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傅家别墅。
天气明媚,傅北臣去了公司不在家里,傅思漓正陪着母亲一起在温室里侍弄花草,姜知漓对玫瑰花过敏,所以温室里只种植了一部分草植,绿意盎然。
虽然女儿已经长大成人了,但姜知漓的容貌与年轻时并无多大变化,这些年里,她始终被丈夫无条件宠爱着,刚刚环球旅行回来,眼角眉梢里都洋溢幸福的味道,比从前更见风韵,却又明艳如少女。
发尾柔顺地垂在肩头,她一边弯腰用喷壶浇水,只见细密的水雾氤氲在空气中。
“你爸爸不是让你把时隐一块儿带回来么,怎么还自己回来了?”
一旁的傅思漓噎了噎,用手帕轻轻擦拭着叶子,小声嘀咕:“干嘛要让他来,他又不是我们傅家人。”
听她赌气的话,姜知漓顿时了然于心,笑着问:“和时隐吵架了?”
傅思漓抿紧唇瓣,倔强道:“没有....”
今天清早一醒来,她就明白了一切。
她就算醉成那样子,也不至于把所有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连昨晚他是怎么抱着她进的浴缸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就是个大骗子,怎么能那么骗她?
姜知漓再了解自家女儿不过,又故意笑问:“那后悔了吗,和时隐结婚?”
后悔?应该是没有的。
哪怕意识到他当初是骗了她,傅思漓也没动过离婚的念头。
“其实后悔也没关系,我瞧着季言忱那孩子也不错,虽然家境比不上裴家,但为人温柔体贴,也是个不错的丈夫人选,你爸爸和我又不是不近人情的....”
“妈妈!”
看她急得脸都红了,姜知漓没再逗她,转而问道:“对了,去年时隐来提亲的时候,还让人送来了一大堆东西,现在还放在仓库里没整理完呢,你不去看看?”
这样一说,她好像的确没看过。
因为傅家不缺这些,所以傅思漓没有特意去看。
恰好临近新年,家中佣人正在大扫除。
离开花房后,傅思漓就跟着管家一起去了别墅后院的仓库,仓库面积巨大,里面是摆放着成排的保险柜,有一种堪比银行金库的规模,震撼无比。
一个个打开保险柜后,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珍品,管家笑吟吟地解释。
“去年姑爷上门来提亲的时候,好多辆车停在外面,玻璃都是防弹的,护送的都是这些聘礼。光是这些玉石珠宝,恐怕就要十几个亿了,还没算上其他的一些古董字画。”
而成堆的聘礼里,还藏着一封婚书。
管家把那个长方形的卷轴盒拿出来,交给了傅思漓。
接过后,傅思漓的指尖不觉微微颤抖着,缓缓打开大红色的卷轴,看见上面熟悉无比的,苍劲有力的书法字体,墨汁浸润红纸,有一种说不出的庄重感。
每一笔每一画,都仿佛能看见书写之人的郑重与用心。
竟
然是他亲手写的。()
谨以此書,赠与爱妻思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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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脏重重一跳,仿佛有什么从心口破土而出,以几乎疯狂的速度生长蔓延开来,占据整个心脏。
往下一字字看去,眼眶却不知为何变得有些热。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
对傅思漓来说,满屋子的名贵珍品,加起来都不如他亲手写就的这份婚书来得贵重。
见她怔然出神,管家这时又温声开口:“一开始董事长听说姑爷是来提亲的,都没让人进门,后来过了快有两三个月吧,姑爷每天都来,有一次江城下大雨,姑爷就在外面硬生生淋着雨,最后晕倒在门口,还是太太觉得看不下去了,才让我们开门的。”
那天江城下起的瓢泼大雨,也许恰恰是为了成全他的心思。
闻言,她错愕抬眸,清澈如水的眼中写满惊讶。
这些事情,傅思漓并不知情,那时候她还在上学,江城的事情,父母不曾提起,她也就一无所知,所以也不知道他竟然费了这么多心思。
他是傻子吗?
不让他进门他还不知道回去,用什么苦肉计。
管家语气唏嘘地感叹:“虽然董事长和太太都能看出来姑爷那点小心思,但是也都是为了能娶小姐,烧成肺炎,也养了好些日子呢。听说姑爷后来刚回北城没多久,就被人算计出了车祸。”
前脚刚刚病愈,后脚又进了医院,听着也是够让人心酸的。
-
从仓库回到卧室,傅思漓只把那封婚书拿了上来。
她小心翼翼地抱着盒子,生怕放在哪里不小心被佣人磕了碰了,或是弄脏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放,纠结着一会儿要不要让佣人搬一个保险柜放在她房间,犹豫不决下,只好先放在了桌上。
桌上还有一些整理出来的旧物件,除了一些旧日记和旧书本意外,还有一张曾经傅思漓用过的电话卡,成人礼那晚,她在走之前一气之下扔在了卧室的垃圾桶里,原本以为早就被丢掉了,没想到被佣人捡了出来,竟然留到了现在。
她犹豫片刻,还是拿出了一支备用手机,把那张电话卡塞进了卡槽里。
等待手机开机的时候,就听见窗外大门打开的声音,伴随着由远及近的车声。
恰好这时有佣人端着下午茶送上来,傅思漓便好奇问:“家里有客人来吗?”
