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晚饭过后,许时悬原本是想着早些回去休息,他也担心程愿是头回过来,会不习惯,等之后多来几次,就能习以为常地留宿了。
不过许慕冬好容易找到一个能回应他聊天的人,硬是拉着程愿去了观景厅,一边喝茶一边闲聊。
柯清虽然罕言寡语,但不会不合群,便也坐在一旁,一边看书一边偶尔应和两句。
程愿不小心看到一眼柯清看的书脊,虽是外文文献,但书名看起来似乎是医学方面。
许时悬削着橙子也注意到了程愿的目光,跟他解释说:“我妈是外科医生。”
程愿倒真不知道柯清的职业,闻言顿时肃然起敬,无他,纯粹出于对医生教师这一类职业的天然敬畏罢了。
不过许时悬说着又凑到他耳边跟他悄悄道:“之前给咱爷爷的那便宜孙子找的专家会诊,就是托我妈找的人。”
程海儿子那病近日略有起色,对方好像还辗转得知了是程愿不计前嫌请人搭了手,一度感愧到痛哭流涕。
只不过许时悬没想再让他去打扰程愿,便切断了两边的联系。
而程愿还真不知道这里面有柯清帮忙的部分,想想到底是他这边的人情,不能装作不知道。
程愿便面朝柯清,诚恳地跟她说:“之前找专家这件事是我麻烦许时悬的,真的谢谢阿姨了。”
柯清翻了一页书,高冷地抬抬手:“不用,一家人。”
这话一出,许时悬连忙塞了瓣削好的橙子给柯清:“柯女士优秀。”
程愿微红着耳根,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笑着。
“就是就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事尽管招呼别客气。”许慕冬说完又赶紧把手里的车厘子也递给柯清,“橙子有什么好吃的,吃这个,我这个贵。”
许时悬听着都给笑无语了。
而这个话题也给了许慕冬发挥的空间,许慕冬趁机炫耀说:“我和你阿姨就是在她医院认识的!”
他主要是跟程愿再说一遍,毕竟在场四人除了程愿谁都清楚,许时悬更是从小听得都快逆反了。
“还记得那天和今天差不多,是个雨雪霏霏的浪漫天气,就好像有些人注定要偶遇……”
许慕冬洋洋洒洒地说了好长一截他们的爱情故事,中间还穿插着许多艺术渲染,即使程愿一开始听得认真,后来也着实有点顶不住。
许时悬面无表情地总结:“他急性阑尾炎入院,柯女士给他割的阑尾,局部麻醉,他躺手术台上看了全副武装戴口罩的柯女士俩小时。”
柯女士随口纠正:“我主刀的部分只有十分钟。”
许慕冬嘿嘿笑:“但在我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不过这俩人太不给他面子了,许慕冬撇撇嘴,转而问程愿:“你们呢,你们怎么认识的?”
程愿猝不及防一愣,这个问题可把他给问住了。
呃。
总不好在长辈面前直说是在酒吧碰到,然后当晚一步到位,就这么深入认识了吧……
可程愿本身并不擅长撒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就在此时,忽听一旁的许时悬淡淡开口:“我是他大学学长。”
程愿闻言,立刻松了一口气,他悄悄看了许时悬一眼,心想还是许时悬反应快。
并且这也不算撒谎,许时悬本来就是他学长。
但这听起来可正经多了!
只不过许时悬说完这话却没看他,只垂眸认真地继续剥橙子皮。
有那么一瞬间,程愿觉得许时悬的态度好像有点奇怪。
可却又被许慕冬的话给打断了:“这么巧,那愿愿也是学计算机的了?”
程愿只能先回了许慕冬的话:“嗯嗯,是的。”
“那感情好,咱家新添一员理工科门类!你肯定比这小子强多了。”许慕冬其实并没有那么八卦,只是想关心关心俩人,话到这里便顺着走了下去,“那愿愿现在是在哪个公司上班?”
许时悬听到这里,刚想开口把话岔开。
却不想程愿听到这个问题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局促。
程愿反而对许慕冬笑了笑,没有遮掩,坦荡自在地向对他温厚又关怀的长辈说:“我还在面试中,暂时没有确定下来。”
许时悬见状,便也不再插话,垂首继续剥橙子去了。
许慕冬则完全没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他只是继续闲聊似的问:“去科技公司做本专业的工作吗?面试的是哪家啊?”
“嗯,对,我主要做算法。”程愿如实以答,“正在面试华诚科技。”
“这家还不错。”而许慕冬身为许氏前任霸总,到底是见多识广,即便领域不同也能提出合适的建议,“规模大前景好,新人刚进去是个很好的平台,也有蛮多新兴理念可以学习;只不过华诚公司架构有点问题,要想长久待着估计会不怎么顺心。”
许慕冬提起工作时多了几分不同之前的正经,但他并不会想教育或者指挥小辈做什么选择,他是支持年轻人多尝试、多按自己的想法和道路去摸索的。
程愿听得专注,闻言亦笑着回答道:“我和叔叔的想法一致,我也是想进去学习一些以前缺乏的经验和理念。”
许慕冬是个人精,听他这意思,立刻颇感兴趣地反问:“那看来咱们愿愿是准备之后单干啊?”
程愿不防忽然被点破,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眸子,但却没有假意否认,他点了点头直言道:“嗯,是有这个计划。”
许慕冬哈哈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好!正好之前我还听说咱们许氏的内部系统就是你一个人揽下来的,真的厉害死了,你之后肯定可以的!加油!别的不说,到时候叔叔去你工作室帮忙当个会计还是可以的。”
“叔叔您说笑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
“诶,计划都有了,离实现就差一步的事儿。”
他们在这边说说笑笑地聊着,却没注意,一旁许时悬听到这儿颇有些惊讶的眼神。
程愿从来没跟他提过以后的工作计划。
其实他之前也想过程愿想要继续工作的话,便给他开个工作室的事,他可以安排好所有的一切,人员、地段、配备等等,程愿只需要技术入股就好了。
可那天程愿叫他不要插手的神情太认真,他便想着,程愿大约是有自己的安排,于是便没提过了。
如今转念想想,也不算奇怪,从之前的很多事都可以看出来,程愿从来不是一个没有目标和规划的人。
至于不提前跟他说……许时悬想了想,觉得程愿估计是想全都自己来,独立地完成这件事。
程愿既没有想过要他的金钱支持,更没想过从他那里要回他的‘百宝箱’来作为他未来工作室的产品支撑。
这人啊。
许时悬满目笑意地望向程愿,情感上或许迟钝又敏感,但品质上其实他才是最坚韧豁达的那个。
怎么能这么这么好。
罢了,都由着他吧。
两人在冬澜山庄一直待到了快十点,才带着许圆圆一块儿离开。
临走之前许慕冬直叮嘱程愿让他没事儿可以多回来玩,许时悬不在就不管他,他自己随时想过来就过来。
回程的车上,程愿一路上眼睛都亮晶晶的,看起来很是高兴的模样。
许时悬失笑道:“你捡着钱了?”
程愿不理他,偏过头自顾自地说:“许时悬,叔叔阿姨人真好。”
“是吗,难道不是因为你老公我好?”许时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是是是,你最好了。”
程愿当然知道这都是因为许时悬,他才体验了这么美好的一切。
于是他知恩图报,回家之后抱着许时悬就是一顿亲亲。
只可惜许时悬现在着实是消受不起,多亲两口就能飙火。
但医生当初严令叮嘱他,虽然程愿肾虚的症状稍轻,可这个把月他们还是得禁一禁,待抓紧时间调理好了之后才能循序渐进。
许时悬真的能气死,人在眼前却不能碰,简直快要爆炸。
他生无可恋地想,这说到底真的是在惩罚他吧,是吧。
反正许时悬最后只能化悲愤为力量,坚持拉着程愿早睡早起加锻炼,一日三餐也严格按照营养食谱,什么羊肉海参枸杞黑豆桑葚换着来。
他还就不信补不回来了。
在许时悬的魔鬼监视之下,程愿的气色还真是一天一个样,看起来越发唇红齿白水灵灵。
去华诚科技二面的时候,面试官都直夸他精神面貌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印象分很高,再加上程愿本身履历过硬,薪资福利还有工作内容等各方面又都能谈拢,总之华诚科技第二天便跟他确定了下来,还问他能否尽快来上班。
如今临近年关,再几个星期就该过年了,程愿原本是打算年后入职。
但既然如此,早些去熟悉一下工作内容也行,他毕竟也有段时间没上班,还能多挣一个月的工资过年给许时悬买礼物。
于是程愿周五便去办理了入职。
他没让许时悬开着他那迈巴赫招摇地送他去,自己打车过去的。
抵达华诚交完各种材料办理完入职手续之后,华诚研发部的总监带着一个老员工一块儿过来了。
这是之前面试时就提过,一开始会有个老员工带他熟悉一下新的工作岗位,当然对方也会获得相应的带新人报酬,这是公司安排的机制,意在叫新员工不要怕麻烦可以多问。
只不过程愿却没想到,这位来带他的老员工竟然是他读研时的同门师兄张维。
正是之前介绍他去南城天锐上班、后来他和天锐闹出矛盾要离职,还试图来说和的那一位。
对方当初毕业时好像是说了来燕城发展,没想到这么巧,正好是在华诚科技。
张维看到程愿也很惊讶,他原本争取来带新员工时只听说对方也是J大的学生,却没想到居然会是程愿。
当初他只知道程愿最终还是从天锐离了职,并且闹得不怎么愉快,但却不知道具体的内情。
后来天锐在南城越发式微,好像公司项目都少了很多,他和那边的老同学联系便渐渐少了。
而他和程愿的关系本就平平,更是不清楚程愿竟然也来了燕城。
再者他还有一个很惊讶的点在于……程愿和以前看起来好像不太一样了。
虽然人还是那个人,穿着也简单,脸上甚至还架着一副熟悉的黑框眼镜。
但不知道是不是衣服质量变好还是什么的原因,程愿看起来好像从容淡定了很多?
