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里的水声淅淅沥沥时急时缓,卧室里的娄夏坐立难安思绪万千。
她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有点神经质,干嘛呀,那么矫情,世界这么大,在床上演戏的那多了去了,为什么她就得这么实诚呢?而且杜若瑶伏在她身上时,她居然还像具尸体,这种一点也不愿意给期待的应激表现,简直是雷点中的雷点,能不能再下头一点啊?
水声戛然而止,杜若瑶出来的时候看见床上整洁无比,娄夏板板正正站在床尾,也不看她,像是在面壁思过。
见她往外走,娄夏慌忙跟上来,在她打开门踏出卧室的一瞬,娄夏忽地扑倒在地,抱住了她的大腿,泪眼婆娑道:“你要去哪里?”
杜若瑶还没来得及回话,那边公寓的门先被重重推开,delora姹紫嫣红地闪亮登场,娄夏和她大眼瞪小眼,她眼睁睁地看着delora的表情由迟疑化作惊讶最后变成玩味,暧昧地笑起来,一开口就是醉醺醺的调侃语气,问她们在玩什么新奇的play。
这个意大利人满脑子都是些什么啊?才不是什么新奇的……娄夏视线上移,刚想反驳,却一下子就看见杜若瑶手里裆部破了个大洞的丝袜。
“……”
沉默震耳欲聋。
怪不得杜若瑶也没说什么。
不过法国人见多识广,也不会拘泥在这里,她见两人没有搭话的意思,非常干脆地换了个话题,转眼就从裙摆里抽出两瓶酒,问她们要不要参加“afterpartyparty”,问的时候她尝试着踢掉脚下的高跟鞋,一个没站稳直接朝前倒去。
娄夏本就跪在地上,赶忙撒开杜若瑶的大腿转而扶住她,避免了金发碧眼的女大学生脸部和地毯的一次毫无保留的撞击,一股浓郁的酒精味直窜云霄,娄夏皱起鼻子扶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开:“你都醉成这样了还说什么afterparty的party呢?那开完了是不是还要afterafterpartypartyparty?”
delora瘫坐在地上,眼睛直勾勾的毫无焦点,酒瓶子一撂腿一抻,歪着头掰手指头开始数娄夏刚才那番话里到底包含几个after几个party,可惜此人酒后智商直线下跌,数半天,从大拇指到小手指都用上了还没个定数。
“你搁这套娃呢?”杜若瑶有些无奈,她过去把delora扶到沙发上坐好,像个大姐姐一样安慰她,“是不是又看见samien了?”
娄夏的脑子很快就转了过来,用中文小声问杜若瑶:“她前女友啊?”
杜若瑶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以delora恰好能听见的音量说:“我去给她倒点水。”
娄夏眨眨眼,迅速跟上去,鬼鬼祟祟趴在她耳边:“有故事啊?抓马不?”
杜若瑶被她小仓鼠一样的样子逗笑,也学着靠近她耳边:“samien是她初恋,快要和未婚夫结婚了。”
娄夏一下子怜爱起来:“哦……这么惨。”
“嗯,”杜若瑶点点头,挖了一勺蜂蜜放进刚倒的热水,“她每次喝成这样好像都是因为这个初恋。”
娄夏抹泪:“jesus,她还爱她。”
delora听话地喝完了一杯蜂蜜水,脸上的红霞都淡了不少,也不吵吵着要再来什么afterpartyparty了,但依旧像没了魂一样瘫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杜若瑶劝她:“去睡觉吧。”
娄夏帮腔:“明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delora迷迷糊糊道:“对哦……明天就开始放春假了。”
娄夏表示从未听过这个消息:“那你们明天都在家吗?”
杜若瑶侧头看她:“你有什么打算?”
娄夏撸起袖子:“我很久以前就想做一顿大餐了,咱们三个明天来一顿?庆祝你参会圆满结束!”
delora突然活过来:“有小笼包吗?”
娄夏无语:“可比小笼包好吃多了。”
“好!”delora大吼一声,唰地站起来,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和刚才那个颓废的酒后失意女子判若两人,“晚安!明天见!”
“砰!”卧室门关上了。
“吱呀——”卧室门又打开了。
delora撑着门框站在里面:“几点吃饭?”
娄夏眼珠一转:“晚上六点?”
delora又是一声吼:“好!”
“砰!”卧室门又关上了。
剩下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沉默了一会,娄夏吐槽:“她那门怎么还没坏?”
