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镜小说 > 百合耽美 > 破阵曲 > 1、红缨
    黑云压境,天空蒙上一层阴霾。


    乱军洗劫而过,原本安定的大魏都城不复旧日繁华,取而代之的是死一样的沉寂。


    断臂残肢错落在街角路边,汩汩血迹缄默无声,顺着街巷淌出一条暗红的溪流。


    叛军来势汹汹,所到之处满目疮痍,此刻兵临城下,距离皇宫仅有一墙之隔。


    竭力粉饰的太平无忧在刀兵寒光前无所遁形,终于不堪重负,颤抖着露出一道破败的口子。


    现任淮南太守姓赵名齐,原本出身草莽,早年跟随先帝立了功,这才封了太守,算是光耀门楣。


    其人虽姓赵,却与魏都的赵氏没有半毛钱关系,不知是怎样勾结到一起的,如今人到中年,本是应该安然等着落头发的年纪,不知赵氏给了什么好处,竟铤而走险率一万大军前来逼宫,决意放手一搏。


    皇宫禁军尸位素餐已久,被各方塞进去不少草包,喝酒赌博、遛鸟斗殴是每日的头等大事。


    众人本想进来混日子,哪里想得到今日有如此大乱,自然不敌准备充分的淮南叛军,被杀得七零八落。


    赵齐得意地大笑,络腮胡因为动作微微抖动,驱马行至大军最前方。


    他抬首看向城墙上的守将,高声嚣张道:


    “到了如此境地,还不快快束手就擒?莫要等到山穷水尽,老夫砍下朱景的狗······”


    “咻——”


    破空声响起,几乎穿破众人的耳膜。


    一支利箭从城楼尖啸而来,尾端束着朱红色缨条,迅疾如电穿过赵齐的胸膛,瞬间爆开一朵血花。


    方才春风得意的人话还没说完,脸上带着不可置信,只来得及低头看一眼箭上那穗红缨,随即身子一歪,轰然倒地。


    众人回过神,连忙看向箭矢发出的城楼方向,此时却已经空无一人。


    “是红缨军!”


    世人皆知,昭华公主朱缨九岁远走江北从军,战功赫赫威震天下,还培养了一支名叫红缨军的精兵,正效命于江北大营,是真正从战场上杀出来的精锐。


    红缨这个标志过于明显,威慑力十足,自家老大又已死,这让城墙下的反军方寸大乱。


    “杀!”


    不等其反应,后方已经传来马蹄奔跑和将士呐喊的声音,裹挟着扬起的尘土,气势万钧,将淮南军尽数包围,接着是越发沉重的马蹄声,一眼看不见军阵的尽头。


    前来大军至少有淮南军的两倍之多,正是汝阳军与红缨军。


    汝阳人口众多,又有沃野千里,对历朝历代向来十分重要,守军本就比其他地方多,再加上红缨军实力强劲,淮南军败局已定。


    天知道江北和汝阳远在千里,他们为何能这么快赶来。


    随着距离越近,马蹄声逐渐放缓。


    在勤王大军最前方的除了略显矮胖的汝阳太守,另一侧,青年将军手执长枪高坐玄色骏马之上,率先上前几步拉紧马缰,继而环视一周,声音里不带温度:


    “赵齐已死,诸位将士欲束手就擒,还是随他而去?”


    淮南军中大多也是奉命行事,如今太守赵齐尸体已经凉透,他们自然不会去自寻死路,纷纷扔下武器。


    对勤王大军来说,此次平叛算是不战而胜,可对大魏来说,终究留下了难以愈合的创伤。


    从淮南到魏都,一路上经过数个州郡,竟无一地可挡淮南军北上,如此危机可见一斑。


    不过,究竟是不可阻挡,还是不愿阻挡?


    ---


    说起这大魏,开国之初也曾创造过太平盛世,皇帝勤政爱民,臣子清正廉洁,很快就从皇朝更迭的萧条中恢复过来,一片欣欣向荣景象。


    可不知怎的,才过了三四十年,这王朝便有了衰颓的迹象,皇帝不是荒淫享乐,就是侍弄风雅,总之心思放不到政事上。


    现任皇帝朱景就是一个典型,早年性情温和,虽在理政上无甚天赋,好在勤勤恳恳,日子也就勉强过得去,后来却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对百姓还算厚道,只是钻了牛角尖,日日想着与世家大族对着干。


    民间便有猜测,这大魏莫不是国运不济,要走那短命暴秦的老路?