张维一愣之后,连忙笑着去拍了拍程愿的肩膀:“居然是你啊小愿!”
程愿微讶之后,倒没计较什么,浅浅笑着喊了一声:“师兄。”
语气依旧含着客气和腼腆,除此之外也说不出什么更多的场面话。
如此看来,又和以前沉闷内敛的模样一般无二了。
张维刚升起的疑窦便又落了回去。
而研发总监见他们是同门师兄弟也很是意外,连道这都是缘分,接着便更加放心地让张维带着程愿熟悉工作去了。
张维倒是尽职尽责地带程愿去了工位认识了同事,等再领完必备办公用品之后一上午的时间差不多就过去了。
中午他又带着程愿一块儿去食堂吃了饭。
其实程愿很想率先了解一下部门目前的主要业务内容等等,但张维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在打听程愿的私事,问他为什么来了燕城、是租的房子吗、有没有女朋友、是不是打算以后一直在这边之类的。
程愿和他真没那么熟,也不太喜欢对方一上来就这样,但还是碍着同门的面子,含混着笑笑应付过去了。
直到下午,张维才终于开始给程愿讲解起了正经的工作内容。
程愿主动去到了他的工位旁边,站在一旁细听。
张维说:“我们最近在负责一个人脸识别系统,推广范围还不错,很多公司都在运用……”
张维一边说一边点开后台开始给他大致讲了下。
但他们这个系统还在持续研发中,张维演示的时候一不小心进入了一个错误程序。
并且不知怎的结束不了运行。
程愿其实看见了他操作哪里出了错。
可张维不知道是不是碍于师兄的面子,觉得不能在他这师弟面前掉了份,皱着眉头相当倔强地要把这个bug破解。
程愿便只好暂时闭嘴。
并且程愿刚来,确实不清楚后台储存着什么重要资料,只是本能感觉不太对。
最后还没来得及出声,张维拧着眉一个回车,按下了确认删除。
一秒钟便清除了一部分资料,连撤销操作都来不及。
张维转瞬意识到那是什么,额上的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而他和程愿同门好些年,听过无数次他导师夸赞师弟程愿天赋异禀。
这叫他在此刻不由自主地松开鼠标、抬眸慌乱地看向程愿:“小愿……”
一般这种情况都是可以恢复的吧?
程愿自主解决问题习惯了,下意识半弯下腰接过了鼠标。
却不曾想就在此时,他们公司研发总监忽然走了过来。
本意是想来关心关心部门新员工适应得如何。
可谁知他一过来,张维立刻便像被抓了包的红眼兔似的,一下子滑开椅子站了起来。
把程愿都给惊了一下。
而张维看见研发总监的眼神已经落在了电脑屏幕上,眉头也顷刻蹙了起来,摆明发现了不对劲。
他心中陡然一紧,接着不知为何,大约是程愿今天待他的态度叫他想起从前程愿一直是个忍气吞声低眉顺眼的性格。
这让他一时鬼迷心窍。
张维开口便推卸道:“赵总监,刚刚操作失误不小心删除了部分客户资料,您先别生气,这事也不全怪小程,我们马上看能不能恢复!”
程愿闻言,动作微顿。
这话听起来,怎么听怎么都像在说是他删除的客户资料。
并且张维这话说完之后,竟还悄悄按了一下他的肩膀。
怎么,还真是打算让他一来就背这个锅啊?
程愿差点都想笑出声来,他过去到底是给人留下了什么印象,怎么旧日相识的一个个,都觉得他可以任人搓圆揉扁吗?
不知怎么的,程愿突然想起许时悬,忽然觉得许时悬担心他也不是全无根由。
换作从前,他即便心里委屈,但说不定一个想不开还真就默默认了。
但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
程愿站直身子,拿开张维在他肩上的手,眸光直直地看向他,也不再顾及面子不面子,言辞锐利道:“张先生,您这话说笑了,是谁操作失误,监控可都清清楚楚。”
“再说,我倒确实是可以恢复数据,不过我也不想替别人收拾烂摊子,这事儿你自己能干就干,不能拉倒,但可千万别找我,毕竟这还真怪不着我。”
程愿说完,把鼠标一扔,便转身回了工位。
第86章
变故来得太快,方才相处还算得上和气的两个人,居然转瞬之间便翻了脸。
研发部的同事们悄然抬头,看了看此刻一脸菜色的张维,又转头去看已经在自己工位上坐下的程愿。
程愿脸色冷淡,坐下之后打开电脑,相当波澜不惊,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没想到新同事看起来斯斯文文,还以为是个好说话好相处的,居然这么硬刚,一点情面都不留。
大家一时之间心里都有了数,大约明白这新同事以后是轻易招惹不得的。
而张维眼神复杂地看了远处的程愿一眼,可那赵总监还在身边拧眉打量着他,那审视的眼神叫他越发面如土色。
他自己也知道,这无从辩解。
只听赵总监隐隐怒道:“下班之前必须给我解决!”
客户资料的事是大事,张维没办法,战战兢兢地应下,连忙坐回了电脑面前。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能试的地方全都试完了,就是没办法恢复数据。
让同部门一并负责这部分的同事来看也都纷纷露出棘手的表情。
因为这算是意料之外的变故,搞不好大家都得被连累一起加班挨骂,有人便忍不住皱着眉不耐烦地说:“张维你到底干了什么啊刚才,这破玩意儿。”
眼看着距离下班时间越来越近,客户那边应该也很快便能发现不对劲。
张维刚刚也查过了,受影响的客户是精言律所那边,那群律师特别不好打交道,说不准就得跟他们论损定责。
张维急得直抓头发,忽地余光瞥见程愿从工位上站起身往外走去,似乎是准备下班。
情急之下,立刻起身追了出去。
程愿听见身后的脚步,走到落地窗边时停了下来,回头看向来人。
张维看看身后来来往往的人,下意识想伸手拉他去个僻静地方:“小愿,我们聊一下。”
程愿退后一步抬手避开:“有什么就在这儿说吧。”
张维没办法,扫视四周发现目前人还不多,只能硬着头皮说:“小愿,刚才的事我还是想解释一下,你是新人,赵总对新员工特别友好,他一定不会说你什么的——”
他话还没说完,程愿微垂的眼眸一抬,平静的眼神却看得张维一怔。
“所以就活该被你甩锅?”程愿原本还以为张维至少会装模作样地过来道个歉,没想到他还真是不觉得自己哪儿做得不对,那他无话可说,“话不投机半句多,就这样吧。”
“别,别啊!”张维急切地拦住他,恳求道,“这样,这回的事算我不对,之后我请你吃饭赔罪,小愿,你帮我一下吧,不然今天完不成的话我就有难了!”
“哪儿这么严重。”程愿淡淡道,“最多扣点奖金,周末再加加班,仔细排查一下总能解决,张先生,自己制造的问题还请自己解决。”
张维苦着脸说:“话是这么说,可我答应了你嫂子周末陪她去玩,我再爽约你嫂子肯定要和我闹分手的!小愿,这对你来说顶多一两个小时的事,你就帮帮我吧。”
“我没嫂子,别来这套。”程愿丝毫不心软,越过张维往电梯间走,“就算只花费一分钟,又关我屁事?”
“程愿,话可不能这么说。”张维见他要走是真急了,转过头竟还试图挟恩图报,“咱们好歹是同门师兄弟,而且你可别忘了你上一份工作是谁给你介绍的!”
程愿听后蓦然停下脚步,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实在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只觉荒谬的笑。
程愿回头紧盯着张维,淡声开口:“本来不打算多说,没想到你上赶着把脸凑上来打,行。”
“说是同门,你以为以前我不知道你以老师的名义叫我帮你跑了多少数据?毕业论文的数据也在里面吧,非要说道说道,该谁感恩戴德?”程愿轻笑,“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跟我吠?”
