?走上这条路。可我偏偏就成为其中?的媒介,成为害死她的一环,这是不是我知天命改天命所遭受的惩罚?”


    戎语不知如何回答。


    沉默中?,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传来:“未来当然可以改变,只?是需要付出等量的代价,岂能仅凭你一句话,就擅自更改一位关键人物的命运呢?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石心人是为消人间?劫数而?诞生?的,你若一句话更改,三万年后的那场劫数谁来消?”


    戎语望向走上前来的光阴神:“可是三万年后的事情,我们窥探不了那么远,不知具体情况,想要等量付出,都不知如何付出。”


    “这有何难。”光阴神伸出手,一柄金梭浮现于掌心,此?乃她的伴生?神器岁月梭。


    她的天赋,和怜情有一些重叠之?处。


    怜情可以吸食生?灵的寿元,光阴神也能取走生?命体的光阴。


    如今,她正和五行神一起研究封印术,该怎样将她的天赋融入封印中?,消磨那些顶尖怪物漫长的寿元。


    “莫要忘记,我的岁月梭还有一种法力?,能够穿梭岁月长河。”光阴神看向戎语,“我以岁月梭,将你的一道分身,送去三万年后那场劫数的一个月前。”


    戎语蹙眉:“你从前不是试过么,并?没有什么作用。”


    天道是不允许过分窥探未来的,能够像真言尺这样得到一点具体的预示,已是难得。


    通过岁月梭将分身送去未来,分身没有修为,若是被杀将会?影响本体。


    分身停留超过时?限,还会?被天道清除,本体伤的更重。


    回来之?后,一切关于未来的记忆,都会?被抹除的干干净净。


    去了等于白去。


    光阴神道:“我们并?不需要知道三万年后的信息,仅仅需要以你的阅历,去为三万年后处理撕心的石心人后代提一些建议,寻找保她一命的办法。身临其境,总比我们在?这里未雨绸缪更有用,只?不过……”


    她话锋一转,“失败便罢了,若真成功改了她的命……戎语,逆天改命,即使是等量更改,也可能会?遭受天谴,尤其我等乃太初上神,你心中?需要有个谱。”


    光阴神不知道值不值,只?知不解真言尺关于未来的心魔结,将有碍渡过眼前的危机。


    “若能改,这并?不是一件错事。”戎语心中?也颇为怜悯石心人,“一举两得的事情,我愿做,也愿接受惩处。”


    始终在?旁默默听着,一言不发的令候忽然开口:“还是我走一趟吧,你们各有重任,我则没有那么重要。何况我与石心人纠缠深厚,我去救她才是最合适的。”


    第132章


    光阴神?看?向令候:“我其实更倾向于戎语前往。”


    令候微微皱眉:“为何?”


    光阴神提醒:“从真言的预知中,我们还可以得知一个讯息,三万年?后?,世界并未归于混沌,延续的依然是属于我们的文明。但根据我等对战损的大致估算,以及战后?的迁移计划,用不着五千年?,大荒就将彻底成为人间。你去往三万年?后?,和去往一个全新的世界差别并不大,分身损坏的风险可想而知。”


    她?又指向言灵神?,“戎语的分身若是遭到损伤,她?的本体至多承受一成反噬,因为她?有真言尺替她分担。而令候君不一样,你缺了武神?剑,需以一己之力承担。换句话?说,令候君抵抗天谴的能力,远远低于戎语,这一点,你清楚么?”


    光阴神?并不是想要阻止他,只是言明利害。


    “我知道。”令候将封印昙姜的涅槃火取出?来,递给戎语,想让她?帮忙送去极北之海交给奚昙。


    戎语低头望着那簇跳跃的火焰,并未接:“真言,你认为呢?”


    半响,真言尺发出?声音:“这是我的劫,我无法脱离神?器,去不了,本该由你替我去。但令候的确更了解石心人,剑气莲花里的‘气’,和令候一脉相承,他前往的确更合适。”


    戎语颔首,接过涅槃火:“那我们就专心去对付诌和诳吧,且将未来的劫数交给令候化解。”


    这一战神?族虽会获胜,付出?的代价却未可知。


    至少她?和真言可能会元气大伤,若不然,真言不会在三万年?后?束手无策。


    “我知道了。”真言的声线平静不少,“令候行事,我自然放心。若是他出?面还更改不了她?的命数,那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商量妥,令候在武神?殿外的高台上盘膝坐下,静等光阴神?启动岁月梭。


    “令候。”真言喊道。


    令候朝戎语手中?的尺子望过去。


    真言尺光芒闪动:“你破局的思路,应该着重放在三万年?后?的‘我’身上。记得,我可以渡劫失败为代价,换她?一线生机。”


    令候:“嗯。”


    光阴神?见他做好了准备,抛出?手中?的岁月梭。


    岁月梭开始围绕令候飞旋,速度逐渐增快,快到?以目视仅能看?到?光影和线条。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


    须臾间,便?是三万年?后?。


    ……


    藏在《归墟志》残页里的记忆碎片,只记载到?此处。


    姜拂衣望着眼前巍峨的武神?殿逐渐虚化,双脚如同陷入水中?。


    再上岸时,意识已经回归到?自己的身体里,仍保持着进入记忆碎片之前的状态,被燕澜牵着手。


    而燕澜另一只手,则握着那几张残页。


    “光阴神?说,她?将令候的分身,送去三万年?后?那场劫数的一个月前,应该就是现?在吧?”姜拂衣此刻才懂,这几张残页,并不是令候在给燕澜开后?门,而是想要告诉燕澜,他来了?


    那他现?在人在何处?


    还有真言尺的器灵,难道是闻人不弃?


    “闻人不弃告诉我,他本名闻人弃,不弃是他后?来自己改的。我还觉得奇怪,儒修世家为何会给儿子取名‘弃’字,莫非不是弃,而是‘器’?”


    姜拂衣自顾自说了好半天,也不听燕澜开口。


    她?仰头朝他望过去,见他双眸呆滞,似乎仍在记忆场景中?,不曾回到?现?实。


    姜拂衣挣脱他的手,绕去他面前:“燕澜?”


    手掌在燕澜眼前晃了晃。


    燕澜恍然回神?,垂眸望向姜拂衣。


    他一双似血的红眸眼底,涌现?出?她?从未见过的恐惧。


    姜拂衣微怔,知道燕澜是在恐慌真言尺看?到?的那一幕,关于她?会舍命镇压撕心的结局。


    她?首先在心中?询问自己,会么?


    如果?单纯只是为了避免生灵涂炭,她?或许会有一点不甘心背上这样的宿命。


    抛开被钉在棺材里的五年?,她?来到?这人世间,只不过十六七年?。


    但是撕心不一样。


    撕心和他们石心人之间的仇怨,已经比这极北之海还要深。


    无论大义,亦或私仇,如果?需要姜拂衣舍命去镇压撕心,她?不会退缩半步。


    “阿拂,你不要这样想。”燕澜原本的恐惧,因她?逐渐坚定的眼神?而加剧。


    他无措,双手捏住她?的双肩,打断她?的思绪,“预知未来,有利有弊,利在能够未雨绸缪。这弊端,则是会影响我们行事的思维,譬如稍后?重新封印撕心,或许还能想到?其?他办法,但你已知你会舍命去充盈剑气莲花,便?很难再想出?其?他办法。”


    姜拂衣想说,以外公上万年?的岁数,高深的修为,净化撕心这么多年?,都?没能将他杀死。


    她?母亲也已经精疲力尽。


    她?一个二十出?头、大荒怪物?口中?的幼崽,能以自身力量重新将撕心封印,已是一场豪赌。


    燕澜都?知道,故而他的双手在轻轻发颤。


    姜拂衣拍拍他的手背:“不用我想办法,令候不是来帮忙想办法了?说起来真是玄妙,你的前世竟然能来帮咱们忙,你竟然可以见到?自己的前世……”


    对了。


    姜拂衣忽然想到?一件正事,“是不是有必要通知一下沈云竹?他想颠覆人间,重开天路,不就是为了见到?令候,让令候重改他的排名?”


    燕澜的脸色愈发苍白:“我们不能全指望令候。眼前这种情况,他一道毫无法力的分身,仅凭阅历能给出?什?么建议?能不能在一个月内平安抵达极北之海,我都?表示怀疑。”


    姜拂衣皱起眉:“你为何这样悲观?”


    “我不是悲观。”燕澜想起之前曾向暮西辞打听的消息,“兵火说他在战后?见到?九上神?时,唯独令候白发满头。如今想来,他的分身可能死在了这里,才导致他元气大伤。”


    姜拂衣道:“为何不是他成功改变了我的命数,遭受了天谴?”


    燕澜道:“根据兵火的形容,令候的状态在我看?来,很像是使用了什?么禁术导致的反噬,不像天谴。”


    姜拂衣沉吟:“令候通过岁月梭前来,应该也是从岁月梭里出?来吧?”


    岁月梭如今估计在光阴神?的信徒手中?,信徒会保护他才对。


    只不过人间三万年?,不知传承了多少代,信徒不一定靠得住,巫族的掌权族老就是一个例子。


    姜拂衣揪心:“如果?令候没能来到?极北之海,死在了路上,千辛万苦跑这一趟也未免太亏了。可是天大地大,我们也无处寻他,唯有等他前来。”


    燕澜又反过来安慰她?:“我也没说令候来不了,只是说莫要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姜拂衣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不想那么多了,当务之急,是先令我再生剑心。”


    姜拂衣走到?神?殿中?央,盘膝坐下,回想外公当时掐的那个手诀。


    这座庇护石心人的信仰神?殿,外部早已坍塌,但姜拂衣相信,肯定是还有威力的。


    所以母亲每次剜心铸剑,失忆之后?,都?会回来神?殿闭关。


    同时,姜拂衣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像外公一样快速再生心脏,需要时间,便?不再浪费时间,静下心,专注自身。


    燕澜看?着她?闭上眼睛,脑海中?纷乱至极。


    不能全指望令候,那他此时又能做些什?么?


    原先燕澜以为,他可以给姜拂衣更为热烈的爱意,为她?提供武神?剑气和信仰之力。


    现?在才知道这很难。


    在得知她?会舍命之后?,燕澜心中?有一个念头,他愿意以命换命。


    若是不能够,那么她?生他生,她?死他死。


    还能如何热烈,燕澜不得而知。


    ……


    数百万里之外,封印着怜情的温柔乡。


    夜深人静,静谧的草原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轻而易举的穿透结界,朝深处的英雄冢御剑飞去。


    直到?临近英雄冢,况雪沉才有所察觉,立刻从地穴来到?地面,望向那两人的方向:“他们来了。”


    “谁?”柳寒妆担心柳藏酒,已经好多个夜里无眠,在屋内憋的厉害,跑出?来透气。


    暮西辞寸步不离的陪着她?,两人原本在远处坐着聊天,瞧见况雪沉突然现?身,立刻起身过来。


    况雪沉锁定那两人飞快移动的位置:“应该是我们要等的人,负责监督我们的神?器守护者。”


    柳寒妆眼眸一亮,同时又心有疑虑:“谣言传出?去只过了半个月,就将监督咱们的人引来了?”


    也未免太快了些。


    提到?此事,况雪沉额角的青筋止不住跳了跳:“你在家中?待着,不知外面传的有多离谱。”


    柳寒妆问道:“还能比那寄魂兽更离谱?比我夫君强迫大哥你成婚还离谱?”


    况雪沉避而不答:“总之一定是他们,否则不可能直接穿透结界。”


    大哥的判断总是没错的,柳寒妆心中?忐忑不安:“希望是万木春神?的使者。”


    这样小酒就有救了。


    不一会儿,一柄飞剑拖着火尾划过低空,迅速映入他们的视野。


    放大的飞剑上载着两个人,前端一人控剑,是个剑眉星目的美?男子,修为在人仙中?境以上。


    他的视线,凝在况雪沉身上。


    后?排之人窥探不出?修为,披着黑色带帽斗篷,帽檐将脸部遮挡仅能瞧见下巴,但暮西辞可以感觉到?,此人一直在打量他。


    飞剑悬停在高耸的英雄冢石碑侧方百丈远,随后?缓慢靠近。


    控剑男子:“在下散剑修越明江,身为封印守护者,长寿人一族向来安稳,此番引我来,不知意欲何为?”


    况雪沉朝他拱手:“越兄知道我们散布消息,是为了引你现?身?”


    越明江道:“原本我不知,真以为焚琴劫火攻来了温柔乡,只是有位前辈告诉我……”他转了话?题,“你们引我来,究竟为了何事?”


    柳寒妆忍不住:“请问,越公子守护的哪一件太初神?器?我弟弟柳藏酒被逆徊生逆转回了幼体状态,他们正准备攻来救怜情,而逆徊生的克星,据说是万木春神?……”


    听她?简单讲完,越明江微微愣,旋即懂了,又摇头:“抱歉,我们越家身为光阴神?的信徒,守护着神?器岁月梭,奉命暗中?监察你们温柔乡。除了知道长明灯在巫族,其?他神?器的下落,一无所知。”


    “光阴神??”况雪沉隐隐猜到?,岁月梭应具有吸取寿元的力量。


    因此才会拿来监察长寿人。


    而柳寒妆充满期待的脸,慢慢垮了下来。


    虽知道赌的是个几率,赌输了,心中?还是有些难以承受。


    暮西辞扶住她?的手臂,但视线依然定在那斗篷男子的身上:“你又是谁?我怎么觉得,你不是人族?”


    斗篷男子抬起双手,放下帽子,露出?样貌:“焚琴,我虽不曾见过你,但料想你应该见过我。”


    因为燕澜才刚询问过令候的信息,暮西辞一眼认出?,惊讶地道:“武神??”


    况雪沉很少表露出?吃惊,他看?向令候:“太初上神??”


    “天路封锁,你是如何下界的?”暮西辞确定了好几遍,除了墨发增多之外,的确是武神?,“奇怪,武神?既然还在,那燕澜是哪位神?族下凡转世?”


    令候明显怔了一下:“你口中?燕澜,可是巫族之前的少君?他是神?族下凡转世?我的转世?”


    令候从岁月梭出?来时,越明江距离温柔乡已是近在咫尺。


    听闻焚琴劫火在温柔乡作?乱,闹的人尽皆知,令候颇感奇怪。


    以他对焚琴的了解,这根本不可能。


    又想到?焚琴是奚昙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令候便?先来瞧一瞧,或许温柔乡的乱局,和极北之海的危机相关。


    前来温柔乡的路上,自然也听越明江讲了讲如今人间的局势,以及大事。


    重点在巫族和闻人世家之间的仇恨。


    但越明江身为岁月梭的守护者,平日里深居简出?,许多消息都?是道听途说。


    “你还活着,燕澜便?不可能是你的转世。”暮西辞疑惑道,“究竟是魔神?认错了人,还是故意说谎?”


    况雪沉抿紧了唇,看?了看?越明江:“岁月梭,莫非有穿梭时光的大神?通?”他又看?向令候,敬畏道,“神?君您莫不是来自过去,燕澜诞生之前?”


    令候敛眸沉默。


    应是根据已知讯息,推测眼前这些人是否靠得住。


    最终,令候颔首:“我不知这燕澜和我是否有关,但我的确来自过去,为了化解那小石心人的死劫而来。”


    柳寒妆才刚从失落中?缓过神?,闻言眼皮一跳:“姜姑娘的死劫?”


    令候已听越明江提过,猜到?不久前将飞凰山搬去东海的巫族圣女,应就是石心人的后?代,知道她?的名字是姜拂衣。


    令候不知人间的礼节,学着况雪沉之前的姿态,朝他们拱手:“看?来诸位与她?交情匪浅,能否告知我,关于她?的一切?”


    对面乃是太初上神?,况雪沉哪里受得起,连忙躬身:“神?君若有需要,吩咐便?是。”


    柳寒妆也跟着大哥躬身。


    暮西辞没当回事,瞧见夫人态度恭敬,他也随着弯下腰。


    令候又打量暮西辞一眼:“不必多礼,实不相瞒,我如今仅是一道毫无修为的分身,还需要诸位多加照拂。”


    接着。


    令候从他们口中?,得到?了更为详细的信息。


    姜拂衣误以为石心人是被封印的大荒怪物?,为救母亲,上岸寻父。


    路上,结识了被剑笙扔掉的漆随梦。


    天阙府君无上夷,以为漆随梦是神?族剑灵转世,为防止他被沧佑剑标记,阻碍真正的神?君下凡,逼死姜拂衣,并将她?安葬在巫族附近的六爻山。


    柳藏酒为了寻姐下落,潜入巫族藏宝阁,欲寻相思鉴,错将昙姜所铸的宝剑放出?,追着宝剑来到?六爻山,放出?了姜拂衣。


    而巫族少君燕澜,因抓捕柳藏酒,也来到?了六爻山。


    随后?,剑笙对外宣称姜拂衣是自己的女儿,派燕澜护送她?北上寻父。


    由于燕澜从未离开过鸢南,便?将柳藏酒从水牢中?提出?来带路。


    一路上,姜拂衣寻到?了好几个爹……


    令候仔细听着。


    无甚表情。


    哪怕听到?巫族族老背叛长明神?,点天灯诓骗神?族下凡救世,也没有任何情绪。


    却在听到?姜拂衣被怜情所伤,与燕澜彼此倾心时,令候平静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


    听完许久。


    令候询问:“姜拂衣和燕澜去往极北之海,漆随梦去了哪里?”


    况雪沉抬起手臂,指了个方向:“温柔乡外围的戈壁滩,剑笙葬在那里,漆随梦每天坐在岩石上打坐,大概是在想他今后?该走的路。剑笙告诉我,那孩子因为年?幼时遭受过的折磨,性?格有些偏执,希望这次能够想通。”


    柳寒妆不认同:“大哥,我觉得漆公子不是偏执,他是有点自私。”


    况雪沉不否认:“至少他不曾亲手做过错事,与之相反,他多次不计安危,行过不少善事。”


    柳寒妆又想说话?,被况雪沉垂眸瞥了一眼。


    柳寒妆才恍然反应过来,被漆随梦夺走的血泉,正是属于眼前这位上神?。


    得知自己的转世被漆随梦害的这样惨,这位上神?不知道会对漆随梦做什?么,哪怕他现?在没有法力。


    漆随梦这人,自从恢复记忆之后?,是变得不太讨人喜欢了,但也确实如大哥说的那样。


    柳寒妆不再落井下石了。


    令候再次踏上飞剑:“我去见一见他。”


    “是。”越明江慌忙控剑升空。


    “我陪你一起去。”得知令候没有修为,暮西辞不能放心,“你还要去化小石心人的劫,这道分身精贵得很。”


    随后?习惯性?的,想要请况雪沉帮忙照顾他的夫人。


    及时想起两人是兄妹,哪有他多嘴的份,赶紧止住。


    令候并未拒绝,由着暮西辞带路,去往外围的戈壁滩。


    远远的,瞧见一名年?轻男子,果?真如况雪沉说的一模一样,正坐在岩石上闭目打坐。


    在他右腿边,搁着一柄剑。


    令候问:“他就是漆随梦?”


    暮西辞点头:“你想通过他体内的血泉确定一下,燕澜究竟是不是你的转世?”


    凡人不曾和真正的九天神?族打过交道,对神?族始终不够了解,暮西辞就不会认为令候会有惩治漆随梦的想法。


    “没错。”令候的视线凝聚在漆随梦的灵台位置。


    分身无法使用法力,不代表令候的感知力也会完全消失。


    等了一会儿。


    暮西辞问:“怎么样?”


    令候感知到?了,低声喃喃:“燕澜竟然真是我的转世。”


    暮西辞侧目:“你身为太初上神?,应该有办法再生血泉吧?”


    令候不曾正面回答:“纵我有办法又如何,你可知道漆随梦是什?么人?”


    暮西辞微讷:“他不就是漆随梦?”


    令候肃容:“他是我的行刑官。”


    “什?么行刑官?”暮西辞先是一迷瞪,随后?瞳孔紧缩,“漆随梦是专门针对你而降生的,天谴行刑官?”


    令候:“看?样子是。他夺走我的血泉和父亲,还在试图夺走我的爱人,他的存在,应该一直令我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暮西辞说了一声“难怪”:“我原本就有些疑惑,巫族哪来的能耐,竟能残害到?堂堂武神?。而巫族融合多次血泉都?失败,偏偏漆随梦竟能完美?融合你的血泉,原来并非他们有多强,是你自己遭了天谴。令候,你做了什?么,竟会遭这般严酷的天谴?”


    “身为执天道者,我竟试图逆天改命,这天谴是我应得的,怨不得任何人。”令候遥遥望着漆随梦,“同时也证明,姜拂衣这条小命,的确是有办法救。”


    他这颗不定的心,安了一半。


    第133章


    暮西辞隐约有些懂了:“也就是说,‘三万年后’,巫族点天灯,你是为了应劫下凡?”


    令候沉默了会儿:“究竟是谁给你的错觉,让你觉得我们九天一族是一群傻子?,不知道规避风险,反而知劫而上?”


    暮西辞:“……”


    令候缓缓说:“我族定期推演天道,都是为了化世间劫数。自身的劫数,当然也是能避则避,能解则解。毕竟趋利避害,趋吉避凶,方为真正的自然之道。何况我这道分身回去以后,不会?保存来此的一切记忆。我不会知道长明神私自保留了一条下凡的通道,更想不到自己会?遭巫族残害。”


    事实可能就像魔神姜韧猜测的那般。


    他发现姜韧在神域失踪,才?得知通道的存在。


    又得知天灯震动与极北之海有关,想要下凡一探究竟,顺便寻找姜韧。


    料到下凡艰险,却没料到这般艰险。


    毕竟九上神之前没谁遭过天谴,或许以为步入天人五衰,已算天谴。


    令候不可能强迫自己想起分身这段记忆,这有违天道。


    若是想起来了,一早知道姜韧下凡会?被巫族的叛徒剥皮放血,他身为友人,岂会?不阻止?


    所以说,一切都是按部就班,顺其?自然。


    时也命也。


    ……


    正在岩石上打坐的漆随梦,感知到有一股力量靠近,掀了掀眼皮儿。


    瞧见是从温柔乡方向过来的,他又将眼睛闭上了。


    但来者的视线太?过肆无忌惮,令他深感不适,漆随梦又将眼睛睁开。


    他目望飞剑靠近,除暮西辞之外,还有两个陌生人。


    飞剑落地,漆随梦看着身披黑斗篷的男人,走?去他父亲的坟墓之前,躬身行了个大礼。


    令候拜完之后,转头?看向他,目光平静:“漆随梦,我欲前往极北之海搭救姜拂衣,你护送我如何?”


