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没事了?”
“没事了,打一针就退了大半,打车送回去了。”
“薇薇姐自己能行么?”
“待会小音去帮忙。”
“哦。”
“……”
“……”
“瑶瑶怎么样?”
“唔,医生说,没太大的问题,最要紧的是头部的伤,要等她醒了才能判断值不值得拍ct。”
“眼睛呢?”
“医生还说,角膜结构坚固,一般是不会轻易掉出来的……”
“那你刚才喊那么震耳欲聋的?不是看见有东西出来了吗?”
“……”
“说话啊?”
“呃,那是隐形眼镜碎在里面了,拿镊子夹出来就没事了……”
听觉刚刚苏醒,杜若瑶就有幸收听了一场由娄夏与周文静倾情出演的相声·日常版。这段对话,特别是后半段,有些过分无厘头,但杜若瑶却听得内心温暖,有多久没听见她这么讲话了?
安下心后,杜若瑶又陷入安稳的沉睡,再睁眼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的阳光从医院的窗户投进来,床边坐了个人,不是昨晚抱着自己嚎啕大哭的那位。
杜若瑶哑着嗓子叫她:“妈。”
李秀宁看过来,嘴唇微翕,却半天没能吐出一个字来,仿佛不知该如何对她开口。
杜若瑶不需要她开口:“他怎么知道我在哪儿的?”
李秀宁咽了口唾沫,不自在地抚上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踌躇半晌还是说出口:“车上有定位器。”
杜若瑶有些崩溃:“为什么?”
其实这定位器并非针对杜若瑶,只是她这辆车在出国后放在洪家的车库,也就留了一把钥匙在李秀宁这儿,给她平时开。李秀宁自从进了洪海家,便辞去了工作,专心当金丝雀富太太,所以当洪海打着为了她安全的旗号装定位器的时候,她根本没想过反对。
昨天杜若瑶开着车出去了,直到夜里也没回来,杜君又一直问她,李秀宁有些烦他喝醉后的语气,怕他找到家里来,就把手机监控到的定位器信息发了出去。
“瑶瑶,抱歉,我没想到他在外头也敢动手……”
杜若瑶露在外面的右眼眼神空洞:“他敢不敢你还不清楚么?”
李秀宁答不上来,遂岔开话题:“不过你也是,怎么能大晚上的跑去那种地方……”
杜若瑶的声音越来越沉:“哪种地方?”
“你说哪种地方?”李秀宁被她的问题激得有些恼,“同性恋酒吧,很脏的,去了要得病的,你晓得伐?难怪你爸爸要生气的……”
突然间头疼欲裂,杜若瑶抬右手欲揉,却感到手背疼痛,这才发觉自己在打吊针,而左手也因为左肩疼得厉害难以大幅挪动。
她沉默,李秀宁就找到了发挥的时间,于是倒豆子似的说教起来:“瑶瑶啊,你从小到大都是最乖的,妈妈一直都为你自豪的,可是怎么现在做出这种事来啊?你怎么可以去跟那些同性恋学坏呢?很荒唐的呀,你要早点改改思想,你爸找的那个小宋,给我看过照片的,我看挺好,一表人才……”
“别说了……”如果有体力,杜若瑶很想低吼出声,可是她从昨晚到现在就只喝了一杯酒,又挨了一顿打,此刻虚弱之至,只能无力地做着口型,“别说了、别说了……”
娄夏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啊呀,醒啦!”她的声音充盈着喜悦,“太好啦!正好这粥还热着呢!快快尝尝!”
李秀宁站起身来迎她,看起来两人已经互相介绍过彼此:“夏夏,真是麻烦你了。”
娄夏忽视了李秀宁想要接过保温桶的动作,手臂从她面前穿过,去拿床头那边的小桌板:“不麻烦。”
她这么一个动作,不算有侵略性,却恰到好处地把李秀宁挤到一边去,见她不招呼自己,李秀宁只好兀自开口询问:“哪里买的?远吗?”
“不远的!”娄夏这会儿刚把桌板和保温桶拾掇好,妥善地铺在杜若瑶面前,听见她问,手上动作一滞,略显尴尬道,“啊呀,忘记给姑母带了。”说着她忙不迭让出位置来,“要不你们吃这些,我自己再去买……”
娄夏深知李秀宁不可能让她再去跑一趟,于是装作推搡几个来回,就心安理得地把她送出了病房。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娄夏不由得暗笑,回来后她先摇起病床,而后重新坐下,打开保温桶的旋盖:“饿了吧?”
杜若瑶声音轻轻的:“没大没小。”
娄夏不太清楚她到底在说哪件事,于是只敷衍地笑笑,专心拆餐具。
杜若瑶低头看着她的动作:“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没有,”娄夏恶狠狠道,“我就是天生对长辈不礼貌!”转而从身下的袋子里又拿出两套豆浆包子,“还天生吃两人份早饭!”
杜若瑶右手正输液,左手抬不起来,娄夏只好一口口喂她把小米粥吃进嘴里。杜若瑶嘴角青了一块,娄夏心疼她,于是喂得格外仔细,温度也掌握得刚好,还会在恰好的时候停下来问:“吃饱了吗?”