“你——”
程愿步步紧逼:“再说天锐的工作,你是真心为我考虑,还是拿我去换人情,大家心里都有数,没必要在这里装腔作势。”
程愿当初打算回南城时,不是没有其他选择,确实是碍于张维的面子才去了天锐。
不过后来他在天锐明里暗里挨了这么多憋屈,张维从来都没问过一句,直到最后还想劝他留在火坑。
当然了,程愿从来没寄希望于任何人,他从不奢求任何人会关心他帮助他,当初他那副逆来顺受的畏怯模样也确实是他自己愿意忍受。
如今他也没有因此怨怪张维的意思,本就不熟的人,压根儿不值得他为此多思多想,只不过是在此把话分说明白,免得成天说得像给过他多大恩惠似的。
而张维一听此话,脸色果然不怎么好,当初他竭力把程愿介绍过去,确实是受了老同学之托,当时天锐正值发展期,急需能力出众的员工。
他当时觉得凑巧,把程愿介绍过去之后,他还在中间领了一个大红包。
而张维原本也不是多么跋扈的一个人,只不过曾经在程愿这里尝了好处,觉得他脾性温软,总是下意识想要拿捏罢了,如此被当面质问几句,他便呐呐地说不出话来,脸上还直烧得慌。
程愿目不转睛地直视着他,眸光锐利,他最后道:“张先生,做人别蹬鼻子上脸,你最好还是和我井水不犯河水。”
张维几乎已经没脸再和程愿待下去了。
也是此时,他终于明明白白地发现,程愿真的不再是以前的程愿了。
他记忆中的小师弟内向腼腆到近乎自我封闭,别说与人发生争执,仅仅只是对话时,他的眼神也总是躲闪,不怎么与人对视良久。
他们老师以前也常叹气,觉得程愿太闷太软弱了点。
而他们有一个算一个,不仅未曾帮助开解,还总是附在他身上试图刮下一点利用价值,享受着呼来喝去的优越感。
甚至已经习惯了。
但如今程愿已全然不同,直视过来的目光,灼得只叫人羞愧。
张维被压得不敢回视,一些曾以为理所当然的要求再说不出口,转过身灰溜溜地离开了。
程愿见他走远,亦收回目光,不再管那许多,转身离开了公司。
走出公司大楼后,程愿沿着冬日的街道往另一条小道走去。
许时悬比他下班早,这会儿已经开车过来在不远处等着他了,因为程愿不想那么引人注目,他便只把车停在了拐角的地方。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温和,程愿慢慢朝许时悬的方向走过去,只觉浑身惬意。
他脚下步伐如旧,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了一些。
方才张维的事是一个意外,却偶然敲醒了他脑海中一些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想法。
此刻回忆起来,程愿觉得自己以前好像是过得十分窝囊憋屈。
但回溯到当时,程愿心里其实是没太大的感觉的,就像是有一层薄膜,把那些感受和他的情绪剥离开了一些。
也或许这是身体和心理的防御机制,让他别想那么多,免得身苦心苦。
而最开始,他小的时候在学校被欺负,他默默忍下,是因为不想让爷爷担心,爷爷年纪大了,没必要因为他而多添烦恼。
后来爷爷去世,程愿更没有反抗的欲望了,反正他在世上独身一人,也没有人会真正地关心他,就全都无所谓了,顶多就是多做点事挨几句骂,有什么大不了的。
渐渐地,程愿几乎感觉自己就只剩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浑浑噩噩地行走在世间。
直到去年误诊出绝症。
这叫程愿意识到他留存的时间不多,再不尽兴,便再没了尽兴的机会。
所以他在绝症这个名义之下,肆无忌惮地发了一场疯,做了许多从前他想都没想过的事。
现在程愿想来,其实当初他或许自己也曾欺瞒了自己,并且成功地把自己给隐瞒了过去。
因为他一直是一个很细致谨慎的人,不管是感情还是做事,他总喜欢再三论证、反复追索,最终去得出一个没有瑕疵不可推翻的答案,他才会选择相信。
偏偏就是那次诊断。
他没有复查,也没有再三思虑,便轻易地相信了那个答案。
是他潜意识里在蒙蔽自己,还是说他那时已经到达了忍耐的最高负荷,再不无法无天一场,他就要濒临极限了吗?
可这些程愿自己都不得而知。
但如今他却清楚地知道,他自己现在是真的变了。
好像一场戏演着演着,不知不觉地便成了真。
此前他得知绝症误会的真相之后,一度以为,他这一场为期半年的梦幻泡影终于被现实戳破,他无法再借此沉溺下去。
因此,他自欺欺人无所顾忌的状态应该停止,他的‘发疯’也该到了尾声。
那么生命无法结束的他,是不是也就应该续上从前的轨道,再次做回他人眼中那个逆来顺受听之任之的程愿呢?
可程愿想到这里时,手机忽而震动了一下,是他和许时悬的定位软件在提醒,打开一看,界面上的两个Q版小人儿已经亲密地抱在了一起。
这表示他和许时悬的距离已经在十米以内。
与此同时,小人儿头顶上那句话再一次浮现——他就在眼前,飞奔向他吧。
程愿随之一抬眼,果然看见了不远处的人影。
冬日温暖舒适的阳光下,微风轻起,枯黄的树叶缓缓飘落,许时悬闲闲靠在车边,身形修长挺拔,模样英俊气质凛冽,叫人一看便挪不开眼。
但分明是那样冷傲的一个人,甫一看见他,却笑着朝他张开了双臂。
程愿微眨着眼,心中不由自主地继续想,他不要再活成从前的模样。
这次的‘绝症’绝不只是在他的生活中短暂地打了一个岔,而是就此彻底改变了他的想法和人生轨迹。
‘发疯’没有终点,从那一刻起,他生命的道路已经拐了一个方向,他是终于开始真正随心所欲地做了自己,不再自己给自己设下局限。
而他也明白,在这其中,如果没有许时悬,没有许时悬对他几乎是毫无底线的纵容和宠爱,他没有今天的底气。
原来不知不觉间,许时悬已经源源不断地给他提供了这么多能量,几乎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和他的勇气、和他对未来的向往,一并刻进了他的血脉之中。
微茫的阳光跳跃在程愿发间脸上,他止住缥缈的思绪,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听从指令,飞奔向了许时悬。
许时悬将人接了个满怀,笑着拍他脑袋:“慢点——”
可他这回话还没说完,程愿却不在乎四下是否有车流行人经过。
掌心攀着许时悬的肩,将他压在车门边上,仰起脖颈,不管不顾地吻了上去。
第87章
他人的目光在此刻已经变得无须在意,程愿只想吻他。
许时悬微挑了挑眉,迎接着程愿时隔日久却依然不够娴熟的亲吻。
片刻后,冬风渐盛,带起丝丝浸人的凉意。
许时悬没有中止动作,只是单臂搂着程愿的腰,另一只手悄然打开了车后座的门。
随即手臂用力,一个转瞬间,两人便进入了SUV宽敞的后座。
密闭的空间隔绝了冷风,也隔绝了外面所有的视线和声音,四下顿时一片寂静,只剩了潮热的呼吸在流淌。
其实程愿有点懵,没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坐到了许时悬腿上,只不过许时悬的吻紧接着又追了过来,他便也没太在意了。
车厢里的空气感觉越发滚烫,浑身的神经都像拿了根羽毛在挠,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直到最后,程愿骤然感受到了什么……他不禁低头,往那儿看了一眼。
其实最近晚上睡觉许时悬从背后抱着他的时候时常都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但就算这种情况下许时悬也不松开他,不过他也不多做什么,就这么睡。
此刻程愿抬起眸,对上许时悬沉沉如墨的眼神。
他张了张嘴,许时悬却先开了口:“谁叫你招我。”
许时悬嗓音仿佛带着沙哑的颗粒,他屈起手指,碰了碰程愿的脸颊,凝望着他说:“我可都记着,过一阵等你调理好了,我一定要在车里……”
他说到此处,嘴唇凑到程愿耳侧,仅仅对着他的耳朵,说出了那最后两个字。
程愿很少听这种直白的荤/话,耳根子一下就红了。
他望了许时悬一眼,其实他刚刚是想说他身体其实最近调理得还可以,没感觉有哪儿不舒服,等回家之后浅浅那什么几次应该没事。
不过这会儿他见许时悬这眼神,想想还是不提了,万一他原地变身怎么办。
就算、就算要在车里,也要找个僻静的地方吧。
程愿咽了咽口水,不动声色地往后退开,直退到车厢角落。
许时悬缓缓呼吸换气,默默平复了一下。
真的造孽啊他。
不知过了多久,程愿见他终于消得差不多了,他手肘支撑着脸,实在忍不住道:“许时悬,那个,你要不要也去看看医生?”
其实他仔细想想,他们也就两周没做而已,更别提两周之前那频率了。
“我肾虚确实是病。”程愿现在已经彻底摆烂,能够坦诚面对自己不太行的事实,他接着说,“但你这是不是也不太正常啊?感觉你瘾好大。”
许时悬:“……”
许时悬简直无语,他偏过头幽幽地望着这兔崽子:“这位先生,这是你老公我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正常表现,麻烦你不要以己度人。”
程愿怀疑地望着他,但他想想许时悬上次体检又确实哪哪儿都好,只能认了:“那好吧,那可能是我的问题。”
“本来就是你的问题。”许时悬轻哼道,“而且咱俩这才多久,你要是早点和我谈,那不就早习惯了。”
程愿笑着说:“那我以前也不认识你啊。”
许时悬看他一眼,没说话了。
过了会儿,两人挪到前座。
许时悬再想到刚刚程愿主动扑上来亲他,虽然感觉挺好,但细想来又有点不对。
许时悬一边启动车子,一边问他:“今天上班怎么样?”