    漆随梦正在猜测他的身份,闻言拿起腿边的剑,一跃而下:“她不是在温柔乡?何时回了极北之海?搭救?她出什?么事情了?”


    漆随梦不认识令候,询问的是暮西辞。


    暮西辞便和?他简单说了说。


    什?么武神和?岁月梭,漆随梦一概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姜拂衣的生关死劫。


    不等暮西辞说完,他问:“现在出发?”


    令候道:“你师父人在何处?”


    漆随梦怔了怔:“你说无上夷?他在魔鬼沼,守五浊恶世的大门。我爹死了,巫族那几?个族老全死光了,大门总得有人守。”


    令候询问:“你们是师徒,你应该有办法联络到他吧?”


    漆随梦:“有。”


    令候:“烦请你给他递个消息,让他也去往极北之海。无论他想赎罪,亦或心怀苍生,眼下都是一个好机会?。”


    漆随梦不免担忧:“那五浊恶世的大门……”


    “巫族这一代能打开大门的,不是只有剑笙么?”令候说了声“无碍”,“虽然在我的时代,五浊恶世尚未开始建造,但整体已经规划完毕,想要从外开启难度极高,尤其?是怪物。逆徊生如今专心救怜情,怜情不曾破印而出之前,他不会?打大狱的主意。至于沈云竹,更不必在意,他没这个本事。”


    “好。”漆随梦身上一直都有无上夷的令箭,忙取出来,按照令候的吩咐做了。”


    令候再次踏上飞剑,吩咐越明江:“时间紧迫,走?吧,启程去往极北之海。”


    暮西辞问:“需不需要我一起去帮忙?”


    “此事用不着你。”令候摇头?,又饱含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你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即可。”


    暮西辞默不作声,目送他们离开,朝极北之海疾飞而去。


    他也折返回温柔乡。


    况雪沉和?柳寒妆还在原地站着。


    瞧见暮西辞自己回来了,柳寒妆仰头?问道:“夫君,那位神君呢?”


    暮西辞落在她面前:“他带着漆随梦去往极北之海了……”


    见她眼眶泛红,知道她因为希望落空而难过。


    令候所处的时代,万木春神还不曾将伴生法宝交给信徒,他不知道法宝的下落。


    也无法解开逆徊生的天赋。


    况雪沉在柳寒妆肩头?按了下,该安慰的话,方才?他已经说了个遍。


    如今将她交给暮西辞,他回地宫里去。


    “大哥。”柳寒妆轻轻喊。


    况雪沉转身:“还有事?”


    柳寒妆泪眼婆娑的看着他,只是想起来,大哥不会?比她的担心少?。


    她还能流泪宣泄,大哥向来将情绪全憋在心里。


    不仅小酒的事情,还要扛着封印的压力,如今知道极北之海将出大事,李南音情况不明,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却要开导她。


    头?一次真切感受到大哥的不容易。


    柳寒妆吸了口气,稳住自己的情绪:“车到山前必有路,还记得爹说过,小酒是天狐,吉人自有天相,狐狸也一样,对吧。”


    况雪沉微微愣。


    他刻意将心态放的很?平,一直冷静的安慰妹妹,忽然被妹妹安慰一句,心境突然乱了一瞬。


    “会?的。”况雪沉点了点头?。


    说完便继续往回走?,像是怕露怯。


    等他回地穴,偌大空旷的草原,只剩下暮西辞和?柳寒妆。


    柳寒妆站累了,走?去石碑前坐下。


    发现暮西辞没有跟上来。


    柳寒妆瞧他双眼无神:“夫君,你怎么了?”


    暮西辞摇了摇头?:“没事。”


    简单两个字,便不再说话了,披着星光伫立在原地。


    柳寒妆知道他有心事,直接问怕是问不出,需要先打开他的话匣子?:“对了夫君,刚才?听说你说,漆随梦是天谴行刑官,是什?么意思?他也是神族转世?”


    “那只是大荒时代,对天定克星的一种?称呼。”暮西辞解释道。


    方才?令候对他讲了石心人和?撕心之间的恩怨,一定意义?上,石心人也可以说是撕心的行刑官。


    暮西辞接着道:“有一些人很?特殊,他们从降生开始,就背负任务,天道赋予的任务,乃是天选之人。比如奚昙……”


    想起曾经潇洒的美男子?,最后落得那般下场,暮西辞心中有些堵得慌,“漆随梦就比较幸运,但细细想来,他一直在被命运推着走?,说是行刑官,更像是一枚棋子?。”


    “原来如此。”柳寒妆佯装无意的朝他招招手,想他过来她身边坐下。


    暮西辞却依然站在原地不动,且说:“我有些累,想先回去歇着。”


    柳寒妆察觉他在刻意疏远自己,心头?倏地就有些发慌,站起身:“你究竟怎么了?武神来之前,你还好好的。”


    暮西辞迟疑了下:“我从武神那里得知奚昙的不幸,心中难免感伤。”


    柳寒妆将信将疑:“真的?我们不是说好了,之前已经相互欺骗了二十年,今后不许再说谎欺骗对方?”


    暮西辞:“……”


    他微微垂眸。


    方才?令候说,希望他能主动回到封印里去,身为会?给人间带来兵火劫难的劫数怪,他实在不应该在人间久留。


    关于封印之术,令候刚才?窥探过英雄冢的连环封印,已经知道神族最终选用的是哪一套。


    稍后会?传授给燕澜。


    暮西辞慌了。


    最近,他想将狰狞的原身修炼出个人样,进度极为缓慢。


    原本以为是附身人身太?久导致的,慢慢才?寻思过来,是受到了怜情的影响。


    他惊讶。


    稍后又觉得自己的惊讶很?可笑。


    暮西辞拿定主意,决定不再自欺欺人,不再逃避。


    他抬眸朝柳寒妆望过去,隔着随风舞动的蔓草,“我答应了武神,等温柔乡的危机了结,我就要回到封印里去。”


    柳寒妆抓紧手背:“他拿什?么要挟你了?”


    暮西辞微微摇头?:“你不是一直都知道,我该回到封印里,只是燕澜之前不懂神族的大封印术。”


    柳寒妆哑了哑:“其?实你在人间二十几?年,自控极好,并没有……”


    暮西辞苦笑:“我的天赋不是自控就能完全避免,随时都可能引动兵火,这二十多?年不曾引动,只能说是幸运。”


    柳寒妆:“但是……”


    暮西辞第一次打断她说话:“你愿意看到温柔乡的青青草原,一瞬间成?为焦土么?愿意看到白鹭城那些你曾辛苦救治的百姓,悉数死于刀兵之下么?而这一切,因我在人间,随时有可能发生。”


    柳寒妆能言善辩,也是第一次被问的说不出话。


    她看着他转身,追上前半步,想喊“夫君”,已知不合适:“焚琴,这不是你的错。”


    暮西辞驻足,不曾回头?:“那你可以接受么?”


    柳寒妆嘴唇翕动,却说不出口。


    暮西辞低声:“即使?你可以接受,我也无法接受,无论大荒还是人间,都很?美,我从来舍不得破坏这份美。”


    在大荒,独居的他只知山河草木很?美。


    来了人间才?逐渐懂得,人与人之间的各种?情感,同样是色彩缤纷,精彩纷呈。


    他看重,珍惜,更不愿轻易摧毁。


    柳寒妆禁不住又红了眼眶:“难道不能躲在一个空旷无人,不受你影响的地方?”


    暮西辞默然道:“我影响的范围过于广阔,如今的人间处处都是生灵,没有这样的地方,大荒才?有。”


    柳寒妆心口莫名钝痛,很?想说不希望他回封印里去,要回也等她寿终正寝再回去。


    她是妖,有着两三千年的寿元。


    但对大荒怪物来说,也是弹指一挥间。


    就赌这两三千年,他不会?给人间带来灾难。


    但身为柳家?人,柳寒妆顷刻便明白,生出这样的想法,她是被怜情影响了。


    柳寒妆恍惚片刻,慌忙默念家?传的静心诀。


    一边念一边目望暮西辞走?远,没有出声喊他。


    她不能开口动摇他。


    否者他们柳家?人三万年来的传承和?坚守,会?像一场笑话。


    *


    极北之海,海底神殿。


    姜拂衣仍在神殿中闭目养心。


    燕澜站在一旁守着,从神殿逐渐恢复的光泽,判断姜拂衣的进度。


    这座神殿不愧是石心人的摇篮,的确和?石心人密不可分。


    不仅能帮姜拂衣剑心速生,她的剑心之力增强后,同时还能反哺神殿。


    倏的,燕澜感觉到双眼一阵剧痛。


    被镇在后灵境内的心魔,突破他的强行控制,再次发出声音。


    “来了。”


    “他来了。”


    燕澜立刻盘膝坐下,再度将心魔狠狠压制回去。


    心魔说的“他”,应该是令候。


    他真的赶来了。


    燕澜的心情一时间变得非常奇妙。


    既欣喜,又觉得怪异。


    ——“燕澜?”


    燕澜眉头?紧皱,这是令候的声音。


    刚才?在记忆碎片之中,燕澜就已然发现,他的音色和?心魔相似,但腔调不同。


    燕澜试着和?他沟通:“不需要对接术法,你竟然能够和?我密语传音?”


    ——“有何奇怪,我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燕澜想辩解,却又无从辩解。


    ——“来我这里。”


    燕澜朝姜拂衣看去:“现在还不行,阿拂在神殿内修补剑心,我要在旁边护法。”


    ——“石心人的神殿内用不着你护法,她只要不踏出神殿,就是安全的。何况她的生关死劫并非现在,没事的,相信我。有些事情,我需要单独对你说。”


    燕澜犹豫了片刻,稳住心魔之后起身,先从神殿中退出。


    从海底上升,浮出水面,按照令候的指引,去往附近的一座小岛。


    才?刚靠近,岸边站着的三个人里,燕澜第一眼先瞧见了漆随梦。


    他原本复杂的心情,又添上一笔烦闷。


    看来岁月梭的守护者,正是温柔乡的监察人。


    燕澜不动声色,落在三人面前,不语。


    令候沉默着打量燕澜,尤其?他猩红的双眼。


    漆随梦走?去海边,绷着嘴唇不说话。


    越明江恭敬的行礼:“燕公子?,我乃散剑修越明江,负责守护光阴神的伴生法宝……”


    燕澜也朝他行礼:“越前辈,辛苦您了。”


    这声“前辈”听的越明江极为别扭,只因知道燕澜乃是武神转世。


    他悄默默打量武神和?燕澜,两人在容貌在并无相似之处,且从眼神和?神态来看,燕澜瞧起来就像个年轻人。


    令候的黑瞳里,则堆积着岁月积累的沧桑和?智慧。


    但若是认真观察,两人在某方面,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相似之处。


    最终是令侯先开口:“燕澜,我会?出现在这里,你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燕澜解释:“你在《归墟志》里,关于撕心的那几?页,留下了记忆碎片……”


    在令候的时代,他早已着手编纂《归墟志》,自然知道是何物:“竟是这样。”


    燕澜明知故问:“你们是从温柔乡来的?”


    他是想质问令候,既然去过温柔乡,必定已经得知他的经历,为何要将漆随梦带来给他添堵?


    倘若漆随梦能解姜拂衣的生关死劫,那当他没问。


    令候观察着燕澜的反应,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我不仅是从温柔乡来的,且还已经去过鲛人岛,见到了闻人不弃和?真言尺,以及至今不曾醒来的昙姜。”


    燕澜担忧:“伯母还不曾醒来?”


    姜拂衣怀疑昙姜的魂魄被撕心束缚住了,凡迹星几?人以剑气为她本体充盈力量,他和?姜拂衣则来神殿寻找。


    虽未曾寻到,但燕澜觉得,神殿随着姜拂衣剑心增强,不断恢复神光。


    昙姜的魂魄就在海底附近,神殿的神光应该也能作用到她。


    双管齐下,依照燕澜的推测,该醒来才?对。


    令候听他说出“伯母”两个字时,表情有些耐人寻味。


    燕澜又问:“那你有没有想出救阿拂的办法?”


    “有一点想法,正准备实施。”令候回的模棱两可。


    燕澜心中一喜。


    令候却说:“然而此行,我发现一件比救姜拂衣更重要的事情,或许,这才?是我来此真正的目的。”


    燕澜凝眸:“何事?”


    令候伸出食指,指向他的眉心:“你我的心魔。他竟然有我近两成?左右的法力,在没有血泉的控制下,你一旦压制不住,恐成?人间大患。”


    燕澜猜出来了:“你有法子?化解心魔?”


    令候收手:“有,九天神族有血泉和?神髓两部分,血泉不必多?说,力量之泉。神髓则为神格,而心魔就附着在神髓上。”


    这些燕澜都知道:“姜韧说神髓取不出来,否则巫族族老又岂会?只剜血泉?”


    令候道:“我听闻姜韧生于战后,神域内的堕神应该很?少?见,小辈不知道罢了。其?实大荒时代,我们处置堕魔的同族,向来都是抽取神髓,因为神髓一旦取出,血泉在身也会?干涸,根本用不着从后灵境里剜出来这般残忍。”


    燕澜默默听着,一双红瞳逐渐冰冷。


    他知道令候为何会?将漆随梦带来了,是想抽出他附着心魔的神髓,交给漆随梦。


    令候观他眼神:“漆随梦身怀血泉,能够净化心魔,知道么?”


    不远处的漆随梦听见,立刻望过来:“我不要!”


    令候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漆随梦攥紧腰间剑柄:“我再说一遍,我不要!既然血泉能将心魔净化,你尽管将我体内的血泉取走?去净化。身为上神,你不会?没办法吧?”


    “你先稍安勿躁。”令候安抚过漆随梦,又看向燕澜。


    燕澜听着有节奏的海浪声,尽量维持平静:“不知抽了神髓,我会?怎样?”


    令候淡淡道:“会?成?为凡人,我口中凡人,指的是你们人间的凡人,无法修炼的那种?。”


    燕澜压低声线:“是不是意味着,我会?修为尽失,从此经历生老病死,最多?不过百岁寿元。”


    令候摊手:“芸芸众生,绝大多?数凡人的一生不都是如此么,哪里不能接受?有些时候,我甚至求之不得,盼做一个平凡人。”


    燕澜当然可以接受成?为凡人。


    他是不能接受将神髓交给漆随梦。


    而且,姜拂衣躲过生死劫,石心人寿元漫长,他却只能活百年,她当如何?


    重点是,燕澜根本没必要做出牺牲。


    令候劝道:“此乃处理心魔最温和?的法子?,且漆随梦融合了我们的神髓之后,他的修为会?在短时间内爆发,无论处理极北之海还是温柔乡的危机,他的作用都要远远大于你。”


    燕澜将骨节捏的作响,嘴唇抿的泛白。


    心魔忽又出声。


    冷笑。


    “燕澜,杀了他,连着漆随梦一起杀了。”


    “分身罢了,别怕。”


    “打开门,放我出去,我来杀。”


    “闭嘴!”燕澜将他压下去,又对令候承诺,“我目前能够压制心魔,等渡过危机之后,我会?闭关将心魔化解。你不信我,难道还不信你自己?”


    令候静默片刻:“我原本是信的,将漆随梦带来,也只是提个建议,你若不愿,那便罢了。”


    石心人尚且有心,何况他的心本就不是铁石,岂会?不怜悯燕澜,不怜悯他自己?“但我此刻见到你之后,丧失了信心,燕澜,你有堕魔的倾向。”


    燕澜眼神微乱:“我……”


    令候目光冷然,直视他的双眼:“你敢说你最近没有动过入魔的心思?”


    燕澜说不出口。


    他有。


    姜拂衣在补剑心时,燕澜始终在旁思索,究竟该怎样帮她,才?能为她提供更多?的信仰之力。


    他左思右想,或许可以尝试融合心魔,暂时入魔。


    燕澜向来克制,这种?克制深入骨髓。


    即使?他觉得自己对于姜拂衣的爱意,已经没有办法再进一步,但他很?难表现出来。


    燕澜寻思,或许入了魔,他就能舍弃骨子?里的克制。


    且融合蕴含神力的心魔之后,燕澜能够提升修为,像令候说的那般,无论极北之海还是温柔乡,他都能做的更多?。


    “我只是想要暂时借用。”燕澜解释,“等渡过风波,依然会?去闭关解决。”


    “下次呢?下次再遇到危机,继续借心魔之力?”


    令候轻轻叹气,“从你觉得魔的力量强悍,可以拿来借用时,你就已经生了魔心。你私心认为仅是借一次罢了,但随后就会?有无数次,底线便是这样一次次被打破,随后彻底放纵,你将彻底堕入魔道。”


    燕澜忍不住道:“我现如今颇为疑惑,力量真有善恶么?难道不是要看使?用这股力量的人?你也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既然融合心魔能够救人救世,究竟有何不可?你为何不信我,不信你自己?”


    令候声色严肃:“这世上可以存在任何堕魔的物种?,唯有我九天神族绝对不允许堕入魔道的神存在世间,无论何等理由?,哪怕他本意是救人救世,我们都不能轻易姑息。因为先例一开,我族行事各个迫于无奈,底线和?执守将会?逐渐消失,九天神族迟早不复存在,世界也将归入混沌。”


    “我承认你说的都对,但是很?抱歉,我并非九天神族,我是人,我有我自己的道。”燕澜从不认为自己战胜不了心魔,他眉眼渐厉,拿定主意,“不必再说,我绝对不会?将神髓交给漆随梦,根本没这等必要。”


    令候颇为无奈:“但我是神族啊,若是遇到姜韧,他还没死,怜他遭遇,我可能会?破例。但你不一样,你是我的转世,我深知你后灵境内那心魔的厉害,不能仅凭自信,就放任你入魔,相信你能自控。燕澜,你若是执迷不悟,非得护着心魔,我只能强行动手将你处刑,你有可能连正常凡人都没得做,成?为一个废人。”


    燕澜一言不发,看上去无动于衷。


    “既然如此……”令候似在犹豫,半响,沉沉说道,“我稍后一旦开解姜拂衣的生死劫,这道分身将会?立刻消失。在此之前,我必须处理掉你我的心魔。”


    话音落下,令候单手简单掐了个诀。


    他的背后,骤然浮现出一个由?符文组成?的耀眼光环。


    四周风浪猛然拍击小岛,力道之烈,竟将礁石击碎的四分五裂。


    原本站在岸边的漆随梦和?越明江不得不朝岛中央退,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震的心脏剧烈跳动。


    “你分身不是没有法力?”漆随梦下意识拔剑,跑去燕澜附近,面朝令候,警告道,“你要取燕澜的神髓,也要先和?珍珠说清楚,这事儿和?我没有关系!”


    “……”燕澜发现自己如同被定身,动弹不得,艰难启齿也发不出声音。


    甚至连他后灵境里的心魔,也被压制住了。


    关键是,这股压制他的力量,好像来源他自身。


    令候懂得利用,他不懂。


    燕澜正不知所措。


    咻!


    一柄小剑快似利箭,自海中飞出。


    一道寒光擦着令候掐诀的手背划过,斜着划出一条浅浅的血线。


    随后小剑直直飞向燕澜,在燕澜前方几?步幻化出人形。


    姜拂衣两指捏着一柄小剑,挡在燕澜前方,凝眸看向令候。


    燕澜望着她的背影,心口一跳。


    她又突破了,之前连御剑飞行都不会?,现在竟然可以直接化作剑气飞行了。


    令候望一眼手背上淡淡的血痕。


    这般情况下,能轻易伤他的只有石心人。


    “我家?的剑,一旦见了血,我就有机会?石化对方的心脏。”姜拂衣维持着最基本的礼貌,“当然,肯定石化不了武神大人您的分身,但我猜,应该可以对您的本体,造成?一点小小的伤害,您说呢?”


    令候平静以对:“姜拂衣,你是否知道,我是来帮你的。”


    姜拂衣与他四目交接:“不是我请您来的,谁请的,您找他说理。何况您现在尚未开始救,我似乎没必要向您道谢。”


    令候发觉她不只相貌像奚昙,连任性妄为的性格都有几?分像。


    令候再次强调:“我必先除心魔,才?能为你破生死劫,否则等会?儿我分身消失,留下心魔和?一个动了魔心的转世,且忘的一干二净,实在无法安心。”


    “那就不必破了。”姜拂衣将小剑攥进掌心,朝一旁越明江拱手,“前辈能否启动岁月梭?赶在我动手之前,先将武神大人送回去吧。”


    越明江:“……”


    他劝了一句:“姜姑娘先冷静,神君毕竟是大荒神族,行事习惯从大局出发……”


    姜拂衣打断:“我知道武神大人代表着正义?,如果正义?,是要我眼睁睁看着自己从未犯过错的心上人,在我面前受刑,变成?废人,我还怎么相信正义??如何对付撕心?还不如让这个只会?令我痛苦迷惘的世界彻底倾覆算了。”


    第134章


    姜拂衣言罢,半响得不到回应。


    她没去看令候的反应,依然望着越明江:“我并非说说而已,前辈若是可以?开启岁月梭,最好立刻将大?人送回?去,否则我也真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


    越明江无奈,只能望向令候:“君上……”


    令候微微抿唇,陷入沉默。


    越明江猜测,神君估计是捋不清该怎样?面对眼前的女子。


    她敢伤他、威胁他,好似不知天高地厚。


    但偏偏被她护在身后、极力?维护的情人,其?实?还是他。


    换成越明江,大?概会既气恼又欣慰。


    却不知神君会是怎样?的心情。


    不过,神君并没有罢休的意思,他背后的力?量光环仍然光芒耀眼。


    滚滚海浪声中?,令候终于开口?:“姜拂衣,你说燕澜从未犯过错?”


    他抬起那只?被姜拂衣划出血痕的右手?,指向自己的心脏,“动了魔心,在我族向来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姜拂衣这才回?望:“在您看来,燕澜如今是人族还是神族?”


    令候:“他强调自己是人族,可以?不守我九天神族的规矩,我认可。”


    姜拂衣:“那您……”


    令候声色沉沉:“但他想要融合的心魔,却拥有我的太初之力?,我且问你该不该归我管?”


    姜拂衣辩解:“燕澜仅仅只?是动了个念头。凡人六根不净,念头瞬息万变。实?不相瞒,我从前因为救母出海心切,心烦起来,恨不得毁灭世?界。石心人身怀您武神剑的太初之力?,您是否要将我一起处刑?”