杜若瑶惊讶于她对自己饭量的精准掌控,怔怔地点头应道:“嗯,刚好。”
于是娄夏开始把剩下的粥往自己嘴里送。
没用刚才喂她吃饭的勺子。
杜若瑶看着她拿一次性筷子喝粥,粥不太稠,她扒拉得有些费劲。
被褥下的手越攥越紧,终于在她喝完了小米粥后,杜若瑶开了口:
“娄夏。”
“嗯?”娄夏拿出一杯豆浆,插上吸管。
“你也听到了,事到如今,我妈最在意的依旧是那些。”她只有一只眼睛露在外面,因着嘴角的伤,说话时嘴巴也张不太开,显得娇弱可怜。
娄夏垂下眉眼:“所以你一直在换住处。”
杜若瑶提了一口气,又松下去,轻轻嗯了一声。
这么些年,杜若瑶仍在外租房。明明继父洪海资产颇丰,明明她自己也有存款。但她从未有过在a市扎根的念头,为了不被过去追上,她宁愿作浮萍飘荡。
但逃亡的人无依无靠,总还是会被找到。
娄夏静静看向窗外。
从前她们对话,总是娄夏在主导,变着花样引她说话,现如今却反常地沉默,杜若瑶逐渐不安起来,她凝眉,艰涩地说下去:
“我可以失去一切,可以和家人一刀两断——”
“但是娄夏……你不可以。”
“喔,”她自以为说了掷地有声的话,却没怎么震撼到听者,娄夏缓慢吐出嘴里的吸管,“所以你因为我妈的一个电话,就要和我分手?”
……分手?杜若瑶犹豫了:“我……”
娄夏紧紧盯着她:“还是说在你心里,我们从来没认真地在一起过?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你善心大发,陪小孩玩家家酒?”
这次她答得很快:“我没有。”
“没有吗?”娄夏放下豆浆杯,“可如果你是认真的,又怎么会随意地承诺不离开我,而后又随意地毁约呢。”
发烧的那一晚,她做了很长的梦。梦里杜若瑶从她的生命里消失,醒来后杜若瑶就有些不对劲,颇有躲着她的嫌疑,但当她问起,她却又笃定地承诺不会如梦里一般消失,会一直陪着她。
——满嘴谎话,全是骗她的。
“不是的……”杜若瑶的左手伸出来,颤抖着抚上她的手背,“不是随意承诺,我会守约……”
她的手一如既往的凉,凉到娄夏都开始怀疑她身上那被子是不是假的——被罩里包的难道是冰块么?
“守约?”娄夏努力地忽视心中被她指腹摩挲撩拨而起的波澜,烦躁地把她的手塞回去,“你这算个鬼的守约?”
杜若瑶果真不再敢伸出来,她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没被纱布遮起来的右眼将视线凝在娄夏胸前的位置:“我不会离开你的。”
她讷讷地说:“我不会从你的生活里消失的。”
“我想过了,哪怕不能靠近你,我也不会离开你,不会停止爱你。”杜若瑶好像是在念什么准备好的讲稿,不知道究竟是要讲给娄夏听,还是在说服自己,
“我会一直是你的老师,是你的姐姐,是你的家人……”这些身份,是阻止她爱她的理由,但同时,也是她可以永远爱她的凭据,
“就像梅瑞列斯那本书写的,我将远远地爱你,隔着冷静的距离。”
如果这番话杜若瑶在半年前说出口,或许娄夏还能狠狠心疼感动一波,但被残忍地拖到现在,娄夏却听得有些麻木。
“这就是你的打算?”
“因为你没和我说过,”在杜若瑶无措的目光里,娄夏沉沉叹一口气,“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而忽地单方面决定要和我隔开这么一道距离,但我猜测,也许和我妈有关。”
杜若瑶没有否认,娄夏便知道,此言起码对了一部分。但对了又能如何呢?她无奈地笑笑:
“那——如果我现在对你说,我妈已经同意我和你在一起了,你会改变想法吗?”
同意……了?杜若瑶不可置信地抬头望过来,恰好撞上娄夏等在原地的目光:
“你是不是在怀疑?”
“我……”
“你在怀疑,”娄夏替她作答,“你不相信我能处理好这一切,不相信鱼和熊掌可以兼得,就像你不相信我口中的爱你。”
“我没有不相信……”
“你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杜若瑶被她声音里的哽咽打断,娄夏努力把眼泪憋回发红的眼眶,“就算我最终注定要辜负一边,但凭什么要你替我做选择?”
杜若瑶几近自负地、一言不发地将她送回家人身边,不就是在假定她对她的感情根本就不足以与亲情抗衡吗?但她把她当成什么?没有思想、不会沟通的石头吗?哪里需要往哪里推?
杜若瑶这次实在伤得严重,很难让人不心疼,娄夏本不想急着和她说这些的,可是拖太久了,她也憋太久了,于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杜若瑶只是起了个头,娄夏就忍不住自顾自把整本台本演完了。
她从小开始就听杜若瑶的话,总觉得她聪明理性,说的做的总是对的。可是今天,她不想如她所愿,冷静下来后,娄夏将话题回拢:
“你的提案,我是不会同意的。”
“对不起,杜若瑶,我受不了你明明在我生命里,却不和我在一起。”
“如果这真的很难,那我们……就别见面了。”
“即使是家人,也不是都会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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