“小姐,是姑爷来了。”
裴时隐来了?
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追过来,傅思漓抿抿唇,却还是忍不住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下楼,跑到二楼的拐角处,竖起耳朵偷听楼下的动静。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见开门的声音,还有管家佣人们恭敬问好。
大抵是快要过年了,裴时隐这次上门又带了不少东西来,佣人们陆陆续续搬了好一会儿才把礼物都尽数提
()
进来。
昂贵的名酒茶叶_[,还有质地极为通透的翡翠玉种,是给姜知漓的,每一样都投其所好,一看便知是用了心思的。
他不仅带了许多贵重礼物过来,甚至还让文柏给家里的佣人保安每人包了一个大红包,厚厚一叠,礼数可谓是做得十分周全得体,挑不出丝毫错处。
听闻管家徐叔家里有人生病住院,裴时隐还让文柏将一盒上好的补品人参带了过来。
管家接过一看,当即十分惊喜:“谢谢姑爷。”
听见一切,傅思漓抿抿唇,贿赂人心,他倒是有一套。
难怪大家都在背后偷偷说了他那么多好话。
过了一会儿,不知楼下又发生了什么,接了一通电话后,男人就离开了。
客厅重新安静下来,佣人们有条不紊地继续打扫。
傅思漓终于按耐不住下了楼,询问道:“他人呢?”
佣人温声同她解释:“姑爷去后山了,董事长还没回来,但打电话让姑爷去湖边钓鱼,说是晚上家宴用得上,还说如果太阳落山之前没钓到的话,就不用回来了.....”
闻言,傅思漓睁大美眸,难以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钓鱼??”
这种天气在湖边钓鱼岂不是要冻死人了。
再说了,后湖里面有鱼吗?她怎么不知道?
爸爸肯定是故意折腾人的,为了先前的事情给她出气。
傅思漓深吸一口气,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要理会他。
她去到别墅负一楼的家庭影院里看电影,可直到电影播了大半,她却大多数时间都在走神,连故事发展到哪个情节了都不知道。
傅思漓放下手里的爆米花,心烦意乱地走出影音室,又在走廊里出声叫住一名女佣人。
“小慧姐姐。”
她咬咬唇,有些难为情地问:“他回来了吗?”
“小姐说的是姑爷?”
傅思漓红着脸,不情不愿地轻应了声。
佣人也是故意逗逗她,笑着说:“还没有呢,但外面快天黑了,恐怕比中午那会儿冷多了。”
江城的气温虽然不比北城的冬天那么冷,但也是湿冷的魔法攻击,在外面呆久了也是又冷又潮湿,寒气只往骨缝里钻。
后山并不高,上去也有一条已经铺好的台阶,傅思漓轻车熟路地来到后湖,远远地就在湖边看见那道熟悉颀长的身形,独自一人坐在萧瑟的寒风里,已经呆了快三个小时。
他还算聪明,没有直接西装革履地来,而是换了件黑色的冲锋衣,能微微阻挡一部分山间呼啸的冷风,线条锋利分明,勾勒出宽阔的肩线。
冲锋衣的袖口露出了一截冷白的腕骨,没戴腕表,那枚蝴蝶纹身就那样暴露在空气中,仿佛翩然欲飞。
骨节分明的长指握着鱼竿,男人低垂着眉眼,气定神闲地靠坐在露营椅上,两条长腿随意交叠,不比往日在公司里正襟危坐的样子
()
,反而有些散漫,显出些少年气来。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裴时隐并不意外,唇角微微扬起。
等到她的脚步停下,他才转过头。
她大约是出来得有些急,连袜子也没来得及穿,纤细的脚踝暴露在空气里,脚上随便踩了一双毛毛拖鞋,雪白的绒毛还沾上了山上的枯树叶。
上身也是随便穿了一件短款的白色羽绒服,她的长发今天被造型师梳成了漂亮的公主发型,精致又贵气,眉眼明艳又娇衿,十分漂亮。
回了家里,她更有了小时候的模样,被所有人溺爱着,什么都不用顾及的小公主。
裴时隐收回目光,明知故问地开口:“怎么出来了?”
傅思漓噎了噎,只能硬着头皮反驳:“我....我出来遛弯不行吗?”
反正后山都是她家的,她散步而已。
要不是傅思漓知道这湖里根本没鱼,还真要被他这副专注认真的模样给唬住了。
她咬紧唇,忍不住开口告诉他实话:“这湖里钓不到鱼!”
裴时隐当然知晓这是傅北臣刻意为之,是因为先前,他让傅思漓受了委屈,违背了当初他上门提亲时曾许下的承诺。
所以无论傅北臣让他去做什么,他都会去做,仅仅是在这里挨冻一个下午,要在根本没有鱼的湖里钓鱼回去,他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又转回头,继续盯着冰面,语调平静自若。
“爸让我来这,说不定一会儿就有了。”
“.......”
