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幸福
关于该怎么办婚礼这件事, 两人争执讨论了许久。
昭昭觉得婚礼又累又麻烦,想要拿着办婚礼的钱国内旅行一圈,带着个头纱路上披着拍拍照, 甚至连结婚照的钱都省了。
谢归却觉得, 婚纱照、婚礼这些都是结婚必不可少的流程, 不仅要办,而且要用最大的规格,办最豪华的婚礼。
昭昭说这也太虚荣了,结婚又不是给别人看的。
谢归说哪里虚荣, 等老了以后回忆起这天, 都还会觉得很幸福。
昭昭说,你不听我的 ?你现在就已经开始不听我的了是吧?果然男人都是一样的, 得到了就开始不珍惜……
谢归:……
他说:“不是说每个女生小时候都幻想着自己结婚穿上婚纱的那天吗?我只是觉得, 不想让你留下遗憾。”
昭昭认真想了下, 她好像还真没认真想过结婚的那天, 小的时候她老把自己当男孩,过家家酒都是演爸爸,长大了……长大后其实考虑过和裴仅结婚, 只是还没来得及幻想到婚礼的那一步,他们就分手了。
所以对于婚礼, 她最多的思考是,在谁的婚礼上哪道菜最好吃。
可她又是见过别人结婚的, 一场婚礼下来,新娘子吃得最少走得最多,不像在结婚, 倒像是一场关于人情世故的盛大马拉松cos。
累透了。
几番掰扯下来, 两人各自妥协————
先四处旅行, 到喜欢的风景拍几张照片,最后找一个最喜欢的地方,举办一个只有最亲近人的小型婚礼。
“怎么听起来没有各自妥协,都是我在妥协吧……”谢归回味了一下说。
“哎呀不重要啦,先看看第一个地方去哪里咯!”昭昭打哈哈。
三月底昭昭复试结束,顺利拿到入学资格以后,把花店的事安排了一下,就开始了结婚旅行。
其实之前中奖后已经把昭昭最想去的几个城市都去了,这次又选了几个当时离开后念念不忘的地方故地重游了一次,顺着路线,随心所欲走走停停。
有几个地方第一次去的时候没有做好攻略,两人被狠狠宰过一次,这回再去的时候,两个人就故意又去了趟同样的地方,然后避开所有踩坑的地方,花了最少的钱走出门的时候,简直比赚了一大笔钱还要高兴。
最后一站是青海,是没去过的一块地方。
昭昭在网上看到有不少网友说在某些地方被宰,所以小心翼翼了一路。
临走时候一顿饭,昭昭对着菜单每道菜仔细询问价格,确定都是正常价格后才放心吃起来。
无奈这家菜量过少,昭昭跑了一整天饭量剧增,吃完没饱,最后决定再加一道菜上来,昭昭对着菜单看了半天,然后点了道最朴素的小葱炒鸡蛋。
菜量倒是挺大,味道也不错,昭昭心满意足吃完。
结账的时候,谢归去付钱。他花钱从来不看价格,对方刷多少就是多少,所以昭昭每次都会盯着看,这一看不要紧,昭昭直接喊起来:“978?”
收银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操着带口音的普通话说:“给你抹个零,970。”
昭昭才不买账这八块钱的抹零,“一道菜28,一道46,最贵的才68,哪里算出来978了?我要看账单!”
她这一嗓子把老板给喊来了,说实话看到块头比得上她和谢归加起来那么大的老板时,昭昭怂了一下,但她回头看到面不改色的谢归时,还是壮起了怂人胆。
“你、你们黑店啊,我要去消费者协会告你们!给我看账单!”
一边说一边往谢归身后退。
老板扫了眼两人,却没有直接为难的意思,抬了下头,让收银员把账单打出来。
昭昭快速接过账单挨个核对。
清蒸牛蹄筋、羊杂碎……价格都是对得上的——等等,野菜炒鸡蛋,680?
“你们这是金鸡蛋吗?要680?!”
老板面色从容,“山上的野菜和山鸡蛋,城里头吃不到的,680很便宜了。”
“便宜!!我买只鸡才多少钱?你在哪挖的野菜,你当我是王宝钏啊!我——”
还想继续理论的时候,谢归拦住了她,“没事,你先出去吧昭昭,我来处理。”
昭昭看了眼谢归,又看了眼老板,小声问:“你真的行?”
“放心吧,交给我。”谢归说。
昭昭决定给谢归个面子,临走的时候还狐假虎威地瞪了老板一眼。
其实心疼钱倒是一回事,最主要的是,她引以为傲的不被宰旅程不能晚节不保!
几分钟后,谢归走了出来,昭昭立马凑过去,“怎么样?他们怎么说?是不是不愿意退钱?”
谢归挑眉在她面前晃了下手机,“退了。”
“退了?这么容易?”昭昭惊喜道。
“对。”谢归说,“我和他说,我认识消协的人,他也怕惹事,就给我退了。”
“厉害啊!”昭昭抱住他的脖子猛亲了一口,“学会狐假虎威了。”
“还不是夫人教得好。”
“孺子可教。”昭昭拍拍他的肩膀。
回去半程飞机半程车,昭昭一路都很得意,传闻中做容易被宰的地方都被她完美避过,简直相当于赚了一个亿。
车上的时候,昭昭和李格打电话炫耀,李格听完沉默了一秒,然后说:“你确定退了?我没见过吃到嘴里还吐出来的。”
昭昭也沉默了一下,她转头看向正在开车的谢归,“你给我看下他们退钱的转账记录。”
谢归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直视着前方,“哎呀开车呢。”
昭昭:“……”
“我要回去!”
……这钱最终还是没要回来,甚至他们在回家的最后一趟自驾,中途停下来休息的时候,谢归还睡落枕了。
昭昭觉得挺不好意思,她虽然学了驾照,但一路上不敢开车,只要是能动用的上车的地方都是谢归来,她觉得这趟谢归落枕和她扯不开关系,于是主动请缨,要请谢归按摩。
昭昭在大众点评选了个价格还算美丽的按摩店,到目的地的时候却发现和宣传图里有点不太一样。
宣传图里店里装潢十分宽敞明亮,但到了地方才看到,店铺不仅小,还在个很窄的巷子里。
但回头一看,谢归脖子疼得眉头都要拧成结了,昭昭也没办法,只能凑合来了。
进门的时候,接待的是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妹妹,小妹妹第一眼看到谢归,瞬间眼前一亮,第二眼看到昭昭,瞬间眼睛一瞪。
小妹妹原地愣了两秒都没招呼人,没一会儿一个年纪稍大的女人走了过来,长得……怎么说呢,昭昭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词是:风韵犹存,第二个词:风情万种。
就……感觉技术应该不怎么好。
昭昭犹豫要不要换一家的时候,这位像是老板娘的女人暧昧地看了眼两人,然后十分了然地问:“夫妻档是吧?这位小姐,是要姑娘,还是要男士?”
都问到这了,昭昭也好面子,也不想再折腾谢归了,便回:“男的没女的技术好,要女的。”
老板娘露出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让两人换了衣服躺在床上。
老板娘关门出去的时候,谢归问:“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有点。”昭昭说,“我感觉腰有点不舒服,是不是这几天快来大姨妈了。”
谢归:“……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说什么。”
谢归想了想,“总觉得这家店不太正规。”
“嗐,小县城的小店铺嘛,没什么资质认证是很正常的,不过我告诉你哦,就越是这种小地方,越是容易有惊喜,说不定摁两下你就好了呢。”
谢归虽然觉得不对劲,但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昭昭都这么说了,也只能作罢。
两人换好衣服躺下,昭昭还没摁铃,门就被推开了。
昭昭趴在按摩床上,脸埋在洞里没抬头。
没一会儿,感觉一双相当细腻柔软的手捏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她睁眼看了下,还是双美腿,而且看腿,感觉年纪应该还不大。
年纪轻轻出来按摩,看来现在工作是真的不好找啊,昭昭想着要不是这里离南延还有点距离,她就办张卡支持一下了。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旁边忽然传来谢归一声惊恐的“你要干嘛”,紧接着是从床上弹起来跑下去的声音。
昭昭一抬头,就看到谢归憋着一脸红,拿着自己的衣服恨不得把自己裹成粽子,惊恐地看着旁边站着的懵逼的小姑娘,一副被凌/辱了的样子。
这时候昭昭已经看出来不对劲在哪了,怎么回事,按摩的小姑娘怎么穿的都是露胸的旗袍……
“你还站着干嘛!走啊!”谢归又羞又愤地看着昭昭。
然后一把拉过昭昭,把人从房间里拽走了,也许是怕中间被拦,谢归还扔了几百块钱在前台,带着昭昭头也不回,像被人追杀似的。
出了门昭昭才问他怎么了。
谢归的脸一直红到耳朵根,又很委屈地说:“她……她摸我大腿。”
昭昭愣了下,然后毫不留情地大笑出来。
“你还好意思笑!你怎么会带我来这种地方!”谢归气得感觉耳朵都要冒烟了。
昭昭笑得止不住,“对不起……虽然很抱歉,但我真的很想笑哈哈哈……我也不知道这里是这种地方啊哈哈……”
笑完昭昭又开始例行转移矛盾,“我不知道就算了,你怎么也不知道。”
“我上哪知道,我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
昭昭故意逗他,“明白,你都上高级的那种是吧。”
谢归急得脸更红了,“什么高级的低级的,我哪里都没去过。”
“不和你说了。”谢归气得转身要走,结果一转头落枕的脖子更疼了,他“嘶”了一声,昭昭这才止住笑追了上去。
“哎别走别走,我回家给你按。”
回到休息的酒店,昭昭在网上找了个视频,对着视频的教程,一步步给谢归按摩。
然后三分钟后,谢归痛叫一声,再然后便进了医院。
医生得知谢归是因为昭昭看了视频按摩才送进医院之后,对昭昭说,让她别学网上的,要找按摩店。
昭昭憋笑说:“找了,他怕痒。”
病床上传来谢归咬牙切齿的一声低吼:“李!昭!”
……
他们一共去了17个城市,但在最后回到家的时候,两人都默契觉得,举办婚礼的地方,还是要在南延。
昭昭喜欢室外婚礼,谢归找了个很僻静的、带着一大片草地的庄园。
婚礼前虽然看好了天气预报,但昭昭总觉得以她的衰神特质肯定不会这么顺利,于是又备好了万一突然下雨或者甚至六月飘雪的预案。
结果婚礼当天,来了场气象局都没预测到的沙尘暴。
昭昭的白色婚纱虽然已经被沙尘暴染成了黄色,但很明显戴着头纱的她是这场沙尘暴里受伤害最小的。
到场的其他所有人,都几乎多多少少吃了几口沙子进嘴。
昭昭看着眼前混乱的画面,内心十分平静,甚至觉得,嘿,这才对味嘛。
最大的受害者其实是作为伴郎的陆廷深,他发胶喷多了,结果沙尘暴一刮,他的满头都被牢牢沾上了沙土,任他怎么扒拉都甩不下去。
搞得昭昭本来觉得很感动的时候,一想到陆廷深那张自恋的脸被土覆盖,就忍不住想笑。
谢归那边,肯定是没有长辈到场的,所以他们的流程也十分简化。
没有感人的父母发言环节,也没有父亲把女儿的手交给女婿的步骤。
关于后者,是因为昭昭觉得,她从来都属于她自己,不存在什么谁把谁交给了谁。
所以,那个布满鲜花的走廊,是她和谢归手牵着手一同走上去的。
陆廷深兼职司仪,他不知从哪给自己捞了顶帽子,偶像包袱也捡回来不少,他对着准备好的词说了一通,最后被昭昭打断,“废话太多了你!”
陆廷深看了眼谢归,“你老婆好凶。”
“我宠的,怎么了。”谢归说。
陆廷深脸皱起来,“你比我还恶心。”
“彼此彼此。”
其他人是没见到过结婚结到一半开始拌嘴的,但这发生在昭昭的婚礼上,又好像很正常了。
“现在,你们可以向对方说出你们爱的宣言了。”陆廷深最后说。
昭昭嘶了声,“不是说让你换个词么。”
谢归:“他没文化,体谅一下。”
“好吧,而且还单身,更可怜了。”昭昭说。
陆廷深:“……”“好,今天你俩最大,我忍了。”
调侃完毕,这才进入正题。
谢归接过话筒的时候,好像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在做什么,他握着话筒嘴巴张合,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他微微低下头,深呼吸了几次,才终于抬起头来,眼圈已经泛红。
昭昭看着他,伸出手来,隔着蕾丝的白色手套,握了下他的手。
谢归轻舒了口气,然后开口:“我以前很自我,对很多事情都不会处理,也搞砸了很多事,在很长一段时间的时候,我都觉得,我的人生可能就是这样了。”
“我习惯了用无所谓的态度去对待我得不到的东西,习惯了虚伪,习惯了不被人重视,但我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我很想有人可以坚定地看向我。”
“所以当你出现的时候,昭昭,我觉得上帝总算听到了我没有说出口的祈求,他怜悯我,把你送到了我身边。”
“是你教会了我什么是真正的爱,是你一次又一次,在我觉得‘就这样吧’的时候,拉着我往前跑。”
“是你拯救了我,昭昭。”
“所以从此以后,我不会再抱怨我人生中出现的所有苦难,因为我已经得到了最好的。”
“谢谢你选择看向我。”
“我爱你,昭昭。”
他讲这些话的时候,那对小狐狸一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似乎是在用尽全力,想让昭昭接收到他有多认真。
昭昭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开口的时候,声音还是哽咽起来。
“说实话,在第一次见面,知道你的外套可以够我一年的工资的时候,我从没想过我们会走到今天。”
“我一直说,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命运只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短暂的交集,我们短暂陪伴过彼此的人生,短暂看过彼此世界里的风景,然后分道扬镳,这才是最正常的结果。”
“我一直是一个很懦弱的人,在我平凡的人生中,稍微有点困难,我想的都是,逃避它,绕过去。”
“但谢归,我没有绕过你。我不会绕过你。”
“或许曾经软弱地绕过一圈,但我又回来了。”
“我回来就是为了告诉你,这次轮到你了。那些你曾经渴望的平凡的、普通的、正常的人生,以后都属于你。”
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漫天飞扬了一上午的沙尘暴戛然停了下来。
有轻微的风声,风吹树叶的声音,树叶落在草坪上的声音,草坪上青虫爬过的声音……一切正常、静谧而美好。
昭昭掀开自己的头纱,她对谢归说:“谢归,这次轮到我们幸福了。”
“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娘了。”
谢归捧着她的脸,轻吻了一下,一滴泪在他的唇边滑落,他低下头,更深地吻了下去。
昭昭闭上眼睛,唇角幸福地微微扬起。
她似乎在闭眼的前一刻,看到了远处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个送了很丰厚的礼金,然后说自己有事没法到场的人。
但她没有再睁开眼——
撒花~~~
第62章 ◇添添
11月2日甜色
妈妈说我的出生是个很美丽的意外。
妈妈生我的时候刚满30岁, 用现在很多大人的话来说,还是个小姑娘。
妈妈也的确一直是小姑娘,她和我一起穿着母女装出门的时候, 总有人说我们像长得很相似的姐妹, 妈妈就让我喊她姐姐, 有一次被姥姥听见了,姥姥说妈妈不成熟不像个妈妈。
可妈妈就是妈妈啊,她是个小姑娘,也是我的妈妈。
说回“意外”的事, 妈妈说她结婚前体检过一次, 说她的体质不容易怀孕,爸爸就说他刚好也不喜欢小孩子, 没有就没有吧。
我问妈妈, 那我是怎么来的呢。
妈妈说, 我是她救人救来的。
我出生的那年, 妈妈花店隔壁的甜品店发生了一场大火,妈妈那天刚好在花店等爸爸,她闻到味道端着一盆水跑过去, 只一盆水就浇灭了火,后来赶来的消防员叔叔都惊呆了。
那天甜品店里还有一个被熏晕了的孕妇, 但好在送去医院及时,孕妇阿姨母子平安。
再然后十个月后, 我忽然到来了。
妈妈说在我到来前的每一天,她都在祈祷我能够出现,但她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
妈妈说, 她觉得爸爸也是。
妈妈还说, 我让她感觉很幸福。
我说, 妈妈也是。
2月14日灰色
今天有手工课,妈妈说要给我做一个飞机,结果她把我买的材料全部弄坏了,爸爸最后用旧报纸做了一个,然后妈妈说要帮我试一下,她射出去后把爸爸珍藏的茶具砸下去了。
3月21日黑色
今天妈妈说要给我大露一手,她在厨房里忙活了一下午,做了两荤两素。
妈妈还在厨房的时候,爸爸就悄悄说,李添,一会儿你就装肚子疼跑去找姥姥吃饭,我问他为什么?他说等会儿我就知道了。
妈妈把菜端上来,我还没尝就知道为什么了。
我捂着肚子说,妈妈,人、人有三疼,我先……
妈妈把我摁住,说,你这把戏老娘都玩腻了,给我坐下吃!
我抬头看爸爸,爸爸夹起一大筷子空心菜放进嘴里,说老婆做的菜就是好吃,他还很奇怪地看向我,问我为什么不吃呢?
我:……
爸爸!你这个叛徒!
3月22日问号
关于我的名字,李添。
我问过妈妈我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妈妈说是因为我的到来给她增添了很多幸福和快乐。
后来姥姥告诉我,妈妈本来给我取名叫李拜天,是她吵了很久妈妈才妥协的。
可我喜欢礼拜天啊,我为什么不叫礼拜天啊!
