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求娶


    晚风轻拂,裴晗的话清清浅浅吹入韫棠耳中。


    她明白裴晗之意,二人心照不宣的默契,很快转了别的话来说。


    等到天边的光亮暗下去些,韫棠起身道:“尚仪局还有些杂事,我便先回去了。”


    裴晗笑道:“中秋宫宴不是已经安排妥当,还有何要忙的?”


    “景王世子请我帮忙参看王府女官官制,我想先拟出预案给他。”


    景王府女官官位混乱,各自为政,积弊许久,要想料理不是一件容易事。


    但韫棠乐意帮宁逸尘这个忙,不止为友人间的情谊。


    她在后宫为官这些年,熟知其中不足之处,在伊始能够帮他规避。


    “他的事你倒是上心。”裴晗不轻不重道。


    韫棠笑着答:“世子来府上拜访时封了厚礼。就是看在这些份上,我也得好生帮他,不是么?”


    那会儿宁逸尘打得什么主意,裴晗一清二楚。


    “后日我要告一日假去千福寺,陛下可有什么要求的?”


    “否。”裴晗交代道,“早些回来。”


    “知道了。”


    韫棠起身,裴晗望向她的眼眸:“我方才同你说的,好生想想。”


    “嗯。”韫棠垂下眼眸,长睫轻颤。


    她已年满二十,早便到了适婚之期。


    只不过先前,她一直避忌着此事。


    婚姻大事,一向都是奉父母之命。


    但于帝王身上,却可以有些例外


    辰时一刻,出宫的两辆马车候在了宫门外。


    因是去千福寺,韫棠未着官府,换了件寻常衣裙。


    淡蓝色绣粉玉莲花的对襟襦裙,配了同色的头面,淡雅素净。


    管事陪着笑,此次世子殿下出行,陛下颇为重视,一应护卫都不敢马虎。


    韫棠与宁逸尘打过招呼,上了第二辆马车。


    采桃陪在韫棠身侧,见马车内的小几上新沏了一壶茶,又备了数种点心,都是小姐素日里爱吃的。


    “到千福寺还早,小姐不如先睡一会儿。”


    一旁的矮柜中备了薄毯和软枕,可以说是一应俱全。


    韫棠昨日睡得晚,看着马车外景色不断变换,的确有些困倦。


    薄毯上的熏香是她喜欢的味道,车驾一路平稳,韫棠渐渐滑入梦乡。


    除了在京郊驿站停过两刻钟外,余下光景车夫都在赶路,于正午前赶到了南山脚下。


    一千零八道石阶顺着山势绵延而上,掩映于丛林之中。


    这座山说高算不上高,坐了半日马车正好松松筋骨。


    韫棠与宁逸尘已在驿站简单用过午饭,便一齐上山。


    山中景色宜人,阳光自树影间洒落,随风变化出无数形态。几丛野菊花开得正盛,比之花匠精心栽培的名贵花色多了几分野趣。


    “昨日你送来的女官条陈,我看过甚好,已经让人先行送回西南给我母妃。”


    韫棠失笑:“倒也不必如此着急。”


    “趁着这两年府上太平,我母妃是想赶紧料理了这桩心事。”


    景王妃治下得心应手,以整顿王府女官为名,实则是想将后宅权力进一步收归手中。如若不然,等景王府后院中再有人冒了头,腾出手来反而麻烦。


    “我只想了个大概,真要推行起来恐怕还会有不少麻烦。”


    “见招拆招就是,届时还得再来书信请教你。”


    “好啊。”韫棠不假思索应下,她自己同样好奇新修改的女官制度在景王府会如何。


    景王府上下规模远远不及宫中,女官制度施行时更好层层控制,可以说是最适宜的地方。


    “西南地富庶,百姓中读书的女子也不少。”


    韫棠点点头:“只要简单识得字,那么管理事务就不在话下,不必像士子那般一年年苦读。”


    二人一路说着,日头最盛时,千福寺古朴的寺门隐隐在望。


    寺中的钟声浑厚绵长,惊起几处飞鸟。


    走上最后一级石阶,门口候着的小沙弥合十向他们行礼。


    “二位施主里边请。”


    千福寺已有八百余年的历史,战火纷飞之中,几度损毁重建。


    大靖建国之初,太祖下令重修千福寺,尊崇佛教,奠定千福寺在本朝的地位。先帝在时,又加盖两处大殿,为佛像重塑金身。


    千福寺历来香火不断,承载着远近百姓最虔诚的祈愿。


    宁逸尘惊奇地看着院中遮天蔽日的梧桐,树干须得三四人合抱。黄叶落满地,有小沙弥在此洒扫。


    穿过梧桐树下,两重门内,就是寺内宝殿。


    中秋前后,寺内香客络绎不绝。


    因是景王世子亲至,大靖彰显待客之道,千福寺特意为世子殿下辟出半个时辰的空隙。


    接过三炷清香,韫棠在宝炉点燃。


    青烟袅袅,满殿神佛面前,韫棠一愿海晏河清,再无战事;二愿家人平安康泰,称心遂意;三愿……姻缘顺遂,少生波澜。


    她虔诚拜上三拜,小心翼翼将清香插入香炉之中。


    宁逸尘也许好了心愿,他们没有在此搅扰千福寺太久,寻了条僻静小道。


    后山中随处可见百年古树,曲径通幽,别有一番意境。


    二人一时不着急回城中,沿着小径慢慢下山。


    这一片寺中种了金桂,桂花的香气馥郁,沁人心脾。


    山间的风吹过,洋洋洒洒一场桂花雨。


    宁逸尘轻轻拂去肩头落花,望着立在桂花树下的女子。


    他还记得初见韫棠时的情形。


    她一身青绿色的官服,立在服制相近的一众女官之中,却第一眼吸引了他的目光。


    彼时他是入京接受天子正式册封的景王世子,从景王府到京都,多少双眼睛盯着他。


    他很快知晓了她的名字,尚仪局六品司赞,姜韫棠。


    沉闷的官服,掩不去她半分倾城颜色。


    此行步步危局,有这样的美人在侧,倒让他笑言聊作安慰。


    不过很快他便发现,这不仅是美人,还极为聪慧。


    一应司赞司相干事宜她皆处理得尽然有序,饶是他都挑剔不出半分毛病,丝毫看不出眼前的女子才受任六品司赞不到三月。


    他胸有成竹,临时改了计划。


    由大靖宫中女官发现景王世子中毒一事,事态才会难以遮掩,顺理成章更不惹人怀疑。


    如他所料,韫棠很快发现端倪。


    由他露出破绽,到韫棠上报,再到宫中彻查,前后不过小半日。


    在先帝的助力下,他一举将李侧妃及李家势力连根拔起,彻底坐稳世子尊位。


    母妃顺势将王府权力全部收归手中,没有给李侧妃任何喘息之机。


    这一仗打得着实漂亮,他踌躇志满。


    唯一的意外,却是韫棠竟看穿了他的局。


    对上那双清亮动人的眼眸,原本想好的说辞被他抛去脑后。


    他坦然承认了利用,向她致歉。


    倾城的美人一愣,旋即应好。


    同样不解的还有竹淮:“殿下,您就不怕姜大人她——”


    “不会。”


    是非利害,他既敢在韫棠面前坦言,自然有他的把握。


    果不其然,此事翻篇,他从未听到任何风言风语。


    回到西南之后,景王府中母妃已然料理妥当。


    “你年岁也不小了,此番去京城,可有遇见什么心仪的姑娘?”