    许是朱景终于意识到了危机,急于想要夺回权柄,奈何世家结党把控朝堂,皇帝与之争权夺利,多年来依旧难舍难分。


    眼见这皇帝愈加无常,身体也日渐衰败,世家日子难过太久,如今终于坐不住了。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纠结叛军欲行谋反之事,却没有料到有人预先得知了消息,紧跟于后将其一网打尽。


    城楼上替天行道射杀赵齐的神秘人,正是当今二皇女,昭华公主朱缨。


    宫中险些遭乱,显得有些荒凉,无人迎接公主玉驾。


    她并不在意,脚步急匆往崇政宫赶,只是艳丽的面容难掩戾气,高束起的乌发迎风飘拂,红衣裙袂在身前翻飞。


    她本想多留赵齐一会儿,活捉他去父皇面前谢罪,只是此人出言不逊令人难忍,便怪不得她不给活路。


    她从江北日夜不休回魏都,路上跑死几匹马才堪堪赶到,不是来听他侮辱自己父亲的。


    平坦的宫道上唯余二人,朱缨身后,跟着一位深绿色织锦官袍的宫人,是昭平公主身边的一等女官,书琴。


    “此次幸有姑姑接应。待一切事了,本宫定会请父皇降下重赏。”


    朱缨步履不停。她心情不算好,但一受书琴所助,二是对朱绣这位皇姐自幼亲厚,待她身边的人总是多几分善意和体面。


    书琴躬身,“殿下言重,此乃微臣分内之事。”


    半月前朱缨还在军营练兵,全然不知将要发生何事,是谢韫从渐台得知淮南异动,又正好拦截下一封从魏都赵家发往淮南的书信,若非如此,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说服汝阳太守出兵相助,又从江北赶回魏都。


    父皇病体未愈,她不愿惊扰,多亏朱绣及时派人接应,她才能秘密回到皇宫,免于打草惊蛇。


    前方崇政宫高耸的檐角越发清晰,二人停下脚步。


    书琴朝面前人一福,语气柔和了些:


    “殿下慢行,臣这便告退了。一别近十年,大殿下很是思念幼妹,待一切事了,还望殿下前来临平宫一叙。”


    朱缨露出笑意,认真应下。


    朱绣是她的长姐,虽非一母所出,但母后崩逝后,她曾由贤妃抚养三年。长姐长她两岁,自小温柔安静,同其母一样善良仁厚,纵是她远走江北多年,姐妹间的情谊也从未变淡。


    就算书琴不说,她也会主动去的。


    书琴走后,朱缨继续快步赶路。宫外有谢韫在,又有远多于叛军的勤王大军,不会出什么岔子,当务之急是见到父皇。


    她与父皇十年未见,彼此连相貌都快要记不得了,现在瞒着他秘密回宫,还先斩后奏处理了赵齐,不知父皇会作何想。


    天家父女,但愿不要如此难做。朱缨揉了揉眉心。


    ----


    崇政宫殿门紧闭,已经完全被红缨军控制。见朱缨前来,副将肖远快步上前一揖,低声禀告:


    “幸不辱命。末将率兵来时,他们正逼陛下写下禅位诏书。所幸来得及时,反贼已被悉数拿下,现在正扣押在殿内,请殿下定夺。”


    朱缨颔首,道了一句“诸位辛苦”,接着越过门外守军向内殿而去。


    放在平时,崇政宫乃是最为端严肃穆的治国理政之地,而现在殿前金阶却染上血色,过去的股肱之臣也成了阶下囚。


    兵部尚书赵斌等人被压着跪在地上,发丝散乱,深蓝色官袍上有暗色,是沾上的血迹,看上去分外狼狈。


    听见脚步声,赵斌抬头看向来人。


    面前女子十分年轻,容貌出众,正是大好年华,若不是年纪摆在那里,他会真的以为是故去的宁皇后死而复生。


    “······二殿下。”


    他自知难逃一死,便也不再拘束,绝望又肆意:“老臣远在魏都,常听世人说起殿下英姿,一别经年,今日得见,果真颇有先皇后风采。”


    朱缨的母亲宁皇后在她六岁时就崩逝了,本是声名显赫的女将军,当年不知让多少少男少女倾慕,最后却困死在了宫墙之中。


    朱缨早就不记得了她的模样,只能回想起幼年玩耍时,那双执帕为她擦汗的、有薄茧的手。


    “本宫身上流的是大魏皇室与宁氏的血,自然不会差。”朱缨毫不谦虚。


    多年来,她在军营起早贪黑,每日除了习武练兵,还要学君子六艺、权谋心术,哪里有逊色的机会。


    这位尚书大人乃是先帝时就颇受重用的老臣,朱缨小时候被抱在龙椅上玩,经常与他打照面。


    她垂首,居高临下望着他,清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赵尚书乃是父皇的股肱之臣,再过两年就将荣休了,为何却糊涂,犯下如此滔天大罪?”


    赵斌已近花甲之年,生了半头银丝,花白的头发此时散乱,更显落魄。


    他自嘲般笑了一声,用粗哑的声音道:“如今再说多少也是徒然,陛下昏庸,老臣出此下策,也是被逼无奈,为我世家谋一条活路而已。”


    朱缨嗤了一声,不再看他,转身朝帝王寝宫走去。


    她虽不知为何近几年父皇对世家如此敌视,可他有分寸,对世家的打压皆是有罪名可查的,若说他有什么错,便是没有在世家揽权结党之时装作看不见。


    赵斌说得冠冕堂皇,也不过是因一利字罢了,怪不到生死头上。


    朱缨想,魏都世家跋扈久了,怕是忘了这大魏是谁的江山。


    也许是皇帝的,也许是百姓的,但绝不会是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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