4月2日白色
姥爷送来了一些茶叶,妈妈说其实是姥姥托朋友买的。
爸爸一直不舍得喝,直到那天被妈妈晾晒被雨淋了。最后只幸存了一点,妈妈说别浪费,泡给我们一起喝了。
那天晚上我们都失眠了,按理说一点点茶叶不会失眠,但爸爸一看妈妈的表情就知道了,妈妈也只好承认,她是觉得太浪费,悄悄把那些湿的也捡回来泡了,怪不得味道那么浓,还有些苦,我是不敢不喝,爸爸呢,他又不怕妈妈,为什么也喝光了。
那天我睁着眼睛一夜没睡也没想明白,爸爸妈妈的房门锁着,我想他们肯定也一夜没睡。
4月3日灰色
日记被妈妈看到了,妈妈让我把上一页撕掉,不知道为什么。
5月18日大红色
今天翻相册,看到一张我刚出生的时候的照片。
照片里我像个皱皱的包子躺在小包袱里,坐在妈妈怀里,旁边有个秃头男人搂着妈妈的肩膀。
秃头男人很像爸爸,可爸爸的头发明明很帅气。我指着照片问妈妈,妈妈笑得喘不过气,和我说当时她怀孕生我的时候一把一把地掉头发,每天戴着帽子不敢梳头,爸爸心疼她,就去把自己的头发剃了。
听完妈妈说的,我再看照片,忽然觉得我的秃头爸爸好帅气啊。
他们笑得好幸福。
妈妈为了生我真的很辛苦,我要像爸爸一样对妈妈更好!
7月3日白色
今天爸妈吵架,因为阿姨请假不在,爸爸做饭,爸爸煮了一天的汤,妈妈只喝了一口。
爸爸气得发疯了,妈妈也还是不喝,说实在太难喝了。
妈妈没有冤枉爸爸,我喝了一口差点吐掉,妈妈能咽下去已经是真爱了。爸爸真的很不擅长做汤!比药还苦!
今天老师教我们“粒粒皆辛苦”,让我们不要浪费粮食,但我想说,浪费粮食的是爸爸!不是我和妈妈!
我问爸爸他为什么不擅长做汤还一定要做,爸爸说他要比过裴仅,什么都要会做。
我不知道裴仅是谁,大概是程景之类的人吧。
程景每次考试排名都比我高一位,有次我考了满分,他竟然因为最后一道题写了两种解法得了101分!
我气哭了回去找爸爸,爸爸说这个小朋友一定活得很累,他让我开开心心的就好了,不用考第一名他也爱我。
妈妈听完,哈哈大笑起来,非要看程景的照片。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白一点瘦一点么,还没我力气大呢。
讨厌程景!
7月4日粉色
程景给我带了他妈妈做的小蛋糕,说对不起他以后不写两种解法了。
小蛋糕很甜,我决定今天先不讨厌程景了。
8月3日灰色
南延市发生了4.3级地震,我爸先醒过来,抱起我妈就跑,经过我房间的时候,我妈扯开房门,朝我头上扔了个拖鞋把我砸醒了。那次地震死亡0人,受伤1人。
接受采访的时候,我没敢说我头上那个包是被我妈砸出来的。
2月7日热闹的红色
今年爸爸妈妈带着我一起回太姥姥家过年,这里的叔叔阿姨大伯大姑都很亲切,他们都很喜欢我,有个奶奶还抱过我呢。
今天早上我妈一大早喊我去赶大集,我头一次见我妈起这么早。
这段时间我妈去医院检查,医生伯伯说她血糖有些超标,我觉得这和她总是偷偷吃我的糖有关,我爸严格禁止她吃糖,甚至把我的糖也没收了。
赶大集多大的诱惑啊,我爸今天正好忙陪不了,就让我监督我妈,不让她买任何含糖的东西。结果去了以后,我妈就站在糖人摊上走不动了,我挡在她面前,说,“爸爸不让你吃。”
我妈苦瓜脸说,“我知道啊,我就看看。”
糖人生意不好,小孩都被旁边的小丑表演吸引过去了,老板半天也没做一个,我就看我妈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她坑我的主意又上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冲我嘿嘿一笑:“你爸不让我吃,但没说不让你吃啊,小添添你给我吃个小狮子的糖人吧。”
“好吧。”
“给妈妈形容一下什么味道。”
“甜。”
“然后呢?”
“黏。”
“再说说。”
妈妈口水都要掉下来了,但我也只能说实话。
“没了。”
妈妈有点不高兴,她说:“你这孩子随谁啊,语言艺术这么差。作文班给你白报了。”
“算了,再吃一个米老鼠的。再吃一个霸王龙。再吃一个……”我妈继续给我买。
我的舌头都麻了。
“妈!”
“好好好,下次再吃。”
我以后再也不吃糖了!
6月18日
今天妈妈去见了个人,爸爸很生气。于是他一整天都没和妈妈说话。
但妈妈今天来大姨妈,于是他冷冰冰地给妈妈煮了姜茶,冷冰冰地端过去,又冷冰冰地去洗手间给妈妈洗了裤裤。
好冷冰冰的爸爸啊。
11月2日晴
今天是我的第六个生日,爸爸给我举办了一场很大很大的派对。
程景也来了,他送了我一个他自己做的白雪公主糖人,有点丑。
今天家里还来了一个陌生的漂亮阿姨,阿姨让我叫她奶奶,我还没叫,就被姥姥捉到房间里去了,临走的时候我看到爸爸的脸色很不好看,这是我第一次看爸爸不高兴的样子。
我在房间里问姥姥,那个阿姨是谁,姥姥说,是爸爸以前认识的人。
过了一会儿,姥姥带我出来的时候,那个阿姨已经走了,爸爸把我抱起来,亲了一下我的脸,说,添添,爸爸会保护好你和妈妈。
爸爸这么说,难道那个阿姨是要把我抢走吗?因为妈妈总说,我是家里的小福星,难道那个阿姨家里没有自己的小福星吗?
我很想告诉她,是因为爸爸妈妈爱我,所以我才是小福星呢。可我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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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采访
某豆:小小李你好呀~
小小李:你是谁?
某豆:我其实是你爸爸妈妈的妈妈。来,叫声姥姥。
小小李:你骗人,我姥姥叫李女士。
某豆:……乖,别学你妈……这称呼也别叫你姥姥听见了。
小小李:你不是说你是我姥姥?
某豆:……也别学你爸……
某豆:问你个严肃的问题。
小小李:可是阿姨你的表情看起来不是很严肃。
某豆:……(怎么看到我的)咳,小小李,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呀?
小小李:都喜欢。
某豆:必须选一个,只能选一个!
小小李:我喜欢姥姥。
某豆:……哦……or
某豆:你有见过你爸妈吵架吗?
小小李:(点头)
某豆:他俩吵架不避开你?
小小李:会啊,他俩偷偷吵,但我偷偷听。
某豆:你听这个干嘛?
小小李:和妈妈学习一些技巧。
某豆:?
小小李:每次吵到后面,妈妈都会拿不吃饭威胁爸爸,爸爸每次都会就范。这招我学了,很好用。
某豆:……不愧是你娘俩。
某豆:生日了,许个愿望吧。
小小李:你是圣诞老人吗?
某豆:你怎么算的时间,现在又不是圣诞节。
小小李:圣诞老人会实现人的愿望啊。
某豆:悄悄告诉你,其实圣诞老人是假的。
小小李:……
某豆:哎别哭别哭,我骗你的,其实我就是圣诞老人派来的,他老人家忙,托我来给全世界最棒的孩子实现愿望。
小小李:真的吗?
某豆:很真!
小小李:那……我想要——
某豆:不能超过200块钱!
小小李 :你好像很穷。
某豆:……再说姥儿哭了。
小小李:好吧,那我要一束花。
某豆:还以为你会许一个希望爸爸妈妈一直幸福这样的愿望。
小小李:他们本来就很幸福啦,还需要我的愿望吗?
某豆: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哦。不过你要花做什么?
小小李:从我妈妈的花店里买花,送给我爸爸,我爸爸会给我很多零用钱,然后我可以请妈妈吃饭,剩下的钱都给你啦,豆豆姥姥,你好像比我家的阿姨还穷。
某豆:……真哭了!——
第63章 ◇if线
写在前面:
接下来的两章是if线, 也就是平行世界线(如果某个人做了另外一个选择会怎样)
很认真地看了评论区,知道大部分读者对于if线的期待是什么,但很遗憾, 了解过JJ规则的应该都知道, 现在的JJ不能1v2, 番外也不行,会被举报。所以if线【昭昭最后的CP仍然是小谢】。
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即使所有人都做了不同的选择, 最终陪昭昭走下去的, 仍然是小谢。
这是JJ赋予他们的第二次缘分。
为了避免大家白花钱,本章只有这些。
(V章必须要满167个字才能发。以上。
这个if的设定是:如果当初裴仅没有离开——
第64章 ◇if线
早晨, 天已经大亮,昭昭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睁开眼的时候, 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了, 床的另一侧被展开又铺好, 板正得好像是没有睡过人一样。
一看就是重度强迫症的手笔。
她盖着被子伸了个懒腰,而后借着伸懒腰的力气,中气十足喊了声:“裴仅!”
今天是周末,她不用上班, 但裴仅要轮值, 这是他们毕业的第二年,裴仅最近在职称评选关键期, 每一刻的表现都很重要。
大概十几秒后, 裴仅拿着杯温开水走了进来, 穿着家居服, 但浑身上下一丝不苟。
“醒了?”裴仅坐到床边,把水杯放下,“怎么不多睡会儿, 是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昭昭的手顺着他的衣角爬到裴仅的腿上,“不知道为什么就醒了。你今天能别去上班了吗?再陪我躺一会儿吧, 好么?”
裴仅把药从抽屉里拿出来,“坐起来, 先吃药。”
昭昭前两天感冒,吃了几天药后又开始胃不舒服,所以现在每天的流程都是, 先吃胃药, 半小时后吃饭, 吃完饭半小时后继续吃感冒药……
一个小感冒,硬生生把她搞成了药罐子似的。
昭昭皱着眉头,“我不想吃。”
“不吃药病好不了。”裴仅说。
昭昭耍赖,“太难吃了,为什么小孩子的药可以是甜的。”
“因为小孩需要哄。”
“大人也是要哄的啊,都怪你们,心狠手辣,辣手摧花,我一花季少女被你们的药荼毒得面目狰狞。”昭昭瘪着嘴。
裴仅认真解释:“医生不负责制药,而且原理上讲,某些药物不适合添加调味成分,会减轻药效——”
昭昭:“……我是要你科普知识的嘛!”
裴仅抿了抿唇,“吃了药,可以允许你今天喝一杯可乐。”
“真的?”昭昭眼前一亮。
“嗯。”裴仅点头,“可乐相当于止咳糖浆,可以喝……”
昭昭:“……啊啊啊啊啊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给我药,我吃药!”
昭昭闭着眼睛,屏住呼吸,就着温开水一仰脖子把药送了进去,然后一脸祈求地看着裴仅:“我乖乖吃完药了,陪我再躺会儿嘛。”
裴仅看了看时间,又看看昭昭眨巴眨巴的眼睛,无奈点了点头,“嗯。”
昭昭喜滋滋揽住裴仅的胳膊躺了下去。
裴仅早上刚洗了头,头发软软的像小狗一样。
裴仅本身的发质很硬,短而密的发茬粗硬得很,像浑身戒备窝成一团的刺猬,而他本人就如同他的短发一般固执。
昭昭隔三差五就要陪他去做头发软化,不然清早起来会像个炸毛了刺猬。
昭昭抱着裴仅的胳膊,他老是冷着一张脸,身上却有种暖洋洋的味道,昭昭很喜欢裴仅身上的味道,她满足地趴在上面嘬了几口。
“煮了粥,买了些包子,怕你起不来,先放在冰箱里了,你一会儿想吃,自己去微波炉先转一下。”
“感冒药要饭后至少20分钟后吃,如果不记得,我会电话提醒你。”
“……听到了吗?啄木鸟小姐。”
昭昭停下自己嘬裴仅胳膊的动作,皱着鼻子抬头,“听到了。”
“嗯。”裴仅说,“我去医院了。”
“好吧。”
一分钟后,裴仅还是没动,昭昭抬眼看他,“怎么还没走。”
裴仅看着手机,“外环路事故拥堵,现在出门和十分钟后出门是一样的时间。”
昭昭喜不自禁,“所以你还没走是因为想把这十分钟用来陪我!”
“不是。”裴仅说,“我只是懂基本的时间效率常识。”
昭昭:“……出去!”
……
晚上昭昭身体感觉良好,决定大发善心去接裴仅下班。
为了制造惊喜,昭昭特意没和裴仅说,打扮一番,赶着裴仅下班前差不多半个点到了医院。
裴仅的心内科室在五楼,但他现在在一楼急诊科轮值。
昭昭过去的时候,医院门口来来回回的人仍然很多。
她经常缠着裴仅给她讲急诊遇到的事情,有次说是有个人大半夜把502胶水滴到眼睛里了,昭昭就很好奇是在怎么做到的,拿着胶水比划了一下,差点自己也进了急诊,后来导致裴仅不愿再给她讲故事……
来看急诊的原因千奇百怪,病也有大有小,但昭昭每次来的时候,当天的急诊病患都不是很严重的类型。
开始裴仅还让她不要每次麻烦过来接他,后来发现这个规律后,也慢慢接受了。
他是完全的唯物主义者,但在昭昭强大的力量前,还是无法不相信玄学。
昭昭走到值班科室的时候,发现裴仅并没有在里面,她坐在门口凳子上给裴仅发消息,这时候旁边传来一阵喧闹声,伴随着哗啦啦一群人走过来的声音。
昭昭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一群和她差不多年纪的男男女女正朝着急诊室走过来,无一例外的是,脸上全都挂着大大小小的彩,很容易猜到在过来之前发生了什么。
昭昭在旁边看着,一群男女打扮不俗,长相还佳,看起来就像是闲着没事干会开着摩托车到处兜风,然后一言不合打起来的浪荡子。
站在最中间,伤势最轻,但看起来也最显眼的一个,只下巴上带了点划伤,他身边站着个娇滴滴的女生,担忧着望着他,而他的脸上却带着几分不想搭理的不耐。
一群人明显分成两伙,另一伙人看起来要蛮横一些,为首的言语粗鄙,打着电话在走廊里嚷嚷,护士走过去叫他小点声,他瞪一眼护士然后继续。
昭昭坐在旁边听了阵子,才听明白事情大概的来龙去脉。
那位长相显眼的被称为“谢小少爷”的男生,抢了对面那位胳膊上纹了朱雀纹的大哥的女朋友,大哥自然不高兴了,但大哥说他给“谢总”个面子,不打不相识,女人就给他了。
“谢小少爷”全程兴致缺缺,看起来对“女人”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昭昭也很纳闷,以这位“谢小少爷”的长相,他看起来并不像是需要和别人抢女朋友的样子啊。
不过,也许这就是那人的特殊癖好呢,喜欢抢别人的东西什么的。
还是吃得太饱了啊,昭昭在心底吐槽。
没想到刚在心里吐槽完,她一抬头,就和那位“谢小少爷”对视上了,虽然是在心里骂的,但昭昭的心虚是真实的,她倏地偏过头看向了另一边。
再看过来的时候,那人已经不见了。
留下娇滴滴的女生站在原地,朱雀大哥阴冷的目光一直瞪着她,女生的眼神看起来都快要被吓哭了。
昭昭在心底再次骂了那位“谢小少爷”一顿,管抢不管负责是吧,怎么会有这么没责任感的男人。
女生正颤颤巍巍地站在旁边,看得出来她也十分想要离开,但朱雀大哥的眼神死死盯着她,她一动不敢动。
片刻后,朱雀大哥叫了声女生的名字,女生肩膀剧烈地抖了一下,但旁边的人没一个吱声的。
“你过——”
“璐璐!”昭昭忽然站起来,表情热切地走向女生,垮住她的胳膊,“好巧啊,怎么在医院遇到你了!”
她又压低声音说:“需要我帮忙吗?”
女生祈求的眼神看向昭昭,昭昭长吸了口气,说:“吃饭了吗?没吃饭先一起去吃个饭?好久不见了有好多话想和你聊啊!”
“李璐!”朱雀大哥再次喊了声女生的名字。
昭昭察觉到女生的胳膊一直在发抖,她再次小声问:“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女生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昭昭压低声音:“没事,这是在医院,很多人的,我先带你去我男朋友值班室里待一会儿。”
说完,昭昭完全不理会那位朱雀大哥,带着瑟瑟发抖的女生进了裴仅的值班休息室。
但刚坐下,昭昭还没来得及问,女生手机就忽然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眼前瞬间一亮,然后抬头看向昭昭,“谢谢你小姐姐,我男朋友过来接我了,我就不麻烦你了,真的很谢谢你。”
“诶——”昭昭想说,你那个男朋友看起来不太靠谱的样子,要不你别和他处了吧,又一想虽然混蛋,但他还是回来了,所以也不完全算是混蛋……虽然仍然是个混蛋。
但,她也没有资格干预别人的人生。
算了,算了。
“行,那你保护好自己,如果觉得不对劲,就报警或者去人多的地方求助。”昭昭叮嘱。
“嗯!”女生感激地向昭昭点了下头,而后抱着手机,满脸小女孩娇羞地离开了。
女生刚走没多久,裴仅回来了,昭昭向他说起方才的事,裴仅看着她,“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不要管别人的事了,你不知道你会不小心招惹到谁。”
昭昭撇撇嘴,“法治社会,他们还能光天化日为所欲为不成吗?”