“还可以。”程愿是真没受多大影响,接着他也没隐瞒,一五一十地把今天张维的事说了。
许时悬听后哪儿忍得了,蹙眉道:“真是乌龟掉盐罐给这臭王八闲完了,抹布裹小脑了吧,什么煞笔,靠。”
程愿听他突然一顿输出,笑得不行,他怕许时悬气到,赶紧又说:“我才不气,反正今天受影响的肯定不是我。”
“那最好,反正有仇必须当场报。”许时悬说完又忍不住上升扫射,“华诚科技真是药丸,什么人都在里面待得住。”
等他叨叨完,才发现程愿还在看着他笑。
“笑什么?”
程愿眼眸弯弯:“我还以为你会说让我别干了辞职呢。”
毕竟按照许时悬之前的作风,大约是见不得他受一点委屈,他可以给他任性的自由。
车子行在红绿灯口停下,许时悬回头看了他一眼,无奈道:“我看你好像还挺高兴的,那有什么办法,高兴就继续干呗。”
程愿一怔。
红灯倒计时很快结束,许时悬启动车子,不经意随口道:“只要你开心,怎么都行。”
程愿眨眨眼,要不是现在正在开车,他又想亲他了。
“从下周一直到过年,我估计得忙一阵了。”许时悬开一半又和程愿交代了下。
程愿表示理解,年底忙很正常,他便说:“嗯,好,到时候你不用来接我,我自己回就行。”
许时悬所有车钥匙都放在家里,他想开哪辆开哪辆,而且还有司机,只不过程愿不好意思麻烦别人,也不太喜欢自个儿开着堵车。
“放心吧,没事儿。”
许时悬便依了他:“等过年放假就好了。”
说着他又临时起意道:“不过这两天还没什么事,正好城郊那边新开了家滑雪度假酒店,要不咱们去那儿过周末?”
以前程愿基本不会和许时悬出去约会,也不一起去哪里玩,其实他不是完全不想,他没有那么宅。
只不过当时程愿处心积虑希望许时悬早点跟他分手,便不欲做太多增进感情的事,也不想在两人之间留下那么多回忆。
如今境况不同,程愿自然不必再有所拘束。
他眼睛亮亮地点头:“嗯嗯,好,我还没滑过雪呢。”
许时悬见他感兴趣,笑道:“我教你。”
“好。”程愿说完又想起家里那个,连忙提到,“我们回家把许圆圆一起接上可以吗?”
阿拉斯加本就是雪橇犬,对冰天雪地有天然的亲切感和熟悉感。
“行啊,那边正好允许宠物入住。”许时悬点了头,又开玩笑道,“正好到时候体验一下狗拉雪橇,养它千日用它一时,它小子回馈我的时候到了。”
程愿笑道:“你真是够了。”
于是两小时之后,两人便带着一只预备苦力一并出现在了滑雪度假酒店。
许时悬在办理入住时,程愿便按着已经兴奋起来的许圆圆蹲在一边。
许圆圆的豆豆眼直发亮,简直恨不得自己此刻能说话,否则不足以表达它的雀跃之情。
程愿差点被它背着往外拖,无奈地揉揉它的脸:“你这一身劲,你哥要真让你拉雪橇估计是奖励你吧。”
这会儿许时悬也办完了入住,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不过与此同时,旋转大门那边传来了两道熟悉的声音。
“你不是说这周不来吗?怎么突然要来啦?”
“我律所那傻逼系统出了毛病,登不上去,合作公司那边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这点bug都修不好,干脆休个周末算了。”
“然后大小姐顺便再视察一下您家这酒店建设是吧?”
“好说好说,这不一开业就请你们——卧槽,程愿!!”
方艾突如其来的这一嗓子,把她身旁的邵遇吓了一跳,亦随之望了过去。
程愿一抬头,便看见了方艾和邵遇两个人一脸意外地看着他。
未及反应,方艾已经快步走了过来,要不是许圆圆横在中间,她得把程愿翻来覆去看个够。
方艾不知为何颇有些激动:“你之前跑哪儿去了,悬哥找你找疯了你知道吗,而且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你居然把我都删了!!不过悬哥知道你回来吗?”
其实许时悬找程愿这件事没很多人知道,只不过当时找了林思为帮忙,而林思为和她跟亲兄妹没两样,她不知道才怪了。
方艾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看样子是想给许时悬通风报信,可就在此时,身旁的邵遇戳了戳她。
“干嘛呀。”方艾脱口就道,“你没听林思为说悬哥当时看起来都快神经了吗,简直就像小段以前那样子你忘了?不行不行我受不了。”
在她看来,程愿绝对喜欢许时悬,许时悬就更不用说了,既然如此,那根本没有分离的理由。
要是又像她发小那样和心上人分隔多年,这种苦她一个旁观者都看不下去。
邵遇赶紧小声道:“不是啊,悬哥就在那儿呢。”
方艾闻言一顿,一抬头果然看见许时悬走了过来,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方艾这才意识到自己消息滞后了,但人生尴尬才是常事,方艾很快便调整了自己的心态,眼神在他俩之间来回:“所以这是已经和好了?”
许时悬轻唔一声:“难为你还替我着想。”
倒是程愿,猝然又从旁人口中听到了有关于许时悬当时的只言片语。
他下意识看了许时悬一眼,眸中有些愧疚,过后这才回复方艾道:“小艾姐,真的不好意思。”
方艾一听就知道当时可能是有误会,不过既然已经解除,那也就没什么了。
她摆摆手道:“算了,小事,你们也过来玩?”
程愿点点头:“嗯,对的。”
许时悬牵过程愿手中许圆圆的绳子:“你这不废话。”
“嘁。”方艾嗤笑一声,“本来想说我做东,但悬哥你这样很打击我请客的心情。”
一旁的邵遇不客气,出来对他们笑着说:“我们都是她请客,悬哥,给个表现的机会呗。”
这处度假区是会员制,看程愿和许圆圆的模样,以后估计还会再来。
不过试营业期间入会员确实有些麻烦,刚才许时悬便没办,这会儿方艾来了倒是方便。
于是许时悬便应了下来:“那谢了。”
接着几人便一并都往那边去了,但在办理的时候也不知道是网络问题还是系统问题,居然又出了毛病,一时卡不进去。
这就让方艾很焦躁了:“我今天是撞鬼了吗,怎么到处的系统都有问题。”
负责办理的人看他们家大小姐黑了脸,也很是紧张,越紧张越出错,额上汗都下来了。
“不如让我看看吧?”
他们几个之间倒是无所谓,但如果之后影响其他客人就不太好。
方艾此前帮他良多,程愿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程愿进去之后,仔细查看了一下,发现只是一个插件问题,没一会儿便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
方艾之前还真不了解程愿还有这一手,惊讶道:“牛啊你小程同学,原来你是搞计算机的啊?”
程愿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嗯,对。”
“那我以后要是碰见什么问题是不是可以直接找你了?”
程愿点了点头,真心实意道:“随时可以。”
方艾得他应答,望了许时悬一眼,结果发现他们恋爱脑悬哥居然没什么异议,这回居然不吃个醋?
办完卡之后,两边便告了别。
只不过第二天在滑雪场又遇见了。
程愿和许时悬他俩先去,一开始许时悬带着程愿滑了好几趟,程愿学得倒是快,体悟了不少滑雪的乐趣。
只不过他新手初学,大约姿势不对,很快便觉得有点累。
可许圆圆还在那儿兴奋得四处奔跑,程愿便让许时悬一边滑一边溜许圆圆,他自己去了休息区休息。
正是这时候碰上邵遇他们的。
彼时邵遇和另外一个漂亮青年在一处坐着,邵遇手机横屏好像是在打游戏,另一个青年面前则摆放着电脑,应该在临时处理工作。
邵遇余光看见他,立刻便冲他笑着招了手:“程愿!这里这里!”
程愿闻声走了过去,与此同时邵遇身边的青年抬起了头,气质冷淡,但对他礼貌地点了点头。
邵遇其实和程愿也不算熟,不过耐不住他性子活泼开朗,积极地和程愿介绍道:“这是裴翊。”
邵遇说:“小艾他们还在滑雪呢,我累了过来歇会儿打打游戏,裴翊凑巧有学生找他改论文,就也过来加加班。”
程愿点点头,不及他多说什么,邵遇已经往旁边挪了挪,给他挪了一个位置出来。
对方和善可爱,程愿心有好感,便坐下了。
刚一坐下,邵遇忽然看了旁边裴翊的电脑一眼,想起什么,又回来问他:“小程同学,昨晚我记得你说你是学计算机的是吧?”