    大靖历来不成文的规矩,景王府的正妃必须出自京城。


    他迟迟无心姻缘大事,母妃也未催促他,亦是想等他加封世子王冠,请得帝王亲自赐婚,荣耀无比。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母妃试探着问起此事,他道:“不知道宫中的姜司赞,母妃可曾识得?”


    他当真说出了人选,母妃喜出望外。


    没有几日,母妃就打听了消息回来。


    姜氏的大小姐,父亲为二品户部尚书,祖父与外祖皆一品荣休,姜家累任高官者无数,是真真正正清流文臣世家教养出来的女孩儿。


    身份足以匹配,又是宫中六品女官,撑得起景王妃的尊荣。


    母亲很是满意这个人选,只不过他初登世子位,父王那儿对他多有忌惮考量。迫不及待与京城结亲,只怕会让父王猜疑。


    再加上先帝病重,京中夺嫡纷争,暂不宜提赐婚之事。


    储位争夺尚未明朗,母妃知道世家大族不会轻易为后辈许下姻缘,所以不必急于一时。


    至于他对韫棠,有喜欢,有欣赏,更觉得她适合做自己的世子妃。


    他想让她与自己并肩而立。


    阔别一年再见到韫棠,一年的时光,足以让他认清,确信自己对她动了心。


    只可惜啊,看起来是有缘无份。


    他毫不怀疑,如果没有陛下在先,韫棠会成为他的世子妃。


    他们能够琴瑟和鸣,恩爱白头。


    不过万事皆有因果,强求不得。


    好在未情根深种,尚可及时抽离。


    他们依旧可做友人。


    “时候不早了,回去罢?”他笑道。


    “好啊。”


    ……


    “小姐,府中给您送了明日宴会的衣裳。”


    韫棠提前打过招呼,中秋前直接从宫中赴宴,省些麻烦,席散后再同家人一道回府。


    采梨和采桃展开衣裳,烟紫一色配上精致繁复的刺绣,挑不出什么错处,却不是小姐喜欢的式样。


    韫棠换上衣裙,大体合身,袖摆处稍稍长了些。


    衣裳绣成看出费了一番心思,只是不大适合小姐。


    采梨微微蹙眉,是人撑起了衣裳,衣裳并没有给小姐增色。


    而且烟紫色偏素偏暗,尤其是夜宴,甚少有人择选。


    明日就是中秋家宴,若要修改也来不及。


    韫棠道:“便如此罢,无妨。”


    采梨与采桃将衣裙挂起,确保没有皱痕:“是,小姐。”——


    第52章 后位


    “祖母,母亲。”


    同家中女眷在承明殿外相遇,正是按了既定的时辰。


    安氏姿态一如既往地亲和,韫棠上前与她一左一右伴在祖母身侧。


    姜老夫人轻轻拍了拍韫棠的手,眸中露出一点笑来。


    虽说中秋宫宴定于晚间,但姜家的姑娘们也是清早起身梳洗装扮,至午后出门,不敢有半点马虎。


    韫棠见家中几位妹妹衣裙皆偏淡雅,大约是顾忌姜恒樟风波才平息不久,不便引人注目。


    这一点上,安氏考虑得很是妥当。


    离开宴尚有些时辰,她们便先去附近的花厅休憩。


    赴宴的宾客来了不少,多是嘉会节上的熟悉面孔,聚在一处也有许多话可说。


    姜妙棠难得地没有出去寻相识的小姐作伴,而是老老实实地坐在二姐身旁。


    她原本与兵部侍郎家的林小姐玩得不错,又有六部几位低阶官员的小姐围着她们。


    林三姑娘门第样貌都逊她一筹,一直被她稳稳压一头。


    可是林三姑娘嫡亲的哥哥新立了战功,前途无限。父亲也有望接任兵部尚书之职,林家上下喜气洋洋。反观自己兄长这边,功名半点沾不上也就罢了,偏偏还惹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事。


    其他几位小姐见风使舵,都去捧林三姑娘,私下里又将她兄长的事当作笑料来谈。


    姜妙棠生着闷气,这几日干脆不与她们往来,眼不见为净。


    家中也烦心,父亲新纳了几房妾室,尤其是白姨娘已经身怀有孕。


    虽说父亲待母亲如常,掌家大权还在母亲手中,几位姨娘对母亲亦恭顺,掀不起风浪,可她看得出母亲时常为此忧心。


    白姨娘生的若是女儿,只怕要来分她和二姐的宠爱;若生的是个儿子,那可就愈发棘手。


    二姐是个温吞的性子,不争不强,没几年又要出阁。如今许多话母亲会越过二姐,直接同她倾诉。


    姜妙棠自觉要做母亲的左膀右臂,为母亲分忧。


    家中二哥的伤势好转不少,母亲已经开始督着他读书。


    她在一旁用心帮着,不为别的,二哥成器,才能为她和母亲争回一口气。


    ……


    嘉会节珠玉在前,今夜的中秋宫宴倒没什么看头。


    前些年先帝缠绵病榻,几位皇子争斗得厉害,宫廷的中秋节都是草草而办。今岁提了些规制,只是完全不能与嘉会节相较罢了。


    照例热闹的丝竹管弦,唯有乐坊新排演的几支舞曲有些看头。


    菜式多大同小异,简单换了样式罢了。


    不过席上新酿的桂花酒值得一提,芳香甜醉。


    桂花酒并不烈,因而姜老夫人与安氏还是允准家中的姑娘们饮上一二盏。


    贵客如云,席上姜家的位置靠中段,体面又不易惹是非,是个相对自在的所在。


    韫棠与二妹姜婉棠共坐一席,上方是祖母与安氏的席位,后边另外三个妹妹坐一席。


    宴席的几十道菜式韫棠熟知于心,歌舞在前,人也轻松。


    传菜的侍女依次送上汤羹,在她们席上先奉予韫棠。


    琉璃碗盏中盛着碧莹莹的汤羹,清亮鲜香。名字也好听,唤作碧涧羹。


    姜婉棠的目光被这碗汤羹吸引,到底是宫中手艺,非外间寻常可见。


    宾客人数众多,许多侍女是临时从旁的宫室抽调而来。


    韫棠面前的碧涧羹被稳稳放下,只是那侍女手中托盘却随着其动作倾斜,余下的那盏碧涧羹滑落,温热的羹汤洒出大半在盘中。


    韫棠眼疾手快替她扶住盘盏,烟紫色的袖摆展开,划出一道翩然风景。


    姜婉棠愣愣地看着倒向自己的盘盏,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


    “二位小姐恕罪。”


    那侍女手忙脚乱,也是初次做这样的事,回去只怕少不了责罚。


    “无妨。”


    只是袖摆上沾了些汤渍,韫棠没有多为难她。


    安氏早就发觉这侍女毛手毛脚,奈何是在宫中,不便呵斥。


    韫棠柔声吩咐侍女退下,侧首对看来的姜老夫人道:“祖母,我去换身衣裳。”


    她在宫中有备用的衣裙,不是什么大事。


    姜老夫人便吩咐采梨陪着韫棠出去。席上的那碗碧涧羹,韫棠先让与了二妹。


    她安静离席,中秋宫宴难免乏味,歌舞也是在尚官局中参看过数遍的,眼下倒正好有了借口出去透透气。


    席上插曲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御座上的裴晗低声对高全交代了几句。


    殿门外,一位眼熟的侍女欠身对韫棠一礼:“姜大小姐安好。奴婢乃昭阳宫一等掌事宫女桑珠,在此带您后殿去更衣。”


    韫棠记得她,上回从天香居中回宫,那间殿宇中她正是主事宫女。


    “有劳。”