她想起方才的几人,又说:“再说,我能惹到谁啊,看起来一群不学无术的富二代而已,以后也不会有交集了。”
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又想起那位“谢小少爷”的脸。
眉浓眼挑下巴精致,像只美貌的小狐狸,当然,如果是个好人,就更好了。
另一边,谢归刚刚挂断家里打来的电话。
得知他“抢”了集团合伙人儿子的女朋友,双方打了一架后,家里没有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也没关心他有没有受伤,只是说他的行为给谢家丢了人,把他卡冻结一个月,让他好好反省一下。
除此以外就没有别的话了,不过这也正常,他在谢家的形象和位置始终尴尬,虽然被领回了谢家,但他始终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私生子,私生子生活混乱点,再正常不过了。
一个电话刚挂断的时候,谢归的手机再次响起,是陆廷深的电话。
他接起来,陆廷深在电话另一头连连道歉又道谢,“这回欠你一次,下个月去哪我都包了。”
那个叫做李璐的女生,是陆廷深现在正在相处的人,女生呢原本和朱雀哥谈的,后来想分手朱雀哥不同意,再后来就和陆廷深看对眼了,陆廷深又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明知道是趟浑水还一定要淌,结果淌着淌着就出事了。
陆廷深家里管得自然是比谢归家严的,他是陆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虽然家业没有谢家这么大,但也是十分要脸面的,这事捅出去,陆廷深非得要他爸扒一层皮,于是谢归就成了顶锅的。
谢归答应的时候也没想太多,反正他身上背的烂罪名太多了,不差这一个。
“没事。”谢归懒懒散散地说了句,手机夹在脖子上,拿出火机点了根烟。
快要挂电话的时候,李璐在电话另一头软绵绵地说:“不过今天遇到了一个好心的小姐姐,她看我害怕带我去她男朋友的办公室呢,好像是医生家属。谢少你应该也看到了吧,你那会儿应该还在。”
谢归长长吐出一口烟,他靠在冰冷的柱墙边,眼皮半垂着,“不记得,挂了,有事再说。”
电话挂断,谢归把烟掐灭,他一个人走向车子。
五月份的夜晚,天气不热不燥,月亮浑圆,他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往前走去。
很奇怪,总感觉好像,少了些什么。
……
十月份,昭昭从上一份工作辞职,想要抓紧金九银十的小尾巴,给自己找到下一份称心点的工作。
事不遂人愿,昭昭的找工作之旅并不顺利,在连续被十几家公司已读不回后,她甚至开始后悔因为上家加班不给加班费而冲动辞职这件事了。
二十一世纪最不缺的是什么?人才。
而她是什么?勉强算个人吧。
裴仅六月份的职称名额被院长的一个亲戚占去了,他正在准备年底的晋升。
其实看着裴仅这样,昭昭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自己一向平凡早已经习惯了慢慢走,但眼看着裴仅从傲视群雄的天之骄子到现在为了一个名额被迫落入凡尘,就觉得很心疼。
虽然裴仅什么都没说,但昭昭很明白他的疲惫,所以从来不把自己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回家和裴仅谈。
在投了几十份简历后,昭昭终于得到一个面试的机会,还是个规模不小的上市公司,昭昭雄心燃起,决定不成功便成仁,坚决拿下这份工作。
面试当天,昭昭穿着精心准备的职场小套装,提前半小时到了公司,去了以后发现,和她面试同一岗位的竟然有十几个人。
看着各个打扮精致、精神抖擞的竞争者,昭昭感觉自己这趟肯定又要陪跑了。
坐在沙发区上休息的时候,旁边坐着一个男生,看起来超级紧张的样子。
昭昭感觉自己希望不大,所以内心反倒十分平和,她有意让男生放松一下,于是主动和对方搭起话来。
一来二去聊了几句,交换了名字,昭昭了解到男生叫武鸣,来自一个双非的外地学校,上一份工作也是在外地,家里还有三个姐姐,生活挺不容易的。
昭昭高考的时候狗屎运考了个末等211,上一份工作算不上太好但也是个业内小有名气的企业,对比起男生是好多了。
但这话肯定不能和武鸣说,昭昭只挑着不重要的和武鸣讲了几句。
她没察觉到在她说完自己的情况后,武鸣微微变了的脸色。
很快轮到她面试,她刚好排在武鸣后面,武鸣出门的时候给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她刚要进去,却被面试官的助理挡了一下,“不好意思李昭小姐,我们主管现在有些事情要先确定一下,所以可能要你稍微等两分钟。”
昭昭不明所以地退了回去,两分钟后,助理走过来把她打印的简历还给了她,“不好意思李小姐,你可能不太符合我们公司的任职资格,不过我们会把您的资料放进我们的人才库,后续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期待再次合作。”
“不符合资格?”昭昭不明白,“可是我还没有开始面试啊,不是因为我的简历过了才让我来的么?为什么还没面试就淘汰我。”
如果是竞争失败她也就认了,但现在是什么情况嘛。
“不好意思,我也只是收到了通知而已,具体的事宜您可以后续通过邮件和我们沟通。”
助理说完便转身走了,留下昭昭一个人拿着一打自己的简历原地懵逼。
这时候,武鸣走了过来,“昭昭,你没事吧?”
昭昭恍惚了一下,摇摇头,“没事,就是觉得挺莫名其妙的。”
“怎么了?”武鸣问。
“我被淘汰了。”昭昭说。
“啊?”武鸣很惊讶,“你这么优秀都会被淘汰吗?那我肯定也完了。”
昭昭苦笑了一下,但还是安慰武鸣说:“没事,他们可能是看综合能力吧,我的确有许多不足的地方。而且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只能说我和这个公司不太合适。”
武鸣十分愤慨,“什么公司嘛,就算是我面试过了我也不会来了。”
“真的吗?”
一道带着调笑意味的散漫的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昭昭回身看过去,看到一张十分熟悉的脸,但具体在哪见过,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男生慢悠悠向他们走过来,“这是你男朋友?”他问昭昭。
昭昭一脸迷惑,“不是啊,我们今天第一次见。你又是谁?”
男生耸了耸肩,看向武鸣,“第一次见,她就怀了你的孩子,够厉害的啊哥们儿。”
武鸣脸唰地变红,舌头忽然打起结来,“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听不懂?听不懂好办。”男生痞里痞气笑了下,“你既然连话都听不懂,就自己去办公室解释一下自己退出职位竞争,顺便帮这位——”
“你是谁?”昭昭看着男生,又问了一遍,“你凭什么让别人退出?”
男生冲她笑了笑,“我劝你现在不要这样对我说话,不然你一会儿会后悔的。”
“我后悔个锤子。”昭昭越看这张脸越觉得有点烦,总感觉之前在一个不怎么好的场合见过他,“你当公司是你家开的啊,在这里为所欲为。”
男生笑得更盛了,他微笑不语地听着昭昭把话说完,这时候助理忽然走了过来,看到男生后有些惊讶地喊了声:“小谢总,你怎么过来了。”
“来看戏。”男生说,“我听说你们淘汰她的原因是,这位叫武什么的,说她是他女朋友,怀孕三个月了是吧?”
昭昭的眼睛瞬间睁大,难以置信地看向武鸣,武鸣脸已经憋得涨红,她不可思议地问他:“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男生替他回答,“少一个竞争者多一份机会呗。不过这种满嘴谎话的人,符合你们公司的价值观标准吗?”他问助理。
助理微微皱眉,“这个后续我会调查清楚的,如果发现情况属实,肯定不会姑息。”
男生又看向昭昭,“他的话已经对你造成名誉侵犯了,如果你要告的话,我可以让他们给你提供录像。”
武鸣心虚的脸立刻惶恐起来,他一把抓住昭昭的胳膊,“对不起,昭姐,我真不是故意的,因为你那会儿和我炫耀你的学校和工作,我心生嫉妒才会做出那种事,你原谅我一次吧,不要去告我,我大姐这几天临产期,如果知道了肯定会流产的。”
昭昭皱眉起来,“我没有炫耀,而且我甚至根本没有完全告诉你我的学校和我上家是谁,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自卑呗,所以敏感。”男生又替他回答。
武鸣只是一直重复“对不起,请你别告我,求求你了。”
昭昭长叹了口气,“我不会告你的,不过你以后也别这样了,就当为你还没出生的小侄子积德了。”
男生忽然噗嗤笑出来,“他大姐今年50多了,还能怀孕呢,我说这位姓武的,你就只会找这一个借口了是吧。”
“你又骗我?”昭昭不可思议地看向武鸣。
周围所有的面试者都在看向他们,武鸣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白,他低着头,“对不起……这次机会对我真的很重要……”
“对我就不重要吗?你凭什么因为自己想要就剥夺别人的机会?”昭昭质问他,但看着武鸣苍白的脸色后,她又闭了闭眼,“算了,反正误会解清了。我不会告你的,你放心吧。”
“谢谢,谢谢……”
也许是怕昭昭后悔,更也许是知道自己就算留下来也不会在这个公司有任何结果了,武鸣说完立马逃也似的离开了公司。
“好了,你现在可以去准备你真正的面试了。”男生说。
昭昭顶着他的脸认真看了三秒,然后说:“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男生挑了挑眉,“这么老套的搭讪方式啊。”
昭昭:“……”
“开个玩笑。”男生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谢归。”
谢归?
没听说过。
谢归抿唇皱了皱眉心,“你这个眼神,真的很让人伤心啊,我以为以我这张脸,会让你过目不忘呢。”
这个吊儿郎当的感觉……
“不过不记得也好,反正也不是什么好的场合。”谢归说,“加个微信吧,看在我们这么有缘的份上。”
她想起来了。
是医院里见到的那个抛下女朋友走了的渣男人!
昭昭眉头紧皱起来,她紧紧攥着自己手里的简历,语气着重地说:“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
“那……”谢归的眉眼轻挑,他微微倾身靠近,近在咫尺的、盖在长睫下的眼睛看着昭昭。
“和你男朋友分手吧,我来追你。”——
明天更下
第65章 ◇if线
昭昭没想到会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 再次见到谢归,还是在裴仅的医院里。
一个月前,她拒绝了谢归, 还顺带拒绝了那份来之不易的offer。
不是她清高不吃嗟来之食啥的, 主要是在冲谢归骂完一顿“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喜欢抢别人女朋友啊”、“闲着没事干就去村口挑大粪”、“做个人吧”……然后得知这家公司还真是他家开的以后, 她是真没脸入职下去。
主要是她怕谢归给她穿小鞋,毕竟他看起来就不像是宽宏大量的人。
不过好在几天后昭昭成功入职一家新公司,虽然薪资远不比那家,工作也挺忙, 但好在算是尘埃落定了。
入职后昭昭便一直单休, 没抽出什么时间去找裴仅,而裴仅连单休都没有, 一个月30天, 有29天都在医院。
周末昭昭总算不用加班, 带着老郑做的酱牛肉去找裴仅探班。
结果就在值班室的门口, 遇到了谢归。
说实话,第一刻昭昭真没觉得谢归的出现和她有任何关系,毕竟在她看来, 像谢归这种人,一个月里换个七八个女朋友还是很正常的, 说不定早就把她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所以在谢归主动走向她的时候,昭昭还愣了一下。
“你终于来了。”谢归漂亮的眉眼弯着向她笑了下。
昭昭:“?”
“你知道我在这守株待兔等你多久了吗?”
昭昭:“……”
“既然这么有缘分, 那号码给一下呗。”他歪歪头,颇有些撒娇意味的眨了眨眼睛。
不过这些在昭昭看来更不顺眼了,“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 而且如果想要我的号码, 你应该很容易就能拿到吧, 简历里就有。”
“他们给的,怎么能和你给的一样呢。”谢归抬唇道,“给我吧,不然我总是来医院,别人要以为我有什么隐疾了。”
“我觉得你确实有病。”昭昭指了指楼上,“不过精神科在八楼,我建议你去查查自己的精神状况。”
谢归愣了下,然后噗嗤笑出来,“果然,我没等错,李昭,你很有趣。”
昭昭皱着眉,“谢归,你很神经。你以为自己在演霸总小说吗?强取豪夺是吧。”
“你喜欢这种?”谢归扬眉,“也不是不可以。”
昭昭:“……无语。”
她不想在和这位精神状态可疑的人继续纠缠下去,于是转身朝着裴仅的值班室走过去,却没想到看到裴仅正走过来。
昭昭有些心虚,不知道裴仅听到了没有,不过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好心虚的,她又什么都没做。
只是她还没开口,就看到谢归冲裴仅笑了下,“裴医生。”
“你朋友的检查明天可以再做一次。”裴仅说,“不过下次咨询,最好还是他本人来比较好。”
“好的裴医生,你专业,听你的。”谢归说,“那就不打扰了。”
谢归说完又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下来看着昭昭,“这是裴医生女朋友吗?很漂亮啊,裴医生真有福气。”
“谢谢。”裴仅说。
谢归走后,昭昭还在原地怔了一会儿,什么情况?谢归其实是来帮朋友咨询看病的?
这人到底嘴里有没有一句实话啊!
裴仅见她发呆,问她怎么了。
“没事……”昭昭说。
反正也不是冲她来的,她也不想再给裴仅添烦。
“老郑做了酱牛肉哦!”她又开心地拿出自己拎着的饭盒,“他前几天还问你,什么时候一起回家呢!”
裴仅接过来,“等过段时间医院不忙了吧,帮我谢谢郑老师。”
“嗐,和老郑客气什么。”昭昭说着和裴仅往值班室走过去,进门前,她回头看了看,走廊里人来人往,已经没有谢归的身影了。
年底裴仅受邀参加一个晚宴,晚宴需要带女伴参加,裴仅问她有没有时间去。
“没时间也得抽时间去啊。”昭昭说,“不过你怎么会想要去参加晚宴这种东西,你不是最烦这种交际的场合么。”
“会有一些医院的理事参加。”
“嗯……”
年底裴仅晋升考核期,即使不喜欢,这种场合也是要去的。
进了社会昭昭才明白,在很多时候,能力和天分都是其次的,如果想要走得更高些,要有人脉要有资源,要违背心意地做一个面面俱到的人。
她和裴仅都不是擅长这些的人,所以这条路比别人走得要更痛苦一些。
但这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如果想要更好的生活,那么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人不能什么都想要。
只是昭昭没有想到,这个裴仅需要违背心意去迎合的局,是谢归组起来的。
刚到的时候谢归并没有露面,裴仅被几个医院的人叫去另一边,昭昭一个人在角落百无聊赖地吃着小点心。
旁边几个穿着晚礼服的女生在聊什么奢侈品还是时尚杂志之类的话题,昭昭吃着盘子里的奶油慕斯,感觉自己像是误入晚宴偷油的小老鼠。
她忽然想起《红楼梦》里宝玉拿小耗子偷香芋的故事逗黛玉,她改了“林老爷的小姐才是真正的香玉”,换成“裴家的公子才是真正的金”拿来逗裴仅。
然后裴仅和她认真科普了关于这个故事里盐政和朝廷的深层内涵……完全没一点情调!
正想着这事的时候,一群女生当中的一个叫了下昭昭,说:“你是谁的女伴啊?”
昭昭反应过来,回:“我男朋友是七院的医生。”
“哪个?”另一个女生问。
昭昭冲着裴仅指了指,几个女生互相对视了一下,而后默契地“哦”了一下,便没再继续追问。
没一会儿,几人的话题再次聊到某个奢侈品牌。
一个女孩说她就喜欢logo 占满的衣服,另一个说她觉得太浮夸,她是一丁点logo都不能接受,最好是隐藏的。
从几人今天的礼服包包能看得出来,赞同前者的明显多,后面的女生扫了一圈试图寻找认同感,于是一眼瞥到身上没一点logo的昭昭,她兴奋地挎起昭昭的胳膊,“你看,还是有人和我同样想法的。”
昭昭咽下嘴里的小蛋糕,说:“也不是啦,主要是优衣库的衣服就是没有logo的……”
再然后这一整晚,几个女生就再也没找昭昭搭过话。
昭昭继续吃她的小蛋糕,她是真的不擅长参与这些话题,胡诌八扯她其实也能来两句,但和陌生人说这种事情,她总感觉怪怪的。
当然,她不是觉得这些话题太浮夸啦、太低级了之类,文化人的话题她同样也插不进去。
这是因为她记性太差的缘故,看过的东西转头就忘,她常把《变形记》和《变色龙》分不清,甚至因为这个,把卡夫卡和契诃夫的其他作品也混淆。
不过这件事可以看出来,她虽然记性差,但她的联想力很丰富。
比如看到旁边桌子上的香槟和红酒,头顶华丽的水晶吊坠灯,昭昭就在想这个晚宴场所会不会在某天被某个霸总包下来,一掷千金只为博得小娇妻一笑,结果另一个人忽然出现,问女生要不要跟他走,再然后……
“想什么呢?”
昭昭的想入非非被打断,她轻怔了下,抬头,就看到了谢归那双透着勾人意味的笑眼。
“你怎么——”
“我怎么会在这里?”谢归替她问出,“如果没有我,不然你以为在全是医学大佬的宴会里,裴仅为什么会出现。”
“你这话什么意思。”昭昭眉头皱起,“门口也没贴教授以下不能入内啊,如果真有这种要求,你怎么也能进来。”
谢归轻动了下眉眼,“干嘛敌意这么大啊。”
他看着昭昭,“我只是,想见你了。”
“……病得不轻。”昭昭说着,便想要离开,她回身看了下正在和几个年纪较长的人说话的裴仅,顿了顿,发了条微信说自己不舒服先走了。
没走几步,谢归追了上来,“你真的生气了?”