    令候直视她的双眼:“你可曾想过入魔?”


    姜拂衣眼眸清澈,目光坦然。


    她不曾想过入魔。


    哪怕从前她觉着,为救母亲逃出封印,她能够抛弃一切原则,也从不曾动过入魔的心思。


    得知亦孤行将苦海剑洗成魔剑之后,她还气愤不已。


    可能是源自跟在母亲身边时的耳濡目染。


    母亲虽疯,但她的疯言疯语和行事作风,都在给姜拂衣传输着某种理念。


    也可能是石心人的血脉里,天生抵触魔道。


    姜拂衣虽不答,令候却看的十分清楚:“动念头和动魔心是两种不同的概念。奚昙在大?荒胡作非为,我从不多言,因我知道他没有魔心。同样?的道理,你再?怎样?妄动毁灭人间的念头,我依然信你不会付诸行动。可我信不过燕澜,他动的千真万确是魔心,正处在说服他自己的阶段。”


    姜拂衣摩挲手?中?小剑,语气极为坚定:“我只?知道,燕澜不会入魔。”


    她扭头去看燕澜,“是不是?”


    而燕澜因她那句心上人,正望着她的背影发愣。


    “燕澜?”姜拂衣又喊一声。


    自从来此,她便挡在燕澜面前,背对着他,此时才发觉他的不对劲。


    以?为燕澜被令候控制,她正想请令候解除,燕澜又蓦然回?过神。


    对上姜拂衣担忧又疑惑的视线,燕澜下意识微垂眼睫,心慌着避开。


    姜拂衣拧起眉头:“你是怎么回?事?”


    “我……”燕澜顿了下,说,“他令我动弹不得,无法言语。”


    没有撒谎,只?不过这种状况方才就已经解除了。


    “令候。”燕澜的视线绕过姜拂衣,落在令候背后的光环。


    分身没有法力?,本体若是在附近,分身能够借用一些本体的力?量。


    燕澜狐疑质问:“我能够感觉到?,你是从我身上借力?。但你使用的力?量我很陌生,你借用的,莫非是心魔的力?量?你斩心魔,却要借心魔之力??”


    令候却指了下姜拂衣:“你先回?答她的问题,我再?回?答你。告诉她,你不会入魔,敢不敢?”


    燕澜紧紧抿了好几?次唇,才去和姜拂衣对视:“阿拂,原先在神殿中?,我的确只?是动了一点念头。但刚才令候要我将神髓抽出,交给漆随梦,我心中?实?在是……他或许是对的,我或许真的动了一些魔心,因为有些事情,我想不通。”


    “你说。”姜拂衣转过身,面对着他。


    燕澜从她乌亮的眼瞳中?,仿佛得了一些力?量。


    他逐渐平静,声线也趋近平稳:“依照令候的意思,心魔附着于神髓,我将神髓交给漆随梦,漆随梦便能以?血泉净化,从而得到?心魔存留的神威,为解当下的危机出力?。代价是牺牲掉我。可我认为,我自己融合心魔,借魔化后的神威,同样?可以?出力?。待危机解除,我有自信化解心魔,重回?正道,不必牺牲任何人。”


    说完,燕澜再?次看向令候,“如果非要二选一,令候坚持他的选择,我为何不能坚持我的观点?前世?替今生做主,他凭什么?凭他是神,我是人?”


    “他要抽你的神髓,必须先过我这关?。”姜拂衣扬了扬手?里的小剑,坚定的表明自己的立场,“但他不允许你借用心魔之力?,我可以?理解。”


    燕澜的眼神微微一黯:“你也不信我有定力?战胜心魔,重回?正道?”


    燕澜的定力?,姜拂衣从未怀疑过:“怎么会呢,燕澜,即使你最终决定以?魔证道,我也相信你无论在魔道上走多远,都不可能有任何的行差踏错。”


    燕澜眸光微动。


    姜拂衣话锋一转:“但此事的重点,根本不在于你的心性如何,你能不能自控,你们两个的争辩根本毫无意义。武神大?人心如明镜,满腹道理,但他大?概沉默寡言习惯了 ,并不擅长讲道理。讲了半天,根本没说到?点子上,难怪我外公见到?他就跑,不想听他讲道理,觉得很烦……”


    令候:“……”


    他和燕澜一起看着姜拂衣。


    “我们和这些顶尖怪物之间,力?量悬殊到?令人感到?绝望。”姜拂衣望一眼波涛起伏的大?海,“之所以?还在努力?,是因为坚信这世?间总归是邪不压正,对不对?”


    燕澜点了点头。


    姜拂衣说:“如果为了压制邪魔,先将自己变成魔,以?魔降魔,那即使赢了,也是输了。因为那些魔,最终将你逼成了魔。”


    燕澜懂得她的意思:“阿拂,以?目前的局势,只?要能解危机,我认为手?段是次要的,争这种输赢没有意义……”


    “对我们的确没有意义,我们谁都可以?入魔,你不行。”


    姜拂衣仰头望天,又看向燕澜,“世?人信仰神明,信奉的是正义和善道。而九位太初上神,则是九天神族的根基。其?中?武神,代表着天地之间的至高力?量。你身为武神转世?,在人间选择魔道,等于武神认同魔道才是天地正道,认同魔的力?量乃世?间最强。因此造成的影响,将难以?估量。我觉着,这才是他想抽你神髓的真正原因。”


    燕澜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还是沉默下来。


    姜拂衣转过身,迎上令候微深的目光:“但您是杞人忧天,我再?强调一遍,燕澜不会入魔。这些道理他都懂,您所谓的动了魔心,只?是他得知我将有生死劫,一时的关?心则乱。您分辨不出,是您不懂得这种关?心,那是您自己的认知问题,不是燕澜的错。”


    令候若有所思。


    姜拂衣郑重道:“我可以?向您保证,若是燕澜入魔,所造成的一切罪过,由我来承担。”


    “阿拂……”燕澜不准她说。


    姜拂衣扬起手?臂,比了个手?势让他闭嘴,目不转睛的看着令候:“您若坚持要处刑他,那您最好相信,您今后的满头白发,真有可能是我亲手?造成的。”


    令候不辩神色,幽幽转眸,看向一旁久不开口?漆随梦:“我本想处刑燕澜,将我们的神髓赠你,他不同意,姜拂衣也阻拦,你说怎么办?”


    漆随梦失魂落魄。


    令候直呼其?名?:“漆随梦,你若坚持,我可以?和姜拂衣拼上一拼。”


    漆随梦的面色苍白如纸,有一些恼恨的看向令候,怀疑他别有居心:“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只?说你一道分身没有法力?,请我送你前来极北之海救珍珠,神髓之事半句也没提过,为何现在好像是我逼着你处刑燕澜一样??”


    令候:“你也不赞成我处刑他?”


    漆随梦咬了咬牙:“ 我已经重复了好几?遍,我不要燕澜的神髓,血泉你若能拿走,只?管拿走,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东西。”


    令候问:“那你想从燕澜身上得到?什么?告诉我,我尽量为你实?现。”


    漆随梦一句“我想他将珍珠还给我”险些脱口?而出,可他没聋也没瞎,听到?姜拂衣亲口?承认燕澜是她的心上人,在她生死劫的关?口?,实?在很难说出口?。


    也未免太不知轻重。


    漆随梦喉结滚动几?下:“你究竟是什么毛病?你看燕澜不顺眼,不要总是带上我,我对他的一切都没有兴趣。”


    令候微微颔首:“是你自己不要的,考虑清楚再?说,太初上神虽在天道之下,但世?人对神的承诺,同样?需要遵守。”


    漆随梦心烦意乱,又觉得令候莫名?其?妙,不吭声了。


    “我当你默认。”令候话音落下,隐隐松了口?气,背后的光环逐渐消失。


    姜拂衣察觉到?几?分异常。


    也感觉令候询问漆随梦的话,似乎别有居心。


    只?不过,漆随梦


    是觉着令候故意栽赃他。


    姜拂衣则觉着令候是在刻意引导他,想从漆随梦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复。


    令候好像担心漆随梦再?夺走燕澜什么东西?


    不管怎么样?,见令候杀意消退,姜拂衣也收回?小剑,朝他躬身道歉:“神君见谅。”


    令候道:“无碍,你也是为了‘我’好,我可以?理解。”


    姜拂衣:“……”


    直到?此刻她才觉着眼前的场面有些尴尬,见令候确实?不在意,她转眸看向漆随梦。


    漆随梦察觉到?她的视线,望她一眼,目光带着几?分幽怨,倏然转头望向他处。


    姜拂衣微微怔,回?忆上次分别之前,可曾和他闹过什么矛盾?


    正想着,忽见漆随梦眉头一皱,抬起手?掌按在心口?。


    姜拂衣心头微惊,没想到?撕心的天赋已经影响到?这里了。


    她旋即出剑,一连串小苦海剑从腰间铃铛里飞出来,将漆随梦环绕。


    这些小苦海剑,是她和燕澜去往神殿之前铸造的,那时不知撕心的天赋和佛剑莲花,姜拂衣随意从血脉中?提取了一些剑意。


    如今知道远远不够,便疾步上前去,左手?掐诀,右手?拍在漆随梦灵台上。


    剑气源源不断的涌入漆随梦的灵台,姜拂衣交代:“你不要胡思乱想,盘膝打坐,想些开心的事情。”


    漆随梦想说现在哪有值得开心的事情,但他心如刀绞,头痛欲裂,只?能听话的盘膝坐下。


    回?想他少年时与姜拂衣一路南下时的场景。


    令候转身走去海岸边:“燕澜,来。”


    燕澜收回?看向姜拂衣和漆随梦的视线,沉着脸走去令候身边:“撕心还有多久破印而出?”


    令候:“半个月。”


    说明姜拂衣的危机不是现在,燕澜暂且放心。


    令候似在自言自语:“我原先以?为,剜眼睛和夺血泉是天谴,此时禁不住有些怀疑……”


    燕澜拢眉:“怀疑什么?”


    令候迟疑片刻,朝姜拂衣的方向望了望,又侧目看一眼燕澜。


    他的眼底,流露出一些费解:“也许变成你这幅样?子,才是我真正的天谴。”


    燕澜知道他嘴里没好话,并不生气:“你不懂,这可能是你一生行善积德换来的奖励。”


    令候微微愣了愣,似乎在认真思考燕澜口?中?的这种可能性。


    “可能吧。”令候说。


    原本听闻燕澜和石心人的后代成了一对,令候以?为自己的转世?会亲近姜拂衣,是受到?武神剑的影响。


    如今见到?姜拂衣,令候开始理解,燕澜为何会钟情于她。


    令候这一生都是站在最高处,最前方。


    从未体验过被人保护、安慰和开解,是个什么滋味。


    何尝不是一种遗憾。


    这种遗憾,在燕澜身上得到?了弥补。


    令候望着海面感慨:“风光我独享,行事我独断,天谴却由你来背。说起来,我该对你说声抱歉才对。”


    “我们是同一个人,说这些有什么意义?”燕澜的礼貌刻在骨子里,却也不会和自己客套,“你还不曾告诉我,你方才使用的神力?,是不是问心魔借的力?量?”


    “不是。我施展了一种禁术,通过你,向我远在三万年前的本体借用了一些神力?。”令候做了个验证,果然是可行的,“我施展的,是属于我本体的神力?,不是你后灵境内心魔的力?量。”


    “你通过我,可以?向我的前世?借力??”以?燕澜目前的认知,有些难以?理解,“这也行?”


    “为何不行?你以?为武神的伴生法宝是神剑,就只?擅长武力??我们真正的神职并非持剑杀敌,而是专研力?量,平衡世?间的力?量体系。”


    令候与他并肩,两人竟是差不多的身形,连站姿都颇为相似。


    他开始使用密语传音,“燕澜,我通过你向我的本体借力?之后,你与我的本体也建立了联系。稍后,我教你这套我自修的禁术,你学会以?后,也可以?向我借力?,我虽记不得你,感知到?这套禁术,一定会借给你。”


    燕澜听到?“禁术”两个字,醒悟:“这莫非就是你稍后会步入天人五衰的原因?”


    “大?概吧。”令候心想,会遭这般严苛的天谴,和使用禁术同样?脱不开关?系,“禁术的施展,消耗的是寿元。”


    燕澜正要皱眉。


    令候提醒:“我的结局已经注定,你只?需在意自己。禁术在你我两人之间流转,你也会消耗寿元。所以?能不借则不借,能少借则少借,否则,你会早衰。”


    “你都不怕,我又有何惧。”燕澜正因能力?不足而犯愁,才会动融合心魔的念头,此时悬着的心,稍微放了放,语气轻快了几?分,“你也莫要太小瞧我,我不肯抽神髓,只?是因为没必要。何况借神力?是为了救阿拂,即使让我以?命……”


    “你误会了,你救不了姜拂衣。”令候出声打断他的念想,“我教你借用神力?的禁术,并不是为了让你改姜拂衣的命。是希望你重修神族封印,诛杀巫族那位逐影,毁掉姜韧被他融合的血泉,我不允许神族血泉为祸世?间。”


    燕澜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什么意思,阿拂没得救?”


    令候安抚道:“莫慌,我的意思是,你能借用的神力?有限,且撕心这一劫,唯有石心人能渡。”


    话又绕了回?来,燕澜忧心忡忡:“你究竟想到?办法了没有?你说,你为阿拂改命之前要先处决了心魔,但我眼下发现,你根本没打算抽我的神髓。为她改命,难不成也是谎言?”


    令候摇摇头:“我说抽你神髓并非谎言。压制住你和心魔以?后,我在感受你和心魔谁先反抗成功,若心魔先反抗成功,说明你有心无力?,无能镇住他,我定会抽你神髓。只?可惜,姜拂衣忽然出现,我没能试探出结果。”


    而姜拂衣出现之后,令候明显感觉到?燕澜被激起来的魔心,消散的无影无踪。


    令候从未见过谁的魔心散的这般快。


    燕澜早已不在乎这些:“我只?想知道你准备如何改她的命数。”


    “我改不了。”不等燕澜变脸色,令候又说,“但我想到?了谁有能力?改。”


    燕澜颇感无语:“我很想给你提个建议,回?去之后,莫要总是在殿中?端着打坐了,闲来无事,多出去和其?他神族说说话。和你聊天是真的费劲,拐弯抹角,半天讲不到?重点。”


    令候:“……”


    他仔细斟酌了下语言:“我不是告诉了你,我去过鲛人岛,见到?了昏迷中?的昙姜。”


    燕澜:“嗯。”


    “听闻奚昙最后变的疯疯癫癫,我猜测他是故意疯的,这样?能够免受撕心的影响,会让他的寿命更?长一些……”


    令候感知海上,由他亲手?设下的那一百二十三道封印,如今已不剩几?分威力?,“我寻思着,奚昙可能是怕疯了以?后擅离职守,要求我设下这些封印。以?我的估算,疯癫情况下,奚昙应能活的更?久。可是他始终无法彻底疯癫,达到?无我的境界。”


    燕澜知道原因,奚昙始终惦记着自己的女儿,昙姜。


    就像姜拂衣常说,她的母亲无论怎么疯癫,始终记得她的存在。


    令候轻叹:“战争结束以?后,我应该会提议将昙姜带去神域。估计是昙姜自己不愿意,想要留在极北之海,跟在她父亲身边。”


    不过,昙姜确实?比她父亲更?适合镇守撕心。


    “昙姜这孩子,随了她的母亲小黛,天生意识欠缺,又因是涅槃火才保住的命,魂魄不全,对痛苦的感知极为薄弱,撕心对她造成不了太多影响。我设下的这些封印,反而成了她最大?的困扰。有一次,昙姜试图闯出封印,遭受反噬,也因此令她突然清醒,想起来身负的责任。于是,昙姜在石心人的剑傀术中?,添加上两相忘的咒语,正是未雨绸缪,担心自己会生出求人相救的念头。”


    “诅咒是她自己设下的?”事到?如今,燕澜没觉得惊讶。


    “撕心虽然已不如当年,但奚昙死后,昙姜的剑气不断支撑剑气莲花,修为精进困难。”


    令候说到?此处,停顿了下,“二十二年前,我族布下的连环封印发生动荡,撕心从沉眠中?醒来,昙姜的剑心,遭受了一次重创。十一年前,撕心再?次醒来,昙姜为了把姜拂衣送上岸,强行突破了我设下的封印……”


    燕澜表情微讷:“你不是说她对痛苦的感知极为薄弱,撕心对她造成不了太多影响么?”


    问完之后才想起来,昙姜有了一个女儿。


    自从姜拂衣被放进蚌壳里孕育的那一天起,昙姜就从自己的世?界里走了出来,再?也无法忘记女儿。


    心中?有了牵挂,便会遭受撕心的天赋攻击。


    燕澜又想到?一件事情,二十二年前神族封印大?动荡时,姜拂衣恰好破壳诞生。


    从前以?为她是被封印的大?荒怪物,封印动荡,她破壳而出,很正常。


    但已知姜拂衣不是怪物,孕育她的蚌壳并不在神族的连环封印内,她却遭受影响,破壳而出……


    想来,是封印动荡导致撕心力?量爆发,损坏了孕育姜拂衣的蚌壳,不得已之下,昙姜才将尚未孕育完成的女儿取出来。


    姜拂衣自破壳,在海底健康长大?,一切正常,说明昙姜为保下她,所付出的,恐怕远超燕澜的估量。


    难怪将姜拂衣送上岸之时,昙姜会遭撕心擒获,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燕澜后知后觉:“你是想说,昙姜伯母没有救了?”


    令候微微闭目:“她的魂魄被拘禁在封印最深处,我们进不去,她也不出来,撕心的痛苦之下,她全靠一股意志力?再?撑。如今姜拂衣重塑了石心人的神殿,她通过神殿带给她的力?量,感知到?女儿平安,且以?成长的足够坚韧……”


    燕澜捏了捏指骨,想去看姜拂衣,又不敢去看。


    难怪令候会选择密语传音。


    “我眼见一代代石心人,落得这般下场,心中?岂会不想救下姜拂衣。”令候睁开眼睛,继续凝视海底,“可我思谋了很多法子,从姜拂衣那几?个父亲着手?,又点拨了真言多次,却始终放心不下,总觉得那些都非真正的良策。”


    机会仅有一次,令候不敢轻易去赌。


    但他偏偏赌了把更?大?的。


    令候倏然朝燕澜伸出手?,掌心朝向他:“我已将神族的一种召唤阵法,传授给那几?名?剑修。同时我来施展禁术,通过你向本体借力?,赔上我这道分身,在昙姜的魂魄消散之前,尝试将她从撕心手?中?救出来。改了昙姜的命,在我看来,就等于改了姜拂衣的命。”


    燕澜不知他要如何借力?,伸手?过去。


    令候却收了收:“先前我仅是浅尝辄止,此番才是真正的强行借力?,折损的是你的寿元。再?者,我这道分身损坏,将有碍你日后修炼……”


    啪。


    燕澜不说半句废话,以?掌心拍上了他的掌心。


    一道光线环绕在两人相触的掌心。


    光线飞速旋转,两人完全被笼罩在光芒之中?。


    陡然一股澎湃巨力?,冲击的燕澜险些站立不稳,耳畔似乎传来麒麟的嘶吼声。


    “令候,改了昙姜的命,真能顺便改了阿拂的命?”


    “不是顺便,改了昙姜的命,只?要她还有意识,就会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她女儿的命。这是我推演谋算无数次之后,认为最稳妥的办法。”


    第135章


    燕澜心尖一颤,他原本?以为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想到令候竟将希望赌在了昙姜的身上。


    燕澜想到昙姜的状态,不知道令候凭什么做出的判断:“除此之外,你?都想了什么办法?”


    令候:“很?多。”


    燕澜:“随便说两个。”


    令候道:“我虽然不擅长说话,总抓不住重点,但你必须信任我的判断。你?怀疑我,便是怀疑你?自己,这是你?之前?的原话。”


    燕澜:“……”


    话虽如此,令候还是如他所愿。


    毕竟借力需要通过燕澜,他若心存疑虑,会影响禁术的施展。


    “你?首先?得知道,撕心和其他顶尖怪物不同,他虽也在我族的连环封印内,但我族的封印对他的束缚和消磨,只起到辅助作用。奚昙融合武神剑,以及神殿的信仰之力,结成的那朵剑气莲花,才是至关重要。”


    燕澜当?然知道,也仅有石心人,方能?为剑气莲花提供力量。


    令候想到的第一个办法:“我想通过你?手?中那盏长明天灯,与身在神域的长明神取得联系,将人间情?况告知,集思广益。但是,点燃天灯需要消耗大量法力,我这道分身支撑不起。”


    再者。


    莫说现如今人间浊气丛生?,污染严重,九天神族难以下界平患。


    即使三万年?前?,若无奚昙,神族也不容易拿下撕心。


    纵观所有大荒怪物,无论天赋有多卓绝,依照相生?相克的法则,神族之内都有他们的克星。


    唯独撕心是个例外。


    燕澜疑惑:“没有能?够克制撕心的神?令候,如果武神剑不曾送出去,你?难道也战胜不了他?”