    后殿专供帝王宴会时休憩,眼下空着,有侍从在外看守。


    桑珠做事极为周到,已经吩咐了侍女去取新的衣裙。


    韫棠在屏风后宽下外裳,不多时,新的一套衣裙送来。


    湘妃色牡丹纹流云裙,甚至配了相衬的头面。


    桑珠问过韫棠之意,让人收了被汤羹弄脏的衣裙,带回姜府清洗。


    换完衣裳,韫棠见小厅中新备了茶水点心,还添了两卷话本。


    另一位侍女宁珠道:“姜小姐可在此稍作歇息。”


    在后殿更衣省了不少时间,韫棠的确不想如此快回到席上。


    既有了正当的名目,在此处躲个清静也无不可。


    韫棠翻开一页书,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奉旨偷闲。


    新簪上的明珠步摇垂饰恰好到耳畔,桑珠赞道:“这身衣裳正衬姜小姐。”


    采梨点头,小姐原先那套烟紫色的衣裙绣工也用心,只是同这套完全无法相较。


    就是……稍稍张扬了些,但不算逾制。


    将薄薄的话本读完,韫棠估算着时辰差不多了,方动身回席间。


    宴席已至尾声,她落座前先与祖母致意。


    姜老夫人目光在她周身看过,只作不知,并未多问。


    倒是姜妙棠望着韫棠裙摆上精致的牡丹刺绣,道:“长姐这件衣裙可真好看,是锦绣坊新做的?”


    “比第一套还出彩呢。”姜芷棠忍不住接了话。


    十三四岁的两个姑娘不由羡艳,姐妹之中长姐的用度永远是头一份的。


    她们这么一打岔,原本担忧家中幼子的安氏也多打量了韫棠几眼。


    她不记得公中给大小姐做过这样一套衣裙,或许是老夫人私下给的,又或许是章府送来。


    思及此,安氏轻叹口气,有个显赫的娘家是多么紧要。


    如若不然,大小姐凭什么超然几位妹妹之上呢。


    席散后,所有宾客各自归家。


    ……


    中秋后,各方使臣陆陆续续离京,宫中事务转向清闲。


    宁逸尘回西南前与韫棠告别,还煞有介事地赠了她一枚印鉴。


    他一本正经:“如若王府内推行女官官制有什么阻碍,孤还得来向你求教。”


    “知道了,世子殿下尽管放心。”韫棠笑着答。


    西南与京都相隔千里,若盖上此印鉴,沿途驿站都会接下信件,一路送至西南。


    “那么,后会有期。”宁逸尘最后道。


    “后会有期。”


    下过几场秋雨,天气渐渐转凉。


    时隔月余收到西南送来厚厚的信件时,韫棠才知道宁逸尘所言非虚。


    她拆开信封,当先一张是宁逸尘亲笔,问候了她近况,讲了讲西南这几月来的趣事。


    另一叠几十页的则并非出自他之手,大约是王府内女官。


    信中详细讲述了景王府内数月推行女官官制的状况。景王妃雷厉风行,以韫棠拟上的条陈作为范本,再根据王府情形加以调整调配。阖府听命于景王妃,再加上王妃手下诸多得力之人,施行起来颇有成效,女官官制初具雏形。


    韫棠一条条读得认真,信中提到了推行女官制遇到的棘手之处,不少是韫棠未能预料到的。她跟着思考对策之法,也与尚仪局内两三位女官商讨过,着笔写回信。


    “在忙什么?”


    韫棠从案牍中抬首,才发现裴晗已经到了屋中。


    幸亏是散值时分,尚仪局内没有多少人。


    她让采梨关了房门,笔尖润了墨:“陛下随意坐罢,待我写完这一节。”


    裴晗坐在她对侧等,查看过桌案上韫棠写就的书文:“景王府女官?”


    “是。”


    韫棠一壁写,一壁简单向裴晗解释了大概。


    她正好也想找人分享景王府女官见闻,裴晗莫名成了人选。


    “景王妃开了笔考,从西南民间采选适龄女子为王府女官。”


    她不愿任用王府妃妾的陪嫁侍女,对西南世家大族的小姐亦防备。


    自民间考选,上任的女官更能忠于她。


    “西南地富庶,寻常民女也有识文断字者。虽说第一批挑上来的人参差不齐,暂时不堪大用,但王妃娘娘在府中开了小学堂,专司此事,为王府教导女官。”


    普通人家的女孩儿有机会入景王府,都好生珍惜,勤勉向学。


    景王府的女官官制参照大靖,却有诸多革新之处,许多地方宫中都可以学一学。


    自韫棠外祖母改制宫中女官以来,前前后后也有三四十年。


    旧制中本就有先太皇太后和外祖母未遂的心愿,这几十年间,女官制度又生出新的弊病,需要及时加以修整。


    听韫棠说到宫中女官备选人数不多,一年不及一年,裴晗道:“你是亦想从民间考选女官?”


    他一语说到韫棠的关键处,切中肯綮。


    韫棠点头:“只是设想,真要施行起来怕是遥遥无期。”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后宫亦然。


    从皇后宝座到太后之尊,尚官六局一直听命于庄慧太后。太后娘娘处事沉稳,不喜变。正是如此,崔尚宫熟知她心意,也最得娘娘重用。


    “若是——”裴晗笑着看向韫棠,语气郑重,“璇儿为后宫之主,如何?”——


    第53章 颁旨


    连日以来,陛下要册封迎娶帝后的消息在京都盛传。


    此并非空穴来风。宫中传,陛下中秋佳节后向太后娘娘请安,即提起立后之事。太后娘娘已召命宫廷女官提前备办一应事宜。


    与此同时,礼部同样接到旨意,先行预备陛下大婚及立后盛典。


    朝野皆知,陛下继位两年一直空悬后宫。


    按照规制,自陛下登基前,立后的仪典物件礼部陆陆续续便在准备,封存在库中,只待陛下旨意。


    如今,此事已然提上议程。


    旨意明发,后宫和礼部都没有刻意隐瞒消息。


    立后之事八九不离十,朝中人眼观鼻鼻观心,不知这份泼天的殊荣会花落谁家。


    因朝局前时动荡,不少勋贵世家小姐待嫁闺中,人选众多,实在猜不透陛下心意。


    不止朝臣间相互试探猜测此事,京都大大小小的诗会、赏花会上,世家夫人小姐亦绕不开这个话题。


    况且虽则后位只有一人,但若有女入宫为妃获宠,对家族而言亦是一大助力。


    前朝后宫,从来息息相关。


    即使家中没有适龄女子,后位人选依旧让人好奇。


    短短几日,不知有多少官员去礼部明里暗里打听。奈何礼部尚书自己都未收到陛下圣意,完全说不出所以然。


    全听陛下圣断。


    京都世家翘首以盼,好在陛下没有让他们焦心太久的意思。


    三日后的朝会之上,群臣毕至,悉听旨意。


    宣诏官立于龙座阶下,徐徐展开诏书。


    偌大一座金殿,满殿朝臣屏息凝神。


    帝后人选,乃姜氏长女。


    满朝文武听得分明,霎时间,殿中目光不约而同汇聚向立于前列的户部姜尚书。


    人选已定,立后的正式旨意会由礼部草拟,陛下钦点送入姜府。


    姜尚书如在梦中,承受着朝中同僚或羡艳或惊讶或恭维的目光。


    直到散朝之后,相熟的、有几面之缘的乃至仅仅眼熟的同僚前前后后来到他身边道贺时,他才有了一分真实感。


    从道喜的一众官员中抽身,姜尚书连户部都顾不上回,吩咐人备了车驾立刻赶回府中。


    “母亲。”


