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着俩马尾辫的小姑娘刚一进店门就扯着嗓子吆喝，稚嫩的声响回荡在摆满快递盒的空间内。
工作台之后，正在埋头清点电子寄件单的家伙抬起脑袋：“猫猫？”
人未现，声先到。
唤了对方名字后，咯吱咯吱的轮椅滚动声响起。原本藏于工作之后的人绕了个方向，来到了小姑娘面前。
顾猫宁个子小，刚刚隔着柜面沈纪禾都瞧不见她。现在出来后才把她全身上下看了个完全。
“又长个了。”沈纪禾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现在是小学生了？”
顾猫宁一听‘小学生’这三个字立刻挺起胸膛，胸前的红领巾明亮鲜艳。
“我现在可是小班长呢。”顾猫宁提起这事就来劲，手舞足蹈地同沈纪禾说，“不过老师还没给我发牌牌。冬冬姐，等我领到了牌牌我就拿过来给你看。”她拍了拍自己的左边胳膊，“我到时候就把红杠杠牌牌挂在这！”
“好好好。”沈纪禾笑着说，“那姐姐等你。”
顾猫宁同沈纪禾聊起天来，跟她分享自己成为小学生后的新奇见闻。
小学好大呀有五层楼，一个班的同学也好多，操场居然有两百米，唔，还有一个高高大大的国旗！
顾猫宁的碎碎念就像小猫叫，嘤嘤唧唧。
“顾小猫，你妈又让你来拿快递啊。”
顾猫宁止了说话声，回头，瞧见了个讨厌的人。
她身子一闪，往沈纪禾的轮椅后躲去。
沈杪的蓝白色高中运动校园格外显眼，一走进来就跟蓝天白云似的把整个屋子瞬间点亮。她额头上有碎碎刘海，黑色眼镜框架位于其下，鼻尖挺拔，一双唇极薄，说话也跟刀片一样。
“怎么样？今天你自我介绍的时候，有没有同学笑你的名字？”
沈纪禾无奈地抬眼看着自家亲妹妹：“小杪……”
沈杪不以为然：“我就问问。”
顾猫宁哼了一声，昂着头，拿鼻孔朝着沈杪：“木少姐姐，你赌输了，今天我上台介绍的时候，同学都夸我名字好听呢。”
前两天顾猫宁来替她妈拿快递的时候，沈杪也在，听顾猫宁缠着沈纪禾一个劲提自己要去上小学的事后就主动跟顾猫宁打了个赌。
就赌名字这事。
沈杪哦了一声，幽幽开口：“看来你们同学的英语都不太好。”
从认识顾猫宁第一天开始，沈杪就觉得这小孩的爹妈可真会取名字。
半土不洋，让她没话说。
等顾猫宁再长大一些，沈杪认为她肯定会吵着闹着要去派出所改名。
“还有，顾小猫，说了多少遍，我叫沈杪，不叫沈木少。你现在都是小学生了，怎么还不认识这个字啊？”
顾猫宁争强好胜爱面子，听到沈杪在她最喜欢的冬冬姐面前这么说，嘴巴一撅眼泪就要憋出来。
沈纪禾没辙，从兜里拿出俩根棒棒糖，西瓜味，带夹心。
“给。”她温柔地塞到小姑娘的手里，“你木少姐姐赌输了，这是我替她赔给你的赌注。”
顾猫宁下撇的嘴角立刻不受控地上扬。
“纪禾姐万岁！”她蹦跶两下，又冲着沈杪得意地说，“听到没！”
“木！少！姐！姐！”
沈杪放下书包作势揍她，顾猫宁瞧见，蹿得比猫快，咻咻跑出去。沈杪没追，只是抢占了小姑娘刚刚站的位置，立在沈纪禾的轮椅后，握住了上面的把手。
“猫猫，你快递还没拿呢。”
等顾猫宁折返回来拿了快递离开后，驿站里就剩下沈家两姐妹。
沈杪把姐姐推回工作台之后，转头就要去收拾昨天堆积在角落的快递箱子。眼神望过去，狼藉变整洁。没着落的快递空箱被整整齐齐摆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等待着下次寄送时派上用场。
一整个架子，从最下面的那层到最上面，全都摆满。
沈杪皱着眉：“姐，我不是跟你说了，这些东西今天报道结束我回来收吗？”
“没事啦，我在店里闲着也是闲着。”
“这是闲的问题吗？”沈杪音量提高半分，“都讲了多少次了！少做弯腰的动作，保持脊椎在中立位置，也别硬从轮椅上站起来！你怎么就不听？！”
“你那脊椎当初都在跳台上摔碎成那样了，沈纪禾，你没瘫痪算你命大。”
沈杪吼完就后悔了。
她身子僵住，低下头，不敢去看沈纪禾的眼睛。
“姐……”
道歉的话堆在嘴边被名为骄傲的无形之门挡住。
沈杪咬住下唇，想自杀的心都有了。
“姐……我……”
“没事。”冰凉的手被握紧，沈纪禾仰着头看她，“我知道，我命大。”
“小杪，你放心，我比谁都清楚我这副身体有多重要。所以，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下次我不逞强了，留着等你放学回来收拾。”
沈纪禾的掌心很暖，语气和嘴角那轻轻的笑容也是。
沈杪晃神片刻，手里多了个东西。
一张便利贴，上面写着快递的存放位置。
“升学礼物。”沈纪禾说，“东西有点大，还有点重，你等下拿推车推回家。”