    这种假设性的问题,令候无法准确回答:“若那天遇到撕心的是我,且武神剑还在我手?中,我并不需要神殿,便可以像奚昙一样结出剑气莲花,镇压住撕心。只不过,我最多可以镇压数百年?。”


    因为九天神族最见不得人间疾苦,他们天生?的怜悯之心,在撕心的天赋下,实乃痛苦之源。


    怜悯心越重,受撕心影响越深。


    令候继续道,“撕心能?够毁坏生?命体的心脉,太初上神同样是生?命体,我的心脉再怎样坚韧,也会逐渐碎裂,且无法像石心人一样再生?。大荒若无石心人,我们为了对付撕心,最后很?可能?也会特意打造出一种类似石心人的‘武器’。”


    燕澜心中微动,怪不得说这场劫数,唯有石心人可解。


    石心人的确像是针对撕心而生?的物种。


    令候:“所以,该怎样在短短时间内,令姜拂衣的剑气爆涨到足以支撑剑气莲花,还能?保住性命,成为我最头痛的问题。”


    令候遂将目光放在真言尺身上。


    真言说,他窥见的未来场景中,姜拂衣朝他的方向喊了一声“爹”。


    今日清晨,令候抵达鲛人岛,见到真言尺,感?知不到神器中存在清醒的“神识”。


    令候的时代,战争才刚开始,他不知道真言遭遇了什么。


    从结果推测,真言可能?是渡劫失败,也可能?是在战争中受到了重创,灵魂险些消散,被言灵神戎语强行定在尺内,陷入混沌中。


    如此,真言并不是在尺子?里窥见的那一幕。


    应是通过闻人不弃的眼睛。


    燕澜正?想询问:“闻人不弃究竟是不是真言尺的器灵?“


    令候微微颔首:“我询问了他的过往,闻人告诉我,他自出了娘胎便身体羸弱,年?少时才会练剑锻炼体魄。我估摸着,闻人氏这个孩子?,因先?天不足,出生?时便夭折了。闻人老家主想试试真言尺能?不能?救回儿子?,强行使用了神器。”


    真言经过三万年?的休养,逐渐从混沌中生?出了一些新的意识,这部分意识在闻人老家主的牵引下,脱离神器,附身在了闻人不弃的体内。


    新意识懵懂无知,完全?接受人类的教育长大,对自身一无所知。


    但他父亲应该知道,活下来的并不是自己的儿子?,才会给儿子?取名闻人弃,与“器”同音。


    “我教导闻人不弃唤醒真言尺,他尝试多次,做不到。我想到的第二个办法,便是施展禁术,通过你?借用神力,强行将真言尺唤醒。然而此禁术仅能?施展一次,我这道分身便会消散,你?也会伤的不轻……”


    先?不说能?否唤醒,唤醒以后,闻人不弃,亦或说真言能?够为姜拂衣做什么,令候摸不准。


    不敢轻易尝试。


    令候又去揣摩姜拂衣另外几个“爹”。


    不得不说昙姜极有眼光,挑选的剑傀全?都天赋异禀,且是人间的大气运者。


    石心人的剑,令他们前?期精进飞速,抵达人仙巅峰时,便成了累赘。


    因为奚昙最初创造剑傀术,是为了惩治和控制一些祸乱人族的小怪物。


    这就注定剑傀的修为,一定会远远低于赠剑给他们的石心人。


    昙姜的下限,决定着他们的上限。


    当?昙姜魂飞魄散之后,她所铸心剑便会随她一起枯萎,剑傀术也就解除了。


    他们全?都可以像断剑的无上夷一样,突破限制,步入地?仙,或许能?直接抵达中后境。


    其中商刻羽,一步登上人族境界的巅峰,也是有可能?的。


    “我想到的第三个办法,是以禁术令他们当?即突破,不必再去闭关进阶,浪费时间。剑傀术虽解,可他们修行心剑多年?,与石心人早已密不可分,属于石心人真正?的信徒。而他们皆为一方人物,各自的信徒也不少,尤其是修习医道,济世为怀的凡迹星。”


    令候教导他们法咒,再由他们亲手?去修葺神殿,能?为神殿补充信仰之力,便可以帮到姜拂衣。


    能?帮多少,令候同样不确定。


    所以也不敢轻易将这只能?施展一次的禁术,赌在他们身上。


    “第四个办法……”


    “第五个办法……”


    “第六、七、八、九……”


    令候无可奈何:“这唯一的机会,你?我还是赌一赌昙姜吧。毕竟真言和那几个剑傀,都和昙姜关系密切,她比我更了解他们,也更了解剑气莲花,或许会有更好的办法。”


    燕澜听?罢这些办法,认同令候的分析,将这禁术用在昙姜身上最合适。


    即使不合适,燕澜也没有收回传递给令候神力的手?掌。


    人生?在世,总要对尚未发生?的事情?心存期待,才有可能?迎来一个更好的结果。


    而眼下,能?令姜拂衣和昙姜母女团聚,在燕澜看来已是一件好事。


    不然,十?一年?前?的分别成为诀别,将会成为她心中永远无法抚平的伤痛。


    燕澜这一路与姜拂衣同行,最清楚她寻的是父亲,牵挂的都是母亲。


    令候提醒:“凝神,护住心脉。”


    燕澜:“我知道。”


    ……


    时值黄昏,海上残阳似血。


    姜拂衣正?全?神贯注的帮漆随梦压制撕心,倏然,宽阔的襦裙衣袖被身后涌来的罡风鼓起。


    她转头,瞧见令候和燕澜并肩立在海岛岸边,一人着淡雅简单的月白布衣,一人穿繁复贵气的玄色长袍,都被一层淡淡的金光笼罩。


    两人中间,是他们相击的手?掌。


    姜拂衣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只发现随着金光浓郁,燕澜开始站立不稳。


    想到令候对待燕澜的严苛,姜拂衣眉头紧皱,暂停为漆随梦输送剑气,想去问一问。


    却?见两人相击的手?掌,整齐的朝前?方海域推去。


    两人周身的金光顺着手?臂,汇聚到手?掌,最终在海面上空旋转出一个光环。


    和之前?出现在令候后背的光环基本?一致。


    姜拂衣在海底神殿的图画上见过,每位太初上神的背后,都画着一个光环,看来不仅是他们身份的象征。


    神力源源不断的自两人掌心涌出,光环越阔越大,如一轮不断攀升的烈日,颠倒了这片海域的昼夜。


    一道麒麟幻影骤然自光环内钻出,悬停在上空。


    这道麒麟幻影姜拂衣也不陌生?,《归墟志》里曾经飞出来过,令候的衣衫袖口?,同样绣着麒麟云纹。


    “借取神力的禁术,大致如此,你?是否记下了?”令候询问。


    “……”燕澜紧要牙关,抽不出力气回答。


    “这连环封印,其内也蕴含着我的法力,我的元神可以穿透入内,出其不意的从撕心手?中救出昙姜。但在这个过程中,需要你?独自支撑禁术,术法一断,我使不出神力,便会消亡在封印中。至少,你?也得撑到我将昙姜救出来……”


    令候言罢,收回手?,闭上眼睛。


    元神出窍,融入麒麟幻影内。


    那道烈阳般的光环,便由燕澜独自支撑,他的脊背反而比之前?挺的更直。


    姜拂衣看着麒麟虚影光速沉入海中,消失不见,隐约猜到令候可能?是去救她母亲的魂魄。


    为她改命的契机,是救她母亲?


    也就是说,母亲原本?……


    姜拂衣的胸口?一阵闷痛。


    母亲被撕心拘禁了十?一年?,都还活着,如今又知道石心人是撕心的克星,姜拂衣想过母亲会很?虚弱,没想到母亲竟会在此时散魂。


    是她打开海底神殿,借用神殿突破,被母亲感?知到的缘故么?


    所以她在岸上的这十?一年?,母亲仅仅是因为心有牵挂而在硬撑?


    姜拂衣后怕极了。


    原本?对于令候跨越光阴来改她的命格,她的感?受并不深,毕竟真言尺的预言尚未发生?。


    她一贯只看眼前?,鲜少为未知耗费情?绪。


    可如今姜拂衣忽然发现,她差一点就失去母亲了,上次的分别险些就成为诀别,她才真正?从心底感?受到那几位太初上神的恩德。


    领悟了他们舍身救世,对于这世间的意义。


    姜拂衣心中充满感?激,但恍惚之间,她想起自己似乎还要感?谢一个大荒怪物——绝渡逢舟。


    绝渡逢舟离开红尘之前?,为了救燕澜,暗中和她结了契约。


    他诞生?于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遁”,能?令结契者拥有天道赠予的一线生?机。


    上次在万象巫,姜拂衣觉得这道契约似乎并没有被用掉。


    那么,真言尺会在触碰到她外公时,窥见三万年?后她的劫数,莫非就是天道给她的一线生?机?


    姜拂衣正?思索,胸腔内新生?的心脏倏地?开始狂跳。


    怎么回事?


    她抬起手?捂住胸口?,眼眸一厉。


    仅一刻便明白过来,吸收过海底神殿的力量之后,她的剑心和那朵剑气莲花建立了联系。


    这是来自剑气莲花的预警,撕心的力量正?膨胀着朝她的位置靠近。


    应是冲着燕澜来的。


    “越前?辈,帮我保护下漆随梦!”姜拂衣捏起小剑,想去挡在燕澜和令候前?方。


    又觉着小剑未必有用,打算学着外公即刻剜心铸造一柄莲花剑,反正?神殿附近,她再生?剑心并不难。


    唯一不确定的,是她铸剑的速度够不够快,能?不能?快过撕心。


    不管了,总要尝试才知道。


    姜拂衣正?准备剜心,却?见麒麟虚影“哗”的从海面钻出,背后追着十?数条似利箭一般的冰晶触手?。


    令候从入定状态中醒来,喊住姜拂衣:“别动。”


    姜拂衣慌忙停下动作。


    令候拂袖一挥:“走。”


    海岛上的几人脚底光芒闪烁,人影变得虚幻,消失不见。


    海面光环减弱,麒麟速度变慢。


    冰晶触手?缠上那一刻,麒麟倏然变为一缕光线,令它们缠了个空。


    太阳已经落山,当?光环缩小合拢成一个光点时,这片海域彻底陷入黑暗。


    那十?几条冰晶触手?并没有缩回海水里,它们似鬼魅一般在海面上扭动,象征着捆绑人类的种种苦痛。


    撕心带着恨意的冷笑,随着海浪涌向鲛人岛的方向:“你?们真以为我诛散不了她的魂魄?呵,我只是想要折磨这些石心人罢了。”


    ……


    鲛人群岛上遍地?明珠,散发着幽幽荧光,点缀着极北之海上漫长的黑夜。


    “君上!”


    越明江落在令候身边,见他捂住胸口?,向前?踉跄,慌忙想去扶他。


    又怕僭越,在旁犹豫不决。


    令候顷刻站稳,示意他不必慌张:“我无碍。”


    越明江担心:“要不要我启动岁月梭?您还是立刻回去吧?”


    令候摇了摇头。


    姜拂衣才刚落地?,就瞧见漆随梦在她右手?边晕了过去。


    他被撕心影响,原本?正?在打坐凝气,忽被法术传送,遭受了一些反噬。


    通过沧佑剑,能?感?知到并不严重。


    姜拂衣先?扶住左手?边险些倒下的燕澜:“你?怎么样?”


    燕澜一声“没事”堵在嗓子?眼里,启唇便是一口?血涌出,缓慢昏在她的肩头。


    姜拂衣费力撑住燕澜,缓缓蹲下,让他靠在自己怀中坐着。离近了才瞧清楚,燕澜脸颊和颈部的皮肤,浮现出细碎清浅的蛛网状裂纹。


    上次姜拂衣借用涅槃火的神力,也曾出现过这种情?况。


    且他的心脉,似乎遭受了损伤,姜拂衣焦急的看向令候:“燕澜这借的什么力?”


    “我本?体的神力。”令候微微皱眉,“这套禁术对他而言,比我以为的困难很?多。或者说,我高估了自己转世为人以后的承受能?力。”


    “那他……”姜拂衣心口?滞了滞。


    令候将她的担心看在眼里:“还好,闭关静养一阵子?便会恢复。”


    姜拂衣呼了口?气,又忐忑着问:“君上,我娘呢?”


    令候望向鲛人岛上最巍峨的那座宫殿:“魂魄归位,要比我这借来的法术更快。”


    这话意味着救回来了,姜拂衣目露感?激:“多谢。”


    道谢虽然太过肤浅,却?又不得不说。


    “只不过……”令候颇为疑惑,“撕心比我从外部推测的更强一些,他好像已经可以强行突破封印,却?在刻意推迟,不知意欲何为。可惜我这道分身能?力有限,感?知不到。”


    他话音落下,一群鲛人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什么人?!”


    为首的鲛人护卫见到姜拂衣,忙招呼同伴退下:“是姜夫人的女儿。”


    姜拂衣原本?想和令候说些什么,被打断之后暂且搁置:“麻烦帮我找几间空房。”


    鲛人护卫忙说:“诸位这边请,我家王早就为诸位准备好了。”


    姜拂衣道了声谢。


    等安顿好他们,姜拂衣按捺不住,想先?去看望母亲。


    她从燕澜的房间里走出来,见到令候站在院中,微微躬身,像是在观察墙角水潭里的一簇珊瑚。


    姜拂衣停下脚步:“君上不需要休息?”


    “我在等你?。”令候直起身,朝她望过去。


    他立在明珠雕琢而成的灯笼下,被暖光笼罩,周身似乎也在散发着一层淡淡的金光,“昙姜神魂归位,不会这么快醒来。而我这道分身即将消散,有些话,想和你?单独聊几句。”


    姜拂衣略微怔忪:“消散?”


    瞧令候的气色,看不出任何异常。


    她还以为禁术的反噬,全?被燕澜承担了。


    令候指了下自己的心口?:“分身心脉脆弱,已经濒临碎裂,忍着罢了。你?无需露出这般神色,只是一道分身而已,消散后,我会从本?体苏醒。”


    姜拂衣思绪万千,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他这道分身还能?撑多久,便不再废话,等他说正?事。


    令候:“你?也不必拘谨,我想和你?聊的是些私事。”


    姜拂衣揣测:“武神剑?”


    令候的确要说武神剑。


    姜拂衣的性格太像奚昙,受人点滴之恩,时刻铭记于心,令候忧心此事也会成为她的一个枷锁。


    令候道:“我当?年?决定舍剑救你?家先?祖,是我一时兴起,也是你?家先?祖的造化。然而你?们石心人竟总想着将神剑还给我,并无必要,如今奚昙和昙姜,已为我镇守撕心三万多年?……”


    姜拂衣没等他说完:“他们并不是在为您做事,而是在做分内之事。”


    令候:“但是……”


    姜拂衣:“我知道您是想安我的心,可是外公在我心中是位大英雄,被您给说成狗腿子?,这不合适吧?”


    令候:“……”


    他换另一种说辞:“好吧,武神剑已经从一定意义上物归原主,自你?开始,你?们石心人再也不亏欠我什么。”


    姜拂衣:“您指的是我和燕澜?”


    “自然。”令候看向她的目光,略带几分感?谢,“燕澜天谴之身,幸得有你?不离不弃的护他伴他,武神剑之于我的意义,也不过如此。”


    姜拂衣拢眉:“我和燕澜的结伴互助,是出自相处来的深厚情?谊,并不是因为欠债和还债,不能?被您拿来这样抵消。”


    令候解释:“我明白,我的意思是顺便……”


    姜拂衣说:“一码事归一码事,此事不存在顺便。我这人向来较真,认为世上无论哪种情?谊都该是纯粹的,倘若夹杂其他,就会变了味道,我很?不喜欢。”


    令候陷入沉默,又说了声“好吧”:“姜拂衣,你?说奚昙总爱躲着我,是讨厌听?我讲道理,实际上我和他讲话,如同和你?沟通,鲜少能?够完整讲完一句话。”


    姜拂衣:“……”


    不曾想堂堂上神,竟会介怀这句调侃,她讪笑:“不过,君上您有句话说的不错,石心人与您之间的亏欠,一定会在我这里做个了断。”


    “哦?”


    “据说石心人一脉单传,我娘只可能?有我一个女儿。我若因为镇压撕心而力竭,您的神剑虽然就此消失,却?并未辜负神剑原本?应该背负的使命。等同将神剑还给您了,是不是?”


    “这并不是我想看到的结局。”


    “再说我活着……您当?年?赠剑给我家先?祖,除了怜悯之心,还想以我家先?祖证人神之道。我娘天生?意识残缺,恐怕很?难修成神,如今只能?指望我,我若证道成功,神剑同样完成了应尽的使命,对不对?”


    令候却?反问:“你?是否清楚修成人神的难度?”


    “我知道不容易。”姜拂衣虽然从未朝这个方向努力过,但似外公这般惊才绝艳,竟将心思全?都放在了寻找真爱、繁衍后代上,人神之路究竟有多难,可见一斑。


    “你?恐怕并不是太清楚。”说起此事,令候的容色凝重不少,“姜拂衣,非我泼你?冷水,这番话,我对你?家每一位先?祖都曾讲过。”


    “您说。”


    令候微微仰头,夜空不见星月,仅有浓厚诡谲的云层,大雨将至:“从大荒到人间,人族至今没有真正?的成神者。第一个修成神的人类是最为艰难的,因为此人不仅要修成神,还必须成为太初上神。”


    “啊?”姜拂衣愣住。


    “若非如此,我何必将自己的神剑融为太初之力,赠给你?的先?祖?在我们九天神族,唯有九上神拥有太初之力,其他神族,只拥有九天清气。”


    姜拂衣虚心求教:“区别究竟是什么?”


    令候缓缓讲述:“太初,乃浑沌初开时,世间最纯粹的一股力量。其中,这股力量又分为九种不同的体系,我们九个,分别诞生?其中,各修各道。随后诞生?的一众神族,都是遵循我们开辟的道统而存在。人族不在这九种道统内,按道理说,永远也无法修成神明,获得神力……”


    令候一口?气讲了很?多,想起自己有可能?讲不清重点,疑惑着望向姜拂衣,“我这般解释,不知是否清晰?”


    姜拂衣凝眸思索:“我大致能?懂。”


    九上神如同岸上的九座灯塔,开辟了九条成神航道。


    人族不在这九条航道内,无论怎样在大海上航行,始终无法上岸。


    人族想要上岸,需要一个人类开辟一条新航道,上岸成为人族的灯塔。


    该怎样上岸,九上神也不知道。


    他们诞生?于太初,天生?便是灯塔。


    唯一一个曾经接近海岸的人类,就是姜拂衣的铁匠先?祖,却?也没能?上岸。


    她询问:“我可以这样理解么?”


    “有些差别,不过,按照你?的理解也没问题。”令候认为没必要讲的太清楚,她反而会更迷糊。


    “您说的没错,我对修成人神的难度,确实了解不足。”修炼可以凭借决心和毅力,悟道实在太难了,姜拂衣开始觉着没戏。


    见她似在沉思,令候望一眼燕澜的房门:“你?莫要指望燕澜悟出此道,他虽已归属为人族,依然身怀神族根基,他的成神之路,始终是在武神的道统上。否则,他无法施展禁术向武神借用神力,哪怕武神是他的前?世。”


    姜拂衣摆了下手?:“我不会指望燕澜先?上岸当?灯塔。您救活我家先?祖,是想让我们证道,结果我揣着您的神剑,还要您转世为我照亮前?路,算哪门子?的报恩,先?祖更不会心安。”


    和石心人纠缠数万年?,令候听?见“报恩”两个字,就禁不住有些头痛。


    姜拂衣笑道:“您先?别慌,我虽说会努力,却?一定不会像我的先?祖们,为了传承武神剑而将繁衍后代当?成责任。”


    收起笑容,她的语气逐渐低沉,“我拼劲全?力都攀登不上的高峰,不认为我的儿女会比我强。或者说,当?我有能?力上岸成为灯塔,才会考虑要不要生?儿育女。毕竟,我不忍心儿女也像我一样,在无边无际的深海巨浪中艰难漂泊,挣扎求生?。”


    姜拂衣觉着,但凡母亲脑袋清楚一点,都不会选择孕育子?嗣。


    可她也会偷着庆幸母亲的不清醒,才令她们在今生?有缘成为母女。


    令候注视着她的双眸,这一刻,清澈、悲悯、感?恩、坚毅,同时出现一双乌亮的眼睛里。


    他原本?一直觉着姜拂衣像极了奚昙,却?在这一刻,发现她年?纪虽小,某方面竟比奚昙更为通透。


    或许,她真有希望……


    令候没有开口?鼓励,也没再继续和她谈论此事。


    他伸出手?,接住一滴从天而降的雨水:“人间的雨,杂质颇多,没有大荒的干净。”


    姜拂衣仰起头,浓云正?孕育着大雨,不知是自然现象,还是撕心即将破印造成的:“君上从温柔乡前?来北海,一路看着三万年?后乌烟瘴气的人间,会不会后悔将这片栖息地?让给了人族?”


    “不存在‘让’,战争过后,我族必须离开,大荒注定成为人间。再者,我这一路除了看到一些乌烟瘴气,更看到一个蓬勃发展的种族,不断突破极限,令原本?荒芜无序的世界,变得井然有条,丰富多彩。这与我族决定和魔族、怪物们开战之时,预估的未来走向基本?一致。”


    令候提前?窥见了未来,可谓是忧喜参半,“只不过,和我们的期盼却?相距甚远。”


    按照他们的预估,封印出现松动时,大荒怪物已是强弩之末,而人类也已进阶到能?够诛杀怪物的高度。


    不曾想,人族突破的进度,落后于他们的预估,且落后了太多。


    因为他们没算准,人间浊气攀升的速度,竟会如此之快。


    这些浊气,是人族自己造成的。


    而浊气又影响着神族的连环封印,才令封印松动提前?。


    姜拂衣懂了:“九天神族算到了一切,唯独没算准人心。”


    令候不语。


    姜拂衣眼珠转了转:“这样说来,您是不是连带着低估了沈云竹,也就是慧极必伤的能?力上限?”


    令候颔首:“以目前?来看,他的排名确实低了点,可以朝前?提一提。但他竟然想要被写进第一卷 第一册,太过离谱。”


    姜拂衣向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开个后门,动一动笔的事情?,便能?平息一场祸患,您认为值得么?大不了等他看过,再写一行备注。”


    令候稍作停顿:“这个时代的《归墟志》,不在我手?中,你?不该来和我商量。”


    懂了,姜拂衣长舒一口?气。


    见她如释重负,胜券在握的模样,令候微微摇了摇头,背过身去,凝视被雨滴打乱平静的水潭表面。


    “砰。”


    姜拂衣微微侧耳,似乎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令候这道分身撑不住了。


    但他依然没有消散,看来在这个时代,他还有一些心结放不下。


    姜拂衣多少能?够猜到原因:“君上,我知道在您的认知中,燕澜的存在,像是对您的一种惩罚。很?多方面,他的确没办法和您比较,但对我来说,他已经足够优秀。他有您的仁善,有您的智慧,有您的冷静……他还有一样您没有的特质,也是您看轻他的真正?原因。”


    令候转头:“什么?”


    姜拂衣大胆抬手?,指着令候:“爱自己。”


    令候微微怔。


    “燕澜懂得爱自己,而我喜欢懂得爱自己的燕澜。”姜拂衣指过去的手?指慢慢收回,流畅的改为行礼,“很?抱歉,因我令您遭受天谴,同时又很?感?激您转世来到人间,赠我燕澜相伴。”


    她不知道这番说辞,究竟是能?解一些令候的心结,还是火上浇油。


    但这是她的真心话。


    话音落下半响,也没听?见令候回应。


    姜拂衣抬起头,瞧见令候这道分身竟然已经逐渐虚化。


    随后,飘散如星光。


    目光追随,她望着那些星光飘入天际,消失于视野。


    背后传来燕澜虚弱的声音:“阿拂?”