    朝堂上知道的消息是最快的,姜尚书入府后直奔泰安院中,将这件天大的喜事最先告知姜老夫人。


    府上出了一位帝后,无上荣耀,跟着听到消息的姜府仆从俱喜气洋洋。


    “韫棠呢?”姜尚书没心思喝茶水,环顾四周,吩咐人将大小姐请来。


    出乎意料,母亲并没有他想象中那般欣喜与意外。


    姜老夫人捻着手中玉珠:“今日并非休沐,韫棠还在宫中点卯。”


    “这有什么,得赶紧将韫棠接回来。”姜尚书唤来管家备车,又让留守府中的采桃随车驾一起入宫。


    长女在宫中虽是五品女官,哪里比得上做后宫之主来得尊荣。


    姜尚书激动不已,知道一时半刻韫棠回不来,在堂屋中转了两圈才向椅上坐下。


    “去将夫人,还有其他几位姑娘一同叫来。”


    他在官场多年,韬光养晦,素来沉得住气。可这样大的喜事在前,饶是他也忍不住喜上眉梢。


    姜家在他手中出了一代皇后,列祖列宗泉下有知必定欣慰。


    想到长女,从前他预料的至多是王妃之尊。


    万万没想到,这个孩子能有这样大的福气。


    “母亲,册封的旨意不日就会到姜府,韫棠出嫁之事我们得早作准备。”


    没有从龙之功又如何,长女成为帝后,姜家照样青云直上。


    不多时,安氏和姜府其他几位小姐前后到了泰安院中,来的路上多少听到些消息。


    “老爷,管家说的可是真的?”安氏开口问询,以作确认。


    当着全家人的面,姜尚书将早朝时的喜讯如实告知。


    后族的荣耀落到自家府中,姜府所有人有荣与焉。


    安氏声音中透着欢喜:“这样大的喜事,得去寺中还愿才是。”


    姜尚书颔首,知道妻子素识大体。


    他不大通内宅之事,备嫁事宜还得姜老夫人坐镇,安氏操持。


    姜婉棠和姜清棠等着长姐回来道贺,连姜妙棠都觉扬眉吐气。


    兄弟不成器又如何,她的嫡姐正位中宫,谁能比得过她。


    姜妙棠愈想愈兴奋,几乎都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其他世家小姐围在她身边羡慕讨好的模样。


    ……


    前朝的旨意,不多时就传遍后宫。


    五位尚官先后得到消息,不约而同聚往崔尚宫处。


    除了吴尚寝外,其余人面上皆有意外之色。


    尚仪局内,一众女官同样无心公事。


    正房内的房门半掩,尚仪大人,未来的后宫之主在里间沉心批阅文书,像是丝毫未受影响般。


    众人犹豫着该不该进去道贺,却怕此时过于伶俐,落人笑柄。


    “采桃姑娘。”


    “采桃姑娘。”


    甫一踏入尚仪局的大门,采桃就发觉尚仪局内的女官女史对她尤其安好。


    “两位大人安好。”她行过礼,不骄不躁,自入屋内迎韫棠。


    待关上房门,原本稳重的表情立时变换。


    “小姐,外头消息都传疯了。”


    板上钉钉的帝后之位,谁都抢不去。


    韫棠早在裴晗处知晓了消息,意料之中,反倒没有旁人那般雀跃。


    “小姐,老爷派奴婢等接您回去呢。”


    朝会上立后的圣旨一下,各方都紧紧关注着此事,回家躲躲清静最好。


    韫棠放下笔,依次召了几名女官入内,不紧不慢吩咐完事务。这几日她或许不会常在尚仪局中,过两日会回来查阅。


    “谨遵尚仪大人吩咐。”


    不消说,即使没有尚仪大人把关,尚仪局上下女官自觉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有条不紊地安顿完尚仪局近日事务,韫棠要去慈安宫中告假。


    不想庄慧太后的懿旨先一步到,甚至备了车驾送韫棠出宫,已然停在了尚官局外。


    “姜大小姐安好。老奴奉太后娘娘之命,护送大小姐回姜府。娘娘说请大小姐安心在府中休息几日,过些时日再邀大小姐相见。”


    这几日正是韫棠与姜府最繁忙之时,庄慧太后考虑很是周全。


    韫棠谢了恩,有宫中护卫开道,韫棠一路顺利地回到姜府。


    家中有祖母做主,姜尚书也心疼长女连日忙碌,吩咐闲杂人等无事不可搅扰韫棠。


    因立后的圣旨还未正式颁到姜府,暂无那么多君臣规矩。


    不消半日,京都世家已传遍了陛下立后的消息。人们好像忽然忆起了什么似的,姜家大小姐本就是宫廷内定的睿王妃。未曾想到陛下继位,依旧选了她做自己的帝后。


    没有人会拿过去的闲言碎语出来扫兴,只道陛下与姜家大小姐青梅竹马,最终修得正果。


    户部中,诸位相熟的同僚早已贺过一遍,两位侍郎大人主动揽下多余琐事为姜尚书分忧。除点卯处理必要事宜之外,余下的时间姜尚书忙前忙后,为长女打点。


    他着人打听清楚,立后诏书乃陛下亲自拟定,礼部费了两日不过润色罢了。


    一应流程安排妥当,万事俱备。


    陛下身边的高总过亲自来与他交代。明日午后,宣诏官会入姜府宣旨,除姜氏长子在外地为官,其余人等都应在府中候旨,同沐天恩。


    姜尚书自然熟知接旨的规矩,他将此要事告诉姜老夫人时,韫棠同在泰安院中侍奉茶水。


    算了算赴约的时辰,韫棠温声道:“祖母,父亲,我无时想再入宫一趟。尚仪局还有些事情。”


    区区一个五品女官之位,孰轻孰重姜尚书论得清楚。不过此刻,他万事皆遂长女心愿,百依百顺。


    “早去早回,莫多耽搁时辰。”他道,命府中护卫随行。


    韫棠施礼告退。姜尚书接着与姜老夫人商议长女出嫁事宜,想为韫棠安置好一切。


    安氏在旁安静记着,不同于姜尚书光耀门楣的喜悦,她的欢喜之中更多了些许复杂的情绪。


    就拿为韫棠置办妆奁来说。韫棠是姜家嫡出大小姐,原配夫人带入姜府的嫁妆自然是要跟着她走的。安氏并不知道原配夫人留下多少东西,一直握在老夫人手中,从未让她沾手过。等到韫棠满十五岁后,老夫人又一点一点交到她手中。虽不知道具体物件,但府上整整两间库房堆满了其嫁妆,着实丰厚。单这一项,就是府上其他姑娘怎么比都比不上的。


    还有老夫人那处,姜老夫人私产不少,一向偏爱韫棠,给她的必定是最多最好的。姜府公中惯例也要给韫棠出一份妆奁。姜尚书的意思,至少按了寻常姑娘出嫁份例三倍往上。姜家虽为清流,但家族数百年的积攒,并不逊于别家。


    更不用提宫中会送来的妆奁,皆是各方贡品,天下奇珍。只怕家中其他几个女儿嫁妆加起来,都未必比得过大小姐一半。


    是人皆有私心,韫棠毕竟非她亲女。


    可她又得明白大体。韫棠入宫为后,家中剩下的四个姑娘有了皇后亲妹这一层关系,于姻缘上能挑选的余地更大。


    安氏酸楚一阵感慨一阵,自问要尽心竭力操办此事。


    ……


    姜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外,桑珠带着数名侍女在此迎候。


    韫棠上了轿辇:“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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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大婚前夕