“没有。”昭昭继续埋头走。
“对不起。”谢归说,“我为我刚才冒犯的话向你道歉。”
昭昭停下来看着他,“还以为你不会说人话。”
“相反,我一直很会说话,只是在你面前就不知道怎么说了。”谢归耸耸肩,微笑。
昭昭:“……又来了。”
谢归跟上来,“好啦,不说了,抱歉,做个朋友总行吧。”
“不好意思,我不交男朋友以外的异性朋友。”昭昭说。
“你知道和裴仅正在说话的人是谁吗?”谢归忽然说。
昭昭疑惑看着他,谢归接着说:“那是七院的理事,刚好是我认识的一个叔叔,我听说,裴仅好像在晋升考核期。”
昭昭回身看了看,和裴仅说话的男人年龄大概五六十岁,眉眼间算是温和,但从周围人稍显谄媚和讨好的表情中,也能看出来对方的地位不一般。
而裴仅站在男人的对面,他的神情里没有那种讨好的意味,但昭昭同样能察觉到他浑身的不舒服,他时不时地点头、微笑、接几句话,像是在扮演一个成熟的大人。
她转回头来,看着谢归,“你在威胁我?”
“不是啊。”谢归说,“我在帮助你,据我所知,裴仅依然很难得到这次的名额,副院长的小舅子也参与了这次的考核。”
“所以呢。”
“我不知道啊。”谢归再次耸耸肩,“医院的事我不懂,但我看过资料,裴仅的能力和资历都不比那位小舅子差。”
他始终没有把话说完,就好像在等着昭昭说哪些话一样。
昭昭长舒了口气,她看着谢归,“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隐性的规则,虽然我很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这些规则,但身在规则之下,我只是个普通人,改变不了什么。”
“可裴仅不一样,我相信他会以自己的方式得到他想要的。而你,谢小少爷,”她注视着谢归的眼睛,“我不知道我的什么行为让你做这些事,也或许是我自作多情了。但我想告诉你的是,你应该是找错人了。”
“你没有体会过真正的爱吧?我是说,钱买不来,也抢不走的那种。”
说完这句话,昭昭没再等谢归说什么,大步流星向着门外离开。
十二月的南延带着阴冷的风吹进她的骨缝里,走到门口的时候昭昭才反应过来自己没穿外套就跑出来了。
在门口等了半分钟的车,快被冻成孙子的时候,昭昭决定放下回去可能会和谢归再撞上面的顾虑,以小命为重回去拿外套。
不出她的意料,刚走到门廊,就看到谢归正从里面走出来,昭昭自觉自己刚才说了些不好听的话,这时候碰面也尴尬,于是想绕着后门躲着点过去。
她侧身走到一个柱子后,就听到一个声音叫住了谢归。
谢归回身,昭昭的位置就在他看向的方向,于是只能窝着身子站在原地没再动弹。
“二哥。”
她听到谢归叫那人。
“别,你这句二哥我可受不起。”男人的语气里带着讥讽,“可以啊谢归,现在都开始学会狐假虎威了?是你那个婊子妈教的吗?用谢家的名义办宴会。”
谢归沉默没有说话,昭昭的手放在冰冷的石柱上,一股股凉意传进她的身体里。她看不到谢归的表情,更想象不到,方才还意气风发的谢小少爷,会被人以这种语气辱骂。
“私生子就守着私生子的本分,老老实实当个不学无术的败家子。也许等以后我和大哥开心了,还能赏你和你那个情妇妈丁点儿肉吃。”
“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不要碰任何和集团有关的事情,不然你现在拥有的所有东西,要收回来只是我一句话的事。”
……
男人离开后很久,谢归都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这些肮脏的、警告的话,他从小到大听过无数次,他的身份见不得台面,但他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液仍然是个威胁。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虽然姓谢,但他和两个哥哥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他不能拥有才华,不能拥有野心,不能碰集团的任何事,不能见董事里的任何人。
他的使命就是做个碌碌无为的富二代,如果能这样保持下去,至少他的一生都是衣食无忧的。
然而他的母亲并不满足于此,她野心勃勃八面玲珑,熬走了无数个前赴后继的女人。在这种情况下,谢归的身份就更是个威胁了。
他已经很努力做个浑蛋了,可是现在做浑蛋也不行。
他的存在就是个耻辱性的错误。
而且,他有某一刻,忽然不想做浑蛋了。
“……你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谢归的脊背僵硬了一下,他用力抬了抬眼睛,回身。
“不好意思哈,我刚才是不小心听到你们的对话的,但我不会出去说的你放心好了……另外,抱歉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昭昭小心翼翼地说。
“你一直都是这么喜欢多管闲事的吗。”谢归看着她,声音冷冷地说。
昭昭没忍住,不经大脑的话从口中咕噜说了出来,“你一直都是这么不识好歹的吗?”
谢归沉默了一下,眉眼黯淡,他微微垂眉,说:“抱歉,我刚才心情不太好。”
“哎呀小事啦。”昭昭见好就收,“我说话也不好听,抱歉哦。”
“没事。”谢归说。
“外套。”他伸出手来。
昭昭眼睛睁大,“我的外套?”
他出来,是给她送外套的?
“嗯,刚才看到你出来的时候没有带,今晚很冷。”他说,“今天的事很抱歉,是我没有考虑好。”
昭昭想起方才听到的对话,谢归被骂,好像和今晚的宴会扯不开关系,而今晚的宴会……
她抬头,看到谢归那双漂亮的眼睛半垂着,完全没有了初见时的凌厉得意,反倒有些……可怜?
她怎么会觉得他可怜呢。
可她还是接过外套,然后拍了拍谢归的肩膀,“没事的,谢归,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你真正想爱,也爱你的人的。这是你自己的人生,和别人都没关系。加油!”
谢归抬眼看着她,片刻后说:“不会的。”“不会有人真的爱我。”他说。
“怎么可能啊,你长这么帅,怎么会没人喜欢你呢。你……你也别老想抢别人的女朋友啦,好好用自己的真心去吸引女孩,我相信你会遇到适合你的人的。”
顿了顿,谢归说:“李璐是陆廷深女朋友。”
“李璐?”昭昭想了下才想起那天医院那个女生的名字的确叫李璐,所以,这是个误会?
“这样啊……”昭昭说,“那既然你没有这种癖好,就更OK啦。有个人告诉我一句话,我现在把这句话送给你——如果方向是对的,那什么时候出发都不算晚。加油!美好的人生就在前方!”
宴会还在热闹地、虚伪地持续的,没有因为他们任何一个人的离开而有任何变化。
谢归望着昭昭在月光下晶莹闪烁的眼睛,慢慢点了下头,“好。”
……
一周后,裴仅接到了晋升通知。
昭昭听说后,特意从餐厅订了一大桌子裴仅喜欢的菜给他庆祝。
晚上裴仅回家,昭昭站在门口,“嘭”地拧动庆祝彩带,“恭喜裴医生升职啦!”
裴仅抬了抬唇角,只是表情仍是淡淡的,他说:“谢谢。”
“快来快来!菜都要凉啦!”昭昭喊裴仅去餐桌边。
“看,这一大桌子菜都是你爱吃的……虽然有几道也是我喜欢的,但我喜欢的你也喜欢嘛,所以都一样啦……”
她热闹地介绍着,说着说着却察觉裴仅似乎有些兴致缺缺的样子。
“怎么了?”昭昭问,“晋升通知不是已经正式确认了吗?难道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裴仅抬眸看向昭昭,他的确是收到了确切的晋升通知,但伴随如此的,是理事的“没想到你认识小谢总,怎么一直没说呢”,以及副院长明里暗里“你找了个好女朋友”的暗示。
再想起一周前的宴会,他看到昭昭提前离开后,和谢归动作亲昵地说了许久的话。
所以即使再愚钝,他也猜到了他这次的晋升是因为什么。
可是他能说什么,难道他要质问昭昭和谢归的关系吗?
“没事。”裴仅说,“吃饭吧,菜要凉了。”
他垂眼吃了两口菜,这次轮到昭昭不高兴了,“干嘛呀,我开开心心准备了这么一大桌子菜,你就这种态度。”
“抱歉。”裴仅说。
“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什么。”昭昭哼了一声,“不行,你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裴仅抬眼看了一下昭昭,又低下头,“没什么事,吃饭吧。”
“你就是这样!什么事都不和我说!”昭昭把筷子用力放在一边,“我就不配参与你的事情吗?你根本就不觉得我可以帮得上你是吧!”
“你当然可以。”裴仅不轻不重地说,又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你当然可以。”
“什么语气啊,明明就是在说反话。上学的时候就这样,你老觉得什么事情你自己都可以处理好,什么事都不和我说,可是我们在交往,如果什么都不能交流的话,还不如分手!”
昭昭正在气头上,分手的话她总挂在嘴边,但他们都知道这话不是认真的,这是一个类似于“安全词”的信号,代表她说出这个词的时候,裴仅就该哄她了。
可这次裴仅只是看着她,说:“这句话你其实早就想说了吧。”
“什么?”昭昭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没事。”裴仅又说。“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可你说了。”昭昭说,“你什么意思裴仅,你觉得我欢天喜地等你这么久,开开心心准备这些菜,就是为了和你说分手是么。”
“抱歉,我刚才说错话了。”裴仅说。
“我不喜欢抱歉,我不想听抱歉。就不能不做抱歉的事情吗。”昭昭起身,“冷静一下吧,我现在说不出什么好话。”
她穿了外套,从她和裴仅租的、离医院很近的房子里离开。
这是她和裴仅认识的第十六年,也是他们在一起的第六年。
她以前总觉得裴仅比她成熟,他做事井井有条,有规划有条理,他总是给每件事情准备很多套方案,他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很多事情。
但后来她慢慢发现,其实裴仅的心理年龄十分幼稚,他从未真正的成熟过。
他看起来总是十分坚强,但不是坚强的人就会成熟,而是被爱过的人才会成熟。
因为被好好保护过的内心,才能正常的生根发芽直至长大。
而她想,裴仅的心理年龄,是不是停在了七岁的那个冬天,他的父母接连离开,他像个累赘一样被嫌弃虐待的那个冬天。
所以他幼稚没有安全感,用一副冷漠的样子伪装自己,带着硬壳应对全世界,把自己困在一切皆可计算的条条框框里,努力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而她本应像个女神一般降临,和他说那让我来拯救你,我给你你没有得到过的爱,但事实上……可事实上,她也很累。
她已经连续加了一个月的班,每天有做不完的工作和应付不完的客户,还有永不满足的领导。
她真的也很疲惫了。
昭昭忽然想起,高考前的那天晚上,空气闷热,教室里的老式风扇转得嗡嗡响,桌子上的卷子随风忽闪着。班主任说了几句话就放他们自习了。
昭昭趴在桌子上,戳了下裴仅的肩膀。
他正在做模拟卷,她就不懂裴仅这种考试前还在学习的人的心态。
戳了他两下,他依旧没回头,但坐直了,靠在她的桌子上,耳朵离她特别近。
昭昭扒着课桌沿问裴仅,“裴仅裴仅,如果我考不上大学怎么办。”
“考得上。”
“我是说,我考不上你的大学怎么办。”
“那我们以后就不会再见面了。”
昭昭好半晌没有说话,裴仅不知什么时候停下笔,转过身来,卷子卷起来敲了下她的脑袋,“笨蛋,别胡思乱想。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她又笑得没心没肺,“我也觉得我可以!”
“那裴仅,等我考上了,我们就一辈子在一起是吗?”她继续开心地问。
“没有什么是一辈子的。”裴仅说,昭昭嘴角又耷下来,她又听到裴仅接着说:“不过我会努力。”
可是努力好累啊。你也这么觉得吗裴仅。
就是因为以前所有的一切都太美好了,连和他一起吹的风都是清甜轻松的,所以她更不能接受有一天他们会因为疲惫而吵起来的这种现实。
她的美好的青春,不应该终结于柴米油盐。
她加快了刻意放缓的脚步,朝着不知道哪个方向走去。
这次裴仅没有追上来。
第二天昭昭接到了谢归的电话,他还是通过其他途径拿到了她的号码。
“听说裴仅拒绝了晋升,如果可以的话,请你转告他,这次的事和我没多大关系,我也只是帮忙维持公正而已,让他不用觉得太介意。”
一些事情好像终于在她脑海里融会贯通,昭昭忽然明白过来前一天晚上裴仅那些话里的意思。
所以他是以为,是她去求谢归,才让他得到这次的机会的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归在电话另一头说:“顺手的事,不用谢。”
“我没谢你,我希望你不要多管闲事。”
谢归终于听出昭昭语气中的不悦,停了下,他痞里痞气的语调说:“那既然我做了,不管你接不接受,你都欠了我个人情。”
“你流氓啊!”昭昭气道。
“对啊,你才发现?”谢归说。
“我不欠你什么人情,不要绑架我!”
昭昭说完就要挂电话,另一边却传来谢归的声音,带着十足的委屈和示弱,“可是我就要被绑架了,你能不能来救我一次,求求你了。”
来到谢归家的时候,昭昭都想掐死自己这个总是忍不住狗拿耗子的圣母心,明明就没她什么事嘛,为什么一定要来呢。
可在见到他父母的时候,昭昭忽然又释怀了一些。
她第一次见到如此让人窒息的家庭氛围,谢归像是个完全没有人权的物品,被他们沽价衡量兑换一个好的价格。
他们把谢归要去见的哪个集团的大小姐哪个企业的二千金安排得严严实实,完全不顾及他的想法,甚至对于她这个被请来当托的人,更是完全忽略。
所以大概是被气昏了头,昭昭才能鼓起勇气拉起谢归的手,说了一通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带着谢归离开了谢家的宅子。
到门外的时候,昭昭才有点后怕,以谢家的实力,捏死她只是分分钟的事,可她又实在做不到听到那些话什么都不说。
可是现在好像有点更严重的事……
昭昭抬眼看了下谢归热烈看向她的眼神,张口吞吐道:“那个……我刚才是为了气你爸妈才这么说的哈,你不要真的太往心里去了,而且你知道,我们也不是真正的男女朋友,所以……”
“我知道。”谢归说,“谢谢你,但————”
“没有但!”昭昭打断他。
顿了顿,谢归轻笑了一下,点头,“知道了,好了,送你回家。”
昭昭只让谢归送她到了楼下,她转身准备上楼,谢归从车里下来,叫住她,“李昭。”
她停下回头。
“就是说,不管我做什么,只有他才可以是吗?”
昭昭抿了抿唇,片刻后说:“抱歉。”
“不用抱歉。”谢归抬了抬唇,“你没有做错什么,也许如果我们能早点遇到就好了。”
“这次就放你走了,李昭。”他说。
昭昭低下头来,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哪里好像丢了点什么,有些闷闷的,不太舒服。
“抱一下呗。”谢归张开胳膊,摆出有些可怜兮兮的表情,“从我三岁以后,就没人抱过我了。”
“谢归……”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谢归结结实实地拥入自己怀中,她轻推了下没有推开,又叫了下他的名字,“谢归。”
“就抱一下。”谢归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低低响着。
过了一会儿,大概只有几秒钟,谢归松开她,昭昭的脸有些热,她说:“谢归,你以后别——”
话说到一半,她看到裴仅的车正停在不远处,他的车窗半开,看不清他的眼神,在和她目光相对的一刻,车子发动,裴仅离开了她的视线。
“裴仅!”
她自然是追不上的,于是回身恶狠狠地看着谢归,“你早就看到裴仅了是不是!”
“对啊。”谢归恶劣地笑着承认了,“我就是故意的。”
“你不是说要放我走了吗?”
“我是说过,但,裴仅他根本不适合你。”谢归说,“如果你们真的适合彼此,这一个拥抱根本不算什么。”
昭昭又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奔跑,一边打车,朝着裴仅家赶去。
但她没有机会再去打车,在跑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她看到裴仅的车子停在门外,他正站在车边,望向她的方向。
他十分相信,昭昭会追上来。
“裴仅,我和谢归真的没什么,我今天只是帮了他一个忙,而那个拥抱,根本不代表任何普通朋友以外的含义。”昭昭气喘吁吁一口气说道。
“我知道。”裴仅说,“我相信你。”
昭昭松了口气,笑起来,“那就好。你今天来是来和我道歉的吗?我跟你说我可没有这么好哄,你要请我吃大餐!”
“阿昭。”裴仅叫着她的名字,“其实没有谢归,我也早该说这些话了。”
“你要说什么。”
“我无法给你带来最好的生活,我早该放弃了,我不配拥有这么好的你。”
“你疯了吗裴仅。”昭昭难以置信地说,“什么是最好的生活?就因为一个职称,你要和我分手?”