    姜拂衣收回仰望天际的视线,转眸向后方望去。


    不远处,燕澜面色苍白,扶着廊柱站在廊下,正?凝视着她。


    姜拂衣恍惚了一瞬。


    “你?在看什么,看的这样出神?”


    “令候那道分身消散了。”姜拂衣朝燕澜走过去,观察他的气色。


    他皮肤表面的蛛网裂纹依然明显,不知是不是被灯光晃了眼,姜拂衣似乎瞧见了一缕白发,“你?这就醒了?”


    “只是禁术反噬,没有大碍。”燕澜避了避她窥他头发的目光,看一眼正?飘细雨的高空,“你?回来竟然不去看望母亲,一直在这里和令候说话?”


    “正?准备去。”姜拂衣双手?推他回房,“你?先?回去歇着,等我见过我娘,再回来好好感?谢你?。”


    “你?需要谢我?”燕澜擒住了她推自己的手?腕。


    很?想知道令候都和她说了什么。


    一夕之间,燕澜发觉自己和姜拂衣之间原本?就不简单的关系,变得更为复杂。


    担心她会认为欠了他,往后一门心思的补偿他。


    燕澜想要和她说清楚,却?又不愿阻碍她去见母亲,也决定等她回来再说。


    然而,不等燕澜松开她的手?腕,脊背倏地?绷直,只因感?知到一股威势迎面而来。


    姜拂衣比他更早感?受到。


    她心中大喜,这是母亲的气息。


    母亲醒来了。


    就像母亲每次睡的久一点,醒来发现她不在蚌宫里,便会四处去寻找她。


    旋即,姜拂衣的眼皮重重一跳。


    母亲是带着杀气来的,这股杀气她也很?熟悉。


    年?幼时好几次被海怪缠住,脱不开身,母亲冲过来便会将那海怪碎尸万段。


    母亲平时温柔似水,不说话时,瞧不出一点问题。


    寻她救她时,那股疯劲儿就会显露。


    此番,母亲瞧见她左手?推着燕澜,右手?腕还被对方擒着,指不定以为燕澜在欺负她。


    再说燕澜猜也能?猜到是昙姜,他清楚昙姜现如今的身体情?况,怕伤到她,不敢抵抗,愣在那里。


    姜拂衣甩掉燕澜的手?,展开双臂,转身挡在他面前?,及时大喊:“娘,不要伤他!”


    昙姜的掌风中,潜藏着无数利剑。


    这一掌原本?是要打在燕澜心口?的,此时偏了下方向。


    “轰!”的一声,两人背后的宫殿崩塌,顷刻成为废墟。


    那一排宫殿中,还住着漆随梦和越明江。


    越明江一路护送令候前?来北海,为了赶时间,耗费大量真气控剑飞行。如今好不容易停下来休息,一颗补气的丹药还没吸收,突然被一股霸道的剑气从房间里冲了出去。


    而漆随梦尚处在昏厥中,幸好被沧佑剑保护了下。


    一瞬惊醒,懵懵的从废墟中爬了起来。


    几双眼睛齐刷刷望向前?方的女人。


    昙姜散着长发,穿着鲛纱织就的软裙,赤足站在院中。


    她的五官更偏柔美,和相貌妩媚的姜拂衣并无太多相似,但母女两人的肤色都透着常年?不见光的白。


    姜拂衣素喜脂粉,添了几分颜色,她则不施粉黛,白的透亮。


    “娘……”姜拂衣开口?先?哽咽。


    昙姜的表情?则有些疑惑:“阿拂,娘这次睡了很?久么,为何一觉醒来,你?都长这么高了?或者,我还在梦中?”


    姜拂衣快步上前?,抱住昙姜,又喊一声:“娘,我好想你?啊。”


    这个拥抱姜拂衣盼了多年?,尽管来之不易,此刻依然有种不真实感?,不由收紧双臂,紧贴着昙姜。


    也是因为贴的近,她能?够感?知到母亲的剑心,无论剑气还是硬度,此时都远远不及她。


    不知该怎么形容,母亲的剑心,像是苍老了。


    原来石心人的衰弱,是剑心先?老。


    昙姜感?受到她情?绪起伏剧烈,抚了抚她的背:“哪个让你?受委屈了,告诉娘。”


    询问时,她看的是燕澜。


    燕澜瞧上去比她还更虚弱,颤巍巍朝她行礼:“伯母,晚辈燕澜,是阿拂的……朋友。”


    昙姜却?认真叮嘱女儿:“阿拂,此人看上去不像好东西,听?娘的话,莫要与他交往,赶他离开。”


    燕澜:“……”


    他手?心冷汗冒了出来,谁都夸昙姜意识虽然不清楚,却?极有识人之能?,竟给他这样的评价?


    而他却?不知如何辩解。


    只能?向姜拂衣投去求救的目光。


    姜拂衣稳了稳情?绪,松开昙姜,改为挽住她的手?臂:“燕澜和姜韧遭遇相似,后灵境也有个法力高深的心魔,但他们不是同路人。”


    “姜韧?这名字好熟悉。”昙姜皱起眉,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一个浑身血淋淋的男人。


    紧接着,一堆不连贯的画面涌了出来。


    昙姜眉头紧皱,“原来是他。”


    姜拂衣不知道母亲想起多少关于姜韧的往事,猜着她是因为燕澜后灵境的心魔,令她下意识联想到姜韧,才会觉得燕澜不是好东西。


    “娘,您还记不记得,十?一年?前?您送我上岸寻父的事情??”姜拂衣摸不准母亲如今的状态。


    送她上岸那晚,母亲瞧着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清醒。


    今日醒来,似乎又糊涂了不少。


    是魂魄被束缚久了,刚回来的缘故么?


    昙姜微微茫然:“我送你?上岸寻父?”


    姜拂衣点头:“对,那晚海上掀起一场可怕的风暴,您告诉我,咱们是能?够剜心铸剑的石心人一族。当?年?我爹从海上路过,您觉得他天赋异禀,必成大器,铸了柄剑给他,希望他学成归来,救咱们母女出海……”


    她观察着昙姜的神色,将那晚的经历讲述一遍,“我上岸一直忙着寻找父亲,最近才知道,您在骗我。咱们石心人留在海底,其实是为了镇压撕心。那晚撕心想要破印而出,您清醒过来,慌忙将我送上了岸。要我寻找父亲,质问父亲,只是您想让我远离北海的说辞。”


    昙姜认真听?女儿讲述。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意识不太正?常。


    在她的脑海里,流淌着一条漫长的记忆河流,但这条河流不是淤积堵塞,就是常年?结冰。


    还有一部分虽然流速正?常,却?时不时被大雾缭绕。


    以至于昙姜很?难分清梦境和现实。


    而姜拂衣口?中一个个耳熟词汇,譬如“石心人”、“撕心”,宛如一股股强风,吹散了一些浓雾。


    有关父亲的记忆,在昙姜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伴随而来的,是武神剑、大荒怪物、撕心、剑气莲花、连环封印……


    她原本?浑浊的眼睛,一点点明亮。


    难怪小不点一样的女儿,忽然长成大人,原来是从岸上回来的。


    昙姜才刚亮起的眼眸,又微微一黯。


    不必问,也知阿拂小小年?纪去到岸上,吃了不少苦头。


    “竟已经过去十?一年?了……”昙姜怕她不高兴,先?解释,“我并不是全?都骗你?,虽然有关你?爹的记忆很?模糊,但我真的赠了一柄剑给他,他也确实没回来……”


    姜拂衣叹气:“爹没回来,是因为咱们家的剑傀术被下了两相忘的诅咒。”


    昙姜又是一愣:“诅咒?”


    “应该不是诅咒。”燕澜犹豫着插了一句嘴,“令候告诉我,应是伯母未雨绸缪,担心剑傀来救,破坏封印,才将两相忘写入了剑傀术中。”


    漆随梦此时才从废墟里走出来,对此表示怀疑:“这和珍珠有什么关系,为何我们两个也会两相忘?”


    姜拂衣解释:“我们石心人的术法,全?都是写在血脉里进行传承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就像我不懂医道,一样能?够铸造出医剑。”


    她问昙姜,“娘,真是您写进去的?”


    昙姜思来想去,实在想不起来,摇摇头,反问:“听?你?的意思,你?在岸上真的寻到你?爹了?”


    姜拂衣没有回答,看向昙姜后方。


    昙姜魂魄归位,醒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感?知女儿的位置,直奔而来。


    在殿中为她护法的一众人,她连眼睛都没斜,只当?是些鱼虾蚌精。


    一路跑来,后方追着不少人。


    见她们母女团聚,默契的没有上前?,待在远处。


    此刻姜拂衣望过去,视线从李南音、亦孤行、商刻羽、凡迹星和闻人不弃脸上划过去。


    她母亲醒了,他们的情?绪却?都颇为低沉。


    估计是因为预言。


    想起预言,姜拂衣的视线定格在闻人不弃身上。


    他以往不会随意将真言尺取出来,此刻那柄黯淡无光的尺子?,被他斜插在腰间。


    “娘,您记得他们么?我没找到哪个是我爹,只找到很?多您铸造的心剑。”


    昙姜随着姜拂衣转头,看向那些一路追着她的人,她的表情?,是肉眼可见的迷惘。


    第136章


    姜拂衣观察母亲的举动:“一个也认不出来?”


    几个人?里,李南音自然是最坦然,最无所顾忌的。斜风细雨中,她迎着昙姜的目光走上前去:“姐姐。”


    “恩人?。”


    亦孤行原本跟着提起了脚步,忽然想起?李南音之前?的提醒,商刻羽被撕心所伤,不能生闷气,要他跟着闻人不弃行动。


    亦孤行?扭脸,瞧见闻人不弃没动,他抬起?来的步子,又落了回去。


    一回头,发现商刻羽不看该看的,正冷脸盯着他的脚。


    亦孤行?无奈,心想恩人?的夫君是谁都好,千万不要是商刻羽。


    否则今后侍奉恩人?,还?要看他的脸色。


    而闻人?不弃没?有动作,是在凝神和真言尺沟通,这是令候教他的办法,他一直在尝试。


    昙姜既已醒来,这是他目前?的第一要务。


    故而他的视线,并不在昙姜身上,甚至目无焦距。


    商刻羽同样不去看昙姜,侧目看向凡迹星:“你的仙女近在眼前?了,怎么不过去?”


    凡迹星想说既然是仙女,当?然是远观更美好,仰慕仰慕,是需要仰视的。结果话到嘴边,自然而然的变成:“三?哥说的什么话,我哪里敢越过哥哥们啊。”


    话音一落,凡迹星心里也是一个咯噔,仙女面?前?,他竟然说出这种话?


    都怪这杀千刀的商刻羽。


    商刻羽紧绷下颚,用仅有他二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警告:“你不要逼我在你的仙女面?前?动手打你,你逃跑的样子,可不怎么好看。”


    凡迹星不信,但还?是回应:“知道了。”


    “娘。”


    姜拂衣见母亲揉了两下太阳穴,再次挽住她的手臂,“您才刚醒来,先去休息吧,眼下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真正的大事是撕心。


    先让母亲静养两日,姜拂衣心中有很多关于?剑气莲花的问题,想要请教她。


    昙姜却在此时抬起?手,指尖指向其中一人?:“我只认识他。”


    姜拂衣心头微颤,顺着她的指尖望过去。


    嘴角忍不住微微抽了下,竟是站在最后方的鲛人?王。


    被点了名?的鲛人?王,愣了愣,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从?商刻羽和凡迹星中间硬挤出来,飞奔上前?,超越了李南音:“姜夫人?,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昙姜微微拢眉:“我不是不准你进入我的领地?”


    鲛人?王又慌忙请罪:“我也是一时情急。”


    昙姜环顾四周,围着不少探头探脑的鲛人?。


    姜拂衣认识到问题:“娘,这里不是咱们的蚌宫区域,是鲛人?岛,您送我上岸那会儿?,被撕心拘禁……”


    听女儿?讲着,昙姜似乎又想起?了一些事情。


    她望向蚌宫方向,捂了捂心口:“难怪我连自己的心剑在身边都没?知觉。”


    昙姜催动剑心,片刻过后:“附近一共有七柄我的剑,鲛人?王身上似乎没?有?”


    “七柄?”姜拂衣迷瞪了下。


    这里一共五位剑主,加上她手里的无主剑,一共也只有六柄,哪来的七柄?


    姜拂衣扭脸,看向站在废墟前?的漆随梦,母亲感知到的莫非是沧佑剑?


    漆随梦正揉着心口,停下动作,察觉她的疑惑,迟疑再三?,走?去她身边。


    同时,也和燕澜挨的很近。


    燕澜原本就遭了禁术反噬,此刻眼珠生疼,想要远离漆随梦。


    强忍着站在原地不动,且将脊背挺直了不少。


    漆随梦说:“你娘感知到的不是沧佑,估计是我师父的碎星。他原本在魔鬼沼守五浊恶世的大门,武神让我通知他来北海。”


    姜拂衣的声音一瞬锋利:“无上夷在岛上?”


    漆随梦还?没?见到无上夷,但确实和他有联系:“他哪里有脸来这里,躲在别的岛上,只告诉我,需要他的时候,通知他。”


    姜拂衣当?即便想询问无上夷的位置,她现在已有能力去和他拼一拼,捅他一剑。


    不行?,这个节骨眼上,她不能浪费宝贵的剑气。


    “他在那个方向。”昙姜指过去,“奇怪,剑为何?断了?他做了什么?”


    “蠢断的。”姜拂衣凉凉一笑,不再多言。


    不想母亲刚醒,就令她情绪太过激动,否则她肯定立马冲过去教训无上夷,“娘,断剑您也可以?感受到?”


    昙姜道:“剑只是断了,而非毁了,我修一下便能恢复如初。咱们的剑傀术,我不死,他不死,剑契始终在,仅是深浅不同。”


    姜拂衣问:“除此之外,真没?有其他解除剑契的办法?”


    昙姜摇了摇头,十分肯定:“剑傀术是阿爹所修,阿爹既潇洒又执拗,要么满不在乎,要么不留退路。”


    姜拂衣想想也是,剑修本就该专一,一生修一剑,解剑契是违背剑道的。


    何?况外公修为高强,寿元又漫长,那些剑傀能达到的上限极高,更没?必要解剑契。


    只需母亲养好身体,修为提升起?来,商刻羽他们突破地仙是早晚的事情。


    “娘,您还?在先去歇着,养一养剑气,我陪着您。”姜拂衣又催她。


    “我养剑气用不着休息。”昙姜询问女儿?,“你手里是不是有一柄我的心剑,剑傀已死?”


    姜拂衣伸出手,那柄无主剑浮现:“这是我上岸以?后见到的第一柄心剑,原本属于?巫族的剑笙前?辈。”


    昙姜微怔:“剑傀是巫族人??”


    李南音走?近:“这柄剑最初是我从?一处战场上捡来的,战场至少存在五百年了。我见此剑和我的逍遥剑外观颇为相似,便赠给我的意中人?况雪沉,他却拿去拍卖,才落到剑笙手中。”


    昙姜接过姜拂衣递过来的剑,紧攥在手中,闭目感知:“这柄剑的剑主,的确死了。他只修到了人?仙中境……”


    远处商刻羽冷笑了一声:“那你可真是看走?了眼。”


    “我没?有看错人?。”昙姜不知是谁说话,只专注凝视手里的剑,“这柄剑叫做相思剑,需要剑主怀有相思之情,才能不断进阶。”


    姜拂衣了然,这位前?辈因为两相忘的诅咒,忘记了令他相思之人?,故而进阶缓慢。


    这般情况下,还?能修炼到人?仙中境,实在难得。


    “怪不得……”燕澜低声呢喃一句。


    姜拂衣和燕澜对视一眼,从?彼此眼眸中确认了同一件事。


    一年多年,柳藏酒为了寻找柳寒妆,前?往万象巫偷盗寻人?神器相思鉴。


    跪下喊了一声“相思鉴”以?后,此剑竟从?陈列柜中飞出。


    原来它叫做相思剑。


    昙姜将剑抛起?来,随后抓住剑鞘。


    不知道在其他人?眼中是什么场景,姜拂衣可以?看见相思剑从?剑身内涌出大量精纯剑气,通过母亲握住剑鞘的手,不断涌入母亲体内。


    在剑气消耗完了以?后,相思剑迅速枯萎,变成一柄烂铁。


    昙姜屈指一弹,烂铁碎成铁屑,消失于?海风中。


    她也如同服用了一颗养心补气的丹药,以?极快的速度,恢复了大量生机。


    姜拂衣这才知道,剑心铸成的剑,竟然还?可以?回收。


    且被剑主在红尘之中修炼过的心剑,比最初始的心剑增强了数倍。


    也可能是这位剑主一生行?侠仗义,令相思剑吸取了颇多众生信仰之力。


    昙姜回收完相思剑,脑海中倏然闪过一张俊秀的脸。


    稍纵即逝,无法捕捉。


    不知为何?,她心中隐隐泛起?一丝难过。


    “我听你方才叫我姐姐?”昙姜转眸看向李南音。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南音,当?年逃婚至此,被姐姐救下。”李南音取出逍遥剑,拔剑三?寸,将刻字给她看,“我虽也忘记了,却因这些字,一直知道姐姐的名?字。”


    昙姜盯着那几行?小字:“是我刻的,但我想不起?来。”


    “能不能记起?从?前?,并不重要,我们从?前?的情义是真的就已经足够。”李南音合拢逍遥剑,爱惜的抚摸了下,毅然朝她递过去,“姐姐既然可以?回收相思剑,那能不能回收逍遥剑的剑气?”


    昙姜没?有接,垂眸望着逍遥剑:“我将此剑回收,你与此剑的剑契也不会断,你往后再也无法和其他名?剑结契,实力将会一落千丈。而这一柄剑,能令我恢复的剑气其实并不多。”


    李南音想起?姜拂衣的生死劫:“撕心破印在即,姐姐能多恢复一些,便会多一些胜算,我正愁爱莫能助。”


    “一柄剑不够,还?有我的。”亦孤行?不管商刻羽了,瞬移而来,将苦海剑递过去,“我曾认错了恩人?,以?魔元洗了几百年的剑,根本不配修这柄剑。”


    凡迹星也取出了伴月,瞬移到亦孤行?身边,递过去:“我修的是医剑,我想,对你应该更有益处。”


    昙姜皱眉看着眼前?递过来的三?柄剑:“你们究竟在急什么?我说的不够清楚么?”


    “他们在急我的生死劫……”姜拂衣垂了垂眼睫,原本她并不想告诉母亲此事,“言灵神的真言尺窥探到的……”


    昙姜听罢怔了片刻,并没?有太明显的情绪,说:“阿拂不会有事,我没?骗你们,回收心剑对我的增益并不大,不值得,你们留着剑用处更多。”


    三?柄剑没?有收回去的迹象。


    李南音准备开口。


    姜拂衣提前?说:“小姨,你是不是忘了温柔乡?如今不只是北海有危机,万象巫都已经被大荒怪物?给占领了。若你们手中剑可以?令我娘恢复如初,境界更上一层楼,那我无话可说。我娘既说增益不大,你们这是何?必呢?咱们所有人?全将法力耗在北海,谁去救小酒,谁去处理那些大荒怪物??”


    她又看向凡迹星和亦孤行?,“义父,亦前?辈,你们也不要感情用事,多想一想大局。”


    李南音和凡迹星似被说动,递剑的手犹豫不决。


    亦孤行?不以?为意:“拿去吧,李南音说的没?有错,不管值得不值得,恩人?能够恢复一点是一点,至于?大局,与我无关。”


    姜拂衣:“……”


    真是一如既往的油盐不进啊。


    “你们都收回去,昙姜,用我的剑。”商刻羽步行?上前?,面?容冷峻,声音冷淡,递剑过去,“我原本就是半路修剑,从?前?的法修根基还?在,不用剑,这几个剑修也不是我的对手,不耽误我去做别的,这才是最顾全大局的办法。”


    姜拂衣头痛:“商前?辈,您怎么也来添乱?”


    昙姜原本正盯着那几柄剑,抬头瞧了瞧商刻羽。


    商刻羽不看她,将脸转去一边,正好和一旁的鲛人?王对上。


    鲛人?王指着商刻羽说:“姜夫人?,您连他都不记得了?三?百年前?跑来咱们海上捣乱,被您狠狠打了一顿的风月国?皇子。”


    商刻羽的脸色顷刻白了,忍住拔剑砍他的冲动。


    昙姜没?有理会鲛人?王,她看向唯一一个还?在原地站着,没?想过归还?心剑的男人?。


    闻人?不弃看不太懂她的眼神,可能是在疑惑,即使她根本不会回收心剑,他为何?一点表示也没?有。


    是来做什么的?


    闻人?不弃唯有暂时放下真言尺,硬着头皮上前?去,将自己不久前?才在海底寻到的心剑取出来。


    夹在四柄心剑之中,他手里这柄缺少剑尖的破铜烂铁,实在是扎眼极了:“我的这柄剑,你收回去估计也毫无用处吧?”


    第137章


    昙姜望着眼前这柄已经枯萎的剑:“你是个?儒修?”