程愿点头:“嗯,对的。”
他这话一应完,只见另一边正在批改作业的裴翊也抬了头。
邵遇见状便赶紧跟他解释:“是这样的小程同学,裴翊有个学生交上来一个论文,但内容涉及到化学和计算机的交叉学科,我们没人是学计算机的,这临时也不知道问谁,所以他有几个问题能请教你一下吗?”
程愿只是应用厉害,理论并不一定行,何况还涉及化学,他便周全地说:“谈不上请教,我可以试试。”
见他这么应,邵遇赶紧起身,让他坐到了他们中间。
而裴翊是个比程愿话还少的人,邵遇替他解释完他便不再赘述,只是把电脑屏幕转向程愿:“麻烦你了。”
程愿笑了笑:“没有。”
他定睛一看,发现涉及到计算机相关的问题对外行人来说或许是有些复杂,还好他真的会。
他条分缕析地跟裴翊解释清楚,而裴翊既问人便信人,程愿说什么,他便直接往批改意见上写什么。
一副深信不疑的模样,这让程愿心里莫名有些触动,就类似于……成就感?
末了,裴翊又毫不吝啬地直白夸赞道:“你很厉害。”
邵遇在旁边也连连点头:“真的!你们刚说的我完全听不懂,我又误入学霸窝了,我就逃不开被碾压的宿命。”
分明只是很简单的一句夸奖,程愿以前也不是没有听过。
但此刻不知为何,他蓦然顿了一下。
大约因为他们是和许时悬有交集的人,而这一次,他们找他和夸他,却不是因为许时悬。
仅仅是因为他真的帮上了他们的忙,靠他自己从前一路走来积累的那些知识。
这让程愿有一种被认可的感觉。
无意识间,心里一些名为‘自信’的东西随之悄然冒出了头。
第88章
许时悬进休息区的时候,程愿正在和邵遇一起打游戏,裴翊则还在一旁敲着电脑。
准确地说是程愿坐在中间,拿着邵遇的手机在飞快地操作,邵遇扒在他肩膀上两眼放光地看他放大招。
“哇哇哇耶!!又赢了!愿愿你太强了!对面那个追着我杀了好几天,还一直语音骂我菜鸡,气死我了,你能不能帮我再闪死他一回!”
程愿哑然失笑,毫不犹豫地说:“能,我顺便教教你。”
“好!”
许时悬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不禁挑了挑眉。
在程愿过往的生活当中,缺位的因素实在太多,可如今看来,他并不是拒绝相处也无法相处,只不过是从没有遇见过不错的朋友罢了。
他家愿愿以前确实是有点倒霉蛋的。
不过……许时悬见程愿偏过头和邵遇说话时,那脸都快凑一起了!
许时悬迈开长腿走过去,顺手便把坐在边上的邵遇提溜了起来。
“诶诶我游戏,谁啊——”邵遇边说边回头,看见是许时悬声音立刻都小了,“……悬哥,干嘛啊?”
许时悬把邵遇往外拎:“你家闻希执在找你。”
“唔,是吗?”
“C区。”许时悬说着,又从程愿手中把邵遇的手机抽出来递给他,“去吧。”
邵遇接过手机,又狐疑地看了许时悬一眼,过后忽然笑起来:“悬哥,你在吃醋吗,好小气哦。”
不等许时悬回答,邵遇又赶紧跟坐在一旁的裴翊说:“裴翊裴翊,咱们快走,别当电灯泡辣。”
程愿闻言脸一红,连忙站起来说:“没有!”
他按了下许时悬,又回头看还在工作裴翊,忙说:“他还在工作呢。”
偏巧裴翊此时合上电脑,站起身淡淡说了句:“刚好结束,你们慢聊。”
说起来好像还真是要给他们腾地方似的,程愿眨了眨眼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抿着唇瞪了许时悬一眼。
许时悬看着倒是新奇,心想这是为了这俩跟他耍脾气呢?
他没说话,站一旁老神在在地看着程愿。
邵遇却适可而止,笑得可可爱爱地解释说:“不逗你了,愿愿,因为我们待会儿要回城里,就先走了,回头再找你出来玩哦,拜拜~”
裴翊也说:“再见。”
裴翊这话是只对程愿一个人说的,因为裴翊不像邵遇他们从小认识许时悬,他只认识程愿。
程愿听后,便赶紧和他们招了招手:“嗯嗯,拜拜,注意安全。”
直到目送他们出门,程愿这才收回了目光。
而他倒也没和许时悬再多纠结这事,只是见许时悬是一个人回来的,这才问道:“许圆圆呢?”
“你在这边乐不思蜀,终于想起来还有个狗子了?”许时悬幽幽道,“方艾牵去玩了。”
程愿看得一阵好笑,挽上许时悬的手臂,笑道:“许时悬,你好幼稚。”
许时悬哼了一声,片刻之后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过后俩人也没在休息区继续待多久,出去之后,方艾把许圆圆还给他们,又同他们告了别,说要先回去,还顺便客气地邀请他们说以后有机会一起吃饭。
而程愿和许时悬则又多留了一天。
白天滑雪累了,晚上便泡温泉,泡完第二天又坐观光缆车欣赏雪景,还带着许圆圆在雪地上肆意奔跑。
程愿这两天简直都要把他之前二十几年没看够的雪全都看回来,许时悬还陪他夹鸭子堆雪人,玩得好不尽兴。
就连精力旺盛如许圆圆这两天兴奋过度,回程的车上都趴在后座蔫儿下去。
许时悬问他:“开心吗?”
程愿狠狠点头:“开心。”
见他开心,许时悬也高兴,觉得再好不过的日子也就是这样了。
只不过回去之后,许时悬便迎来了年底最后一波的忙碌。
他天天早出晚归,而现在程愿也开始正常上班,没办法再陪他去许氏了,以至于现在许时悬只有晚上能见着这人一会儿,他对此怨念颇深。
但与他相比,程愿这边可谓是一切顺利。
他周一继续去华诚科技上班,得知上周五张维自己弄丢的那些客户数据他周末加班了两天总算恢复了过来。
但好像因此耽误了合作方不少事,对方要求按合同索赔,公司这边承担了责任,虽没因此开除张维,可也扣除了他的部分绩效奖。
张维对此没有异议,而后每次见到程愿,也基本都是绕道走,此外程愿听说他好像还申请了换组,大概是不好意思继续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
至于他们办公室的其他同事,因着程愿刚来就发生了这么件事,愣是没人敢随意使唤他,和他说话交流也都客客气气的。
人好像总是这样,你强他就弱,你弱他就强。
程愿从读书打工到毕业上班,这么多年来,总算是体验到了一回正常的办公室环境。
当然并不是因为这里有多好多规矩,只不过是因为他自己硬气了起来、学会了拒绝而已。
由此程愿这段时间还真算不上忙,准点上班准点下班,偶尔回家还能给许时悬做做饭,或者去许氏接他一下。
程愿对这种状态相当满意。
除此之外,更令他意外的是,他和邵遇裴翊他们的关系还真渐渐好了起来。
起因就是那天滑雪返程之后,邵遇时不时会邀请他打游戏,程愿出于本身专业原因,接触各种软件的机会多,新游戏出来他都会看看,他自己也还算爱玩,这么一来二去就和邵遇混熟了。
至于裴翊那边,大约是那次裴翊发现程愿专业知识很扎实、讲得又简洁明了,之后遇到相关问题,裴翊便会直接在社交软件上戳他。
为表谢意,裴翊还给他介绍了一个私活儿,是和裴翊同在P大化院的一个老师开了家咖啡店,店里需要一个点单小程序。
这种小程序程愿几小时就能搞出来,而与之相对的报酬却不低。
并且因着他是裴翊这边的关系,雇主很快就把款项给他转了过来。
因此程愿的卡里突然就有了钱,比他的工资还来得快。
之后程愿便又顺理成章地请了裴翊吃饭,连带着邵遇和方艾一起。
就这么来来回回,不知不觉间,程愿和他们渐渐就变成了即便是寻常没什么事也可以互相分享一下生活趣事的关系。
而那次吃饭时方艾喝了两口就不小心喝大了,让她突然想起之前程愿把她删了的事,她当时就揪着程愿的领子跟他说,就算以后再和许时悬吵架,也不准再这么做了。
她说悬哥是悬哥,你是你,朋友是朋友,不能一刀切,不然她会伤心的。
由此程愿渐渐确认,他好像真的交到了朋友。
程愿心里听得也莫名触动,跟着一块儿喝了不少。
喝完之后,他们几个都有人来接,全场唯一单身狗方艾也被她另一个发小兼裴翊的爱人段星敛接了回去。
当然裴翊临走之前说要陪他一起等许时悬过来,可程愿想着许时悬最近在忙,压根儿就没跟许时悬说。
结果谁知道!
那天居然碰巧遇见许慕冬和柯清在这里吃饭,他们看见程愿喝得脸红红,居然就一块儿把他带回去了!