裴仅的声音低低的被风裹挟着带着刺骨的凉意,“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两年前离开去瑞士,我回来以后是不是就能给你更好的生活,我们是不是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谢归的车子从小区里驶出,他关着车窗,车子停在街道的对面,他无声地看着两人。
昭昭没有看到他,她注视着裴仅的眼睛,这个她从幼时少不更事,到情窦初开的少女时期,再到如今他们被岁月和生活中洗炼,这个陪伴了她一整个青春的人。
她忽然想起李格的一句话。
有些人的自卑,是会拿骄傲来掩饰的。
裴仅的人生早就被他规划成了无数个格子,她是那个出了格的意外。
她毫不怀疑他为她踏出格子时的真心,但当这个意外没有带来好的结果时,那这个出格就不再是浪漫,而是一个错误。
所以再选一次也没用,只要他们还是他们,不管再选多少次,都只会更清楚地证明,他们没有站在彼此的未来里,他们不会站在彼此的未来里。
“你确定吗?”许久后,她终于听到自己的声音问。
裴仅曾经和她说过,只要方向是对的,什么时候出发都不算晚。走得慢一点也没有关系。
可他自己没有记住。
她希望时间停止,或者倒流,或者跳跃到一百年后,总之是一个她听不到他回答的时刻。
可她的祈祷不起作用。
“昭昭,分手吧。”他说,“和我分手吧。”——
写到这里的时候,其实挺难过的。
我不是难过裴仅再一次孤身一人,而是难过,我只能让他这样。
想起大概一个月前,存稿写到裴仅彻底失去机会的时候,当晚梦见了他们,裴仅看着我问,为什么不是他。然后又说,算了。再然后就消失了。
他没听到我的回答——其实如果你不放弃,根本就没有谢归的机会。
醒来后觉得这梦,,,真捏马矫情。
但又真的挺难过的。哎。
也不是洗白吧,我现实中也不喜欢没长嘴的,但这是他们的故事嘛,我只负责记录。
前几天写到结局的时候,又想起那个矫情的梦,半夜睡不着,觉得不能这样,于是连夜撸了个新文——《我又爱上你了!》青梅竹马/久别重逢/破镜重圆/男主有嘴!!!!/爱得要死——算是给自己一个安慰。(对,这里是广告。甜文!我要写甜文!!!)
希望小裴别来我梦里吓唬我了,你再吓唬我也没用,去和隔壁学学,你得有嘴才能有老婆。
最后,愿小裴的第三个世界里没有晋江。
第66章 ◇贫瘠土地
第一封
提笔却不知该怎么写。
说说我吧, 今天没有见到小姨,她工作很忙,以后估计见面的机会也少。好在她已经安顿好了我所有的住宿和学籍问题, 需要我准备的东西不多, 很快就闲下来了。
我和一个意大利人同住, 还记得你以前学的意大利语吗?托你的福,我能和他对话几句。
他很喜欢吃中国菜,晚上的时候我给他做了几道 ,他吃起来的样子兴奋得很傻, 像你一样。
鉴于这封信不会被你看到。
阿昭, 我很想你。
第二封
来瑞士的第二天,苏黎世爆发了几十年一遇的寒潮, 风很大, 我隔壁的屋顶被掀开了。
南延的天气似乎不错, 你在干嘛?多穿点衣服。
我很想你。
第三封
去了学校, QS前百的学校也不过这样。
今天有父亲的遗物被寄过来,里面有一个小发卡,狱警说他很宝贝这个发卡, 是想要出狱后送给你的。却又觉得监狱里的东西送给你不吉利,所以藏在了枕头下。
阿昭, 没有我的世界一切还顺利吗?
我很想你。
第四封
我在回国的飞机上。
阿昭,我后悔了。
大概是对我懦弱的报应, 来瑞士的每一晚我都在做噩梦,记不清梦见了什么,只是每次惊醒, 发现我已经再也不能抱着你的时候, 心里都会抽痛。
生理学上这是一种心脏系统的拉扯, 但我知道,那是我的神经系统在想你。
什么才是为了你好呢?我仍然没有找到答案,如果就像阿姨所说,我肮脏的血液不该沾惹你清澈的灵魂,我会带着你朝向深不见底的泥淖里,那我应该像现在这样一辈子不再见你。
可我终究自私,我还是无法接受看不到你。
哪怕真的是深坑呢,我愿意在底下托举着你,直到淤泥吞噬我、埋葬我……
所以让我勇敢一次,再自私一次。
我想见你。
想拥抱你。
第五封
看到你身边出现了新的朋友,很为你开心。
虽然没有看到他的脸,但你脸上的笑容是不会作假的,我很欣慰有人能照顾你。
临走前我去了你以前常吃的那家板面店,虽然不知道你以后还会不会去,但你下次去的时候,还能吃到最大的鸡腿。
阿昭,
第六封
本不想再写了,但今天遇到一些不好的事,想来想去还是只能和你讲讲。
我和他们的差距还是太大了,我需要耗费很大的精力才能勉强合格。你是不是不会为我骄傲了?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不管发生什么事,上一秒垂头丧气,下一秒立刻可以恢复到元气满满。所以我离开后,你很快就没事了,对吧。
这样挺好的。
在写下这些的时候,窗外放起了烟花,不知在庆祝什么。
你说,有的时候,人类很需要这样片刻的奢侈,我想这一刻应该就是。
南延今天有烟花吗?
想你。
第十一封
意大利室友搬走了,他说他马上要结婚了,要去和未婚妻同居一段时间。
他告诉我,每天回家的时候有人在家等着的感觉,是世界上最绝顶的幸福。
我难以控制地想象了一下回家后发现你在的画面。
但开门的时候,家里空荡荡的。
阿昭,今夜的风也很大,很想你。
第三十五封
今天课程的一个女教授身上很有你的影子,带着满身侠气,率真直爽。
我记得小时候你说,你的梦想是做行侠仗义的女侠客,看到谁被欺负就救谁。实在不行,做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看谁不顺眼就砍谁。
我说了句,杀人不眨眼,眼睛会不会干啊。
那天你好久都没搭理我哈哈。
你现在在做侠女吗?李昭同学,照顾好自己。
很想你。
第四十八封
如果我死在昨夜的瑞士大街,你会怀念我吗?大概不会,因为我不会让你知道我死去的消息。
如果不能给你带来快乐 ,至少不能再让你难过了。
昭昭,没有听到你的声音很遗憾。
但也挺好的,说明你已经在过新的生活了。
第一百零三封
今天我在这里的第一篇论文发表,原本想在致谢里写你的名字,但想想又没放上去。
既然开始了新的生活,那就不要再背负上我的命运了。
很想你。
第一百五十八封
被邀请参加一个合唱节目。想起你以前听到喜欢的歌和吃到喜欢的东西时,都会不自主的晃脑袋。看到你摇头晃脑的样子我就很开心,可我笑的时候你就会生气,怪我是不是在嘲笑你五音不全。
怎么会呢,阿昭拥有全世界最美的声音。
很想听听你的声音。
第两百封
偷偷又回国了一次,当然,还是没有见到你。
托人打听了一下,听说你去了罗马,以前看电影罗马假日的时候你就对那个地方很向往,我做过攻略,却没来得及陪你一起去。
不过还好,你还是去了喜欢的地方。
很高兴你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阿昭,去西班牙广场吃冰淇淋了吗?甜不甜。
第两百七十二封
几日前和学校的心理学教授交流,他说我似乎不知道怎么处理亲密关系。
他的话好像是对的,我说我不懂该怎么去爱一个人。
他却摇头,说我在用本能去爱。
阿昭。
第三百五十三封
很久没写了,最近学业更忙了,每天总有做不完的事。
教授很赏识我,推荐我去了医院实习,接下来很久都没有空和你聊天了。
听说你换工作了,恭喜啊。
新的开始就是新的希望,祝一切顺利。
第三百五十六封
路上遇到了一只很小的流浪狗,我记得你以前收养过一只小流浪狗,后来被它原来的主人要回去了,你伤心了很久。
我后来知道后其实偷偷帮你去看过,那只小狗已经死了,说是淋了雨没有及时擦干生病死掉了,它的主人把它扔在了一个沟渠里,我没有找到,我在那个沟渠旁边给小狗盖了一座很小的坟,听说有人埋葬的小狗才能找到去天堂的路,希望这个小土堆能起到作用。
说到这只小流浪狗,我太忙了,没有空去养它,我把它送到了宠物医院,希望有好心人可以收养。
第三百五十七封
我把小狗带回家了,它的心脏有很大的问题,目前没有人领养。
我想我每天应该能抽出一些时间陪它吧。
它很乖,可以听懂我的话,会坐下和握手,和你的小狗一样,爪子上有个小斑点。
对了,我给它取名叫发财,和你的小狗一个名字。
第三百七十八封
发财前几天去世了,还是心脏病。其实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但回家发现它的尸体的时候,还是无法接受。
我把它埋在了房子后面一棵大树下,我告诉它,如果见到了你的小狗,就告诉它你很在意它,把它送回去不是你的本意。
它应该能听到。
第三百七十九封
我也许永远无法拥有任何生命陪伴。
第三百八十封
我很想念你,阿昭。
第三百八十一封
我提交了回国的申请。
不论如何,我都想要再努力一次。
生命太短暂了,我不想在遗憾中渡过。不论你怎么选,我都该再争取一次,对不对?
听说几天后瑞士大雪,离开前,再去一次你之前说过的瑞吉山,说来也很好笑,我在这里四年多了,这是我第一次去,不知道景色如何。
第三千封
我想大概就是这样了。
最后一次梦见你,你笑得依旧是没心没肺的明媚。
这世界上有很多裴仅,但只此一个李昭。
你明媚、坚强、所向披靡,永远伫立在时光里,朝向阳光的方向。
阿昭,我很感谢你曾经来到过我的生命。
曾经在我贫瘠的土地上灿烂盛放。
阿昭,我很想念你——
贴《 我又爱上你了!》文案
本文又名:惊!我前男友的现女友竟然是我!
见面前,唐枫干了一大杯二锅头给自己壮胆
当她终于鼓足勇气准备和李行告白的时候,李行抢先一步说:“我有女朋友了。”
他拿出合影,女生和她长得一模一样……但,是长发
而她已经短发很多年了-
十九岁的时候,唐枫家中变故,她从饭来张口的小公主摇身一变成为需要一天打三份工的小吗喽
吗喽就吗喽咯,她rock&喽!
唐枫勤恳打工,有饭吃有地住,每天感觉也挺好——
如果不是穿着开衩到腿根的裙子戴着假发,在车展遇到多年前被她狠狠甩掉的竹马初恋前男友的话
那天李行霸气十足地把她从一名咸猪手男人手底下带走,说:“这是我女朋友。”
唐枫一路埋着头,她厚重的假睫毛挡住了大半的视线,这让李行身上熟悉的味道更加清晰
李行是她如今破败疲惫的人生中唯一的自尊停放处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自己永远是李行记忆里的小公主,哪怕一辈子都不会再见
于是她硬着头皮,面不改色说:“你好顾客,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叫唐娇娇。”
李行盯了她许久,然后说:“好。”“那我可以追你吗?唐娇娇小姐。”
——
“我好像又爱上你了。”
“我从未停止爱你。”“我永远的公主。”
第67章 ◇姐姐
(姐姐视角)
我很羡慕我妹。
我妹有种很神奇的力量, 她无须怎么努力(当然,她的所谓努力也总是伴随着稀稀拉拉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需要等待, 到了那个时机, 幸运就会很自然地砸到她头上。
她总说自己不喜欢这样, 觉得像是被命运拉扯着往前走,她毫无招架之力一样。
但谁又不是呢。
谁不是在一次又一次努力又失败再爬起来的过程中发现,自己真的就只是个普通人。
而且,不是所有人的结果导向都是好的, 大部分人的人生都是在起落落落落中度过, 所以我说我很羡慕我妹。
她的每一个“落”都会伴随一个更盛大的“起”,如果是炒股的人, 应该能更明白我的心情, 试问谁手里握着这么一个永远会升起来的股, 能忍住不半夜笑出声来啊。
我羡慕我妹的地方有很多, 细讲的话怕是一本小说也装不下,举个简单的例子吧。
她在我满书桌塞满情书的年纪,披着家里的床单拿着刀削的小棍站在小区花园的一个破石墙上扮女侠, 追着小男生跑到人家家里去骂对方小流氓。
我举这个例子不是在凡尔赛,因为我自小到大就知道, 被那群大脑都没发育完全的男孩追求或者喜欢,并不是一件光荣的事。
我收到的第一封情书, 来自一个寄读的转校生。
他的父母在A城做生意,没有时间照顾他,所以把他暂时送到小县城的我们这里读半年小学。
那我的那个年代, 小县城的孩子远没有那么早熟, 他们对于女孩子的喜欢还只停留在偷偷揪一下小女孩的辫子, 藏一下小女孩的作业本这方面(这也是我妹追着小男生骂到家门口的理由之一)。
而来自A城的转校生同学,不仅带来了奥特曼立体雕刻的自动铅笔盒,还有他全新的示爱方式——礼物+情书。
从转校生入学的第二天开始,每天早上我的书桌里都会出现一盒新鲜的牛奶和一张卡片,上面写着:李格同学,你很漂亮。
没有署名。
我每次都会把牛奶带回家,给我五岁的小妹妹李昭喝,我合理认为她后来身体倍儿棒有这些鲜牛奶至少一半的功效。
卡片呢,自然被我扔在了回家的路上。
我有个极其严苛的母亲,即使此前从未有过类似的案例,我也从一些她对其他事情的表态以及我偷偷看来的言情小说中略微窥出一二分她可能出现的反应——愤怒地拉着我的胳膊去和对方对峙,逼着对方及其家长承诺绝不再接近我,甚至可能会要求对方退学。
我一向不喜欢惹麻烦,并不是觉得自己处理不了,而是我知道那些没有必要的麻烦会浪费我很多有用的时间。
而对于当时才刚刚十一岁,什么都没有的我来说,时间就是我最宝贵的财富。
客观来说,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用书面化的词来描述我,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精致利己主义”。
所以在收到那些卡片的时候,我甚至在想,这是个还算聪明或者幸运的人,因为如果是稍微长一点的情书,我根本不会浪费我宝贵的时间去看。
不过几天后转校生的行动让我完全打消了这个想法。
——在我第不知道多少次扔掉那张写着我很漂亮的小卡片时,转校生拦在我面前,问我为什么要丢掉他的情书。
我当时很认真地告诉他,同学,这不叫“情书”,严格来说,这只是一句简单的祝福,和“李格同学,周五快乐”是一个功效。
转校生大概没想到我会这样回答,原地愣了三秒,这三秒足够让我确定,他的确是个没脑子的人。
然而三秒后,他又三两步追到我面前,问我能不能做他女朋友。
我小的时候家里还没有装电视机,一切关于“爱情”的概念,都来自街边那个贩卖二手杂志小说的小摊。
我记得有句话是这么说的:爱情是一场理智和欲望的冷战,不论哪个占了上风,最终结果都是头破血流 。
十一岁的我当时并不能完全理解这句话,只是根据我还不算十分完善的逻辑系统推理出一个结论——爱情会让人头破血流。
当然,前提是,当时的我以为对方的示爱是十分发乎于心的、真正的爱情。
很显然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对于大部分男性而言,“爱情”对于他们只是一个满足欲望或者需求的借口,他们三十一岁都不会有的东西,自然在十一岁的时候也不会有。
而基于同样十一岁的我的理解,我是怎么回答的呢。
“不好意思同学,我要回家写作业了,我们还是好好学习吧。”
当时的我还十分想要做一个看起来友好的“好人”,我妈常说,学生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学习,我思考过后深以为然,因此把这个十分正确的道理用来劝解第一个对我大胆告白的男生身上。
然后他又是怎么说的呢。
“你答应做我女朋友,我就好好学习。”
我同样以浅薄的逻辑思考了一下这句话,并且很快得出结论——我答应做他女朋友和他好好学习之间,不构成任何事实上的因果关系。
所以我说:“不可以,我要回家了。”
他说:“那我以后每天都在放学路上跟着你。”
我说:“那你就等着被收拾吧。”
我的这句话是和我当时五岁的小妹妹学的,她用这句话来警告抢她玩具的七岁小男孩,并在一天后偷跑到小男孩家里把他玩具车拆了个稀巴烂,后来我爸带着她去给人家赔了50块钱。
再次强调一下,我是个很不喜欢惹麻烦的人,所以我的这句话也只是个警告,仅仅是个警告,我并没有想法要跑到转校生家里去拆掉他的玩具车——当然,我根本不知道,也无心知道他家在哪,我也不懂任何拆卸玩具车的方法(这里可以看出一点,我的小妹妹其实很有些偏才)。
这句话后,转校生果然没再跟着我,转身后便离开了。
只是我没想到,第二天转校生还是在放学路上堵住了我,和我说了一句话,这句话我愿称之为改变我命运轨迹的神来之笔,所以虽然它并不好听,但多年后回想起来,我还是很感谢当时听了这句话,并且听进去了这句话的自己。
转校生说,我查了一下,你家就是普通人家,根本没有能力收拾我。
这句话很简单,但蕴含了很多道理。
比如因为我家是普通人,所以我是不能收拾别人的。
再比如因为他家不是普通人,所以他是能收拾我的。
结论是,如果你不想被人收拾,你就要成为能收拾别人的人。
这句话我每年都会拿来回想,每年都会产生新的认知,直到后来我真的成长到可以收拾别人的时候,再回过头来去想那天的场景,会觉得特别好笑。
因为如果能力真的高出对方许多,你是不屑收拾对方的。
你会趾高气扬地掐着腰对着路面的一只蚂蚁说,“我要收拾你”吗?
你当然不会,因为蚂蚁就是蚂蚁,它完全不值得你去为它耗费一丁点精力,哪怕只是稍微抬抬脚而已。
而十一岁的我对于这句话的理解是:是吗?我没有能力收拾你?