    轿辇停在尚仪局外,颇引人注目。


    正房中打扫得纤尘不染,书案上,前时分派给诸位女官的事物皆已完成妥当,依序排列。


    韫棠费了些时间批阅完,并无疏漏之处。


    这两日在家中,她对尚仪局近几月的安排心中已有了排布。


    唤来四司女官一一吩咐清楚,除了司赞司外,余下三司均有高位女官,是以韫棠对林乐澜的交代多了些。


    “请尚仪大人安心,下官等必定尽心竭力。”


    “有劳诸位。”


    到尚宫局议事厅中,简略商议完近日六局事务,韫棠提起请五位尚官相助看顾尚仪局。


    六局同宗同源,崔尚宫笑道:“尚仪不在时,我们几位已经商讨过,每人轮流五日兼顾尚仪局,不会有闪失。”


    “多谢你们费心。”韫棠道了谢,崔尚宫笑道:“六局互相照应也是应该的。”


    其实不必韫棠说,她们皆乐意主动帮上韫棠的忙。


    最近尚官六局迎来的最大事务,莫过于立后盛典,其中主角正是眼前的韫棠,未来的后宫之主。


    尚仪局一应事宜交接毕,采梨与采桃已经开始收拾韫棠住处的物件,毕竟小姐几月内都不会再回来住。


    ……


    昭阳宫中已备好晚膳,裴晗道:“怎的此刻才来?”


    韫棠午后即入宫,黄昏时分方到昭阳宫。


    “尚仪局中的事务,总得归置妥当。”她接过裴晗递来的清茶,顺便哄了人两句。


    裴晗受用,本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只不过大婚之前想见见韫棠罢了。


    明日正副使会代他去姜府宣诏,而后便是婚仪六礼,礼部已测算好吉日。


    依照惯例,正式大婚前帝后不便相见,前前后后得有数月。


    桑珠和两名侍女上前一礼,裴晗道:“晚间你带人回去,若有何事,让她们入宫传话就好。”


    大婚仪程浩繁隆重,他想给韫棠添一重安心。


    “知道了。”韫棠与他目光相望,她同裴晗自幼相识,好似真到了要成婚之时,反倒有恍惚之感。


    傍晚时分,桑珠随韫棠归府,和采梨一同打点事宜。


    姜府上下对桑珠几人很是客气,拨了专门的厢房供人居住不说,姜尚书还特意叮嘱安氏寻机封一份厚厚的赏银,算是她们照拂长女的辛劳。


    这一夜姜府中颇不平静。姜老夫人沐浴焚香,在佛前祈求许久。


    天底下最尊贵的姻缘落在了阿璇身上,是福,也会有祸。


    李嬷嬷安慰道:“老夫人莫忧心。大小姐嫁在京城,日后能多多相见,比远嫁了景王府好。况且大小姐这般品貌,低嫁白白辜负实在可惜。”


    姜老夫人捻动佛珠:“这桩姻缘是她心甘甘愿的,我知道她心里高兴。如今,我只盼着她在宫中能事事顺遂,平安。”


    “大小姐是正位的中宫皇后,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老夫人安心。”


    “但愿,能如此吧。”


    ……


    大婚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因帝王身份贵重,亲迎之礼素来是由天子亲封的正副使代为前往。


    六礼繁琐,姜府这一处,由姜老夫人和姜尚书全权为韫棠操持,她只需安心备嫁。


    礼部一一测算好了吉日,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四礼毕,大婚婚期定于十月初五,算作紧凑。


    天家聘礼送入姜府,帝王分赐给姜老夫人与姜尚书夫妇的定礼丰厚,姜尚书命人专门辟了一间库房安置供奉。


    同样,宫廷亦为帝后筹备妆奁。凤冠钿钗,璎珞手串,绫罗织锦,玉石如意一应俱全,琳琅满目。


    韫棠可以想见尚官六局的忙碌,倒是未料到自己可以独自躲清闲。


    依照规矩,帝后备嫁入宫廷前,宫中会遣女官嬷嬷入府教导宫规礼仪,以便帝后尽早执掌宫闱。


    只不过落在韫棠身上,她本就是宫中掌礼仪的五品尚仪,又熟知宫规,真要派了女官去,怕是班门弄斧。


    是以庄慧太后问询过尚官六局之意,虽同样指派了如数的女官来,但几乎不必额外教导什么,很是轻松。


    韫棠虽在府备嫁,闲暇时光却多,不必着急学各种礼制规矩。


    自她中选女官之后,很少能有这样自在的、任自己支配的大片光阴。


    与此同时,姜府为大小姐出嫁之事忙碌。安氏作为当家夫人,头一回操办府中姑娘婚事,又是与皇家结亲,难免手忙脚乱,出了些不大不小的差池。姜老夫人明白她已尽力张罗,未训斥她,只重新拾起掌家俗务。安氏肩头重担有人分担,做起份内之事稍稍得心应手些。


    宫中派遣来的几名女官入府后备受姜府礼遇,姜老夫人拨了瑾和院附近的兰蕙院供她们居住。


    唯一有些用武之地的,是彤史女官。


    宫中彤史署的秘戏图隐晦地交入韫棠手中,为帝后者,亦是为人妻。


    庄慧太后在此期间亦召见过韫棠两三回,多是留韫棠用午膳,说些闲话。


    钱家三小姐钱思容有时在旁作陪,她也定下了和康郡王府世子的婚事,婚期避开帝后大婚,请在了十一月。


    庄慧太后有意让她们二人亲近,她在过去确实动过让钱氏女入宫为后的心思,奈何陛下完全无此心,她便不再安排。缘数天定,若是她一力促成,即使钱家出了两代皇后,也未必得裴晗眷顾,更是树大招风。


    她与裴晗非亲生母子,关系需好生维护。自嫡子过世,她再无生育,凭着先帝的敬重和家族倚仗继续坐稳中宫之位。先帝膝下诸子,她看得出睿王裴晗心性纯正,不是罔顾孝道,苛待臣子之人。相反,六皇子为人口蜜腹剑,借先太子之名笼络人心。正是因为如此,哪怕在六皇子如日中天之时,她也未表现出明确的赞同或反对,钱家持身中立。


    后裴晗平叛有功,作为后宫之主,她和她身后的钱家适时表示支持,助裴晗登上太子之位,有了小小的从龙之功。虽说远远不及亲生子继位对钱家的助益,但这份人情足以保钱家在朝廷屹立不倒。


    裴晗对自己给足了嫡母的敬重,于钱家同样多有眷顾,庄慧太后已然满意。


    水满则溢,新的后族让渡到姜家,她虽遗憾,但并不想多做些什么。


    既然这一代钱家女注定无望延续后位,陛下选了姜家长女,倒也合她心意。


    不论其他勋贵世家的小姐,姜氏长女姜韫棠她却是熟悉,担当得起后位。


    她执掌宫闱二十余载,会觉疲倦。新的帝后若是不堪大任,或是屡生事端同太后分庭抗礼,于她而言着实棘手。


    不过这些年看下来,姜韫棠应该不是这一类人。


    可以说,姜氏长女是她除自家姑娘外,对后位最为满意的人选。


    只要她在一日,钱家后族的荣耀不会消失。


    趁此时机,令思容与她和睦相处,对钱家而言有益无害。


    在宫中为官数年,韫棠知道一二庄慧太后的喜好脾性,明白如何顺其心意。


    她敬服庄慧太后,如今更多了晚辈的礼数。


    新旧后宫之主间,权力达成微妙的平衡。


    “今日传你来,是想请你参看一二毓乐殿的寝宫布置。尚寝局已经拟了方案来,你且先看着,省得日后不合你喜好,还需再改。”