“姐，什么东西啊？”
沈纪禾笑而不语，扬了下巴，叫妹妹自己去看。
片刻后，快递驿站里传来沈杪的尖叫。
“姐？！你给我买了台电脑？！啊啊还有显示屏！？！”
“天啊——！”
“等等，姐，这很贵吧，你哪来这么多钱？！”
“线上兼职。”沈纪禾说，“左右我一天到晚都这样坐着，得空的时候就在电脑上干干碎活。这电脑是朋友闲置的二手，价格不贵，小杪，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我当然不介意了！”
“管它二手三手，能用就行。”
“姐，谢谢。”沈杪红着脸说，有些惭愧，“刚刚我不是故意那样说的，对不起，我……”
“好啦。”沈纪禾拿出衣兜里剩下的棒棒糖，“吃糖。”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不要吗？”
“要——顾小猫都有，那我也要有。”
沈杪把棒棒糖拿过来，低头一看，依旧是西瓜味，夹心的，但有三根。比顾猫宁那小屁孩多一根。
沈杪爽了，当场开始拆棒棒糖，还要给姐姐分。
骤响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动作。
沈纪禾去拿手机，沈杪瞬时看了眼，陌生号码，陌生属地。
“现在搞营销诈骗的，一天到晚，哪来这么多电话要打？”沈杪烦不胜烦，“姐，你不用接，挂了就成。”
沈纪禾：“没事。”
“万一对方真有急事呢？”
绿色按键被轻点。
电话那端传来一位年轻女孩的声音。
“喂…？！您好，请、请问是沈纪禾沈小姐吗？”
“是我。”
“啊啊你好！终于联系上您了！”
“是这样的，我是夏云知夏小姐的经纪人，我叫小苏。夏小姐有意拍摄一部滑雪题材的电影，想要邀请您当她的私人教练，不知道您这边意向如何？”
“抱歉，我……”
沈纪禾话还没说完，在一旁听完所有对话的沈杪就把电话抢了过来。
“你们现在搞诈骗的怎么越来越没良心了？以前天天卖临湖别墅推销补习班就算了，现在拿滑雪的事来骗我姐？有病吧你们，滚！”
嘟——
电话挂了。
沈杪义愤填膺。
“这诈骗方式真是越来越离谱了。夏云知……我呸，我女神都半退圈消失多久了，滑雪题材电影？有病吧，什么瓜都敢编。再说了，我女神的经纪人明明是御姐，哪会是这么一个愣头青？靠北，这些人说谎都不知道打打草稿！”
“还让你去教滑雪？真是病得不轻，谁不知道你三年前——”
好。沈杪想，她又说错话了。
嘴巴及时刹车，脾气却刹不住。
“总之，姐，你赶紧把这号码拉黑。鬼知道她们是不是想骗你去东南亚割腰子。”
“听你的。”沈纪禾对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并不在乎，便顺了妹妹的意。当面拉黑号码后，冲着妹妹温言好语，“小杪，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这脾气也得适当改改，万一日后生事。”
“不会，姐，我心里有数的。他们什么人品我就什么态度。”
沈杪面露不屑，极好地保持了当代年轻人不管他人死活的优良精神状态，又再三警告姐姐以后不要随便乱接电话，骂骂咧咧说了些到处贩卖个人信息的狗屎运营商坏话后，搞了推车就把电脑往家里挪。
“姐，等我啊，我把东西放上楼就下来帮忙。”
她们家就在驿站上，一栋农村地拆迁以后的安置房，整栋楼有五层，一楼这门面和三楼的两间房是她家的。
沈纪禾出事后，家里花了钱，给整栋楼修了个外接电梯。
打眼看过去，这城中村的整条街里就只有她们这一栋有这么个玩意儿。
沈杪走后，沈纪禾拿起手机查了下刚刚电话里提到的那个名字。
夏云知。
年纪和她相仿，履历漂亮得不像话。
16岁时凭借出道影片拿下国际影后奖项，再往后，数不清的盛名于百科页面上铺开。
文字的左侧是关于夏云知的电子相册。
封面的那张，黑长直发丝如瀑而下，金色礼服贴身又闪耀，夜色之下，月色难敌她的美色。这人哪里都好看，但若论第一，还得是她那双眼。照片左右切换，眼眸角度变动。不笑时冷然清贵若天上仙子，笑时柔情万分如水中海棠。
这眼睛的轮廓有点眼熟，只是神情太灵动，和她的旧友完全不同。
夏云知吗？
沈纪禾顺着页面查看对方的相关信息。
门铃响起，穿风衣戴黑帽脸上捂着口罩的女人走进来。
沈纪禾极有职业素养地抬头。
这是一位她没见过的，格外不熟识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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