要知道,我可是有个能五岁跑到别人家里卸掉整个玩具车的小妹妹的人。
感谢我妹给我的勇气与灵感,次日上课时间,我就借口拉肚子跑到车棚里,把转校生逢人便炫耀的永久牌自行车的车链子搞松了,并且用板砖镶着钉子扎进了车胎里。
当天下午转校生骑自行车路过一道小泥洼的时候,车子链子在摇晃下猛然松掉,车胎由于气瘪加剧了失衡,转校生一头栽进了路边小沟,被摔的头破血流。
看吧,烂俗的言情小说里有时候也讲真道理——欲望(对于小男孩而言,这种欲望也许只是一些虚荣和冲动)占上风时,就会摔得头破血流。
当然,另一半是错误的,因为始终理智的我,在这场虚假爱情的冷战中,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后来转校生因为骨折住院回了A城,他的母亲跑到学校里要求负责,学校配合调查也没查出车子有什么人为的痕迹。
那当然,我熬了一夜看的自行车理论知识和积累了将近十年的悬疑小说知识可不是白费的。
那是我从“爱情”这两个字里学到的第一课——永远要将理智放在第一位。
也许是因为这件事过于深刻,我对于“理性”二字的执念过重,导致许多人形容我都是“不近人情”。
我从小到大没有交到任何实质性的朋友,因为首先,我不喜欢浪费时间在一些无谓的人际交往上,然而交朋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一起浪费时间。
我的“朋友”只是我某个阶段的“搭子”,我一直觉得我们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让彼此看起来没有那么孤独,但大部分人和我想法不一样,所以他们一边说我不近人情,一边结伴离开了我。
而理智的我并不屑于这些,而且我已经有了一个从六岁起就陪伴我、且会陪伴我一生的最好的朋友。
我妹真的是我见过的,全世界最心大的人。
我说她心大并不是说她什么都不往心里去,而是她什么都往心里去,却又什么都能容得下。
我有时候会因为竞赛没有得到满意的成绩对她说一些不好听的话赶她出我的房间,她哭着从我房间里跑出去,半小时后会用我妈的口红涂在自己的鼻子上,问我她像不像个小丑。
她可爱得让我感慨,全世界都没有可以配得上她的人。
而且我觉得这并不是我作为她唯一姐姐的个人滤镜,所有曾被她的光照耀过的人,应该都没法拒绝这个想法。
这句话说起来有点……恶心?但事实上,我妹就是个太阳,她让理智的我偶尔感性,在她的照拂下,成为了一个不那么不近人情的人。
而被她照耀过的人,不止我一个。
她七岁,我十三岁的那年,老郑领回来一个小男孩。
我是在一个周六的下午第一次见到的小男孩,第一眼我就看出来,他是和我很像的人。
我的意思是,他是个很理智的人。
“理智”这个词,用在一个七岁小男孩的身上,并不是很好。
这让他显得很冷漠、薄情、心思沉重。
十三岁的我能看出来这些,三十几岁的我妈肯定也能看得出来。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裴仅,即使她也耐不住她那颗比老郑还要“圣母”的内心,在不喜欢的情况下,还是拍板决定让裴仅留在我们家。
但七岁的我妹是怎么想的呢,以我对她这七年来各种行径的了解,她当时的想法应该就是:嘿!小可怜,俺昭昭女侠来也!
我觉得如果我妹能碰上点大事,她完全可以去申请拿诺贝尔和平/奖。
她对世界有种莫名其妙的拯救情结,大部分时候都在不自量力地为其他人的事情奔波,而很戏剧的是,她每次都还真的能够帮得上人。
大概上帝站在她那边吧,毕竟太阳就挂在天上(能说出这句话,说明我已经为我的小妹妹完全抛弃了我三十几年学到的常识)。
而在得知裴仅从国外回来,到了李昭的高中,并且他们重新碰面了以后,我就知道,完蛋,那小朋友被迷住了。
这其实也不难理解,任谁在黑暗和无助中遇到一双像太阳一样的眼睛,都会念念不忘。
他们的故事我已经在我妹的口中听完了十分详尽的版本,我妹对我完全没有秘密,虽然她知道我经常会挑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和我妈讲,她还是乐此不疲和我各种分享。
我像他们故事里的第三人,旁观着他们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的所有细节,我用我的理智分析,裴仅已经成为了一个不再理智的人。
所以也许是出于想要弥补因为过于理智而失去了很多的“另一个我”,也许是因为听了太久故事的看客太想要一个happy ending,我一直到最后,都在心里悄悄地站在裴仅那边。
即使作为一个理智的人,我很清楚我妹最后的选择才是更适合她的,可人要是真能一辈子用理智思考,那就真的成了机器人了。
我虽然立志成为一个没得感情的赚钱机器,但我的芯片还是不够成熟,在我妹这个笨蛋脑袋已经忘记了许多细节的时候,我偶尔会替她回忆起一些他们的过往。
有些甚至是她不知道的过往。
比如他们高考那年,裴仅的最后一科综合知识没有考。
那天我刚好在家,正在电脑上工作的时候,我妈告诉我我妹的准考证丢了。
当时我爸已经送完人在回家的路上了,裴仅陪我妹一起去的考场,但他的考场又离我妹的考场有几公里。
所以在二十分钟后终于在警察的协助下找到了我妹落在早餐摊上的准考证后,裴仅再赶去自己的考场,已经错过了考试时间。
而就在这种离谱的阴差阳错下,裴仅以少考一门仍然超一本线几十分的成绩,和我妹进了同一所学校。
只是我后来路过的时候思考了许久,不管怎么算,裴仅其实都是可以赶得上最后那一门考试的。
所以我在很多年后,遇到裴仅的时候又问了他这个问题。
他告诉我,他其实是个很自私懦弱的人,他不舍得放下任何一个可以让他距离成功更近的机会。
可那天,他刻意放缓脚步,给自己选了一个不得不走的“非最优解”。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能考到某个分数,他会舍不得放弃那个他可以够得到的学校,所以他选择砍掉前提。
不过我想,裴仅对自己的认知也太差了。
他也许是始终把自己当成一个需要严肃教育的小学生,对自己从来没有“已经变了”的想法,他始终如一地觉得自己还是如同七岁时那双坚毅薄情的眼睛,可是他不知道,没人能逃得脱小太阳的融化。
我猜啊,如果他当时没有错过那场考试,在成功成为当年的高考状元,被清北两所学校的老师争抢的时候,还是会因为我妹一句“裴仅怎么办,我没有考上你的学校”这句话,闭着眼睛填上南延大学的名字。
然而命运的机械是无情的,它根本不顾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它拉着你一直跑一直跑,等到你终于察觉哪里不对劲的时候,一切都覆水难收了。
但我妹,她的人生中没有错过和覆水难收诸如此类的词,她错过一个路口,会有下一条路,真正永远停在原地了的,只有那个迟钝得没有反应过来的7岁小男孩。
在我三十一岁的时候,我读懂了小时候看的那句话里的另外半句:理智也会让人头破血流。
我选择程珂,完全是出于理智的衡量。
他外表优质、家境良好,个人能力突出,且在个人爱好和专业方面表现出十分坚定的忠诚性,我以我当时已经十分成熟的逻辑思考,程珂是一个十分适合做丈夫的人选。
当然,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我三十一岁时的逻辑思考能力,也许并没有比我十一岁时好到哪里去。
另外,在爱情中过于理智,也是真的会被摔得头破血流。
当然,我不责备爱情,它其实是个限量款的高级奢侈品,只不过大部分人拿到的都是山寨版,有的甚至山寨得太明显,这让背着它炫耀的人看起来都有些可笑。
我把这个观念讲给齐歌听的时候,他很认真地看着我说:“可是山寨与否都是人定义的,谁说打版的包就没有原版结实了。”
我笑他不懂时尚,他说我不懂爱情。
我说你一个离婚律师还相信爱情 ?
齐歌说,就是因为看多了夫妻利益的撕扯,所以他才更向往爱情,这类似于在海上漂泊太久的人,会极度渴望陆地。
齐歌是个挺有趣的人,只不过,我现在已经对奢侈品没什么执念了。
我比十一岁的时候更坚定想要成为一个可以随时收拾别人的人,或者说,可以随时拒绝被别人收拾的人。
更重要的是,我发现到了三十一岁的我妹,仍然是个想要披着床单拿着小棍去当女侠的小笨蛋。
虽然已经有人在保护她了,但这远远不够。
女侠的身边不能只有骑士,更重要的是需要一个,十分理智的女侠姐姐——
第68章 ◇盛放玫瑰
谢归学会的第一个人生道理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五岁的时候, 谢归才第一次进谢家的大门。
五岁之前,他只知道自己有一个很忙碌的爸爸,以及一个同样很忙碌无法陪在他身边的妈妈。
在那以前, 谢归几乎算是独自住在一个很大很空旷的房子里, 还有一个下巴上有一颗黑痣的保姆阿姨。
保姆喜欢吃一种很甜的蜜玉蜜瓜, 她总是每天去进口超市买一整个回来,当着谢归的面一个人全部吃掉,然后告诉他妈妈,谢归吃了一块就把剩下的扔掉了。
谢归妈妈不在的时候, 保姆会穿着她的衣服戴着她的珠宝首饰, 躺在家里的浴缸里,喝几万一瓶的红酒, 她几乎不用担心会被发现, 因为在地下室里有这样满满一屋子的红酒, 没有人会定期清点。
而且谢归妈妈每周只有周六的下午会回到家里, 带着谢归和电话里的男人匆匆视频一下,而后再次匆匆离开。
每当谢归想和妈妈说什么的时候,保姆总会从他的背后出现, 用拇指和食指的指甲轻轻掐住他的后脖颈,警告他如果乱说话的后果。
然后在谢归妈妈离开后, 再温声细语地告诉谢归,你妈妈是有钱人的情人, 她根本不想要你,她不在乎你,你对她而言只是一个上位的工具, 你见过有人会心疼自己的工具吗, 她只会扔掉添麻烦的工具, 不要让她觉得你是个麻烦……
他被衣物覆盖的皮肤,几乎布满了深的浅的掐痕,保姆和自己的男朋友感情出了问题,谢归是唯一的出气口。
从会说第一句话开始,谢归过的就是这种生活,他不知道什么叫求助,只是本能地不想再被每天当成沙包一样推来推去。
所以那天,妈妈告诉他要去见到爸爸的时候,谢归很开心,他觉得自己的新生活终于开始了。
但那天他仍然没有见到他的爸爸,在妈妈和管家的对话中,谢归知道,他的爸爸在一小时前离开去了机场,他真的是一个很忙很忙的爸爸。
他幼小的心里有些庆幸,原来爸爸是真的很忙,不是不要他。
在他们去新家的那天,在门廊外,一个穿着一身正装的男孩出现,男孩看起来有十一二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冷眼看着他们。
妈妈发现后表情惊讶,瞬间又十分愉悦地迎上去,“是阿崧啊,过来看看,这是你弟弟。”
叫阿崧的男孩斜眼瞥了下谢归,随即又翻着眼皮看了眼妈妈,冷呵一声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五岁的谢归并没有接触过太多的人,但这个眼神他很熟悉,就是保姆看向妈妈背影时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堆垃圾。
一直到阿崧离开的时候,妈妈的表情都是微笑的,她穿着一身米黄色的短裙套装,拉着谢归的手,将他带到另一边,蹲下来细细整理着他的衣服,很温柔地对谢归说:“看到刚才的那个男孩了吗?给妈妈争气一点,以后要把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
那天以后谢归并没有妈妈一起住在这个大房子里,但他跟随妈妈搬了家,因为他已经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了。
当然,那个从前的保姆也被辞退了,家里是有摄像头的,她骂妈妈的每一句话都被妈妈送给了机构作为惩罚她的证据。
只是谢归想不明白,既然妈妈知道,那她为什么始终没有阻止她落在他身上的那些巴掌呢。
大概是妈妈太忙了,一定是。
谢归去的幼儿园,是个私立的贵族幼儿园,一个班只有十个人,配备三个老师,两个保姆,一个司机。
幼儿园是谢家独立投资的,妈妈告诉他,是她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他和其他姓谢的人享受同样待遇的。
谢归更高兴了,就知道保姆阿姨是在说谎,他妈妈明明就很在意他。
去幼儿园的第一天,老师带他们玩游戏,丢手绢。
谢归被第一个丢中。
其他人都是瞧着他幸灾乐祸的笑。
谢归起身去追,他从小身体不大好,跑起来就气喘吁吁的,一张白皙的小脸很快憋的通红,其他小孩都在笑:“谢归就像个小女孩儿哈哈哈……”
虽然不知道像小女孩到底是什么诅咒,但他们的笑声异常刺耳,谢归的脸红得更厉害,他拼命加快了脚下的步伐,终于在最后几米的时候,抓住了扔下手绢的小女孩。
追上去后,谢归才看到,那个女孩子眼眶红红的。
其他人开始拍着手哄笑:“苏妙语喜欢谢归,小女孩喜欢小女孩……”
谢归有些不知所措,他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红着脸把手绢还给那个女孩子:“你输了。”
就在这时候,女孩子瞪了他一眼,抬手给了他一巴掌:“你妈是狐狸精。”
围坐在地上的小孩都看呆了,旁边看着的老师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正在这时,女孩子转身就跑了。
谢归脸上火辣辣的疼,老师和保姆都看着他。
其他人早跑去看那个女孩子哭了没有。
他们还等着看好戏呢,谁也没等他,谁也没安慰他,仿佛应该他挨打一样。
晚上回家的时候,谢归想把白天的事情告诉妈妈——妈妈和他一起搬进了距离学校很近的新房子。
那天,他以前的保姆不知道怎么突然又找到了他。
妈妈没有在家里,保姆看到谢归脸上的巴掌痕迹,问他怎么了,谢归说了白天的事,没想到保姆却开始哈哈大笑:“我就说吧,贱人生的孩子连狗都嫌弃,你怎么不死呢,凭什么你命就这么好,生下来就住这么大的房子,你那个贱人妈不就是长了张狐狸精脸吗?不知道动了多少刀子呢,贱人!毁了我的一切!明明这些应该都是我的!”
保姆很快被赶来的管家带走了。
谢归表情一动不动地看着保姆仍旧像疯了一样咒骂着他母亲的样子,这种话他听多了,甚至觉得是正常的。
他就是有一个狐狸精的贱人妈妈。
可就算是这样,那也是他的妈妈,他妈妈不是个好女人,但是他的好妈妈,她把他接在身边,带他上很好的学校,陪他一起住在很大很大的房子里。
他没再把这件事告诉妈妈,但第二天妈妈却不知从哪里得知了这件事,她如同第一天一样送谢归到了学校,却没有离开。
她站在谢归身后,扫视了一圈和谢归同班的人,然后视线定格在那个女孩身上。
“你是苏妙语?”
女孩最开始还有些怯生生的,但想起在家里时爸爸妈妈提起眼前这个狐狸精的女人时的不屑和嘲讽,下巴便不自觉扬了起来。
“我是——”
“——啪。”
话音未落,一记响亮的巴掌打在了苏妙语的脸上,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爸妈口中那个低贱的女人,“你竟然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爸爸是谁!”
“扶松集团苏潜。回家告诉你爸,他的最新一笔融资不用考虑了。不懂什么意思是么小朋友?没关系,你就告诉你爸爸,狐狸精生气了。”
她紧接着转身看向身后站着有些战战兢兢的几个老师和保姆,即使这样,她的脸上仍然是温柔的,“昨天是谁的课?”
一个女老师颤颤巍巍举起手,“……我。”
“是我去提,还是你自己提?”
女老师眼眶唰地变红,她努力向身边站着的其他人求助,但没人敢接她的眼神。
女人柔软示弱的名声在外,所有人都以为她不敢做什么,所以对于谢归被欺负的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会在暗处幸灾乐祸。
这种不正当手段生下的孩子,本来就该遭到歧视。
但在女人突然发难的时候,他们同样也不敢吱声,因为能留在谢殿勋身边六年多的女人,她如果说起什么来,话语权绝对大于在座的所有人,这是毋庸置疑的。
有一句他们谁都没说出来,但谁都心知肚明的一句话,叫做打狗也要看主人。
说到底,他们都是更低级的那群狗罢了,竟然也敢去打比他们更高级的狗。
女老师憋回眼泪,声音哽咽地说:“我下班前会去自己提离职的。”
女人满意地笑了笑。
最后,她转身看向站在她身后的谢归。
五岁的谢归比任何年纪都像只楚楚可怜的小狐狸,他那双遗传了她五六分的眼睛,哭起来的时候十分楚楚可怜。
她曾经靠这双眼睛进入谢殿勋的视线,一次次在他的房里留下,靠着这双眼睛,挤走了无数个前赴后继的女人。
可有着和她五六分像眼睛的她的亲生儿子,却无能地任由巴掌甩在他的脸上。
这和他受不受欺负无关,五岁的小孩是没有人权的,他的身份地位和受到的尊重与否是她在他身上的折射。
那个叫苏妙语的女孩打在谢归脸上的巴掌,就相当于那个刚发家没几年在谢殿勋面前连条狗都不如的苏潜,打在她脸上的巴掌。
她慢慢在谢归面前蹲下,谢归虽然很害怕妈妈打向苏妙语的巴掌,但他本能地察觉到,是妈妈在给他撑腰。
所以他眨着懵懂的眼睛,努力地向妈妈示好微笑,但没想到下一秒,面上还在巧笑嫣然的妈妈一个巴掌又甩在了他的脸上,这是谢归被妈妈打的第一个巴掌。
“我把你送过来,是让你被别人打的吗?他们打你,难道你不会打过去吗?你凭什么不打回去?你比别人差在哪了?不管怎么样,你身上流着的都是谢家的血,谁敢否认这一点。你是未来谢家三分之一家产的持有者,谁敢踩在你的脸上,你就让他知道什么叫自食其果。知道了吗?”