程愿当时简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但喝了酒之后神经到底更迟钝些,从另一方面来说,又变得越发柔软,一些寻常守礼的距离在此刻便悄无声息地消弭了下去。
许慕冬和柯清把他送回白栖园之后,许慕冬连忙去给他拿热毛巾来擦脸,柯清这么冷清的一个人也亲自给他煮了醒酒汤喂他喝。
就和照顾亲儿子没有任何区别。
而这会儿许时悬还没回来,俩人便在沙发上坐了会儿,程愿就盖着毯子在一边闭着眼乖乖睡觉。
睡着睡着,程愿不知是不是梦到了什么,脑袋往柯清那边挪了下,口中低喃了一声‘妈妈’。
当时柯清脸上没什么反应,将冷酷淡定贯彻到底。
可温暖的掌心却轻轻拍上了程愿的背,回应道:“嗯,妈妈在。”
许慕冬当时一个原地嫉妒,唰一下蹲到程愿身边,可他不管怎么哄,就是等不到程愿喊一声爸爸,难道和爸爸有仇吗!
许慕冬相当伤心,可又不能真把程愿给弄醒了,为此他后来怨念了好一阵子,三不五时地就跟程愿暗示。
可程愿当时就是无意识的行径,第二天醒过来就不记得当晚的细节,因此一直没能get到许慕冬的意思。
只不过经过这件事,程愿和许慕冬柯清之间的关系越发的近。
近到就连许时悬没空陪同的时候,程愿也可以独自前往冬澜山墅和他们一起吃饭闲聊,或者什么都不干,他只去那边晒晒太阳睡睡觉也都没问题。
程愿性子是那么内敛含蓄的一个人,竟也不觉得有丝毫拘谨,感觉十分自在。
大约,这就是许时悬跟他说的,家里人的感觉吧。
总而言之,程愿这段时间可谓是全面开花诸事顺心,就没有一处感觉不好的。
他整个人的状态几乎是焕然一新,浑身都透露出大写的柔和,幸福喜悦几乎都要化作实质溢出来了。
这天许时悬下晚班回家时,看见程愿正窝在沙发里玩游戏,估计又是和邵遇一起,语音里偶尔会出现邵遇咋呼的声音,程愿眼角也挂着笑意。
偏头一看,桌上香喷喷的饭菜在保温板上放着,还冒着热气,一看就是程愿亲手做的。
许时悬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神色不禁也温柔下来。
心想,这样就很好。
不像从前,他下班回家,总是能看见程愿眼神空洞地在发呆,即便有时坐在阳光下,也总感觉像是随时都要随着微风碎掉了,越是装作若无其事,越叫他心慌。
可现在的他是那么鲜活。
许时悬换下鞋,走到程愿身后默默将他抱进怀里。
程愿抽空看他一眼,手上一边操作一边跟他说:“回来啦,累不累?饭菜在桌上,我马上就打完了,你等我下。”
许时悬亲他一下,下巴搁在他头顶,失笑道:“打你的吧。”
五分钟后,程愿结束战斗,立马把手机甩到一边,反身扑进许时悬怀里。
他一连在许时悬脸上亲了好几口,笑着说:“去吃饭吧。”
许时悬却没动:“抱会儿。”
程愿知道他最近加班挺累,便乖乖待着没动。
嘴上轻声和许时悬说着些日常的话:“明天周六休息之后再上两天班,我们部门就可以放年假了。”
许时悬搂着他,另一手卷着他的头发玩:“那正好,过两天我得再飞一趟申城今年的工作就结束了,到时候你跟我一块儿去申城吧。”
“嗯,好。”程愿没多犹豫便答应了下来,过了会儿他又问,“你明天要加班吗?”
“要。”许时悬应完又说,“怎么了,有事?”
程愿笑笑:“没,就是邵遇哥临时请我明天去看一个演唱会,你既然不在家的话,那我就回复他说可以咯?”
许时悬闻言微顿了一下,好像不怎么愿意,不过他想到什么,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好,去吧。”
可等他答应之后,程愿却抬起了头,眸光有些探究似的看着他。
一直看了好一会儿,许时悬点了下他的额头,失笑道:“你这什么眼神,让你去你还不高兴了?”
“不是,我只是感觉你有点奇怪,你怎么什么都答应我。”程愿说完,沉默了会儿,忽而话锋一转,他出其不意地问道,“许时悬,你是不是担心我抑郁啊?”
许时悬没料到程愿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问话,一时间愣了一下,以至于没有及时否认。
而他的这个反应则尽数落在了程愿眼中,这和肯定回答几乎没什么两样了。
其实程愿早就感觉有点不对劲,因为许时悬对他实在太好太迁就了。
当然许时悬以前对他也很迁就,可那也分事情,许时悬性子里就带着强势,有些事他不会让步的。
比如明天看演唱会的事,换作之前,许时悬大约会强烈要求他明天不准去,陪他去许氏。
这让程愿觉得许时悬虽然还是异常关注他,但这和以往的关注似乎不太一样。
许时悬以前巴不得把他绑在身上,最好什么人都别理,可现在,许时悬带他见家长、希望他工作好、愿意他和朋友多多相处……
就好像,希望他能多多分散注意力,同时拥有很多很多的东西。
要具体说起来,程愿倒推着时间线,这些变化好像是从许时悬得知他绝症真相时开始的。
当时他确实感觉许时悬情绪有点不对劲,许时悬是误会……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吗?
此刻见他的反应,程愿觉得他没有猜错,许时悬好像是曾担心过他想不开。
程愿眼眸微转,片刻后他浅浅呼出一口气,同许时悬坦诚开口道:“许时悬,我承认,我之前有阵子是不太想活了。”
听他突然承认,许时悬眉心止不住地拧了起来,手指攥紧了程愿的手腕。
“别别,你先别激动。”程愿可不敢大喘气,忙继续道,“因为那时候确实觉得没什么意思吧,但现在不一样了,我现在完全没有那种危险的想法,真的。”
“真的一点点都没有。”程愿举指发誓,认真地跟许时悬说,“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舍不得想不开呢,你对我特别特别重要,我想和你一起长命百岁的。”
许时悬听后,同程愿对视良久,眸中的仓皇方才渐渐褪了一些下去。
程愿伸出手指抚平他的眉心,他轻声说:“所以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地对我,我想我们两个在一起,都能轻轻松松地做自己,大方向对方提出任何要求。”
“因为你已经很好了,不需要做出任何改变。”程愿说完又笑起来,第一次大言不惭地开口道,“而且我觉得我好像也蛮好的。”
“不是好像,也不是蛮好,是最好、非常好。”
程愿刚说完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被这么一说更加害臊,他垂了眸,连忙转移话题道:“反正、反正就那个意思吧,而且我挺喜欢你管着我的,你不管我我还有点不习惯呢……”
听到此处,许时悬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往后靠在沙发靠背上,终于渐渐放松了下来。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种癖好。”许时悬半笑着说完捏住他的下巴,眉目幽幽,慢慢换了态度,强势地说,“那明天不准和别人出去,陪我。”
程愿眼睛亮亮的,下巴在他掌心点点头:“好!”
“以后去哪儿必须跟我报备,不准先斩后奏。”
“好。”
“把我照片设成屏保,有人问起必须说是男朋友或老公。”
“好好好,什么都好。”
“现在,亲我。”
第89章
于是第二天,程愿便和许时悬一起去了许氏。
今天周六,公司大楼里人没平时那么多,但也有不少赶着年底加班的人,就连孟呈也在。
孟呈好些日子没见到程愿了,一路上叽叽喳喳地和程愿说话不想走。
不过他属于是没赶上好时候,程愿跟他说着说着,竟突然问了许时悬一句:“我可以继续和他聊天吗?”
孟呈的话戛然而止:“?”
许时悬现在可是底气十足,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孟呈一眼,冷酷无情地说:“不可以。”
孟呈:“??”
他以前一直觉得程愿才是说一不二的那个,许时悬完全就是个老婆奴。
于是他相当自信地觉得程愿估计都不带搭理许时悬的。
可谁知道程愿听后回过头,竟是对他说:“那我们就先不说话了吧。”
并且说完就紧闭上了嘴,俨然就要让这话成为最后一句交流的意思。
孟呈:“???”不是,我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近日收心养性没什么风流韵事的小孟总受不了这等打击,气势汹汹地走出了办公室。
他走后,许时悬坐在办公椅里,懒洋洋地说:“拿我当枪使是吧。”
程愿抿唇笑了下:“他话太密了。”
机关枪似的吵得脑瓜子嗡嗡的,实在是接不了一点。
许时悬失笑,朝程愿伸出手,忽而道:“那我这么配合你,你要怎么感谢我?”