    “云巅国,闻人?世家,闻人……”闻人不弃考虑片刻,“闻人?弃。”


    改名,是他从北海回家以后才改的。


    与昙姜相识时,他还叫做闻人弃。


    昙姜目光里的疑惑更为浓郁,像是在回忆,自?己?怎么?会赠剑给一个?毫无修剑天?赋的儒修。


    闻人?不弃将手里的残剑垂下,另一手从腰带里抽出真言尺:“我想,应该是因为我家传的这柄神?器。我虽也中了两相忘的咒,幸好被家父以真言尺强行唤醒,可惜由于一些原因,家父又篡改了我的记忆,如今能想起来的不多。”


    他本想朝鲛人?王拱手,可惜两只手都没空,“还是鲛人?兄告诉我,六十多年?前,我前来极北之海寻找一座神?殿,路过你的领地?时,随身携带的真言尺忽然亮起,便被你抓去海底。”


    “这柄就是真言尺?”昙姜方才听女儿提起,只觉得耳熟。


    如今瞧见实?物?,也没觉着?哪里特别。


    昙姜探究着?伸出手,握住真言尺另一端,费解,“我究竟为何抓你?我对这件神?器毫无印象。”


    “这种形态,你是不是会有些眼熟?”闻人?不弃默念心法,手掌紧紧一攥。


    原本暗淡的真言尺表面,骤然亮起金色的符文,密密麻麻。


    昙姜瞳孔微缩,脑海里被浓雾遮掩的记忆长河,仿佛被这金光又照亮了一部分。


    且是极为久远的那一部分。


    她幼年?时跟着?阿爹待在海底,阿爹不能离开剑气?莲花太远,而她不能离开阿爹身边太远。


    当时还没有禁足的封印,可是大荒战火连天?,动辄山崩地?裂,海底反而是最好的藏身之处。


    战争究竟持续了多久,缓慢生长的昙姜没有概念,只记得有一天?,好些神?明?来到北海,说九天?神?族元气?大伤,即将去往域外,临行前,必须将撕心纳入连环封印中。


    剑气?莲花之外,再添一道屏障,也能为她阿爹省些力气?。


    昙姜还记得那位白了头的武神?,想将她带去神?域,她躲在阿爹背后不应。


    言灵神?叹了口气?,这位上神?始终闭着?双眼,似乎不能视物?:“石心人?是注定要留在人?间?的,你不是知道么?,何必还要多此一举。”


    武神?道:“话虽如此,我们该说的还是得说,该做的依然要做。就像明?知此战必胜,本该付出的代价,半分也没有减少。”


    言灵神?看他一眼:“我怎么?感?觉你去了一趟未来,回来以后,话比从前变多了?”


    武神?似乎怔了片刻。


    言灵神?轻声喊:“昙姜。”


    昙姜从她阿爹背后露出头。


    言灵神?扬起手中散发着?微光的尺子:“此物?乃是我的伴生神?器,可能是我不善斗法、自?保能力不如其他几位上神?的缘故,真言是唯一一件拥有器灵的太初神?器。”


    昙姜望过去。


    言灵神?的嗓音颇为伤感?:“我们这一战,赢得凶险艰难。真言为救我、也为救世而濒临消散。原本的计划中,我们需留神?器在大荒各处,以定清气?。但真言这般情况,我无法留下他,打算将他带去神?域,闭关为他修补灵体。他却?因为一个?预言,多年?来耿耿于怀,不愿离开。我唯有将他封印在神?器中,留他在大荒,看他自?己?的造化。”


    当时,昙姜根本不懂她在说什么?。


    “你不必懂,令候不记得未来之事,不知是不是你,依照年?纪,你是最有可能的。”言灵神?朝她走去,尺子另一端递过去,“昙姜,看清楚真言尺的模样,今后若是相逢,有劳你替我多多照拂他一二。”


    昙姜就像现?在一样,握住了真言尺的另一端。


    她忘记自?己?有没有答应,但言灵神?这番话,很?可能蕴藏着?语言的神?力,偶尔会在她脑海中回响。


    九天?神?族去往域外以后,已成废墟的大荒在人?族手中重建。


    随着?岁月流淌,人?间?浊气?攀升,信仰也在渐渐崩塌。


    无论连环封印,亦或是剑气?莲花,力量衰减的速度都在加快。


    大概是三千多年?前,她阿爹油尽灯枯,便只剩下她一人?支撑着?剑气?莲花。


    阿爹的死,令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撕心的伤害。


    为了抵抗这种痛苦,昙姜不再吸取神?族赠她蕴养神?识魂魄的冰清精魄,再加上海底封印的日子过于无聊,她时不时便会陷入沉睡。


    一切,都令她的脑筋越来越不清楚,记忆成为碎片。


    直到此刻,昙姜也想不起来自?己?何时忘记了职责。


    何时误以为自?己?才是被封印的怪物?,开始一心想要逃出这暗无天?日的牢笼。


    昙姜沉思之时,姜拂衣向后稍退一步。


    因为母亲身边实?在太拥挤了。


    后退时,才发现?宫殿崩塌以后,没有廊柱给燕澜借力,他艰难站着?,浮出的冷汗,将鬓角都打湿了。


    姜拂衣低声说:“你去歇着?吧,这里又没你什么?事儿。”


    “我还好。”燕澜的确快撑不住了。


    若宫殿没倒塌,背后就是他的房间?,他真会悄无声息的退回房间?里先歇着?。


    现?在离开,要走昙姜他们眼前过去,过于明?显,且显得十分失礼。


    姜拂衣传音:“怎么?,我这些父亲们的笑话,你是非看不可啊。”


    燕澜:“……”


    “从前是我肤浅,对自?己?不了解的事情妄下判断。”燕澜以前真觉得像是一场闹剧,一场笑话。


    如今来看,都不过是造化弄人?。


    唏嘘感?叹都来不及。


    姜拂衣也没继续催他去休息,脚步微挪,和他并肩。


    又朝他挤了挤,借些力量给他。


    昙姜松开真言尺,开口说话;“我想起来了,我年?幼时曾经见过言灵神?,知道这是她的伴生神?器,她还托我照拂你。”


    闻人?不弃微微愣:“你知道我其实?是器灵?”


    昙姜摇了摇头:“我抓你入海时,可能不知道。那时候我还不太清醒,估计只是觉得尺子眼熟,想起来言灵神?的嘱托,只记得我得照拂你。为何要照拂,应该记不得。”


    闻人?不弃又问:“你现?在想起来,言灵神?曾经亲口告诉你,器灵会带着?神?器途径你的领地??”


    这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之前见到武神?的分身,猜测他是器灵,仅是猜测。


    昙姜仔细想了一会儿:“言灵神?没有明?确说过,她只让我记住尺子。可我认为,她让我照拂的应该是你,否则一柄尺子,有什么?好照拂的呢?”


    闻人?不弃沉吟:“有道理。”


    昙姜继续想:“言灵神?说起器灵濒临消散时,她的表情痛惜担忧,可见器灵的确是命悬一线。而你当年?弱不经风,随时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竟然可以携带和使用真言尺,你不是谁是?太初神?器,你以为谁都可以拿来比划?”


    凡迹星几人?听到“当年?”两个?字,眉头都皱了一下。


    李南音问道:“姐姐,你的两相忘被真言尺破除了?”


    昙姜:“没有,如今的真言尺,破不了我们石心人?的剑傀术。”


    言罢,她转头看了看女儿,眼眸中浮出愧疚,“阿拂,若这两相忘是我写下来控制自?己?的,那我很?难解开。你想解开,恐怕也不容易,需要你的修为高出我很?多。”


    姜拂衣表现?的无所谓,岔开话题:“那您怎么?知道闻人?前辈当年?弱不经风呢?”


    闻人?如今只不过是不敌那些剑修,但世间?能完全胜过他的也不是很?多,且瞧着?玉树临风,没有一丝鲛人?王口中病殃殃的样子。


    “闻人?弃手中这柄剑,叫做长生,是一柄祝福之剑。”昙姜指着?那柄破铜烂铁,“祝福他身体康健,长命无忧。此剑会变成这幅模样,应是为他抵挡过一次致命伤害,剑气?消耗殆尽。然而,剑契未解,剑意仍在,祝福也还在。”


    她说到抵挡伤害时,抬眸看一眼闻人?不弃。


    闻人?不弃心中微动:“是,我曾闯入万象巫,险些死在剑笙手中。”


    姜拂衣刚想解释,说闻人?潜入万象巫为了研究封印。


    闻人?不弃微微摇头。


    姜拂衣闭上嘴。


    昙姜说道:“你当年?若不是病殃殃,随时会倒下的样子,我岂会赠你长生剑?”


    闻人?不弃不再疑惑,朝她施礼,向她道谢。


    姜拂衣暗中摸出一剑石握在掌心,动了动念头。


    但剑石并未化为长生剑。


    正疑惑,昙姜再次回头看她:“阿拂,祝福剑不能拿来铸造十万八千剑,且不能滥用。”


    姜拂衣点了点头。


    凡迹星看向闻人?:“你不懂剑,却?被赠剑,还是一柄保护你的剑,我原先以为仙……恩人?是看中你的学识和脑子,没想到是受人?所托。”


    凡迹星给商刻羽一个?眼神?,意思是没有了老五,咱们又变成了四兄弟。


    心头又是一咯噔,忘记了,说过暂时休战,不再招惹他。


    没想到商刻羽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给他一个?戏谑的勾唇。


    凡迹星一愣。


    坏了,自?己?又成年?纪最小的了!


    闻人?不弃没有回应,头顶乌云虽以拨开,他的心中却?很?不好受。


    通过真言尺,他能记得的往事不多,却?知昙姜必定是自?己?爱慕之人?。


    原以为两人?曾有一段亲密的过往,昙姜才赠剑给她,哪怕是心怀利用也无妨。


    结果,竟然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娘。”姜拂衣喊了一声,“我有个?疑惑。”


    昙姜转头:“嗯?”


    姜拂衣指着?长生剑的前端:“我原先猜测,闻人?前辈这柄剑,和我义父的剑类似,都具有两种剑意,才会缺少剑尖。听您说完,又猜长生剑意可能聚集在剑尖,留在闻人?前辈识海内。但根据咱们家的剑傀术,剑意就是一道无形的力量,并不需要剑尖作为容器,那这柄剑的剑尖去哪儿了?”


    昙姜却?去询问闻人?不弃:“剑尖不是你在遭剑笙重创时断裂的?”


    闻人?不弃摇头:“我不知道,我当时的记忆被家父篡改,根本不曾出现?过剑。但我觉得,长生剑为我抵抗致命一击时,应该不是自?行出鞘去和剑笙硬拼的吧?”


    真将昙姜问住了,这是她铸的第一柄祝福剑,且不是她自?创的。


    也不能实?验,因为抵挡一次,此剑便毁了。


    闻人?不弃看向燕澜:“你父亲有没有提过?”


    燕澜正在回想:“从来不曾提过剑的事情,只说他本想重创您的心脉,没能成功。”


    “若是如此,剑尖不会随意断裂。”昙姜上前半步,抬起手臂,以食指点在闻人?不弃的眉心。


    闻人?不弃顿觉一股寒气?入体。


    昙姜的表情逐渐出现?一丝讶然,随后变得有点古怪。


    等昙姜窥探过罢,姜拂衣问道:“娘,我猜的究竟对不对,剑尖也有一种剑意?”


    昙姜绷了几下唇线:“阿拂厉害,的确还存在另一种剑意。”


    姜拂衣纯粹是对家中剑道好奇:“哪种剑意?为何闻人?前辈一点也感?知不到呢?”


    昙姜窥向闻人?:“你感?知不到吗?不应该啊。”


    在得知自?己?有剑之前,闻人?不弃真的从来感?知不到任何的剑意,他也疑惑着?问:“不知是什么??”


    昙姜稍微犹豫了下,指了指他手中残剑:“你这柄不是单纯的长生剑,叫做长生锁更为合适。”


    闻人?不弃喃喃:“长生锁?”


    李南音倏然想到一些传闻:“姐姐,长生我懂,这锁的含义,是不是我理解的那种锁?”


    燕澜迷惑一瞬,也想到了这个?传闻。


    紧接着?凡迹星几人?,先后诧异的看向闻人?不弃。


    凡迹星想笑又不敢笑,轻咳一声:“闻人?兄,你的众多传闻,原先我以为都是真的,后来又以为全是假的,没想到半真半假啊。”


    姜拂衣的反应有一些慢,直到漆随梦给她传音:“我就说这不是传闻,闻人?枫隐晦透漏给我的,岂会是传闻?”


    姜拂衣终于恍然,传闻是漆随梦从前告诉她的,是说闻人?不弃被剑笙前辈伤及要害,废了子孙根,才会提前选择栽培侄子闻人?枫。


    这“锁”,是“贞操锁”?


    竟然还有这种剑意?


    一时间?,所有目光全都集中在闻人?不弃身上。


    甚至连鲛人?族好像也都听过这个?传闻,一个?个?眼睛瞪的滚圆。


    闻人?不弃暂时没顾得上难堪,扬起尺子指着?燕澜,惊怔极了:“我恨了你父亲那么?多年?,原来不是你父亲下的手?”


    第138章


    燕澜难堪拱手:“我曾对阿拂解释过,此事和我父亲没?有关系。”


    他和剑笙一直认为是谣传,“这桩传闻,我父亲在世时,每次听见谁在他面前?提及,都会非常气恼,会主动解释,说自己没有那么……”


    “下作”两个字,生?生?咽了下去。


    好险。


    险些骂了昙姜。


    姜拂衣捏着?剑石,感知血脉里的剑意许久,忍不住传音:“娘,咱们的剑道里?,真有这种?‘锁’?”


    昙姜反而纳闷的看了看闻人。


    原本以为自己不说?清楚,没?人猜得出,没?想到仅仅透露一个字,在场这些人竟然全都猜到了。


    难道闻人弃平素花名在外?


    昙姜通过“锁”,明明可以感觉到这些年来,他不曾起过二心。


    姜拂衣:“娘?”


    回望女儿充满求知?欲的眼睛,昙姜不得不传音解释,‘锁’是她?阿爹写进剑意中的:“他是为了锁住他自己,毕竟,大?荒里?觊觎他的女子太多,他担心一不留神遭了谁的道,这样就能万无一失。”


    姜拂衣:“……”


    真没?想到,“贞操锁”最初竟然是来自美男子的烦恼。


    闻人不弃惊怔过后,心头?又抑制不住的漫上欣喜。


    昙姜会赠他这种?剑意,足以说?明他并不是一厢情愿。


    但是……


    闻人不弃侧目,朝凡迹星望过去。


    凡迹星明白他的意思,耸了耸肩膀。


    表示他的剑虽然也是双形态,但他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健康得很。


    闻人不弃的胸口,禁不住生?出一些气闷:“昙姜,你为何如此待我?”


    昙姜坦然以对:“我自小跟在阿爹身边长大?,他对我讲过最多的话,这世上除了自己的亲爹和亲生?儿子,不要相信任何一个男人做出的任何一句承诺。多将信任留给自己,才能一切尽在掌控。”


    闻人不弃攥紧尺子:“我是问你,你挑中那?么?多人,赠了那?么?多柄剑,赌他们回来救你,难道不在乎他们背信弃义?为何偏偏只对我种?下这种?剑意,通过这种?方?式来掌控我?”


    昙姜一时语塞。


    “闻人兄,你向来聪慧,究竟是真不懂,还是故意装不懂?”凡迹星听不得他语气里?的质问,“仙、恩……仙女只掌控你,当然是因为我们之中,她?最在意你,这是你的福气,你在计较什么??”


    “你若是不曾想过背叛恩人,为何要计较?”亦孤行也觉得闻人不弃莫名其妙,“你计较的原因,难道是责怪恩人耽误了你娶妻生?子,左拥右抱?”


    闻人不弃气结:“我……”


    凡迹星道:“可不是么?,反正你也没?想过其他,‘锁’对你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妨碍,顶多这些年来,令你心中甚是难堪罢了。闻人兄,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这福气你不想要,有的是人想要。”


    他当然不能说?自己羡慕,抬起漂亮的手,指向身旁的商刻羽,“商兄恐怕都快嫉妒的想要拔剑砍你了吧。”


    商刻羽冷笑一声:“这般羞辱的‘在意’,你们竟会觉得是福气?她?对在意之人的信任,甚至不如拿来利用的工具,你们还觉得被掌控的闻人应该开心?不愧一个是蛇妖,一个是魔修,毫无底线。”


    凡迹星不和他争执,只笑着?问:“不要和我扯东扯西,你就说?你失不失望?”


    商刻羽面不改色:“我有什么?好失望的?意料之中的事情。我早就强调过,我绝对不可能……”


    他太了解自己的性格。


    若他真被昙姜狠狠打过一顿,又拖入海底教训,他和昙姜之间一定不会结下什么?情缘。


    他永远不会臣服。


    退一万步,哪怕心里?服了,嘴上也不会服,身体更不会服。


    商刻羽提了提手中剑,解释道:“我将流徵剑交给她?回收,仅仅是因为她?要做的事情,关乎着?人间苍生?,我不能坐视不理。否则,我早就离开了,何必在这里?当笑柄。”


    听见笑柄两个字,闻人不弃收回那?柄残剑和真言尺,转身。


    “闻人弃。”昙姜喊他一声。


    他停下脚步。


    昙姜指了下商刻羽,“即使我完全信任你的忠诚,但这世上不确定事情实在太多。他被我强行赠剑时,似乎已是人仙境界,一样抗衡不了我。当年你什么?状态你最清楚,万一在你成长起来之前?,落到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人手中,你难道会有反抗的余地?”


    姜拂衣原本也觉得母亲的做法有点离谱,听她?这样一说?,又理解了。


    以外公纵横大?荒的修为,都担心会着?了女人的道,从而修出“锁”。


    母亲从小待在封印里?,她?对外界所有的认知?,全都来源于?外公的描述,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挺正常的。


    姜拂衣也想开口和闻人解释一下,但这些话好像轮不到她?一个小辈来说?,太尴尬了。


    现在她?已经尴尬到想先扶着?燕澜离开。


    没?办法像李南音一样,早已收剑站在一旁,一边看热闹,一边附和着?连连点头?。


    燕澜和她?想到一起去了,先前?身体不适想要先去休息,担心失礼。


    此时待在这不走,似乎更失礼。


    但是这个节骨眼上离开,摆明了是觉得尴尬,会不会令他们更为尴尬?


    燕澜传音:“阿拂。”


    姜拂衣知?道他的顾虑:“要不你装晕,我扶你离开?”


    燕澜:“……”


    姜拂衣:“算了,你演技不行,不然我让漆随梦装晕,我们两个把他抬走?”


    燕澜:“……”


    商刻羽愣了愣,才想起来辩解:“我怎么?会没?有反抗的余地?我若遭逼迫,定会自戕以保清白。”


    昙姜打量他:“首先,我得给你机会自戕。”


    商刻羽:“我总有机会。”


    昙姜:“其次,我能写出两相忘,你不觉得我多的是办法,令你记不得么??”


    商刻羽握剑的手抖了下,抬高?剑尖指向她?:“你……”


    反倒闻人不弃见状不妙:“商兄,你先冷静一下,她?只是举例子,并不是说?真的。”


    昙姜抬起手,慢慢压下面前?的流徵剑尖:“我的确是拿你举例子,借此告诉闻人弃,我提早防范的必要性。”


    商刻羽脸色稍霁,却不收剑:“拿去,无论从前?如何,剑还给你,我们从此以后再?无瓜葛。”


    昙姜:“你讨厌我,难道也讨厌这柄剑。”


    商刻羽攥紧剑柄,不必言说?,也能感受到他的不舍。


    “我已经对你们重复了很多遍,用不着?。”昙姜说?完之后,便不去理会他们了,转身对姜拂衣说?,“阿拂,陪娘去歇着?,娘有些累了。”


    姜拂衣走上前?:“好。”


    她?扶着?昙姜,又给李南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帮忙照顾一下燕澜。


    “姜夫人,您这边请!”鲛人王毕恭毕敬的引路。


    “我知?道先前?休息的宫殿在哪里?,不必你引路了,我想和女儿说?说?话。”昙姜告诉他不要跟着?,也是示意其他人都不要跟着?。


    “是!”鲛人王忙驱散前?方?的族人。


    ……


    已是夜晚,云层酝酿的暴雨仍不曾落下。


    鲛人岛上依然斜风微雨。


    周围雾蒙蒙的,伴着?海潮的湿气,姜拂衣陪着?昙姜慢慢走在花圃小道上。


    沉默了一段路。


    昙姜先开口:“阿拂,你怎么?不说?话?”


    姜拂衣眨眨眼:“娘刚才讲了那?么?多话,我以为您累了,不想说?话。”


    昙姜道:“这样么?,我还以为分别?多年,你只熟悉从前?那?个疯婆子,和我之间生?分了。”


    姜拂衣无语: “您说?这话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昙姜微微笑了笑。


    不过,姜拂衣还真摸不准母亲的心思,她?既这样说?了,便打开话匣子:“娘,您说?回收心剑增益不大?,是真的么??还是单纯不想让他们几个修为大?跌?”


    姜拂衣分明觉得,她?在吸收完相思剑以后,剑气恢复了不少。


    昙姜回的模棱两可:“因为娘只需要两柄剑便足够了,还用不着?他们的剑。”


    “两柄?”姜拂衣反应不过来,“除了相思剑,还有谁的剑?”


    昙姜道: “无上夷手中的碎星,修好之后,可以收回来。”


    “对!”姜拂衣险些将无上夷忘记了,咬牙切齿,“反正他足够有本事,根本不需要您的剑。”


    昙姜猜也能猜到,无上夷做了伤害她?女儿的事情。她?点点头?:“等我融合完相思剑气,就去找无上夷。他已是地仙,回收他的剑,对我的增益应该更大?。”


    姜拂衣:“那?可真是太好了。”


    昙姜:“阿拂,和我讲讲你上岸以后的事情吧?”


    “也没?什么?好讲的。”


    姜拂衣斟酌了下语言,“我上岸后第一个准备去寻的爹,正是天阙府的府君无上夷。路上,我认识了一个小乞丐,也就是漆随梦,一路同行了五年。中途遇到了半封印状态的棺木隐,为了从她?手中逃走,剜心赠给漆随梦一柄剑。也是因为这柄剑,被无上夷给逼的走投无路,假死脱身……无上夷遭巫族族老欺骗,以为漆随梦是神剑剑灵降世,认为我的心剑,会耽误神族救世……”


    母亲既然打算去收回无上夷的剑,姜拂衣也就不再?隐瞒。


    三言两语,将这些年的经历讲了讲。


    尽量使用最稀松平常的语气。


    “前?面那?几年的经历,都是燕澜窥我记忆碎片,讲给我听的。我因为和漆随梦两相忘,脑海里?只有最近一年多的记忆。”


    姜拂衣讲完,见母亲垂着?眼睫,眼尾已经染红。


    她?便说?:“娘,我这一路见过的大?荒怪物,他们全都对我小小年纪,便能使出十万八千剑感到惊讶,我的天赋是不是当真很强?”