谢归有很长的几秒愣住在原地,他幼小的大脑十分艰难地消化方才的所有信息。
妈妈明明是来给他撑腰的,为什么要打他呢。
他被送到这里来,是因为妈妈想要证明他是谢家的人吗?
那些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人,他们又是怎么看待他的?
他想不通这些事,只是懵懵懂懂地点了下头,说:“我知道了,妈妈。”
下一秒,妈妈又恢复了那副春风化雨的面孔,她将谢归揽在怀里,抚摸亲吻着他的头,温柔地说:“乖孩子,你是妈妈最珍贵的宝贝,妈妈只有你了,你一定要保护妈妈……”
那天以后,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悄悄变化了。
一个月后,妈妈帮他从幼儿园请了假,给他挑选了一件十分贵气的小西服,打着领结梳了头,妈妈告诉他,爸爸今天回家,他们要一起吃家宴。
这是谢归人生中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和自己的爸爸正式见面。
他们每周六的视频仿佛是在例行公事,妈妈拿着手机向爸爸介绍着谢归新学了什么东西——虽然这些东西谢归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爸爸的眼神始终没有看过来,他的脸总是侧着,偏向另一侧的电脑。
谢归的印象中只有爸爸那张很严肃的侧脸,他有次很贴心地和妈妈说,如果爸爸很忙地话,他就不要再视频打扰爸爸了。
但妈妈抚摸着他的脸告诉他,谢归,正是因为爸爸很忙,忙到会忘记很多事情,所以你才要每周都露一下面提醒他还有你这样一个儿子的存在。
可爸爸真的知道他的存在吗?他以前一直在想,爸爸的眼睛从来都没有看过他。
到谢家的时候,谢归再次见到了那个叫做“阿崧”的哥哥,他的身边多了一个比他年纪更小的男孩,看起来也就才两三岁的样子,但走路走得很稳当,腰板挺得直直的,他和谢儒崧站在一起,打量着他,就好像他是个外人。
“这是大哥哥的儿子达达,达达,这是谢归叔叔,叫叔叔。”
妈妈微笑招呼着,达达刚要开口,被谢儒崧拽了一下身上的背带,他和谢儒崧一同定在原处,望着谢归。
妈妈也不生气,她蹲下来理着谢归的衣服,“先和阿崧哥哥他们一起在客厅玩一会儿,妈妈去楼上和爸爸谈一些事情。”
妈妈说完便离开上了二楼,谢归局促地站在原地,他想向两人靠近,那两人却像避瘟神一样往后退了两步。
“哥哥……”
他声音微弱地叫了一声,却没成想谢儒崧的眉头紧接着皱了起来,“你真恶心。”
他很直白地说。
谢归的手放在身前,手指无措地搅着,达达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口齿不清地重复他的话:“哥哥……”
谢儒崧一把扯过达达,“别和他说话,就是他妈妈抢走了小叔叔和爸爸的爸爸!”
达达又重复:“爸爸……”
谢儒崧仇怨地盯着谢归,片刻后,他的眼神忽然落在谢归身后,谢儒崧的嘴角一抬,他说:“谢归,你不是想叫我哥哥吗?去把你身后的那个花瓶打碎,你打碎了我就让你叫我哥哥。”
谢归回头看了眼,那是个十分漂亮的,有着青色花纹的花瓶,它就放在距离他不到一米的柜子上,周边的一小圈水晶的半高防护层,显示着这个花瓶的价值不菲。
他看看花瓶又看看谢儒崧,那双微微有些上挑的眼睛眨了眨。
……三分钟后,女人被一阵清脆的花瓶碎裂声和众人的惊呼声吸引,她与谢殿勋对视一眼,内心察觉到可能有些什么事情发生了。
“我先去看看。”
她说完匆匆下了楼,就看到地上散落着的那套谢殿勋近期收来的最爱的青花瓷的碎片。
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周围的管家下人甚至没有一个敢靠近处理,这个花瓶的价值,用难听一点的话来讲,足够买他们的命了。
就算是因为不管不顾被辞退,他们也不敢冒这种可能会被牵连进去的风险。
“谁干的。”
没有人说话。
谢归背对着她,谢儒崧和达达的面上有些属于小孩子的惊恐,他们眼睛瞪大看向谢归。
谢殿勋很注重隐私,像这种平日需要见客的客厅,是没有监控的。
突然,她将矛头指向了谢归,“是你吗?谢归。”
谢归背对着她的弱小的肩膀微微耸动着,但她没想到的是,当谢归缓慢地转过脸来的时候,她看到的除了一张梨花带雨的脸,还有涂满了整个下巴甚至顺着脖子淌到胸前的红彤彤的血。
“妈妈……”谢归稚嫩的声音喊了一声。
就在这个时候,谢殿勋从楼上走了下来,他的脸色沉得难看,目光扫向一屋子不敢说话的众人。
见谢殿勋走了下来,女人虽然被谢归的样子吓了一跳,但还是三两步走到谢殿勋身边,语气柔软地道:“是谢归调皮打碎了花瓶,小孩子不知道轻重,我会好好教训他的……”
谢殿勋没有理会女人,只是将目光看向谢归,“是你打碎的?”
谢归肩膀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他的身体微微蜷缩着,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谢儒崧,仿佛被恐吓一般地又是抖了一下,而后颤颤巍巍地回答谢殿勋的话,“是的爸爸……是我打碎的……和哥哥没有关系,不是他让我打碎的……”
伴随着颤抖可怜的声音,谢归的眼泪哗啦啦往下掉,他那双眼睛里满是天真和害怕,却又强装着承担起所有的责任,但身体的颤抖却诉说着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这时候被刚才的场景吓到没敢说话的谢儒崧才结结巴巴开了口:“就是他,他把花瓶砸碎了,还用花瓶划伤了自己,爸爸,他就是个——”
话未说完,谢儒崧的脸上挨了谢殿勋结结实实的一个巴掌。
他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看着谢殿勋,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向对他予取予求的爸爸,为什么会突然打他。
明明花瓶不是他打碎的,明明谢归自己也承认了错误,明明……
到底是为什么。
谢殿勋的视线又扫向站在一边的谢归,但他接下来的话却是对女人说的,“珠宝品牌想做就做吧,明天我会找几个人协助你。集团有事,你们自己吃吧,先送孩子去医院。”
撂下这几句话,谢殿勋再次离开。
女人带着谢归上了保姆车,在车上,她用纸巾擦着谢归流到脖子上的血,脸上是难掩的兴奋,“谢归,你果然是妈妈的福星,是妈妈最珍贵的宝贝。”
谢归眼里还带着泪珠,下巴火辣辣的疼,这是他第一次用妈妈的手段来解决问题,谁踩在他脸上,他就让对方自食其果。
可是妈妈,你没有看到吗?我很疼。
……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十岁的时候谢殿勋正式和原配离了婚,但女人仍旧没有搬到谢宅,他们住在距离谢宅二十公里外的别墅里,每个月的十五号,谢归都会和妈妈一起回谢宅吃一顿家宴。
有的时候,谢殿勋在家,有的时候不在。
女人自己的珠宝品牌在运作下慢慢风生水起,管家下人在她面前的声音越来越小,但谢儒崧看向谢归的眼神却越来越恶毒。
谢归有时候觉得,谢儒崧下一秒可能会拿着刀子冲过来杀了他。
但他不在乎,因为这十年的时间他学会了一个道理,身份和目光是靠自己争取的。
不管别人私下怎么骂他怎么仇恨他,他都姓谢,有着未来谢氏财产继承权的“谢”。
这个想法被某天他无意中听到的对话打破。
“那谢归少爷呢?”
“老黎,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这和我装傻,你跟我这么多年了,见过我为污点买过单吗?”
从这一刻谢归才明白,什么谢家的身份,什么父亲的目光……都是没用的,他只是一个没办法抹去的污点,他从出生的那一刻,就决定了他这辈子的高度。
第二天,在一次例行的家宴上,谢归提出要去英国。
谢殿勋甚至没有问原因就同意了。
手续办得十分顺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谢归已经站在了飞往英国的机场里。
他在机场等了很久,却始终没有等到有人过来送他。
黎叔把他的行李托运结束,温和地看着他,“谢归少爷,伦敦的事情已经都安排好了,落地后有人去接您,接下来要好好照顾自己了。”
他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扯了扯嘴角,“我知道,谢谢黎叔。”
黎叔和蔼地微笑着,“谢总在飞机上呢,临走前叮嘱我要好好送您,您的母亲今天刚好有家分店开业,所以也无法抽身过来。”
“我知道,你不用替他们说谎安慰我的黎叔,我已经习惯了。”
黎叔双手搭在身前,“在播报了。在伦敦有不顺利的就打电话回来。”
“嗯。”
他拎着随身的小行李箱,转身向着登机口走去,没再回头。
在他向登机口走过去的时候,一个身材颀长、和他看起来同龄的男生刚从机舱走出,与他擦肩而过,他们没有注意到彼此。
后来谢归回忆在伦敦的那几年,总感觉一切十分空洞,就好像是在梦里度过的一样,每天的日子都是虚浮在空中的。
他每天参加许多派对,认识很多叫不上名字的人。
他十分渴望爱,却又在别人向他示爱的时候无比的厌恶。
在陌生的国家和城市里,情绪好像可以被无限放大,开心的、愤怒的、抑郁的……他迷上了赛车,开始抽了人生中的第一根烟,在烂醉的时候和不知姓名的人疯狂打架。
但在这种仿佛一些都蒙了一层迷雾的晕晕乎乎的日子里,有女孩靠近试图吻他的嘴唇时,他又忽然十分清醒地将人推开。
他偶尔也跃跃欲试,觉得反正都是这么一个烂人了,彻底做个混蛋又能怎样,但每次在最后一刻却都无法真正下手。
好像始终有那么一根弦紧绷地提醒他,他不要成为他父亲那样,被情欲支配的人。
不然这世上就会再产生至少两个悲哀的女人,和几个更加悲哀的孩子。
这样的时间过了很久,也许只是过了几秒,在伦敦的日子是没有时间概念的。
他度过了无数个类似的深夜,舞会散场,喧闹渐去,空虚和迷惘趴在他身上的时候,心脏忽然被掏空的感觉,持续不断。
压得很重,喘不过气,有时候他甚至觉得可能就这么死了,也挺好的。
但他也想不到要去死的理由,明明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不是么。
在伦敦,至少没人骂他是狐狸精的儿子。在这里有钱即是一切。
虽然他偶尔会因为行为过于放肆被短暂断粮,但这时候总是有许多“朋友”出现支援他,因为他们都知道,慷慨的谢归会回报以更多的东西。
直到那天,他收到妈妈的第一通电话——在此之前最多只有短信,问他钱还够吗——她说,回家吧,妈妈和爸爸要结婚了。
他已经独自在伦敦过了六年,偶尔像个试图吸引注意力的小孩一样,做一些可恶的事情惹得爸爸妈妈责备他。
但最多只有黎叔的询问,停掉的信用卡,以及他妈简短的斥责。
他的父亲似乎已经遗忘了他,他有时候也差点忘记自己姓谢了。
然后就在这么一天,他忽然被告知,他要真的姓谢了。
他那个野心勃勃的母亲,二十年的努力,竟然真的成功了。
但回国的第一天,谢儒崧特意不远百里去机场接他,在第一时间告诉谢归,“你知道吗?只要我还活着的一天,你都不可能真正进入谢氏集团。是我小瞧了你妈的手段,不过婊子始终是婊子,再贵也是婊子。你干嘛想不开回来呢,乖乖做你的纨绔少爷不好吗?非要再尝一遍被人叫私生子的滋味吗?”
原来他离开了6年,一切都还没有变。
婚礼选了个黄道吉日,是他妈精挑细选旺集团和她的品牌的日子,就好像他的生辰一样。
在她的世界里,一切都可以成为她利好的工具。
谢归挑了个最偏的酒席坐下。
他刚回国没多久,桌上没人认识他。
他们十分放肆地讲着台上的八卦,关于他妈是怎么成功上位成为他爸老婆的故事。
这些话他在很多年前都听多听烦听厌了,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可以面不改色地加入对方的讨论队伍,和他们一起讨论台上那个漂亮的拜金狐狸精。
就在这个时候,谢归被站在一旁端着盘子的女孩吸引。
她的耳朵竖起十分认真地听着八卦,但表情却愤愤不平地拧在一起,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有几句是在说“这么讨厌人家还来参加酒席,我看你们也好不到哪里去”、“有本事背后说怎么不上台讲呢”、“我看你们才是虚伪!自私!酸气冲天!”
情到深处,甚至拿起旁边的小番茄大快朵颐起来,但吃着吃着又好像意识到什么一样,把脸背过去快速咀嚼,再回过头来假装无事发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嘴角已经沾上了番茄汁。
谢归在旁边看了好一阵子,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女孩身边。
然后鬼使神差说出了那句“我观察你很久了”。
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但那天晚上的所有细节都在谢归的脑海里历历在目。
他记得她最开始被他领到酒店时的警惕,拿着烟灰缸藏在身后,又怕万一误解伤了他的自尊迟迟没有拿出来 。
他记得她喝了一杯酒后就开始和他吐露心声,她毫无作为一个漂亮女孩该有的防备心,丝毫没有保留地说完了自己的所有信息,然后拍着他的肩膀说让他开心点。
他记得她迷迷糊糊中用含糊的口吻叫出的那个名字,和说出那个名字时,眼角落下的两滴眼泪。
他记得她忽然摸着他的脸,说你别怕,有我坚定地选择你。
他记得她用她那双好像救世主一样的漆黑晶莹的眼睛,望着他的下巴上已经将近看不到的疤,问他说,你疼不疼啊,她说,我给你吹吹吧。
他记得那天,隔了十几年,终于有人问他疼不疼。
在那一刻,谢归想要拥有她的欲望,胜过了世界上的任何一样东西,包括小时候到长大以来一直没有得到过的,他的父亲和母亲的爱。
可他很快就知道,他做不到。
因为这个救世主一样的女孩,李昭,她的心被另一个人占据着。
占据了很多年,且可能会更久远地占据下去。
在此之前,他的世界里没有对于爱情的定义,他的父亲和母亲属于爱情吗?那些主动靠近他又毫无成本地离开他的人算爱情吗?
他没有一个确切的标准,他甚至连关于爱情的书本和电影都不会去看。
他好像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一个道理,有一些东西永远都不会属于他,比如真正的尊重和真正的爱。
而他,也从来不会为自己永远得不到的东西而伤神,得不到就得不到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有很多东西了,财富啦……财富啦。
在那之前,他是这么想的。
可是李昭,她就这么横冲直撞闯入了他的世界。
谢归对于人生理解的另外一个真理是,没有什么东西是钱买不到的。
如果有,那就是付得不够多。
在伦敦的时候,他身边总是围着很多的人,因为他总是最慷慨的,他可以在游轮上一掷千金,可以给第一天才认识的人几千美金,可以每天开不同的派对。
在他回国以后也是这样,因为他母亲身份的转变,大部分人,至少在表面上都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客气和配合,他们容许他继续做个只知道花钱的傻逼富二代。
他可以用钱买到他以前得不到的所有关注。
所以现在,他想用钱买下他最想要得到的东西。
第一次约李昭吃饭的时候,他记得李昭穿了件浅米色的裙子,这条裙子很适合她,是李昭穿的裙子里面,她穿起来最漂亮的衣服里的前三。
可他下意识没有敢去仔细看她,更没有说出口那些句在心里默念了几十遍的夸赞。
他发现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话,她知道他的身份吗?知道那晚她听到的那些恶毒恶心的言论,说的其实是他的父亲和母亲吗?知道他的出生是一个更加恶毒和恶心的污点吗?