    “多谢太后娘娘。”


    至于尚仪局中事务,韫棠对庄慧太后提请过。庄慧太后愿意送她人情,准她隔几日回尚仪局督看。


    尚仪局上下运作有序,崔尚宫她们轮流看顾尚仪局十分上心。


    韫棠亲自打点好几节繁琐之处,余下的其余女官足以料理。


    婚期一天天迫近,亡母生辰那日,韫棠轻车简从去了章府探望外祖父母。


    姜尚书本不赞成她出行,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不敢轻易驳斥。


    韫棠未惊动章府多少人,就在外祖母院中,清清静静地陪老人家说话。


    章老夫人怜爱地抚着外孙女的面庞:“你出嫁在即,我同你舅母都给你备了些物件。”


    金玉珠宝暂且不提,章老夫人吩咐人从檀木柜中取出一套书册:“这是先太皇太后在时,统御后宫的旧例良方。我这段时日整理过命人抄录了些,你带入宫中,总有用处。”


    厚厚三册书,一字一句都是外祖母对晚辈的爱意。


    “你嫁入的是皇家,与别家是大大不同。”


    昔年章老夫人在宫中为四品尚宫,见惯了明争暗斗,不得不为韫棠悬心。


    “太后娘娘大气端惠,是个不错的婆母。只是你要当心,莫正面违逆了她。女官改制之事,切莫操之过急。”


    章老夫人悉心提点,韫棠所想为何她自然知晓:“有了中宫的身份,许多事情你做起来容易许多。”


    她在宫中革新女官制度之时,仰仗太皇太后全力支持与信任。纵有成效,却也困于种种阻碍,留下许多未尽之处。


    剩下的,如今都只能交与韫棠。


    “还有,陛下那处——”章老夫人须得向韫棠提明此事,“夫妻之道上,有君臣之别。后宫争风吃醋事屡见不鲜,虽则眼下后宫空悬,你入宫能有些松快日子。但若是……”


    韫棠轻声道:“外祖母,他向我许诺过,不会再有旁人。”


    无论是睿王,还是帝王,裴晗都如此承诺。


    她也相信他。


    很天真,却无畏——


    第55章 成婚


    十月初五,吉日,帝后大婚。


    瑾和院中,册封使、礼仪官、喜娘、侍女围满了一院,各自忙碌着。


    韫棠寅时即起身,端坐于铜镜前,由宫中的两位嬷嬷为她梳妆。


    采梨替嬷嬷递着象牙梳,大婚的发髻繁复绮丽,不禁赞叹于嬷嬷手巧。


    天蒙蒙亮,安氏带着姜府四位姑娘来给韫棠送嫁。


    五色的祎衣织金流彩,是宫中绣房的数十绣娘耗时三月方作成,亦只有一国帝后大婚时方能穿着。


    祎衣袖摆宽逸,袖上绣有祥云和升龙,袖底及袖缘配有凤形纹样。两肩处乃日月图案,裙摆逶曳于地,华美尊贵非常。


    姜妙棠立在母亲身后,专心地看着嬷嬷为长姐挽发。


    她想起祖母和母亲前时送进长姐院中的嫁妆单子,因她撒娇纠缠,母亲允她看过几眼。


    最先自然是宫中为长姐置办的妆奁,各地供奉不知凡几,南海的珍珠,西南的玉石珠宝,凤冠、如意、玉组佩,琳琅满目,许多是她见都未见过的珍宝。中间几册是府中给长姐准备的陪嫁,虽说与宫廷不能相提并论,但也是家中为长姐精挑细选,父亲还逾制为长姐添了许多,放在世家之中绝对不输脸面。如此已经极为丰厚,长姐却还有原配夫人留下的嫁妆,还有祖母私下里给长姐的。祖母最偏心长姐,她那儿的好东西留给长姐的只多不少。光是陪嫁礼单就是厚厚十余册,听管家说,长姐的嫁妆足有三百抬,真正的十里红妆。


    她满心慕艳,同是姜家女儿,就因她晚生几年,所有的好事都落在长姐身上,所有的风光都是长姐的。


    连父亲,这段时日满心满眼都是长姐之事,对她们其他几个女儿都忽视许多。


    她不过对着嫁妆单子对母亲抱怨几句,二姐只会安慰她,长姐出嫁为中宫皇后,她们自然不好比。


    二姐不争不抢谦让惯了,她撇撇嘴,反正赶在长姐后要定下婚事的又不是自己。两厢对比,面子不足的是二姐。


    梳妆打扮足足一两个时辰,天已大亮。


    宾客登门,韫棠的舅母章夫人带着家中女儿来瑾和院送嫁,还有其他与姜府女眷相熟的夫人小姐。


    侍女准备好茶水点心待客,安氏忙里忙外照应。


    内屋中,章夫人握了韫棠的手,悉心地叮嘱着话语。


    韫棠生母早逝,舅母自幼看着她长大,于她而言就像是半个母亲一般。


    吉时将至,梳洗的嬷嬷为韫棠戴上钿冠,依次簪上十二树花钗,配上一对博鬓。


    花冠镂空嵌宝,以珍珠为蕊,玉石为瓣,层层叠叠,华美艳丽。


    屋中女眷皆赞叹不已,十二树花簪只有帝后有资格佩戴,命妇按品级每低一级减少一树。


    而眼前姜家的姑娘,二十岁的年纪,竟完全能撑起此冠。


    最好的年华嫁入宫中为后,是世家女最梦寐的姻缘,


    这一顶华贵的花冠,在历代帝后花冠中都极其出挑,足可见陛下珍重之心。


    韫棠以扇掩面,手上戴着的一对镂金刻玉的镯子是母亲留给她的。


    侍女开了六扇,韫棠在礼仪官的引路下,一一拜别祖母与双亲。


    姜尚书身旁乃发妻牌位,安氏因是继室,故而位序靠偏靠后,无需韫棠叩拜。


    奉迎韫棠的册封使已等候在正厅,代帝亲迎帝后。


    禁军开道,册封使一左一右骑马在前,姜府附近的街道上已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韫棠登上轩车,听着车外锣鼓礼乐之声。


    三百余抬嫁妆跟在车驾后,令人赞叹不已。


    车驾走过,姜府小厮奉主人命沿街撒些喜钱,整条街道俱沉浸于喜气洋洋中。


    这一整日都是忙碌。


    车驾由朝华门入宫,先至明德殿受封,领宝册宝印。而后告庙,祭拜皇室先祖。接着呈贺表,以示被册封的感激之情。贺表早就是由礼部拟好的,不过按部就班罢了。


    受册、告庙、谢表毕,最后在朝和殿上与皇帝同受群臣拜贺,彰显帝后尊荣。


    裴晗执了韫棠之手,他今日着帝王朝服,立于万人之上。


    封后大典一路都由女官导引,韫棠自己亦熟知其仪程。她读尚仪局中礼仪书卷之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够亲历。


    大典之繁琐劳累,书上如何能够写尽。


    直到夕时坐于帝后大婚的昭宁殿中,韫棠才能稍稍松上一口气。


    侍女替她一一卸下发髻上华贵的花钗,取下宝钿,小心收于珍宝匣中。


    韫棠换下繁重的祎衣,嬷嬷重新为她挽发,更着礼衣。


    接下来即是帝后同牢,帝后二人共同餐食,表今后愿同甘共苦之意。


    新簪上的朝阳五凤衔珠步摇在夜晚的烛火下熠熠生辉,韫棠在喜娘的簇拥下对裴晗一礼,于其对侧坐下。


    “累坏了?”裴晗眸中带笑,望着眼前的心上人。


    着绯红衣裳的女官领着侍女一一去传膳,屋中稍稍清静些许。


    只在裴晗面前,韫棠无需端着:“白日里十二树花钗,都不知有多沉。”


    裴晗以为然,韫棠轻声道:“好看么?”