    昙姜忙不迭点头?:“比娘强得多,娘有你外公手把手的教,阿拂全是自己摸索领悟出来的。”


    姜拂衣借着?笑意提醒道:“所以您千万不要小瞧我,快看看我的个头?,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会躲在您怀里?发抖的小丫头?了。对付撕心,咱们娘俩可以商量着?来,您可别?再?像从前?一样,凡事自己拿主意。”


    不错,昙姜的身高?,如今已经比不得姜拂衣。


    她?抬起手,揉了揉女儿的发顶:“这你就不懂了,不管你长多高?,在娘眼睛里?啊,始终是个需要保护的小丫头?。”


    姜拂衣原本不想惹她?落泪,没?想到自己的眼睛也忍不住酸涩起来。


    慌忙深呼吸,将眼泪憋回去。


    她?必须表现的成熟一些,母亲才会和她?有商有量。


    姜拂衣挑眉:“娘,我都已经有了心上人,哪里?还是小丫头??”


    昙姜的脸色顷刻凝重不少:“燕澜?”


    姜拂衣大?方?承认:“对。”


    昙姜回想燕澜的模样:“嗯,既然是武神令候的转世,人品应该不会有问题。”


    姜拂衣:“放心,他绝对经得起考验。”


    昙姜点头?:“那?就好,你喜欢就好,娘没?有意见。”


    很少和谁谈论起私事,尤其是母亲,姜拂衣居然有几分难为情:“您有没?有什么?想要告诫我的?”


    “告诫?”昙姜不解其意,“哦,阿拂是不是想学‘锁’?”


    姜拂衣嘴角一抽,摆了下手:“您不要打趣我了,燕澜不需要。再?说?了,我若是想学,可以从血脉里?自行探索。我的意思是,您对女儿在


    择偶方?面,难道没?有什么?教导?”


    昙姜摇了摇头?:“感情之事,非我们石心人擅长。阿拂也瞧见了,我自己都是一塌糊涂,教你,反而是害你。”


    姜拂衣低声问道:“娘,看样子,闻人前?辈应该是我的亲生?父亲吧?”


    昙姜捏着?眉心:“闻人弃此人,我必定是比较喜欢,才会赠他长生?锁。但我的喜好,和他是不是你爹,是一回事么??我也搞不清楚。”


    姜拂衣:“……”


    有些无言以对。


    凭她?的感觉,十有八九是闻人。


    昙姜头?痛:“怪只怪咱们石心人和谁繁衍后代,生?出来的都是石心人。你体内融入的其他特质,平时很少显现,极难察觉。你等我先去回收无上夷的剑,应就可以从你的剑气中感知?出来。”


    “您休养为主,没?必要因为此事消耗太多法力。”姜拂衣实话说?,事到如今,纯属好奇罢了,“他们人都挺好的,只要不是无上夷,是哪个我都可以接受,这并不重要。”


    昙姜没?接话,心道此事或许不重要,或许非常重要,总要先确定一下,不能凭借猜测。


    姜拂衣陪着?昙姜,回到她?原本入住的殿中。


    母女俩一起坐在窗下,又说?了会儿话,昙姜需要及时打坐融合相思剑气,姜拂衣便先离开了。


    昙姜打坐半夜,将近黎明时,她?睁开眼睛,起身离开了殿中。


    ……


    几千里?之外,距离鲛人岛不算远的一座荒岛上。


    无上夷盘膝坐在岸边的礁石上,望着?已经升起,却被浓云遮挡住的朝阳。


    腰间坠着?的传音晶石,时不时散发着?光芒。


    忽地,感知?到背后浮现一股杀气。


    无上夷并未紧张,起身整理衣饰,从礁石跃下,落在昙姜对面。


    他对昙姜的容貌并没?有印象,但他储物戒中那?柄崩裂掉的断剑,清晰告诉他,眼前?这名女子正是赠剑给他,悉心传授他剑道的恩师。


    无上夷刚从漆随梦口中得知?,昙姜能够修补他的剑,且能回收他的剑。


    他将断剑取出,朝向她?迈去。


    距离昙姜几步远时,无上夷屈膝下跪,双手将断剑高?高?举起,垂下头?,哽咽道:“弟子无上夷愧对恩师,愧对姜姑娘,愧对天下人。”


    昙姜面无表情,拿起断剑:“我赠你这柄剑的剑意,乃执守,意味执着?和守护。你对不起我,对不起阿拂,对不起天下人,却勉强对得起你的剑道。”


    无上夷双手空了以后,伏地长叩,不抬头?,羞愧无言。


    昙姜随手一抛,断剑碎片分散飞扬,又在半空中相互吸引。


    “锵!”,脆响过罢,碎星剑重新?融合,再?度光彩夺目。


    长剑垂直落下,剑尖扎在无上夷前?方?,削掉了他几缕白发。


    “无上夷。”


    “弟子在。”


    昙姜轻轻抚了下碎星剑柄,感受到剑主内心剧烈的痛苦煎熬:“武神唤你前?来极北之海,说?无论赎罪亦或是救世,眼下都是个好机会,他此言不虚。”


    无上夷抬起头?,仰望昙姜,双眸中添了几分希冀。


    昙姜将一只手搭在剑柄上,闭上双眼,声音冷漠:“我的这柄心剑,三四百年来,在红尘中历练的很是不错。你除魔卫道,匡扶正义,为此剑集聚了深厚的信仰之力。回收碎星剑,会令我亏缺的剑气充盈极多。但,我石心人的剑傀术,其实还有一种?能力。”


    顿了下,“此术,最初是我阿爹用来规劝和惩治心术不正之徒的。我可以通过碎星剑,夺取你的修为。关于?这一点,当年我在赠剑给你们时,应该明确告诉过每一位剑主,并无任何隐瞒。”


    故而相思剑主在战死之前?,应是想起了那?段被他遗忘的曾经。


    将自己还残存的修为根基,灌入相思剑内。


    昙姜回收的不只是心剑,以及心剑在红尘中获得的愿力,还有相思剑主的一部分根基。


    “无上夷,我将要夺取你属于?地仙的九分修为根基,留下的一分,只够维持你在地仙境界的生?命运转,你是否愿意?”


    无上夷心中一骇,伏地再?是一叩:“恩师还请将我的修为根基全部拿去!”


    “敢伤我的阿拂……”昙姜随手提剑,剑尖轻触他的眉心,声音轻淡,“你若一心求生?,我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可惜你一心求死,我偏要留你一分愧疚,自此成为无用之人,直到你寿终正寝。”


    第139章


    再说?凡迹星几个人,除了气愤离开的商刻羽,其他人都在原地待着?,还在商量谁最 适合将心剑交还给昙姜。


    又该用什么办法,让昙姜接受。


    闻人不弃坐在废墟上,半宿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即将?天明时,他站起身:“去找无上夷,他的剑最适合被回收。”


    “我也去。”凡迹星和亦孤行一起跟着?起身。


    李南音喊住他们:“姐姐应该会去回收无上夷的剑,用不着?你们去抓他来此吧?”


    凡迹星冷笑:“原先?无上夷的剑虽断了,剑意和剑气还在,却?被剑笙囚禁在魔鬼沼,我们打听不到他的下落。等他的剑被仙女回收,修为大跌,我们再去揍他,岂不是欺负人?”


    李南音懂了,是想趁无上夷的剑被收回之前,跑去揍他一顿。


    她选择加入:“我也去。”


    几人顺着?先?前昙姜指着?的方向找过去,没瞧见无上夷,倒是遇到了乘鹤回来的商刻羽。


    商刻羽目不斜视,从他们旁边飞过去:“不必浪费时间?,无上夷已经废了。我去晚一步,都怪他藏的太?严实。”


    凡迹星微愣:“废了是什么意思?仙女动作这么快,已经回收了?那也不至于废了吧?”


    商刻羽似乎满腹心事,沉默了下,说?道:“废了就是废了,字面意思。”


    ……


    姜拂衣从母亲殿里出来后,站在海边吹了半宿了冷风,天快亮时,去找燕澜。


    习惯成自然,她连门都不敲,推门而入。


    屋内的场景,都和姜拂衣脑海中预想的差不多,不管陈设如何?,燕澜总是坐在随身携带的矮几后面,盘膝打坐。


    桌面上摆着?《归墟志》,还散落着?许多画满符文的纸。


    姜拂衣朝他走过去:“不是我啰嗦,你瞧你,被禁术反噬成这幅样?子,不好好休息,又在做什么?”


    燕澜知道她喜欢趴在桌面上,便?将?散乱的纸张收拢:“学习这套借用神力的禁术。”


    姜拂衣纳闷:“你都已经施展过了,还需要学?”


    燕澜实话实说?:“之前是令候通过我施展的,我并不会。这套禁术复杂又精深,我觉得我短时间?内,很难使?出来。”


    姜拂衣忽然向前探身,撩起他一缕头发。


    燕澜不防,本能的向后仰了仰。又缓缓回正?来,怔怔望着?她。


    姜拂衣仔细捻着?他的头发,果然发现几根白丝,先?前并不是她眼花。


    这一缕头发里已有几根,看不见的地方,应该会更多。


    谢也谢过了,姜拂衣不知道该说?什么。


    微微垂头,眼神飘忽,将?他的发丝缠在手指上,缠着?玩儿。


    燕澜那颗怦怦跳的心,如同她手中的发丝,也跟着?被搅来搅去,半响才?稍微安定下来一些。


    原先?,他很想和她聊一聊有关令候的事情,如今又觉得并无必要。


    姜拂衣心如明镜,不是会将?恩情当感情的性格。


    是非对错,恩怨情仇,向来清清楚楚。


    唯一奇怪的是,燕澜与她之间?好像清清楚楚,但又似乎不清不楚。


    她应该是在等他主动表白。


    燕澜随时都可以。


    但之前在巫族,她又说?该有的步骤不能少,簪子必须做出来。


    可现在危机四?伏,她的性命之忧悬在心上,燕澜只想尽快复原,学会禁术,分不出心神来做好那支簪子。


    也不想敷衍。


    燕澜正?觉得为难。


    姜拂衣想起一件事,抬起头:“对了……”


    燕澜正?凝视着?她,被她抓了个正?着?,呼吸稍微一滞,故作镇定:“嗯?”


    有时候,他内心挺希望姜拂衣能看穿他的伪装。


    但善于察言观色的姜拂衣,不知是刻意忽略,还是真的看不穿,总能让他蒙混过关。


    姜拂衣是习惯了他的奇怪,不当回事:“说?起令候,他亲口对我承认,说?神族没有算准人心,他低估了沈云竹的上限,让你改改。”


    燕澜皱起眉:“真的?”


    姜拂衣用力点头:“当然是真的,只要解决了沈云竹,逐影失去他的保护,好对付多了。”


    燕澜满腹狐疑:“就算沈云竹真被低估,令候也不可能答应将?他挪去第一卷 第一册吧?你瞧瞧第一册里的怪物,撕心、怜情、逆徊生、纵笔江川、诳……将?沈云竹挪进去,像是猛兽笼子里扔进去一只兔子,也未免太?过离谱。”


    姜拂衣:“……”


    这声“太?过离谱”,令她头一次将?燕澜和令候重合在一起。


    姜拂衣挠了挠鬓边,讪然笑道:“但我也没骗你,令候当真说?了可以往前提一提。至于提到第一册 里,他没明确反对,说?《归墟志》如今在你手中,由你看着?办。”


    燕澜重复一遍:“他让我看着?办?”


    姜拂衣:“没错,他的意思,很明显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燕澜,你总不会比他还迂腐吧?”


    燕澜心知肚明:“他是知道我不会答应,故意对你说?,好像显得他比我更懂得变通。”


    姜拂衣歪头看他:“你承认,你不知变通?”


    燕澜沉默。


    姜拂衣劝道:“沈云竹自从逃出五浊恶世,没做过什么坏事。他还是休容的爹,你好兄弟猎鹿的老岳父,劝他弃暗投明是最佳选择,你说?对不对?”


    燕澜将?《归墟志》从书堆里挑出来,朝她推过去:“阿拂,令候编纂这本《归墟志》的真正?用意,是为了向后世流传属于大荒的文明。即使?大荒怪物最终湮灭于历史,这本书,便?是他们存在过的痕迹和证明。我们擅自改动,留给后世的,将?是一段虚假的历史,你能明白么?”


    姜拂衣:“……”


    文明和历史都搬出来了,她哪里还敢反驳。


    “先?改了,骗一骗沈云竹,然后咱们再改回来行不行?”


    不等燕澜否定,姜拂衣一拍额头,“哎呀,不行。”


    沈云竹的天赋是慧极必伤,任何?人都不能在他面前算计他,动歪脑筋。


    他可以感知到。


    燕澜见她烦恼的模样?,劝道:“莫要头痛沈云竹了,我有个办法?,或许能够令他站来我们这边。”


    姜拂衣眼眸一亮,挺直脊背:“什么办法??”


    燕澜沉思:“只是一个想法?,还不是很成熟。”


    姜拂衣催促:“说?说?看。”


    燕澜正?准备告诉她。


    门外院中,漆随梦喊道:“珍珠!”


    听到他的声音,燕澜的红眼珠骤然一阵剧痛,眉心紧紧一皱,不得不闭上眼。


    姜拂衣也跟着?皱了皱眉,解释说?:“我通过沧佑剑感知,他好像有急事找我,我去去就来。”


    起身时,鬼使?神差的,俯身在燕澜紧闭的眼睛上,安抚似的亲了一下。


    姜拂衣微微一愣,未做停留,转身出门去。


    留下燕澜慢慢抬手,捂住自己那只被亲过的眼睛。


    另一只眼睛睁开,望着?合拢的门缝,半响回不过来神。


    ……


    姜拂衣关上门时,面朝门缝,也发了片刻的愣。


    回忆刚才?自己莫名的举动,有些不能理解,这莫非就是所?谓的情不自禁?


    她没有纠结太?久,平静下来,转过身。


    清晨时分,天色依然昏暗,漆随梦抱着?手臂,正?站在不远处的大树下。


    姜拂衣走过去:“有事儿?”


    等她来到面前,漆随梦取出了沧佑剑,态度诚恳:“珍珠,你将?沧佑,以及我的法?力吸走吧。”


    姜拂衣眨眨眼,满脸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回收沧佑我还理解,吸你法?力我可办不到。”


    “你能办到。”漆随梦一手提剑,一手拨弄腰间?一块儿晶石,“我方才?正?和师父传音,恰好你娘去找我师父,我亲耳听见……”


    听他讲述,姜拂衣难掩惊愣。


    母亲通过碎心剑,竟然能够夺走无上夷的修为根基?


    外公自创的这套剑傀术,怎么越看越像邪术?


    难怪混迹在大荒怪物里,除了知情的九上神,从来没谁怀疑过他的身份。


    难怪撕心出现以后,上神们都在劝令候及早动手。


    “珍珠。”漆随梦将?剑递过去,“你的生死劫,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或许,你连我后灵境内神族的血泉也可以拿走。这样?,我不仅可以帮你,也终于不再亏欠燕澜,一举两得,你就当帮帮我。”


    “是我请你帮帮我。”姜拂衣无语极了,推开他的手臂,转身想回房间?里去,“你觉得我会这样?做吗?”


    漆随梦绕去她前方,挡住她:“我的沧佑是守护剑,你之前也说?,血泉应该发挥它原本的作用。如今,我想为镇压撕心做出一些牺牲,也不行?”


    姜拂衣抬头:“你就不是这样?的人。”


    漆随梦眸光暗淡,想问她如果他变成这样?的人,会不会讨她喜欢。


    但从前的天阙府弟子,不就是这样?的人么?


    她也不喜欢。


    漆随梦知道自己现在的性格,不如失忆时,很讨人嫌。


    但无论改不改,珍珠都不会喜欢他,那他还不如真实的做自己。


    随心所?欲。


    漆随梦固执己见:“我是认真的。”


    昙姜的声音传来:“你就不要为难阿拂了,她办不到。”


    等昙姜现身,姜拂衣疾步过去:“娘。”


    她认真观察母亲,剑气充盈,气色果真变得更好。


    “伯母……”漆随梦上前行礼,显出几分窘迫,“我并不是故意偷听您说?话,师父没来得及……”


    “阿拂办不到。”昙姜并不介意,没等他说?完,“她连回收心剑都办不到,这些,唯有我可以。”


    漆随梦沉默不语,不知道是真是假。


    姜拂衣疑惑:“我办不到?您不是说?我的天赋还可以?”


    昙姜拉起她的手:“和天赋无关,你也无法?从自己的血脉中,感知到‘锁’,对不对?”


    姜拂衣恍然:“‘锁’没记载进血脉里,所?以您才?问我是不是想学?同样?的,收回心剑和吸取剑傀的法?诀,都没有记载进去?”


    昙姜回:“记载过,被清洗了。”


    姜拂衣听她讲述才?知道,原来外公还创过很多颇为古怪、邪性的剑意。


    结合在记忆碎片里看到的,外公在撕心出现以前,曾对自身存在产生了怀疑。


    他对自己的人类身份,没有认同感。


    认为石心人早已成怪物。


    直到后来捡回小?黛,捡回一众幸免于难的疯子人类,悉心治好他们,并带领他们在雪原建立家园,繁衍出村落,成为“村长”。


    才?逐渐找回了他对人族的认同感。


    留在海底的这两万多年,外公闲来无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剑意,以及一些他认为不合适的功法?,全?都从血脉中清洗了出去。


    难怪姜拂衣在血脉中,感知到的,全?是偏向于正?义的剑道。


    也是因此,姜拂衣从前误以为自己是大荒怪物时,始终坚信石心人无害,并且下意识遵循着?祖训。


    昙姜摩挲着?女儿的手背:“清洗之前,我早已学会。你若实在想学,我可以传授给你。但要记住,不能留存在血脉之中。”


    姜拂衣摇头:“我不想学,血脉里先?祖世代留下的传承,足够我摸索了。那些外公想要断掉的东西,如果还在血脉之外口口相传,岂不是掩耳盗铃么?”


    昙姜美眸微怔,似乎没想到她会给出这样?的回答。


    重逢以来,昙姜终于清醒的意识到,从前那个需要躲在她羽翼下的女儿,是真的长大了。


    “阿拂说?的对。”昙姜又揉了揉她的发顶,“那我回去融合剑心了。”


    “好。”姜拂衣想提醒母亲,撕心破印还要半个月,慢慢融合,太?急迫容易损伤根基。


    却?见昙姜在收手时,眉心紧蹙,捂住自己的心口。


    姜拂衣紧张的扶住她:“娘?”


    不等询问,姜拂衣的心脏也像被一股强悍的力量紧紧攥住。


    噗通。


    噗通。


    噗通。


    剑心在那只无形的手心中,奋力挣扎,越跳越剧烈。


    母女二人几乎是同时,朝蚌宫的方向望过去。


    是撕心。


    “姜夫人!”


    鲛人王一路慌慌张张的跑来,他一直安排眼线在蚌宫外围蹲守,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通过海螺传音回来。


    没想到姜夫人才?刚醒来,便?出了大事。


    “姜夫人,一座山,不是,是一整片陆地,从蚌宫附近的海底升了起来!”


    鲛人王话音落下,昙姜身形一闪,原地消失。


    顷刻,出现在百丈之外的高空。


    姜拂衣可以锁定她的位置,迅速追了上去。


    不必靠近蚌宫,姜拂衣肉眼便?能看见那一片缓慢上升的、耸立着?雪山的广阔陆地。


    是她们居住的蚌宫,也是石心人最初的家园,极北雪原。


    三万多年过去,雪原上的遍地尸体已成尘埃,雪山顶上的神殿也已被腐蚀成为废墟。


    只剩下一朵巨大的、已呈衰败状态的剑气莲花。


    以及自莲花周围,不断向外伸展的冰晶触手。


    姜拂衣忍住心痛:“他破印了?”


    昙姜:“即将?。”


    姜拂衣:“可是武神告诉我,还需要半个月……”


    光阴神也说?,她会将?令候送去劫数发生的一个月前。


    令候在人间?只待了半个月,昨夜才?消散。


    真言尺预言的场景,原本该发生在半个月后,提前了?


    难道令候救了她母亲,命运线发生改变,劫数也提前了?


    昙姜眉头深锁:“原先?我过分虚弱,你年纪又小?,撕心已经不将?咱们石心人太?当回事了。一夜过去,我接连回收两柄心剑,以及大量修为根基,撕心可能感受到了危机……”


    姜拂衣觉得有道理。


    轰的一声!


    剑气莲花内部?爆发出一阵巨响。


    花瓣颤动,与剑心共振,姜拂衣险些吐血。


    “那是什么?”


    震动过后,远处悬停在高空的陆地,周围似乎有一道弧形的光环若隐若现。


    九天神族的封印连环?


    ……


    凡迹星几人才?刚回到鲛人岛,站都没站稳,地面一阵剧烈摇晃。


    闻人不弃的真言尺,倏然自行飞出。


    尺身符文亮起,光芒涌动。


    闻人不弃心头禁不住一跳:“这是……”


    被令候留在岛上帮忙的越明江,手持发光的岁月梭朝他们瞬移而来。


    瞧见真言尺此时的状态,越明江更是忧心忡忡:“前辈,我手中的神器也亮了起来,且一直在颤动,应是在预警。我可能无法?继续留在这里,需要赶紧回去封印地,那里封印着?‘诳’,虽然不必常守,但祖上有规训,神器一旦预警,我们必须前去死守。”


    李南音左望一眼真言尺,右望一眼岁月梭,想起况雪沉眉心的四?方盘,渐渐变了脸色。


    她稍稍退出人群,取出和况雪沉之间?的传音对符。


    这般远距离的传音对符,较为罕有,轻易不会使?用,平素以信箭沟通足够。


    李南音催动许久,毫无动静。


    不知况雪沉那里出了什么事情,竟连开启传音符都顾不上了。


    ……


    原本姜拂衣和漆随梦在外聊天,燕澜怕自己控制不住偷听,封住了门禁。


    不曾听见鲛人王前来报信。


    燕澜正?因为姜拂衣那个亲吻而心思不定,忽然听见一声连门禁都阻挡不住的炸响。


    鲛人岛遭受波及,地面震动,燕澜慌忙趔趄起身,想要出去一探究竟。


    刚拉开房门,剑笙临终前给他的那盏长明天灯,在储物戒中发出嗡鸣声。


    燕澜停下脚步,将?天灯取出。


    唰!


    预测祸福的天灯骤然亮起。


    燕澜心中骇然,忙将?手掌贴近灯壁。


    一刹,众多信息涌入燕澜脑海中。


    撕心久不破印,竟是在反向捕捉连环,试图将?自己的天赋灌入连环。


    他打算碎掉整个连环,先?助其他怪物破印,人间?痛苦滋生,他破印之后,便?能吸收众多痛苦之力。


    糟了。


    燕澜瞳孔紧缩。


    逆徊生不会再继续等待。


    他将?立刻带着?柳藏酒去攻温柔乡,相助怜情破印。


    还有万象巫。


    五浊恶世的大门,随着?连环封印破碎,谁又能守住?