他甚至没有勇气去问她这些,就好像只要不问,那些事情就是不存在的。
他其实大部分时候都不是一个逃避的人,除非遇到他无法解决的情况,就比如他的出身,以及面前的人。
李昭吃饭的样子真的很可爱,很有感染力,这些他吃厌了的食物,因为有她的陪伴都变得美味起来。
他的身体一直不算十分健康的,他的忌口很多,不是因为挑食,而是过敏,他能吃的餐厅屈指可数,大部分时候他的饭菜都有人专门去做,大部分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吃饭。
即使在他的余光里,她的存在也让一切美好了不少,那些因为要去除忌口而舍去了许多美味的食物,他第一次尝出了味道。
这也是谢归第一次庆幸,有钱真的很好。
他至少可以用钱,让她陪他吃一顿又一顿的饭。
然而钱买不来李昭的每一顿饭,当她终于提出要结束这种荒唐的交易的时候,谢归也没觉得有什么意外。
她像每个出现又离开的人,只是早和晚而已。
谢归迫使自己遗忘她,但实际上却毫不受控制地,疯狂地去了解她的一切。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知道的裴仅,那个贯穿了李昭前半人生大半,出现又离开的人。
他知道裴仅有一个如何窘困的家庭和一个曾经坐牢的父亲,但这毫不影响他对他的嫉妒,因为他曾在那些贫瘠的日子里,有李昭的全部眼神。
他难以想象李昭用那双救世主的眼睛爱上一个人的样子,可那个人就是拥有了她这样的爱。
有短暂的一段时间,这种爱意甚至在他的混乱迷惘中,转化为了恨。
他恨那个轻易就得到李昭爱的男人,也恨那个轻易把爱给别人的李昭,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为什么要用那双眼睛看向他。
让他觉得,自己有救了。
却又抓不住能救他的那只手。
他其实并不能分清楚什么是真正的爱和恨,他从来没有被爱包围过,他也不知道该去恨谁。
他总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混沌地推着往前走,他从来没有过属于自己的人生。
他的混世子生活仍在继续,大部分时间,他都和南延的那群二代一起混日子,陆廷深是他在伦敦时候就认识的,他比他早回国半年,这半年的时间,足够陆廷深在南延完全混开。
认识陆廷深的契机是一次游艇派对,那是唯一一次不是他主场的派对,陆廷深做东,他在追求一个留学圈的千金,但不知怎么,陆廷深的卡在深夜被冻结,于是在封闭游艇上的一切后续消费都没了买单的资本。
这个时候,谢归的卡递了过去。
他刷卡的时候从来不考虑这个钱到底会不会回来,反正这不是他的钱,如果他现在不花的话,不知道哪天,这一切权利也都会被收回去。
所以当第二天陆廷深联系他还钱的时候,谢归甚至有些惊讶。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回头的钱——虽然这仍是他自己的。
陆廷深请他吃了顿饭,正式介绍了自己,然后告诉他,以后别随便借钱出去了,如果想借的话,就出借利益。
利益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永远比钱更值钱。
陆廷深是一个挺有趣的人,除了他无法苟同的私生活外,他在谢归认识的富二代里无论能力还是双商都是挺亮眼的存在。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他也总是一副吊儿郎当没有正形的样子。
不过谢归对于别人的人生怎么处理不太关心,他只要有人陪他一起喝酒就好了。
不知道那天醉酒后喊出的名字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陆廷深在听到他口中竟然念着一个女人的名字时 ,表现得异常兴奋,他兴致勃勃拿过他的手机打出了那通电话。
他其实有力气阻止的,但他没有。
因为他实在,太想见到她了,太需要一个理由见到她了。
可她出现的时候,他再次没有了底气,他的脑海中开始重复着他打听到的她和裴仅的那几年。
他开始愤怒、不甘、嫉妒,甚至开始不切实际的懊悔,如果他当初没有任性不管不顾地去了英国,又刚好在几年前出现在和她同样的学校,如果他和裴仅一起认识她,她是不是会做出其他的选择。
他怨恨自己当初的一走了之让他错过了这种可以竞争的可能性。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打败一个离开了的人,是多机会渺茫的一件事。
她和他见到她的第一眼一样,即使没有人刻意迎合她,她仍旧能自得其乐拥有自己的世界。
她和她第一次认识的人,陆廷深,玩得很开心。
所以当初第一次见到他,安慰他时说的那些话,她也会对陆廷深说吗?
他仇恨所有被她目光注视过的人。
他很想证明自己是独一无二的,所以他选择一个人离开了包房,他希望能等来李昭寻找他的消息。
谢归并没有察觉到哪里有什么不妥,比如明明是他一晚上没有说话,李昭凭什么还要去理会他。比如如果他想获得李昭的注意,应该走过去牵起她的手,而不是赌气似的离开。
比如他不知道,李昭最恨的就是,一言不发的离开。
他只知道李昭和陆廷深回家的消息很快在他们的群里散了开来,最后离开的人看到了李昭将醉得不省人事的陆廷深搬上了出租车,说了陆廷深家的住址。
而陆廷深是一个怎样的人,他们都知道。
李昭那双漂亮的眼睛的确很难让人产生邪念,可她又是一个太漂亮太漂亮的人。
你指望陆廷深能在这种时候把持住自己,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
所以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谢归就后悔自己这一晚上像个混蛋一样装作不在意样子的行径,他叫车去了陆廷深家楼下。
但等了一个晚上,都没有等到任何人从里面出来。
他的电话反复打着陆廷深的,以及李昭的号码,但一直无人接听。
在陆廷深家楼下的一个晚上,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性。
但最终都导向了一个结果——他十分坚定地想要拥有李昭,不论她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天知道李昭电话接起的那一瞬间,他有多兴奋,同时又多忐忑。
他迫不及待想要向她昭示自己的真心,可她对他说:“我没你这么随便。”
原来她都知道。
他挂断了电话,又是很长一段时间,他又在说服自己,不要再去了,不要再去了,没有用的,就像他的出生一样,从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而有些人,也注定就是不属于他的。
可他没想到,她那天竟然主动来了,她蹲在她身前,像梦境一样的出现了。
可是只是为了告诉他,她以后不会再来了。
谢归觉得那一刻他人生中所有的勇气都集中了起来,他对她说:
“喜欢我吧。”“因为我已经喜欢上你了。”
哪怕她心里有另外一个人又能怎样,离开的人是没有资格竞争的。
这是他和他母亲学来的道理,即使是不光明的心思和手段,但只要牢牢盯紧目标,抓到自己手里的,就是自己的。
他很清楚地记得她答应和他交往的那天是怎样的一个场景。
那个漫长又短暂的最后一个暑假,他陪李昭在一个商场里兼职。
她穿着统一的工作服,耐心又细心地和来往的人介绍店里的产品。
大部分过路的人都会对这种推销视若无睹,有的人甚至会直接把宣传的册子接过当着她的面扔在地上。
起初谢归会走过去将那人暴揍一顿,但他很快发现这样行不来,因为这样的后果只是李昭被开除,拿不到该有的工资,还要费心思再去找下一份。
后来谢归大手一挥买下店里的所有现货接李昭提早下班,李昭气得几天没和他说话,就因为他乱花出去的钱她靠拿提成得赚几十年才能补完,直到后来他答应把买来的东西送到朋友的店里卖李昭才消气。
再后来他花钱雇人假扮路人,专门走到李昭面前 ,有人负责接她的传单,有人负责捧场充人数,有人负责买下产品算在李昭的业绩上。
但这很快也被李昭发现——因为李昭实在运气不好,她有次被分配到了最滞销的产品区,结果当天卖了最佳的销售量。
鉴于他的累累前科,李昭很快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了他,他根本不擅长抵挡她的审问,于是几句话之下,他承认了自己的行为。
他说,如果她不开心的话,他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但那天李昭看着他很久没有说话,她手里还握着没有发出去的传单,窗外倒映着即将落幕的夕阳,商场里响着优雅绵长的大提琴音乐声,那是夏季白日最长的一天。
“在一起吧。”她忽然说,“被你砸钱的动作砸晕了,怎么样,没想到吧,贪财好色就是我本人。”
他清楚地看到,在她故作轻松和活跃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时,眼眶一瞬间的泛红和努力憋回去的眼泪。
他没有去细究,也不敢去细究这滴没有落下的眼泪是因为什么。
他只知道,这双眼睛从现在开始,至少在这一刻,终于看向他了。
他没和李昭提起过那个叫做裴仅的人,李昭也从不主动和他讲起他,他们十分默契地把那个他们都知道没有过去的过去,选择了屏蔽和逃避。
谢归很清楚,那天在居酒屋,李昭抱着他边哭边说对不起时,不是她第一次想起裴仅,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可他能怎么办呢,怨恨自己没有早点来吗?还是怨恨他走得太晚,他要因为她想起了他而愤怒或伤心地退出吗?
当然不行,他要让她的愧疚覆盖回忆淌过的长河,他要让她每次想起那个人的时候伴随的都是她自己的敲打,他要成为她每次想起爱这个词的时候,唯一想起的人。
所以他又一次,再一次地如同小时候使出的心机那样,小声地在她耳边说,这次我就当没听到。
虽然可耻,但这十分有用,至少对李昭来说十分有用。
她总是怜悯的、包容的,她在乎其他人的感受大于了自己,他知道用这样的手段留住她很可恶 ,可他真的无法承受她总有一天会离开,这样的想法。
其实算起来他们并没有认识很久,但从第一眼,第一瞬间开始,他看到她的眼睛的那一刻起 ,他从前的人生都被折成了一个无关重要的圆点,而从那一刻起才是他生命的开始。
她真的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她嘴唇的薄厚恰到好处,她下巴上有一粒小小的痣,耳垂有些大,是有福气的标志,她的小肚子软软的,她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有些磨平了的小虎牙,她经常会捧着手机对着一些小说和短视频笑得前俯后仰,她笑得夸张时嘴角的纹路像一道水波。
她简直漂亮的不得了。
谢归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自己不够漂亮。
他从未见过一个人像她这样好看。
每天看到她时,谢归才会觉得自己上辈子没有做多少孽,且一定还做了不少的好事,这辈子才有她这样的女朋友。
他喜欢看她叽叽喳喳讲个不停的样子,她会在马路上突然停下来,说她忽然想到一个好笑的小品片段,给你表演一个——
她神经质的样子可爱到爆炸。
她脑袋里充满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她的思维总是跳脱,她记不住科目一的题目,但对十几年前春晚小品的某句台词如数家珍。
对了,她每年都看春晚。
他从来没有看过春晚。
每年春节的时候,都是他觉得一年到头最可悲的一天。
在他妈嫁给他爸之前,他们是没资格进入谢宅过年的,他妈会特意提前几天飞到国外,在她的那个贵妇群里分享她又买了什么限定的包,好像这些限定款就能展现出,独自一个人过年的她也是被爱的一样。
后来他出了国,就更不过春节了,外国人的圣诞倒是隆重,他穿着厚厚的羊毛大衣,走在刺骨的十二月份的大街上,听着周围叮叮当的声响,看雪花在他肩上慢慢落下。
伦敦的雪总是很大。
再后来回了国,他妈嫁给了他爸,他发现也是一样的,他妈只不过得了个名头,每年最重要的日子,他爸总是不在家的。
他妈会说他爸很忙,是为了这个家更好才会这么忙。
他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可他后来见过了李昭的家庭,知道了原来不是所有的家庭都是这么可悲的。
原来饭桌上是可以说话的,原来长大了也可以撒娇,原来做错事不是一件天大的事,原来不是费尽心机才能获得大人的注视。
他甚至很羡慕他们之间的争吵,李昭和妈妈顶嘴的样子,李爸站在中间左右为难的样子,李格在一旁看戏偶尔添油加醋的样子,一切生动的不得了。
就像他小时候偷偷看过的家庭电影里演的一样——虽然有争吵有拌嘴,但每个人心里都知道,他们是爱彼此的。
但越是羡慕,他就越是觉得自己无法融入,他像个初出茅庐的不合格演员,假扮自己是个正常人的样子,假笑着让自己不要显得太格格不入。
他带着这种想法,很艰难地度过了去李昭家里的第一次。
他们的第一次吵架也是在那后不久的某天。
一个伦敦时曾要和他回家,但被他送走了的女孩找到李昭,给她看他在伦敦时在派对里拍下的照片。
对于类似陆廷深这些人来说,这是张很普通的照片,有女孩揽住他的脖子踮脚准备亲吻,他微微仰着头,如果下一秒有记录的话,就是他推开女孩离开派对的照片。
但没有第二张。
所以当这张单独的照片被展示给李昭,并且谢归从陆廷深口中得知李昭看到了以后,他以为她会生很大的气,她会质问他为什么会这样。
但她没有,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她甚至都没问他。
他主动送上了门,问她为什么不生气。
她说没什么好生气的,都过去了。
他说过不去,哪有这么容易就过去了。
他知道说到这里的时候,话题已经和那张刻意捕捉的照片无关了。
他仍旧耿耿于怀他不够明媚的出身,他记恨自己复杂的过往,他嫉妒那个存在于故事里的裴仅,他生气李昭为什么不介意他的故事。
就差一点,他就要脱口而出,你不在意我的故事,是因为心里只有他的故事是么。
幸好没有说出口,没有说出口就可以弥补。
他反省得很快,这是他长在那个家庭里唯一的优点,就是他能很快意识到自己犯了错。
他迅速和李昭道了歉,说对不起,是他的情绪不对,他以后再也不会这样。
他买了很多东西弥补,把公司的事情放在一边,每天在她下班的时候接她陪了她很久。
但李昭说他其实不需要这样,她说我们在交往嘛,交往的时候吵架是很正常的,只要及时拥抱接吻,把该说的话说完,甚至还会增强感情呢。
她说你不用一点小事就这么兴师动众的,搞得我也老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呢。
李昭就是这么一个人,她很少会记仇,或者说她大部分时候都会忽视恶意,她把一切都往好的方面去想,她会很积极地陪他一起解决问题,她让他无数次觉得,幸好,幸好没有死在伦敦某个下雪的夜晚。
他想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她。
却总觉得怎么也不够。
他想和她求婚。
虽然这是第一眼见到她时就在脑海里闪过的想法,但真正觉得自己做好了准备的时候,是在这一年。
但在这之前,他想让李昭确定,过去的该过去了。
所以他带她去了瑞士。
他没有觉得他们会碰上裴仅,谢归当时真的只是单纯地想给李昭一个挥别过去的仪式感,最好她会在瑞士的某个深夜里再次大哭一场,然后说,她真的要继续往前走了。
所以当他们在酒店见到裴仅的时候,谢归觉得,一切大概就是命中注定。
他甚至觉得就算他们没来瑞士,裴仅也会在某天某个时刻突然出现,带着李昭一整个青春的回忆,正式向他的这四年发出挑战。
对了,在此之前,他从没看过裴仅的照片,但在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他就无比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
李昭的心思透明得像个玻璃球,尤其是对于他这种从小在尔虞我诈中长大的人来说,她的每一个眼神都仿佛在说她究竟有多心虚。
这个时候的谢归,已经比四年前多了许多底气。
不是关于李昭有多爱他的底气,而是他很清楚李昭无限的道德感,就算她真的没有忘记裴仅,她也不会就这么离开他,在他没有犯任何错的情况下。
所以其实有这么一次重逢是好的,她也该知道,过去终究是过去了。
可他没有想到,裴仅会紧随他们回国。
更没有想到,他在知道他们在一起的情况下,还会去找她。
她因为裴仅对他撒谎的那一瞬间,谢归想起了当初那个为了让自己显得可怜,狠心用碎片划伤下巴的那个自己,他们都很清楚真相是什么,撒谎的原因无非就是,他们心虚了。
他知道只有血肉模糊的自己才能在父亲面前和他那个正室所出的儿子相比有一点赢面,李昭知道她无法坦然地说出她在和裴仅见面,就是因为她也知道有些事情,就是没有过去。
在那一刻,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个虽然给了哥哥一巴掌,但还是在遗产分配时将几乎所有份额都给哥哥们的那个他的亲爱的父亲。
这是他的出生就注定下的造业,他不会为吃喝玩乐烦忧,但他永远得不到真正的爱。
可是他没法放弃,他放弃不了,他独自逃开的那几天,几乎每想起一次他可能会失去她,就觉得那个年少时的青花瓷碎片又飘起来在钝钝地划着他的心脏。
他终于在第四天决定直接面对,他是白月光又怎样,是黑月光又怎样,他就算是天皇老子也不能说走就走说回就回。
可当他每次觉得自己已经对于裴仅这个人的分量有清楚认知的时候,又会在适时的时候发现,他低估了裴仅在李昭心里存在的地位。
她的每一寸情绪,都能被他轻易知悉和牵引,裴仅已经在他没有出现的那二十年里,渗透进了她生命里的每一个角落。
可他装作没有看到,他用尽手段,扮可怜耍心机、伤害自己让她心软、假装退出让她心疼……
可不论他怎么做,她在看向他的怜悯的目光里,都还是有着那个人的影子。
他第一次真正产生想要退出的想法,是觉得他不想再为难她了,他唯一能留住她的,就是靠绑架她的道德,她也许从来没有爱过他。
他当然没有那么伟大,想要把自己的真爱拱手让人之类的,他就是觉得,如果可以的话,至少得让她感到幸福吧。
他不知道裴仅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忽然放弃,李昭又在这个时候跑去找了他,她牵着他的手,带他离开了那个在他心里困了他二十年的地方。
在李昭带他离开的时候,谢归都还在恍惚。
是他吗?
她真的选了他。
裴仅竟然真的走了,他怎么舍得放手的,如果他被她选择了,就是有人用刀逼着他,他也不会松开她的手。
然而事实就是,她真的选了他。
他不去想是不是因为裴仅的放弃,才让她跑向了他的方向。
这些都不重要了,只要她选了他就好。
没有关系的,如果爱意可以用时间计算,那他赶上裴仅就还只剩下八年,八年一眨眼就过去了,再往那以后,每年李昭对他的爱,都会超过另一个人。
他对裴仅的感觉很复杂,他从未像嫉妒裴仅一样嫉妒一个人,这种嫉妒被发酵成厌恶、恨意也都有的,但到了后来,在很偶尔的时候,他会觉得,裴仅很可怜。
裴仅回欧洲的前一天曾经单独约他见过一次面,他以为裴仅会给他叮嘱一些类似她胃不好要好好照顾她,如果让她过得不好他随时会回来,又或者打他一拳或跪下来求他让他把李昭让给他。
这些裴仅都没说,他只是约他喝了杯茶,说,请让她快乐。
但这些事情他不会和李昭说起。
他并不是一个纯良美好的人,相反,他卑劣、自私、唯利是图。
他不会伟大地因为良心这种东西,就将得到的爱拱手让出去,他要贪婪地私有这一切,有李昭的所有一切。
谢归五岁的时候,以为有大房子就是幸福。
后来他发现,这个花花世界富丽繁华,但从不曾属于他。
可从这一刻起,他属于李昭。
他是李昭的谢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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