静默间,裴时隐又侧眸看她,低声说:“你先回去,这里冷。”
闻言,傅思漓抿抿唇,作势真的要转身离开。
可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见后面有鱼竿掉落在地的声音响起。
很快,手腕就被人从身后抓住。
男人的手指很冰,无名指上的婚戒冻得更是冰凉,大概是真的在外面坐太久了,嗓音也低沉微哑。
“真的这么狠心,说走就走了?”
傅思漓刚转过身想要控诉他是个骗子,就看见男人的身形虚晃了下,往前倾倒。
她吓了一跳,连赌气都忘了,急忙接住了他的身体:“怎么了?”
他靠在她的身上,明明比她快要高出一个头来,下巴抵在她的肩上蹭了蹭,藏住眼里的笑意。
“没事,低血糖而已。”
熟悉的气息在鼻尖萦绕,傅思漓顿时意识到了什么,赶忙把身上的人推开。
他哪有那么脆弱?全是苦肉计罢了。
他又骗她!
傅思漓气得咬紧唇瞪着他,忍不住用拳头去打他的胸膛。
“裴时隐!”
裴时隐抓住她的指尖,牢牢包裹在掌心里。
他的喉结滚了滚,低声道:“我错了,对不起。”
他这么直接又坦荡地跟她认错道歉,反而让傅思漓不知道怎么发泄怒火了,一时间僵在了原地。
可他明明就是一个大骗子,骗得她像个傻子一样,真的以为他们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傅思漓想甩开他的手,又被他紧紧握着,有些强势的力道,怎么也不让她挣脱开。
裴时隐低垂下视线,定定地看着她,追寻着她的注视。
“如果当初我不那么说,你还会答应和我结婚么?”
答案当然是不会。
如果当初他没有主动来找她,没有骗她那晚发生的事,以傅思漓娇矜又高傲的性子,听到他成人礼那晚说的话,是绝对不可能再去低头找他,恐怕他们现在也还是冷战到底的状态,又不知道还会蹉跎几年。
她张了张唇,还没想好说什么,就又听见他在耳畔低声道。
“思漓,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低低沉沉的声线缭绕在耳畔,让傅思漓不由得心脏收紧,好像原本好不容易积攒的火气都瞬间消散于无。
他很少会流露出这样卑微的姿态,裴时隐并不习惯于低头认错,除了在她面前。
其实刚开始猜到真相时,傅思漓是生气的,气他竟然用这种谎话来骗她结婚。
可归根结底,究其原因,她又没法真的去怨他恼他,只能恨她自己不争气。
她本可以不答应结婚的,不会有人逼迫她什么,如果对方不是他,无论那晚发生了什么,她也是绝对不可能答应对方的。
所以傅思漓不得不承认,他是欺骗了她没错,可好像也是她心甘情愿上钩的。
她很清楚,裴时隐从来就不是什么清风霁月高风亮节的正人君子,他心机深沉,又偏执内敛,明明也有很多次可以利用她的心软,令她更深爱他的机会,可他却没有这样做。
譬如他遇到车祸命悬一线时,那么多关心和在乎他的人里,他唯独选择隐瞒她。
还有当初他替她挡下硫酸之后,修养伤口的那一个月里,总是在夜里偷偷起身去吃止疼药,这些她都知道。
尤其在他低声叫她的名字,又莫名让她想到了婚书上的那行字。
赠与爱妻,思漓。
四下安静,只有山林间呼啸而过的风,吹得地上的枯叶簌簌作响。
突然,有什么暖洋洋的东西被塞进他怀里,散发着腾腾热意,驱赶了寒冷。
裴时隐垂眼看清后,却还是问:“什么?”
“暖宝宝。”
傅思漓紧抿着唇,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还是心软了。
这还是她出门之前特意带出来的,真的要在这里呆到太阳落山,他会被冻成冰块的。
本来就是个冰山面瘫脸了,再冻坏了可怎么办。
最后的最后,傅思漓还是妥协了。
她轻叹了声,还是主动牵起男人的手。
“走吧,回家了。”
原本冰冷的掌心被她紧紧握住,暖意从肌肤相贴的部位一阵阵传递过来,心脏仿佛也被填满。
看着她的背影,裴时隐垂下眼睫,又故意说:“爸说没钓到鱼不让我回去。”
听见这话,傅思漓忍不住回头瞪他,语气娇嗔。
“你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闻言,他低低笑了,深邃的眉眼间如冰雪陡然消融。
她其实不是有多好哄,是因为喜欢他,才舍不得他吃苦头。
那时候他们都年轻气盛,谁也不愿意先低下头来求和。
可现在却不同了,裴时隐已经明白了许多。
那些冷傲和面子于他而言没有任何用处,更无法和失去她的代价比较。
他自知手段卑劣,却还是想赌她心软。
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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