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12月,古老的庙宇,紧闭的窗外听到的对话】
“神宫寺的青姬?那不是人类,是咒具哦。”
……
“就算是天生‘六眼’的小悟也有看错的时候呢。那是神宫寺家族供奉的咒具,据说已经存在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
……
“说的是,说的是,但是也有很多逼真的诅咒或式神,表现起来完全就和人类一样啊。”
……
【安静的寺庙,招待着客人的小庭院里】
“已经反复地解释过好多遍啦,‘青鸟’不是一个咒术师。”
“这是谁告诉你的?”
“所有人都这么说啊。”
“有术式刻印,有咒力核心,也有人类小孩所有生命活动的迹象。如果你都不算是活人的话,外面那些走来走去的老家伙们难道都是尸体吗?”
“但是——”
“连自己是不是人都搞不明白的家伙,不许质疑我说的话。”
“哦。”
“……”
“所以,你不打算配合仪式吗?那样的话,郁江会感到困扰的。”
“郁江是谁?”
“是照看‘青鸟’的人。”
“你没有名字吗?除了‘青鸟’或者‘时之心’之外的称呼。”
“没有。”
“也没有父母吗?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人?”
“没有。”
“讨厌的人?喜欢的人?这样地打你一下,会生气吗?”
“哎呀!为什么要打我?”
“奇怪了,你真的是石头变的?没有正常人类的感情吗?”
“那是什么意思?”
“唔,比方说,你有没有得到了就高兴、再也见不到了,就会觉得可惜的东西。”
“那个啊,有很多吧。”
“很多?”
“郁江说,‘青鸟’要准备好别离,周围的一切都会消逝。庭院里看到的飘过去的云,四月的樱花树,红色的可以‘啪’地一声撑开的伞,春天屋檐边落下来的雨水,每天送过来早茶的脸圆圆的女士,都是很可爱的。如果以后见不到的话,都会感到难过吧。”
“……”
“这么说,还有郁江,从来不笑的神宫寺先生,祭典时候教我唱歌的巫女们,另外还有小悟。”
“哈?”
“不是这样称呼的吗?抱歉。总之,悟君对我真好,专门地过来和我说话。如果以后再也见不到的话,我也一定会非常地想念你的。”
【静寂的庙宇,没有光的房间外听到的对话】
“用空间来捕获时间的思路一定是正确的。唯有‘六眼’是能发挥出‘时之心’真正威力的人选,上千年来都有这样的传说。”
“但那只是一个傲慢的小孩罢了。如果失败了,青姬就会离开我们。”
“无论如何她都会回到家族中去。对于神宫寺来说,又有什么损失可言呢?相反,等‘六眼’长到一定的年纪,你能想象要怎样与那样的人谈判吗?”
【长着青苔的庙宇,存放贵重物品的小庭院里】
“总之是这样,大人们都不听我说的话。”
“那之前说的,邀请我去家里玩的事呢?”
“也不可以。”
“哦……”
“喂,你生气了吗?”
“没有啦。但是,小悟说的开着蓝色花的树,一定非常美,还是想要去看。”
“现在是冬天,并没有开花啊。五月里再来玩吧。”
“三天以后就要进行仪式了。之后大家就会忘记我,也不会记得邀请过我的事。”
“……”
“……”
“不要听他们的了。”
“欸?”
“你不是可以跑到时间里面去吗?进行仪式的时候,我不去抓住你,你自己逃走就好了。没必要再回到这些讨厌的人中间来。”
“走掉的话,我也见不到小悟了。”
“以后再回来吧。等我长大了,这些糟糕的大人就管不了事了。这地方会变的更好,没人关着你要做什么仪式,到那时候你再回来。”
“可没有仪式是不可能吧?‘青鸟’是为了不断地保护世界而存在的——”
“谁说的?”
“这个,可是,所有人都这么说啊。”
“那些人还说你根本不是人类,你也相信吗?”
“……”
“作为工具不可能是我们存在的目的,愚蠢又内心狭隘的大人才会编出这种事。给你一分钟考虑一下,你相信外面所有人还是信我?”
“信你。”
“......”
“我没有自己的名字,没有属于我的开花的树,也没有长大以后的计划……但是小悟都有。”
“小悟真是厉害。我喜欢小悟。所以,如果小悟说‘青鸟’是人类的话……我就决定是人类了。”
【繁忙的庙宇,帷幕隔开的房间外听到的对话】
“‘青鸟’每天都在等待客人的到来。这是我们想要的情况吗?”
“并不好吧。五条家只是借以合作的盟友。让‘时之心’对‘六眼’产生过度的喜爱,那是没有必要的。”
【那个清晨】
“对不起!因为说好的仪式时间提前了,忽然就被催着上车。没能把准备的礼物一起带过来。”
“可是明明是说好的……”
“喂,不要伤心啊。”
“当然会伤心!今天没有拿到,你就会忘记,就再也没有属于我的礼物了。”
“你看这样行不行,把手伸出来。”
“嗯?”
“当我的咒力碰到你的时候,就像这样地围绕你留下一个空间上的标记。以后你再加上时间的信号,就可以把曾经发生过的事全部还原出来。这样大家就能想起来了!等下次你回来了,再来找我要礼物吧。”
“……”
“如果更用心的话,可以这样持续地进行着……嗯?怎么是这个表情?”
“小悟看起来很聪明,其实一直是笨蛋啦。‘青鸟’会在时间里迷路。如果今天不在仪式上抓住我的话,我是没办法自己回来找你的。”
“凭什么?这又是谁和你说的啊?”