程愿把手搭上去,许时悬顺势便把玩了起来,一点一点挤进程愿的指缝,像在把玩什么上好的羊脂玉。
程愿被他碰得浑身一抖,再垂眸看许时悬别有深意的眼神,他大约明白了什么。
程愿耳根有些发麻,但最后到底还是轻声答应了下来:“下次在家里,你也可以这么玩。”
置换场景,你说什么我都听。
许时悬得到满意的答复,往后靠进椅背中,不由单手拽了拽领带,看向程愿的眼神越发浓厚,活像要把他生吃了似的。
这兔崽子还挺会画饼。
最近不就仗着他自己肾虚这事,什么话都敢跟许时悬说,简直是肆无忌惮。
许时悬就看他还能有恃无恐多久,这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而且最近他们锻炼养生可一样没少,这人气色简直好得不行。
许时悬说:“过两天再复查一下,马上就是假期了,你等着的。”
程愿无惧他的威胁,心想反正又不是现在。
而且……等着就等着呗,他又不是不愿意。
程愿弯腰亲了他一下,然后就脚底抹油跑进了休息室。
不过许时悬今天加班的时候,程愿也没闲着,他在做他的另一个私活儿,这回是邵遇介绍给他的。
邵遇家是文娱界大鳄,而娱乐圈的钱最好赚,随便哪个明星稍微出名点的都得经营一下自己的粉圈,从而就衍生出了很多投票啊排名啊互动周边啊什么的。
这些东西都需要一个内部的小程序或者互动平台来进行,那也就是说,程愿可以发挥的地方简直太多了。
而这个把月他虽然就接了这么两单私活儿,但是账上却一下子不再空空如也,趴上了不少钱。
如此一来,不消多久,在维持许时悬花销的基础之上,他也很快就能存够自己单独开工作室的钱了。
并且他这段时间在华诚,默默地听听看看,还真的学到了不少关于科技公司独立运营的经验和知识,以后肯定用得上。
总之生活充满了希望,程愿对此觉得相当有奔头,心中也没再觉得有压力,一日复一日的轻松。
转眼便是5号下午,华诚科技提前发了工资之后,就正式开始放假。
程愿在华诚还是头一次领工资,数额不少,于是当天晚上他没忍住激情消费,请许时悬外出吃了顿大餐,回家时也没忘了许圆圆,给许圆圆买了好多零食。
程愿对此心里相当舒爽,他终于不用再像之前那么抠抠搜搜、可以大胆地给他家头牌花钱了。
他现在也十分理解那些总爱使劲砸钱的榜一富哥富姐们,因为他也好喜欢给许时悬花钱的感觉,真是舒坦。
并且他花着花着还上了瘾,第二天他和许时悬一起飞申城的时候,他相当主动地订了一间超豪华视野的全江景套房。
就像是为了弥补上次悄悄让许时悬住标间的委屈似的。
而这次许时悬来申城,是还有最后一个论坛会议要开,等这事结束,他也可以迎来假期。
原本程愿以为他们得结结实实地开上一两天的会,他都准备好自己到处逛一逛了。
他研究生毕业至今,也快两年没有回过申城。
却没想到许时悬下午四点不到就给他打了电话,说他今年的工作阶段性结束了。
“啊?”程愿惊讶道,“这么快?”
“可能都急着过年放假,一个个效率激增,难得直入主题不说废话,晚餐也都不聚了。”许时悬在电话那头说,“你在哪儿呢?我来找你。”
程愿说:“酒店楼下,我刚下来。”
“嗯,等我。”
许时悬的车没一会儿便开到了酒店门口。
他敲了敲司机椅背,给对方转了个大红包,让对方之后不用再管,可以放假了,接着便下车朝程愿走去。
程愿笑着朝他走过来,一见他便问:“那我们今天要赶回去吗?”
“算了,明天回吧,来来回回的太累。”许时悬自然地牵上他的手。
而现在这个时间点不上不下,吃饭和休息有点早,其他又没什么别的事。
许时悬便说:“要不逛会儿?”
程愿原本也是这个打算:“好!”
许时悬便替他拢了拢帽子围巾,牵着人往江边去了。
申城和燕城的城市气质大不相同,行走其间便颇有感受。
不过程愿虽然在申城也算待了七年,可他那几年基本都在J大附近盘旋,生活简单得不行。
所以他对申城并不怎么熟悉,都是跟着许时悬走。
反正许时悬在哪里,他就觉得哪里有意思,倒是也无所谓。
不过走着走着,许时悬脚步微停,偏过头问程愿:“要不要回学校看看?”
其实程愿对学校的归属感不是很强,不是说他没有母校认同感和荣誉感,他在别处看见J大相关的信息都会驻足停留,也会为学校取得的成就而愉悦。
只是……他在J大那几年,恰好和他人生中最黯淡的那段时光重合。
从爷爷生病到病重再到去世,以及之后程愿久久无法从这种伤怀中剥离,全都是在这段时间。
所以每每程愿回忆起在J大的那段时光,感觉总是布满了忐忑和阴云。
如果是他自己一个人偶然来到申城,他估计也不会想要回J大看一看。
可如今许时悬在身边,更重要的是他本科也是J大的学生。
这是两人在过去难得能扯得上勾连的缘分。
程愿便点了点头,笑着应:“好啊。”
半小时后,两人打车来到J大门口。
学校大门一如往昔,深厚沉重地屹立在冬日风中。
两人都是旧日校友,刷了身份证之后便轻易进了学校。
只不过今年已经到了尾声,外出的学子多要归家,学校里清清静静的,人少得几乎看不见。
而百年学府的砖瓦草木,见证了无数人来来去去的更迭变换,也不会因为这一两年的时光有什么改变。
和记忆中还是一样。
许时悬牵着程愿沿着学院路慢慢往前走,走过常绿树荫、走过红墙教学楼、走过微波轻漾的湖边……
分明是很熟悉的每一步,是两个人各自都很熟悉的每一步。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牵住了对方的手,这在从前是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所以竟在熟悉之中又掺杂了一丝陌生的感觉。
许时悬看着经过的教学楼,眼前的画面好像忽然闪回到了当时,他依稀看见了程愿抱着书本上下课的模样。
经过食堂时,又好像见到他在餐椅前慢吞吞吃饭的样子。
……
如此种种很多很多,每经过一个地方,他似乎都能回溯脑补出那些年程愿是不是也在这里待过又走过。
而他的画面中其他人全都是模糊的虚影,只有程愿一个人清清楚楚。
“许时悬,你以前会去食堂吃饭吗?”忽地,他听程愿轻声开口问道。
许时悬回:“当然了,本科好几年,肯定食堂吃得多。”
“那你也住学校吗?”
“对啊,你这问得都是什么话。”许时悬捏了下他的脸。
程愿抬眸看他,笑着说:“我还以为以你的条件,不会挤学校宿舍,天天有司机接送,餐餐也有专人配备呢。”
许时悬无奈道:“我是来上学又不是来当大少爷的,那也太夸张了。”
他们家不主张高调,许时悬来了这边之后,家里除了有让人保护他的安全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安排。
而听他这么说,程愿轻轻地‘哦’了一声。
言语间有一点点浅浅的失望,因为他心想许时悬既然和大多数学生没什么两样,在学校的时间也这么长,那怎么就没有碰见过呢?