    册封大典一环扣上一环,她都无暇细看自己的模样。


    “很美。”


    从前是宫中女官,韫棠着官服,打扮上未用多少心思。


    今日盛装,冠绝京城。


    侍女鱼贯而入送上馐馔,韫棠白日里没怎么用膳,此刻累得很了,依旧无甚胃口。


    礼仪官一板一眼说着些帝后和睦的吉祥话语,韫棠象征性地用了些饭食。


    饮过合卺酒,尚宫请皇帝御常服,尚寝请皇后释礼服入幄。


    其余人等各自退下。


    采梨、采桃服侍韫棠沐浴,浸在温热的池水中,韫棠才觉身上疲乏解去些许。


    正红色的寝衣上刺绣凤纹与石榴花,面料贴身柔软。


    等到拔步床中只余了她与裴晗二人时,韫棠方有了些成婚的真实感。


    彤史署中的图册不失时宜地出现在她脑中,韫棠几乎不敢直视裴晗的眼眸。


    等到他吻上她的唇时,韫棠闭了眼,……,再无暇去想旁的。


    龙凤红烛摇曳,一室旖旎。


    ……


    翌日,采梨数着时辰叫醒了韫棠。


    “小姐,该去向太后娘娘请安了。”


    韫棠揉着惺忪的眼,采梨小声道:“陛下早便醒了,一直在外间等着小姐。”


    身上的寝衣已然换过,忆起昨夜情形,韫棠面颊泛红,大约是红色的床幔映照的。


    听得里间传唤,桑珠带着侍女鱼贯而入:“奴婢等服侍娘娘更衣。”


    陌生的称呼,让韫棠还不够习惯。


    石榴红绣牡丹的礼衣,袖摆处饰有云纹,梳洗挽发,簪上金翠花钿。


    成婚后第一日拜见太后,万不能马虎。


    裴晗等着韫棠用了早膳,帝后大婚,朝中上下休沐三日,是以他不必忙于政事。


    用过早膳,二人即去慈安宫中给庄慧太后请安。


    路程不远,慈安宫的宫门已经在望。


    韫棠下了轿辇,慈安宫她来过许多次,今日看去却觉不同了。


    “给陛下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掌事嬷嬷候在此处,恭敬引了二人进去。


    “儿臣给母后请安。”


    “母后万安。”


    二人一齐行了大礼,庄慧太后亦着朱红色的礼衣,笑道:“起来罢,坐。”


    如寻常长辈一般,庄慧太后着意关怀韫棠几句,又赐下见面礼。


    金镶玉如意一柄,白玉观音一座,珍珠十斛,金玉红宝珠钗三匣,锦缎二十匹。


    庄慧太后出手不俗,韫棠谢了恩:“多谢母后。”


    叙过两回话,庄慧太后自让他们二人回去歇息。


    裴晗陪着韫棠先去长庆宫,大靖历代帝后皆居于此。


    正殿重新布置过,皆按了韫棠喜好。


    除了桑珠几人是裴晗点来长庆宫侍奉之外,余下的宫人便由韫棠自行择选。


    采梨和采桃作为韫棠的陪嫁侍女,在长庆宫中的地位不言而喻。


    新婚三日,无俗事搅扰,二人总在一处。下棋,读书,有时裴晗会陪着韫棠立威,树好长庆宫的规矩。


    他笑道:“十足十像极了皇后的样子。”


    完全没有他的用武之地。


    韫棠回他:“无师自通罢了。”


    只不过到了夜间,皇后娘娘就没了白日里的神气。


    这一夜动静又是到子时后许久才歇。


    韫棠换了干爽的里衣,一沾枕头即沉沉睡去。


    ……


    醒来刚过辰时,裴晗已去早朝。


    韫棠盯着帷幔上精致的绣样,渐渐适应了新的身份。


    “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请您今日一同用午膳。”桑珠隔着屏风道。


    “好,知道了。”


    为女官时韫棠便常在宫中居住,一时倒不算想家。


    午膳前在慈安宫中,庄慧太后说起命妇朝见一事:“这月十五,命妇循例要来请安。”


    这是皇后正位中宫后第一次命妇前来拜见,算得上是宫中一件大事。


    庄慧太后道:“此事暂由尚官六局操持,一应安排你召几位尚官入长庆宫便是。”


    “儿臣明白,多谢母后。”


    后宫事务乃皇后主理,因裴晗迟迟未立后,故而庄慧太后这位嫡母又暂代了两年。


    方才一席话,她正是有放权给韫棠之意,不过留有余地。


    韫棠听得明白,含蓄应下。


    “太后娘娘,陛下来给您请安了。”


    庄慧太后笑着看一眼韫棠:“到底是新婚的小夫妻,一日都不能分开似的。”——


    第56章 燕尔


    “怎么瞧着无精打采的?”


    长庆宫内,裴晗在榻边坐下,温声道。


    “每月初十宫中要分发月例,这一月的账本已经清算好,母后让我跟着看看。”


    身为后宫之主,此乃份内中事。纵有底下人帮衬,但为帝后者不可一窍不通。


    庄慧太后是好意,她执掌后宫多年,早已驾轻就熟。韫棠才接手相干事宜,难免生疏。


    “累着了?”裴晗替韫棠揉了揉手腕,韫棠仰头看他:“倒也还好,读出了些门道,我很快便能上手。”


    她语气自信,裴晗会心一笑,没有多加干涉。


    “这两日天气好,不如请家中两位老夫人入宫探望。”


    既是嫁入皇城,新后并无三日回门的规矩。


    虽说本月十五命妇会入宫拜见皇后,但这一日必定忙碌。依裴晗之意,不若提前请了两位老人家入宫,避开忙碌,韫棠尚可与她们说说话。


    自然,只请韫棠祖母和章老夫人即可。


    “好啊。”韫棠笑着答,声音欢喜。


    有陛下代为做主传了旨意,尚官六局即分出些精力来安排此事。


    “臣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金安。”


    “起来吧,赐座。”


    尚仪局来人乃林乐澜,正是来向韫棠回禀两位老夫人入宫之事。


    圣旨已传到姜章二府,请她们后日巳时入宫。


    韫棠吩咐桑珠摆了些点心:“不必拘束。”


    熟悉的糕点将林乐澜入长庆宫的拘谨消散不少。虽是换了帝后华服,可眼前的女子还是她曾朝夕相处的尚仪大人。


    她不知不觉放松下来,殿中是采梨和采桃随侍,都是她熟悉之人。


    韫棠开口问道:“尚仪局中如何?”