“……”
“就这样约好了吧?我会很努力地给你留下信号,你也要非常非常努力地回来找到我啊!”
***
变幻的熹光。
干枯的树影。
交叠在一起的稚嫩的手心。
曾在遥远的冬日清晨作别的,好看的蓝眼睛。
相隔百千重宇宙的,时光中的约定。
***
你向着那夺目的光源靠近。
越是靠近,就越发现,那不是一颗真正的恒星。一颗本身黯淡的普通星球,被深深浅浅的蓝色光芒笼罩,执着地扩散出独一无二的亮光。
就像神宫寺为你点亮的重叠的灯火,这燃烧的蓝色,是强烈的意志的留影。
某人曾经拼劲全力,为捕捉你的每一个身影,在时空中留下的痕迹。
属于你的归途。
***
你向着被指引的坐标下落。
万事万物衍化成缤纷的色彩,你投入其中,如同穿过一道时光中的窄门。
而这纷乱的洪流中,有无比精确的丝与线,牵引你回到原地。
2019年3月6日,下午12点08分。
世界方才被时间的浪潮席卷,呈现出时空破碎前一刻应有的姿态。而刚刚被修复的一切都还定格在原地。
你携同着宇宙中无数散落的斑驳碎影,同时降临人间。
你看见你自己,手揽着彩色的裙裾,在冬日明朗的清晨,向着对你挥手的小男孩小跑而去。
然后也是你,在奶茶店里接过点好的双份饮料,转身走向面露揶揄的同期。
最后还是你,站在高专会议室的走廊上,轻声与爱人交换临别前的絮语。
……
一片片早已遗失的光阴,嵌入一块块缺失已久的空洞,如同设计好的拼图衔接上对应的缝隙,拼出悦耳的脆响。
曾在时空浪潮中迷失的一切,又自潮水中归来。
忽然,时间再次颠簸着前进了。曾经倒退的一切继续向前迈进,但产生了微妙的区别。
血肉横飞的花钟街口,花泽露娜用颤抖的声线呼唤倒地的战友,花钟忽然在她背后发出温暖的光彩,她惊奇地抬起头,看见路面恢复平整清洁,坍塌的建筑拔地而起。
地面开裂的建筑废墟里,虎杖悠仁徒手挖掘出一尊损毁的石像,他发出懊丧的叹息,看见破碎的石块忽然自动拼合,向后倒退,矗立在完好的基座原地。
无人关注的战区医疗站点,家入硝子指尖夹着一根卷烟,仰望头顶破碎的天光。身后的房间里传来不寻常的响动,她猛然回头,看见担架上的垂死病患们都完好地爬起,激动地互相惊呼。
……
无人的地宫深处,天元的身影在厅堂里奇异地四处游荡,时而悬挂上丝网,时而与阴影缠斗,最终回到贯通地底的古树根下,她揽起衣袖悠然端坐,向前方抬起洞悉一切的眼睛。
在她优美的赤足附近,一片干瘪的大脑爆裂成数块,凭空坠落在白沙地上,污浊的血浆淌进细砂深处。
……
一块块时空碎片互相堆积,共同寻找着合适安放的位置,震颤出不休的嗡鸣。最终时针转动,齿轮契合,发出轰然一响。
现在是三天之后,2019年3月9日,下午12点08分。
世界被改变了,但时间并未回流,属于你的存在也未曾消逝。无数精确的坐标把你从无穷量的信息中解放,使你得以准确地修改破损的时光,挽回错失的生命,而不必为此拽动整个世界。
你曾经独自肩负宇宙的压力,拖动全世界的时间,以至于把自身的存在献给虚空,与一代又一代的青鸟共同迷失在混沌深处——原来无需如此,不必如此。
——作为工具不可能是我们存在的目的,愚蠢又狭隘的大人才会编出这种事。……
——唯有‘六眼’是能发挥出‘时之心’真正威力的人选,上千年来都有这样的传说……
——爱有什么错?为何在你身上设计这样残酷的谜题。为什么非要把保护欲和虚无,爱意和毁灭摆放在一起?
……
“原来是这样……”你喃喃说。
你完整的身影在阴暗的地宫中降落,时光保持着簇拥着你而去的浪潮,如同迎接你归来的阶梯。五条悟向这阶梯中途迈步,你落入他怀中,亲吻他的脸颊,紧握住他伸出的手指。在你们的耳畔,心跳声伴随着钟表的指针重新有规则地响起。
“原来应该这样!”你再次大声说。五条悟回握你的手,他的双眼因惊讶而大睁。你看到时空中关于他的一切投影也如潮水般归来。你不知道他是否和你一样理解了一切,明白事情本应这样处理:“时之心”需要的不是猎人,不是罗网,不是一只从宇宙中捕获一切的刚强的巨手——是向导,是航灯,是一双照亮归途的温柔的眼睛。
原来是这样!原来宇宙从未对你设下残酷的陷阱。你并非生来残缺,并非诞生就为滋养枯井,你的情感从未注定被轻掷。你的爱意本应纵情生长,你的付出掷地有声,你们本应饱满、自由、蓬勃有力——交相辉映地点亮彼此的生命。
“你说的对、你居然是对的……”
你在尚未停息的彩色涡流中对他喊叫起来,声音语无伦次,快乐的泪水盈睫。
“原来是你——”
“——原来一直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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