这么没有缘分的嘛……
程愿不死心地问:“那你那时候在学校受欢迎吗?我好像都没有听说过你。”
他觉得就算许时悬低调,但以他的条件,人气肯定不差。
可他不提还好,一提许时悬就忍不住咬了咬牙,这人什么金鱼脑袋,真是忘得干干净净啊。
许时悬暗暗呼了一口气:“那是你太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好叭,好像也是。”程愿想想也是,那时候他都没空也没心情关注学校里多余的事。
正此时,两人走到了湖边礼堂。
他们计院的毕业典礼一向都是在这里办的,不过礼堂门关着,两人便没进去,绕着外围继续往湖边走。
走着走着,正好看见附近有个自动贩卖机。
而他俩走了一路也渴了,许时悬便过去买水。
这用不着两个人,程愿没去,自己先在礼堂背后的湖边长椅上坐了下来。
程愿记得他以前偶尔会到这里来坐会儿,因为这里地方偏僻,礼堂除了有活动时也基本不会开,没什么人会来这儿,他可以安安静静地发呆。
他取下眼镜,闭了闭眼,感受了一下从以前吹到如今的风。
不过两厢境况不同,他现在好像没有什么需要发呆放空的时候了。
没一会儿,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程愿笑了起来,随意地回头。
但下一刻,他脸上的笑容却蓦然一顿,脑海之中飞快地跑过了一副旧日画面。
此刻他看着许时悬逆着微光向他走来,他眼前有些模糊,但随着许时悬一步一步靠近,就像拨开了时光的迷雾,璀璨耀眼地走到了他面前。
许时悬拧开水递给他:“喝一口。”
这熟悉的角度和类似的场景。
好像很多年前,也有个人这样逆着光走来,朝当时正在流泪的他递出了一张柔软的手帕:“擦一下。”
直到如今,骤然重叠。
程愿逆着身形,抬眸仰望着许时悬。
他眸光止不住地微颤,再一次说出了当初他们在南城初见时,他便在醉意朦胧中对许时悬问过的那句话。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第90章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程愿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心脏亦是为此蓬蓬跃动起来。
或许他更应该问,我是不是在这里见过你,我是不是忽略了很多,而你是不是都还记得。
可他此刻虽说是灵光一闪,但他也只闪出了一个大概,很多细节都记不太清楚。
他只想起来大约是六年前,哦不,现在应该是快七年前了。
具体的时间他想不太起来,只记得那时像是已经到了夏天,那年他十九岁,大二即将结束。
那天他在图书馆补完堆积已久的课程作业后,走着走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这里。
他像往常一样,在这里坐了下来。
原本打算静一静就走,可当时程愿自己都没有想到,也不知道是哪一点触及了他,或许是初夏的微风、也或许是碧色的湖水或者是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掌声。
总之他情绪突如其来地决堤,像是濒临崩溃一般,无声无息地便哭了起来。
那时他爷爷刚去世不久,程愿亲自将爷爷的骨灰送回了满星岛。
其实自从爷爷生病以来,除了爷爷不肯花钱治病的那次,程愿几乎没有再哭过。
之后从爷爷咽气,到预约火化,再到他把爷爷的骨灰下葬。
封棺盖土、立碑成墓,从此他世间唯一的亲人也离他而去。
他一直都没有哭过,全程冷静又有条不紊地处理着这些后事。
之后他也没有在满星岛过多停留,回到学校,照常上下课照常补作业,照常独自在人潮涌动中来来往往,看起来是那么正常。
他原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却不想那样一个不期然的时刻,终是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
许时悬便是在这时候出现的,偶然撞破他的现场,他没有大惊小怪,好像这是一件很平常也并不丢脸的事,他只是向他递出手帕,温和平静地对他说:“擦一下,脸花了。”
可那会儿程愿取下了眼镜,又哭花了眼,本就不太清晰的视力越发模糊,他根本没太看清许时悬的长相。
只是许时悬逆光走来,停留在他面前的这一幕,他却记了很久。
是每每午夜梦回,也会怦然回顾,觉得那天是否有白白的月光照拂而下的程度。
可当时程愿从未养成求助他人的习惯,更羞于让别人看见他的脆弱,于是低声说了句‘谢谢’之后,便起身匆忙离开。
后来程愿回去发现手帕还在,他把手帕洗干净,想还给对方。
但他连对方的长相都没看清,更遑论去哪里找他,程愿那时有些懊恼,后知后觉自己那样好像有点不礼貌。
他之后又去了那个湖边两次,但也都没有再等到对方。
再之后,便发生了程海要将满星岛的房子变卖的事。
那时恰逢期末,程愿考完试就匆匆回了满星岛,经过一番拉锯,他还是什么都没留下。
等他再回学校时,已经差不多时临近开学的时候了。
人海茫茫中,程愿知道大约不可能再碰见那个人了,并且本就是萍水相逢,对方好心施以援手,大概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于是程愿也将手帕收起,任由这段记忆日渐褪去。
如今骤然再揭开帷幕,只觉冥冥之中,万事颇为神奇。
此刻再回想大半年前,他所以为的南城初见。
他那时也问过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许时悬。
当时程愿还以为是在天锐楼下的惊鸿一瞥,又或者是那晚醉后的乱语胡言。
却不曾想过,这竟然会是埋藏在时光里的模糊印记,在无意识之中便驱使他问出了那句话。
此刻许时悬听他突然这么问,也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他之前明里暗里地暗示了这么多次,这人都毫无反应,居然在这个时候想了起来?
不过他看了看四周,心下恍然,还得是情景复刻。
早知道就早点把人带来了。
许时悬笑了起来,惯常凌厉的眉目染上笑意,许时悬得意地问:“终于想起来了?”
还真的是他。
程愿接过水没喝,放在一边,他依旧抬着眼,认认真真地望着许时悬,好像忽然之间有些不认识他了似的。
许时悬原本为这事郁闷了好久,想起一次郁闷一次,但此刻被程愿这么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竟难得开始不自在起来。
许时悬眼神飘开,轻咳一声,在程愿身边坐下,有些别扭地说:“看什么,这么久才想起来,我是有多不入你的眼。”
程愿却还是看着他,那眸光如有实质似的打在侧脸上,许时悬放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竟是有些不敢回眸。
渐渐的他竟然紧张得有点毛了,刚想把气势提起来说点什么,却听程愿轻声问:“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许时悬一愣,眼神微顿,不由也陷入了回忆当中。
许时悬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是七年前的6月12号,下午四点十分。
那天是他本科的毕业典礼,就在身后的礼堂举行。
其实三点多的时候大部分的流程就已经走完,他爸妈还有事,观礼结束得提前走,他便送了他们出去。
回来时许时悬莫名其妙地不想再回去,因为他和大部分大学同学其实不怎么熟,也不想跟这个跟那个再三合照,他觉得有点烦,便往背后的湖边去了。
但许时悬平时压根儿就不喜欢散步找清净,如今想来,那天大约是有神在指引。
湖边一路没人,许时悬沿着走了一截,刚想打道回府,却在绕过一棵树后,突然见到了坐在那里的程愿。
程愿大约是听到了动静,下意识偏头看了他一眼。
晴光微风间,骤然对视。
若不是当时距离够近,或许许时悬都不会发现程愿在哭。
因为程愿哭也是低调的,只是安安静静地淌眼泪,一串串泪水如珠落玉盘似的顺着洁净的脸颊簌簌而下。
没有其他任何动静,但看起来却十分忧郁破碎,叫人完全移不开目光。
许时悬很难形容那一眼对他的狙击。
好像沉寂了二十来年从未曾萌芽的某些情愫突然间便破土而出。
那也是许时悬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人有时活的不过就是几个瞬间。
这个瞬间,许时悬觉得他好像铁树开花了?
不过人家哭得那么伤心,应该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他却还在心里觉得人家哭得美死了,好像有点不太像个人。
于是许时悬紧急公关,绅士地递出了手帕。
本想着等他哭完了再说,却没想到这人嗖一下站起来就跑了。
完全不给许时悬说话的机会。
而那天的毕业典礼本来应该是许时悬最后一次回学校,他应该在典礼结束之后回到燕城,然后等待着出发去国外留学。
可那天之后,他莫名其妙地又回了J大几次,但很可惜都没有再见到过他。
许时悬那时也不知道程愿的名字,他有好几次都想打听一下,回过神时,又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有毛病。
本来就是素昧平生不期而遇,而且许时悬也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一直以来,天之骄子是他、众星捧月也是他,向来都只有别人追着他捧着他的份,他这是在干什么?
所以他只是在他后来生日时,默默许下一个愿望,希望有缘可以再见一面,对方能亲口告诉他他的名字。
于是就这么一念之差,多年耽搁又错过。
即便许时悬后来意识到自己大约是一见钟情了,可他囿于那时的高傲,并不愿承认,也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以忘怀的事。
区区心动而已。
却是没想到,后来的许多年,许时悬一直都没能忘掉初见那一幕,并且随着时不时的念想回忆,竟变得越发清晰。
他经常想,他还会哭吗?
虽然哭起来很好看,但还是不要了吧。
可惜这些他也无从得知了。
直到去年在南城再见时,许时悬几乎是一眼便认出了对方。
又是一眼对视,许时悬缓缓平静了许多年的心,又一次蓬勃生长了起来。
第二次了。
许时悬终于承认,即便是时隔多年的第二次,他还是会一见钟情。
于是那一次,许时悬没有犹豫,紧紧地抓住了对方。
其他的他才不管,先建立起关系再说。
而之后随着慢慢的接触,他越发觉得程愿比他想象中还要有趣。
几乎是一举一动都吸引着他的全部注意,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好像全部印进了许时悬心里。
这回许时悬也彻底不再挣扎,他想,栽了就栽了吧,谁叫他先喜欢人家,是真的喜欢,无法控制地喜欢。
只可惜……程愿对他好像完全没有印象,即便他三番两次地暗示也无济于事。
明明当时都那样直白地对视了!
所以这些年来,念念不忘的就只有他一个人吗?
喜欢归喜欢,许时悬也没受过这种打击。
但其实内心更多的应该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并且程愿那时对他就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这叫他实在说不出口。
当然本来也没什么,他们之间只是有过那一点点可怜的交集罢了。
所以他到底是没提。
随着时间推移,这件事便更无法开口了。
不过倒也没什么,就当是蕴藏在时光里,他年少心动的秘密。
如今秘密却忽而得见天日。
很神奇的感觉。
许时悬回过头,先前的忐忑褪去,突然松弛下来。
他笑着问程愿:“告诉你什么?”
程愿张了张嘴,倒是被他问住了,仔细一想,只是曾经偶然见过一面,好像确实是没什么可说的。
他那样不起眼,时隔多年,许时悬还能记得这件小事就已经不错了。
“也是。”程愿眨了眨眼,“倒是我应该谢谢——”
可他话还未说完,许时悬便拉过他,倾身吻了下来。
唇齿碾磨间,许时悬终是嗓音低低地开了口。
“虽然你大约早感受到了,但我似乎是从没亲口告诉过你。”许时悬说,“我喜欢你,七年前一见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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