    “一切都好,劳尚……娘娘挂怀。”称呼上的转换,逗乐了采桃。


    林乐澜自己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几位尚官大人两处跑,尚仪局中遵照娘娘的嘱咐,事务都平顺。”


    难为崔尚宫她们上心,加之韫棠在时的规矩,尚仪局御下有道。


    不过迟迟没有新的尚仪人选终归不成。


    因尚仪局大多忙于十月十五命妇入宫之事,姜章二府两位老夫人入宫由掌赞林乐澜独立操持,没有辜负韫棠对她的期望。


    她告退之时,韫棠吩咐人给她包了些点心,传了懿旨让她暂代七品典赞之职,份例视作七品。


    司赞司中高位女官出缺,林乐澜掌了泰半事务。


    之所以没有正式为她升迁,一是因为年资尚浅,二则是因打碎和田玉,裴晗罚了三年内不可升迁。


    先领了实务也无无妨。


    “多谢皇后娘娘。”


    林乐澜行了大礼,满心喜悦。


    ……


    两日后长庆宫中,韫棠早早梳洗毕等候。


    “祖母,外祖母。”她扶起两位行礼的老人家,吩咐关上殿门,祖孙间说些体己话。


    放在手心疼宠了二十年的明珠出嫁,短短七八日,姜老夫人还是挂念不已。


    奈何隔着一道宫墙,阿璇又才入主中宫,不好开特例坏了规矩,让阿璇在宫中受人议论。


    不过今日是陛下亲自下旨,没什么可担心的。


    “你在宫中饮食可都习惯,陛下待你怎样,可还好?”


    闺阁中事不便细谈,韫棠只轻声道:“他待我甚好,您不必担心。”


    两位老夫人经的事情多了,在殿中见到韫棠时心中的大石已落下大半。


    帝后的供奉用度自不必多提,观韫棠气色红润,便知没有受什么挫磨,举手投足间同家中做姑娘时已有明显不同。


    二位老人又多问了些旁的,以过来人的身份提点着。


    可归根到底,做一府当家夫人,与做帝后完全不同。


    姜老夫人不由庆幸亲家曾在宫中为官,眼界比她开阔些,还鼎立支持了韫棠为官。


    “宫中事务如何?”章老夫人问起此节,毕竟后宫中有庄慧太后坐镇,比之官家的婆母更多了一层规矩。


    “母后已让我陆续接掌了部分宫务,还在熟悉中。”


    后宫大权本就由中宫执掌,庄慧太后也没有把持着权力不放之意,只是让渡仍需时间。


    “估摸着康郡王世子与钱家小姐完婚后,太后娘娘也就安心颐养天年了。”


    作为嫡亲姑母,庄慧太后对侄女的婚事极其上心,必定想让侄女风光出嫁。


    “你且顺太后娘娘心意,切莫在明面上忤逆她。”


    章老夫人曾随先太皇太后料理后宫,许多事情其实大同小异,她趁此机会再悉心与外孙女提点。


    姜老夫人不通宫中事,但停下来,知晓亲家所说的这些必定对韫棠有所裨益。


    膳房已经准备好午膳,韫棠早早就叮嘱御厨备了两位长辈喜好的菜式。


    用膳之时,裴晗特意从前朝回了长庆宫,陪韫棠一起招待二位老人家。


    今日是皇后娘娘设宴,御厨以此为荣,都拿出了招牌的本事。


    菜式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帝王作陪,饶是钟鸣鼎食之家亦少能有此殊荣。


    而席上更让两位老人家安心的,是年轻的君王对阿璇的温和体贴。


    两位老夫人出宫之时,裴晗特意赐下两乘轿辇,给足了老人家礼遇。


    ……


    “今岁的生辰礼,想要什么?”


    送走二位长辈,裴晗道。


    年关将近的时候,也就到了韫棠的生辰。


    他早早问起,韫棠一时没有主意:“那我得好好想想。”


    “好。”裴晗笑着答,携了韫棠的手一起回昭阳宫中。


    午后的时光悠闲自在。


    裴晗在看地方大员的请安奏疏,韫棠则吩咐人搬了宫中的账目来查阅。


    庄慧太后主理后宫时,账目一册册条理清晰,便于阅览。


    虽是户部尚书之女,但韫棠素不喜这些条条框框的数字,好在还算有些天分。


    “可看出什么门道了?”


    韫棠掌家的本事是祖母手把手教的,只不过姜府中素来是安氏当家,加上宫务繁忙,便少有历练的机会,纸上谈兵一二罢了。


    “先顺着母后的办法推行下去便是。”韫棠经验不足,却看得出何者可用。这几日钻研下来,对宫中账目进出多少心中有数。


    “总看账目眼睛疼,歇息会儿。”裴晗替她合上账本,韫棠从善如流,端起茶盏品茗。


    “这是西南地的贡茶?”茶香中带着浓郁的兰香,有些熟悉。


    斟茶的侍女恭敬道:“回皇后娘娘,是。”


    裴晗吩咐了人退下,道:“朕可不记得你好茶道。”


    “景王世子在京时品过此茶,记得这个味道罢了。”


    韫棠没有多提此节,见昭阳宫书房内摆有棋盘,来了兴致:“对弈一局,如何?”


    裴晗颔首:“那可要有彩头。”


    “陛下但说无妨。”


    韫棠执黑子,占了先机。


    他们二人的棋艺皆是章老太傅所教,算得上师出同门。


    裴晗轻叩棋盘:“若是输了,得给朕绣一枚香囊。”


    虽说绣工不佳,但小小一枚香囊还是不在话下。


    韫棠应承下:“若是赢了,陛下可就欠我一个心愿。”她落下第一子,“老规矩,陛下得让我八个子。”


    她理直气壮,裴晗自然从命。


    黑白二子一来一往,白子暂收凌厉锋芒。


    “明年又该考选女官了罢?”


    韫棠执黑子沉吟,闻听裴晗说起此事,点头道:“的确如此。今岁是开了恩科,前朝后宫皆一样。算起来明年是该考选新的女官。 ”


    她落下一枚黑子,尚官六局中女官人选出缺已久。虽说能晋升的宫女众多,但大靖建朝时就有定例,女官人数须得官家小姐与宫女各占一半。虽说后续稍稍有所削减,但外间出身的女官总得占到四成以上才是。所以哪怕应考的官家小姐一代不如一代,位置依旧得为其保留。


    以韫棠的立场很难多说些什么,毕竟她自己就是文官家族出身。


    裴晗接上一子:“这一次女官考选,你是预备分了科目?”


    韫棠讶然,裴晗道:“朕见你前段时日评点的女官考选卷子,就是如此写的。”


    此话唤起了韫棠几分记忆,裴晗的确让尚仪局收整过近二十年来女官笔考的卷子。


    趁着韫棠思索棋局的空隙,裴晗从桌案一角拿出了那份书案。


    韫棠失笑:“陛下还真看过。”


    她原以为裴晗纯粹是没事找事,没有太放在心上。


    “闲时读过。”


    韫棠斟酌着落子:“不过我与外祖母商讨过,外祖母以为此事须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不说远的,备考的女官皆是按照旧例来学,骤然更改不知将她们置于何地。”


    韫棠叹口气,只盼着明年的笔考能选出几个得力之人,先解了尚官局用人之急。


    “至于从民间挑选女官,反倒是个釜底抽薪之法。”


    午后对弈的棋局,韫棠两负一胜,堪堪输出去一枚香囊。


    她掷了棋子,道:“且等着吧,我仔细绣。”


    今夜韫棠宿在了昭阳宫中。


    一轮明月高悬于夜空,花好月圆。


    寝殿床笫之间,是韫棠小声的讨饶:“明日朝中诰命夫人要进宫请安,我……”


    裴晗却还没有放过人的打算,压了韫棠的手腕:“她们午后才入宫,不必怕。”


    “唔……”


    ……


    翌日晨起,坐在铜镜前梳洗打扮的韫棠在心底将裴晗骂了一遍。


    采桃早早回长庆宫替韫棠取了今日要穿的衣裳来,韫棠扶了扶鬓边步摇,道:“先去慈安宫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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