    面对眼前的千疮百孔,燕澜攥紧灯柄,一时间?真不知如何?是好。


    海面上。


    撕心毫无温度的声音,再一次随着?海浪涌向了鲛人岛。


    ——“石心人,我们继续。”


    第140章


    与此同时。


    鸢南,万象巫。


    魔鬼沼位置传来的剧烈震动,惊醒了正在打坐的休容。


    她匆忙从卧房跑出来,瞧见她父亲沈云竹快了她一步,沐浴着晨光,凭栏站立,眺望着震动的来源地。


    魔鬼沼遍地瘴气,阻碍窥探。


    休容疾步上前,来到?他身边,紧抓他的手臂:“爹,那边发生什么事情了?”


    之前族老们审判燕澜时,况雪沉开?启虚空神器四方盘,她和?猎鹿一起?跟随燕澜,通过?传送门?去往了温柔乡,掉落在外围。


    等两?人抵达温柔乡,又听闻燕澜去往了极北之海。


    她和?猎鹿没在温柔乡逗留,选择返回?万象巫。


    当时跟着离开?,是为了保护燕澜。


    更?是为了告诉自己?那遭受背叛、伤痕累累的好友,他们愿意与他共进退。


    然而他们同样放心不下巫族,有父亲在,休容不必担心回?来后的安全问题。


    逐影这个窃神的隐世族老暴露以?后,如今巫族人分为了两?派。


    其中大部?分长老和?族民,内心无?法?接受族老们的行为,在猎鹿的努力下,离开?万象巫,搬去了魔鬼沼。


    魔鬼沼的面积,其实比万象巫广阔千倍。


    剑笙居住的区域,仅仅是沼中一片小小的禁地,唯有看守五浊恶世的大巫才能入内。


    禁地之外的大片区域,是巫族人最初的家。


    他们五千年前才迁移出来,沼内的洞穴和?树屋,仍留存着巫族人的痕迹。


    逐影并未阻拦他们。


    当然,也?有极少一小部?分人,选择跟随逐影,继续留在奢靡气派的万象巫。


    他们认为窃神已成事实,唯有向前看,哪怕与大荒怪物为伍。


    而休容留在万象巫,则是为了劝她父亲悬崖勒马。


    “爹?”


    “奇怪。”


    沈云竹抬头?望天?,清晨时分,天?幕依然黑沉。


    无?数粗壮的闪电链在乌云中穿梭,却又不见降雨的迹象。


    沈云竹分析了许久:“这像是五浊大门?动荡,引发的天?象。”


    休容心中一紧,她母亲还有猎鹿,都在魔鬼沼内。


    “逆徊生。”沈云竹望过?去,“好端端的,大狱大门?为何动荡,莫非你做了什么?”


    之前喊他一起?去破门?,他明明不答应,说?要保存实力先去攻温柔乡。


    逆徊生也?是被动静惊出来的,去询问另一侧的木头?人:“棺木隐,你们干的?”


    棺木隐和?另外几个逃出来的大荒怪物,原本被魔神姜韧聚在一起?。


    姜韧时日无?多,撒手不管以?后,他们便被逆徊生邀请来了万象巫。


    棺木隐摇头?:“你不是叮嘱我们,在你救出怜情之前,不要节外生枝?”


    逆徊生想想也?是,他们连魔神姜韧的话都愿意听,是些“老实怪物”。


    他回?望沈云竹:“你确定是大狱大门?出了问题?”


    棺木隐也?看过?去。


    沈云竹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呵,你们都是被单独封印,只有我是从大狱里逃出来的,竟然怀疑我对大狱的判断?”


    “真是太好了!”逆徊生眼眸骤亮,“没谁动它,它自己?动荡,肯定是连环封印出了大问题,不等了,我这就前往温柔乡!”


    柳藏酒的九条尾巴早些时候就长了出来,他敢说?,如今已是人间最强的大妖。


    但逆徊生听闻温柔乡将要举办婚礼,明知他们是通过?分析他的行事作风,故意使用拖延之计,依然决定多等上十天?半个月。


    这么短的时间,逆徊生不信他们能长进多少。


    而他却可以?将柳藏酒驯服的更?好。


    婚礼之日登门?,给他们都瞧瞧,大荒第一驯兽师的本事。


    如今连环封印再次动荡,逆徊生当然要顺势而为,将其他因素抛去一边。


    他必须救怜情。


    自从离开?封印,他的脑海里充斥着这个念头?。


    可能怜情是他在大荒唯一的好友吧。


    总之不会是爱情。


    谁敢爱怜情。


    棺木隐提议:“逆徊生,不要舍近求远,先和?我们一起?去魔鬼沼开?启大门?吧。”


    逆徊生甩手:“我没空,你们去吧。”


    他将柳藏酒放出去十万大山里捕猎妖丹,提升妖力,现在要忙着召唤回?来。


    棺木隐早已认清他们这些怪物,永远都是一盘散沙的事实,去招呼沈云竹:“走?”


    沈云竹还没说?话,休容抱紧他的胳膊不撒手:“爹!娘也?在魔鬼沼,你们去开?大门?,她一定会拦的,你想要娘的命吗?”


    棺木隐说?:“不必担心,我们会注意你的母亲和?情人。”


    休容心里恨透了这些怪物,但从来不与他们红脸呛声,只劝自己?的父亲:“爹,您如今还没犯过?什么不可饶恕的错,我和?燕澜求求情,他一定会让您留在人间。”


    绝渡逢舟就在人间游荡,无?害的怪物,藏在人间根本没有问题。


    “但您这一步迈出去,就再也?回?不了头?了。”休容语带哭腔,“您明明是喜欢人间的,喜欢可以?为您带来更?多能量的人类。真要为了《归墟志》里的一个虚名,毁掉人间,毁掉您和?娘的夫妻之情,和?我的父女之情?”


    沈云竹最近整天?被女儿闹腾,颇为头?痛:“棺木隐,大门?用不着我们去强行开?启。”


    棺木隐:“怎么说??”


    沈云竹解释:“大狱是九天?神族比照原先的大荒,近乎完整复刻出来的。空间越大,越是容易漏风。大门?已被强行开?启多次,早已不牢固,连环封印动荡,它会第一个崩。巫族如今没有能及时关闭它的人,咱们只需坐等开?启便是。”


    又对休容说?,“告诉你娘和?猎鹿,带着族人赶紧撤出魔鬼沼,回?来有法?阵保护的万象巫。”


    休容想都不用想:“娘和?猎鹿肯定是会号召他们死守,可能还会开?启魔鬼沼的封锁法?阵。”


    沈云竹沉默片刻:“那我也?没办法?了。”


    休容呼喊藏在她父亲体内休养的逐影:“逐影,你是我们巫族的族老,打算坐视不理??”


    沈云竹嗤笑一声:“你就别指望逐影了,他窃了神族的血泉,早成怪物,不杀鸡儆猴,肯放族民退回?魔鬼沼去,已算他还剩下一点身为巫族人的良心。依照眼前情况,逐影唯有和?我们这些怪物站一边,才有希望重得肉身,继续苟活于世。何况他和?魔神一战过?后,重伤未愈。”


    逐影果然闷不吭声。


    沈云竹望向魔鬼沼:“无?论如何,你劝劝他们吧。要退尽快退,不可犹豫。瞧这形势,晚一步都来不及,里面的巫族人一个也?活不了。”


    休容脸色煞白,颤着手摸出传音符,将消息告知身在魔鬼沼的母亲和?猎鹿。


    ……


    极北之海上,依然惊涛骇浪。


    撕心那句“我们继续”,一直伴着浪声在姜拂衣耳畔回?荡,令她的心跳愈发剧烈。


    那片从海底升起?的陆地,已经稳固的悬停在封印地高空。


    无?数条触手从内部?不断撕扯着剑气莲花,将花瓣撕扯的变了形状。


    姜拂衣心中虽然着急,却不能越过?母亲拿主意:“娘,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昙姜指向前方悬停半空的广阔陆地:“你往前飞,靠近剑气莲花,以?剑心为它提供剑气。但记得,一定要保持你认为安全的距离。”


    “那您呢?”


    “我才刚吸收无?上夷的法?力,如今在体内乱窜,给我一点时间稳固一下,稍后便去。”


    “好。”


    昙姜提醒:“千万注意距离,而且你不用做什么,只需要靠近,剑心自然而然就会为莲花补充剑气。”


    姜拂衣道:“我记下了。”


    昙姜目望姜拂衣穿梭风暴,极速朝那片陆地飞去。


    她原地停留片刻,立刻返回?鲛人岛。


    岸边站着刚抵达鲛人岛的闻人不弃几人。


    真言尺亮起?时,还不知发生了何事,此刻剑气莲花升至高空,站在他们的位置,已经可以?窥个大概。


    “闻人弃,你跟我走一趟。”


    昙姜是奔着他来的,落在他面前,“我本想将阿拂打昏,但摸不准她的修为,怕办不到?,又怕伤了她,需要你的真言尺帮忙。”


    闻人不弃愣了下。


    昙姜催促:“快走,时间紧迫。”


    闻人不弃眉头?深皱:“昙姜,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这样做,有没有想过?阿拂的感受。”


    换做从前,他会赞成。


    但上次他为姜拂衣好,逼迫燕澜远离她,被姜拂衣好一通教训,反省了很?久,“说?句不中听的,你平安无?事最好,万一丧命,是想她终生悔恨不成?”


    昙姜道:“我现在只讲阿拂的命,没什么比她好好活着更?重要。”


    闻人不弃劝道:“阿拂不是十一年前的小孩子了,她远比你想象中的更?有能力,你应该和?她商量着来,这样胜算更?大。等到?实在没办法?,为人父母,再将生路留给她。这样阿拂努力过?,对结果也?容易接受一些。”


    “真言尺的预言摆在那里,我不能接受任何意外,你不愿意算了。”昙姜望向凡迹星几人,“你们和?我去。”


    商刻羽不说?话。


    凡迹星为难:“仙女,我觉得闻人说?的有道理?。”


    亦孤行摩挲着手指,难得也?没应和?。


    李南音手捏传音对符,忧心忡忡:“姐姐,打晕阿拂,让她避开?撕心这一劫,恐怕也?不能保证她安稳无?虞。这撕心不知道做了什么,导致太初神器全部?在预警。我直到?现在还没联络上看守怜情的况雪沉。北海之外,恐怕也?是一片狼藉……”


    昙姜微微怔,这才注意到?闻人不弃手中发光的真言尺。


    闻人不弃道:“打晕她这事儿,我觉得你就不要想了。阿拂脑筋转的很?快,因为足够信任你,一时间才会被你蒙骗。只需稍稍一想,很?快就会反应过?来。”


    话音刚落下,便瞧见昙姜转头?望向海面。


    不多时,姜拂衣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她落在昙姜面前,紧绷着唇线,瞧着有些生气:“娘,您不是要融合法?力,跑回?来做什么?和?他们商量打晕我,像十一年前一样,将我丢出北海,丢上岸?”


    昙姜哑了哑,片刻,紧紧闭了下微红的眼睛:“阿拂,撕心虽然已被剑气莲花和?神族封印,消磨的只剩下几千年寿元,但娘仍然没有自信将他重新封印。”


    姜拂衣安慰她:“再加上我,足够了。我感觉咱们娘俩联手,这一战最坏的结果,无?非是一起?被封印。”


    只是这个被封印,不再像从前那样,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自由活动。


    需要在剑气莲花内陷入沉睡,以?全部?精神力镇守。


    撕心不死,莲花不熄,便无?法?醒来。


    姜拂衣道:“咱们睡个几千年,等磨死了撕心,就会苏醒,那时候便能得真正的自由。”


    昙姜哪里舍得:“傻孩子,那是几千年,不是几百年,几十年。何况,你知道镇海几千年的风险么?”


    姜拂衣故作轻松:“咱们石心人的命很?长,几千年后出来,还能在人间逍遥很?久。”


    昙姜向姜拂衣背后望过?去,目望手握天?灯的燕澜走近,问道:“那燕澜呢,他若无?法?重新修成神,作为人类的寿元,能不能撑到?你苏醒的那一天??”


    姜拂衣的眼神黯了黯:“我相信燕澜会熬到?那一天?的。”


    燕澜的声音由远及近:“阿拂,恐怕不行。”


    姜拂衣扭头?,对上他的红眼珠;“你没自信?”


    燕澜步履蹒跚:“撕心这些年来,反向捕捉到?了封印连环,如今,正在将力量源源不断的注入其中。其他封印全都崩溃在即,五浊恶世的大门?,更?是可能已经开?启。撕心的食物,是众生痛苦,很?快就能饱餐一顿,恢复大量精力。即使你们全都将命填进剑气莲花里,也?没有用处。”


    姜拂衣面色一僵:“什么?他反向捕捉到?了那条连环锁链?”


    燕澜方才也?是难以?置信:“这是长明灯传递给我的信息。”


    李南音攥紧手中传音符:“难怪。”


    凡迹星耸了耸肩:“也?就是说?,人间彻底完了。”


    亦孤行疑惑:“神族为何要设置连环,除了一损俱损,还会一荣俱荣。”


    凡迹星道:“不设置连环,最多能将怪物封住一两?万年,根本撑不到?今时今日。”


    姜拂衣走去燕澜身边:“你有什么办法??”


    燕澜微微垂眸:“我还在想。”


    便在此时,李南音神色一动,她手中的传音符终于有了反应。


    犹豫了下,她没有离开?人群,当众将符箓点亮,迫不及待的问:“况雪沉,你那边怎么样?”


    ——“你此时找我,是不是北海也?出事了?”


    “是撕心造成的……”李南音将燕澜的话重复一遍。


    ——“怪不得。”况雪沉的声音听上去颇为平静,“南音,不必等逆徊生来,我这边已经很?难守住。怜情即将破印,我眼下唯一能做的,是使用四方盘,将温柔乡方圆五千里内居住的人族全部?挪走。”


    李南音指节颤了下,以?这种程度使用神器,他已经不再考虑性命了:“目前形势,将他们挪走,也?只是保他们一时的命。”


    ——“多保一时,便多一分希望。我能给他们这一时希望,也?许稍后会有人,能给他们一世希望。”


    李南音沉默,不知还要说?什么。


    姜拂衣从传音符里,隐约听见柳寒妆有些哽咽的喊了一声“大哥”。


    她心中也?不好受。


    眼尾瞥见燕澜欲言又止,姜拂衣凑近他,低声:“你有办法??”


    燕澜紧抿了几次唇:“阿拂,这不能称之为办法?,只能说?是一种被动的应对策略。”


    姜拂衣道:“别管是什么,先说?出来。”


    燕澜道:“这盘棋实在太大,我……”


    姜拂衣道:“我相信你。我还相信,若是输了,没人会责怪你。即使,事关我母亲。”


    燕澜垂眸深望她一眼。


    姜拂衣则摸到?他的手,紧紧握了一下。


    燕澜不再犹豫,红眸沉静下来:“况前辈,您若打算使用四方盘,那不如用在别的地方,跟着我们一起?来赌一把。”


    ——“赌?赌什么?”


    燕澜没忙着说?,而是看一眼远处在云层中影影绰绰的陆地,又看向闻人不弃:“闻人前辈,现如今的人间,还有谁比你更?懂这套连环封印?”


    闻人不弃正皱着眉,紧捏真言尺。


    显然,他也?想到?了。


    正在思考可行性。


    姜拂衣瞳孔缩了缩,从前以?为母亲是被封印的怪物时,闻人不弃一直都在疯狂研究这套连环封印。


    且他研究的方向,正是找出极北之海前后两?条锁链。


    砍断这两?条锁链,将极北之海脱离大连环。


    再破印救出她母亲。


    这样在破印时,便不会影响其他地方的封印。


    姜拂衣的目光,又从凡迹星和?商刻羽脸上扫过?去。


    先前在白鹭城,他们三个凑在一起?,商讨了很?多斩断锁链的办法?。


    她去巫族救燕澜时,他们则去四处奔波。


    还是姜拂衣将他们喊来北海的。


    撕心将力量灌入连环,借此流转。


    但只需他们几人将连环找出,斩断,把撕心踢出连环,不就解决了?


    凡迹星笑吟吟:“看来闻人兄那些苦心钻研,全都不曾白费。而我们这阵子的努力,最后竟然还能派上用场。这是不是叫做皇天?不负有心人?”


    闻人不弃忧虑道:“连环的位置容易固定,但薄弱点很?难寻,你们斩锁链本就不易,撕心还会从中作梗。原本我们来救昙姜,可以?打持久战,不断试错。眼下却只有一次机会,难度远超想象,你们不要太乐观。”


    商刻羽瞥他一眼:“怂什么,并不需要你完全找准,差不多就行。亦孤行以?佛剑气护我,我必定斩断。”


    闻人不弃沉眸,以?真言尺缓缓敲了几下自己?的掌心,倏然攥紧:“事到?如今,也?唯有尽力一试。”


    燕澜等他们商量妥,才继续说?道:“若是诸位前辈能够成功,其他封印便能安稳下来。我们需要处理?的,只剩下三个地方,北海,巫族,温柔乡……”


    ——“我知道了。”况雪沉明白了燕澜的意图,“我之前以?四方盘,在巫族开?过?传送门?,锁定过?位置,如今还能开?。而燕澜你手中握有天?灯,我也?可以?能像上次一样,感知天?灯,将传送门?开?到?北海去,再将三处地点,连在一起?。”


    燕澜黯然,怜情破印的关口,况雪沉顶着她的攻击,支撑四方盘,后果可想而知。


    ——“我本就打算启动神器挪人,救他们一时。如今有希望令我救他们一世,我赚到?了,是我之幸。”


    燕澜定了定神,继续道:“通道建立之后,劳烦焚琴前辈立刻前往万象巫。柳姑娘最好也?去,我们可能需要她帮个忙。”


    灵符中,传出暮西辞的声音。


    ——“你想让我去守狱门??”


    燕澜道:“怜情破印,您留在温柔乡并无?用处。大狱的大门?,更?需要您去守。那扇铜门?打开?之后,不是所有怪物一起?涌出来,是离得近、跑得快的先出来。他们不识人间,无?知无?畏,定会奋力一搏。但他们绝大多数都认识您,知道您的厉害,从心里上便会退缩。”


    ——“虽被关在大狱,你也?不要小瞧他们。等怪物们越聚越多,我肯定拦不住。”


    “放心,您在内抵挡时,有人会关门?。”燕澜朝远处站着,并不靠近的漆随梦望过?去。


    漆随梦怔了怔,指着自己?:“我关门??”


    燕澜:“是,有劳漆公子。”


    漆随梦:“我不会关门?。”


    燕澜忍住眼珠的刺痛:“父亲是一千多年来,唯一一个能开?启铜门?的巫族人,你是他的亲儿子,又有武神的血泉,若说?谁最有可能关门?,只能是你。”


    漆随梦摇头?,告诉自己?不能答应,这担子实在太重:“我……”


    燕澜不等他说?话:“巫族大难将至,而你才是巫族真正的少君,莫非,你想让父亲死不瞑目么?”


    漆随梦心中一震,没再反驳。


    燕澜必须追问:“兹事体大,我究竟能不能此事交给你?”


    漆随梦嘴唇翕动半响,见姜拂衣也?在盯着她,他一咬牙:“我来关。”


    况雪沉的声音。


    ——“燕澜,你怕是不知道,除了沈云竹之外,棺木隐那几个怪物如今也?在万象巫,他们不会给漆随梦时间关门?。”


    燕澜道:“他们全都交给我。”


    姜拂衣转眸,凝视他披发下的缕缕白丝。


    昙姜倏然开?口:“燕澜,眼下最难办的,其实是逆徊生。撕心再强,他还在笼中,尚不曾出笼。”


    手中有《归墟志》,燕澜最清楚,第一册 的怪物里,目前只有逆徊生一个在外。


    他控制了小酒,还不惧怜情的天?赋。


    去救怜情,谁也?挡不住。


    一众眼睛凝视在燕澜身上,想听他的解决之策。


    他却不语,两?片薄唇抿的发白。


    “怎么到?我身上,你不敢说?了?”姜拂衣叹口气,替燕澜解围,“娘,撕心只能您来对付了,我要去救小酒,对付逆徊生。”


    燕澜看向姜拂衣,心头?和?眼底,一起?涌上酸涩:“我知道你从温柔乡来极北之海的路上,就想到?了办法?。也?知道,那是下下策。”


    姜拂衣摇头?:“不算下下策,是我原先根本没有把握。”


    燕澜低声询问:“现在呢?”


    “只能拼一把。”姜拂衣望一眼李南音手里的传音符,“况前辈,我不会浪费您此番启阵的付出,我会救回?小酒,替您守住温柔乡的封印。”


    “不可以?!”昙姜慌忙拉住她,连连摇头?,“阿拂,你这还不如和?我一起?镇海,怜情加上逆徊生,你是去送死。”


    姜拂衣叹气:“可是不解决他们,我们镇海能镇住撕心多久?”


    石心人天?克撕心,母亲回?收了两?柄心剑,以?及不少法?力,对付撕心,是有生机的。


    北海之外若是生灵涂炭,撕心吸食痛苦,迅速膨胀,母亲便只能拿命来填。


    昙姜道:“阿拂,我们换一换,你留下对付撕心,我去对付逆徊生和?怜情。”


    姜拂衣道:“娘,真言尺窥见我对战撕心是必死之局啊,您忘了吗?我离开?这里,或许是破局,是我的生机。”


    昙姜怔住。


    姜拂衣双手拉住她的双手,留恋的看着她的脸:“而且唯有我才能唤醒小酒,才能少个敌人,多个妖王做帮手。让我去吧,相信我一次。我一定留着条命,和?您再相见。”


    昙姜嘴唇微微颤,最终闭上了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


    姜拂衣忙去为她拭泪。


    沉默之中。


    ——“燕澜,拿出天?灯,飞到?你能飞的最高处,我开?始启阵。”


    天?灯原本就在手中拿着,燕澜却收了回?去:“如今人间已成棋盘,我们尽皆入局做棋子,只要一子错,将满盘皆输……”


    他朝闻人不弃几人拱手,躬身,“尤其是诸位前辈,能否斩断连环,是一切的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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