杜若瑶评价:“质量真好。”
delora那扇质量很好的门再次吱呀打开是十六个小时后,彼时勤劳的娄大厨已经在厨房里到腾出来足足四个热菜三个凉菜,手上还在搅和一大锅香喷喷的海鲜豆腐汤,吧台式的餐桌不堪重负,盘子的边缘都悬空着。
“我的天哪,香晕了。”delora瞬间清醒,原地弹起来去屋里倒腾了一会,便拿着牙缸牙刷一边急速刷牙一边围着娄夏问什么时候能吃饭。
娄夏烦不胜烦,还要一边分神担心旁边人嘴里的牙膏沫不要崩进汤里,于是她建议她去桌边坐着等,好不容易把delora支出厨房了五分钟,她又探头回来:“yao在哪里?”
娄夏指指房门:“刚进去打电话了,估计一会儿出来。”
delora不知何时手持银叉,头都快扎进菜里:“我能不能先尝一口?”
“不——行——”娄夏抄起锅铲,义正言辞制止她,“这是给杜老师的庆功宴,当然得等她打完电话一起吃!”
delora自由的灵魂被束缚住,哼哼着找茬:“你还称呼她老师呢?”
娄夏一愣:“习惯了。”
delora的叉子还是蠢蠢欲动:“反正她也没过来,让我先尝尝怎么了?”
娄夏没收了她的叉子,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no!way!……而且你也不应该用西式餐具来吃中餐,等会儿教你用筷子。”
delora饥肠辘辘地绕着餐桌徘徊,法国人被从小宠到大,二十来岁了还像个小孩一样不懂得忍耐,一旦有什么事不合心意,就心烦意乱地有些口不择言起来:“你这么在意让她来开餐,其实yao吃两口就饱了,以她那个胃口,你做这么多菜有什么用啊?”
哪怕她就闻闻味儿,我都愿意做给她吃,你懂什么啊?
娄夏心里想着,盛完了汤刚想回怼,却见杜若瑶不知道何时已经从房间出来了,正站在一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娄夏想问她听到了多少,却发觉delora一点儿也没感觉背后嚼舌根有什么尴尬的,甚至还因为杜若瑶终于打完了电话可以开饭而高兴,像是刚向老师打完小报告就可以立刻邀请人一起上厕所的小学生一样,搀着她细瘦的胳膊,问要不要开一瓶她从法国带过来、珍藏多年的红酒。
“好,但这个吧台有点小了,我们要不要挪到茶几去?”
“好呀好呀,我最喜欢边看电视剧边吃!”
见杜若瑶面色无异,delora又像仅有七秒记忆的金鱼一样游弋,娄夏把想问的话吞进肚子里,和二人一起张罗着把吧台的盘子往茶几迁移。
六点不到,终于开饭,娄夏给杜若瑶盛了一碗热汤的同时,delora也给她们都倒上了红酒。法国人刚才还急得要命,此刻端起了高脚杯却一副悠然的样子,她娴熟优雅地举杯:
“cheers~感谢娄大厨的款待!”
娄夏也接上:“祝你们俩放假快乐!happyholidays!”
说到放假,delora兴奋起来了,她一边往嘴里塞红烧鸡翅,一边翘起手指:“嗨呀终于放假了,我指甲的颜色都黯淡了,是时候做套新的了!唔——你们俩假期有什么安排不?我看benny她们要去roadtrip,你们想不想去?”
娄夏可不认识什么benny,有点抵触:“和她们一起啊?”
delora挥挥手:“当然不,她们一辆车人满了的……诶,这个是什么?”
“面筋,”娄夏扫了一眼,用中文回答她,“那咱们三个人去?”
这显然触及到了法国人的知识盲区:“面~筋——是什么?”
“就是面粉,flour,去掉一部分……”娄夏也有点无措,面筋这么本土化的词儿,该怎么解释啊?
“justgluten.”忽地,杜若瑶张了口,delora的活跃显得她有些沉默,当她言简意赅地解释后,娄夏无视了delora对于“gluten居然有实体”和“这居然不是肉”的惊叹,转身看向杜若瑶,惊讶地发现她碗里的饭竟然已经下去了大半。
杜若瑶吃饭挺磨叽,小口小口地每一口还要嚼半天。即便如此,她正常吃饭的时候却还能因为总摄入量实在少而每次都比娄夏先停筷,所以后来当吃饭变成约会的一部分时,每次两人一起用餐,杜若瑶都会有意吃得更慢一些,而现如今晚餐才刚开始,她碗里的白饭却已经被吃掉大半,这让娄夏有些不适应,不免开始怀疑她是不是赶时间:
“杜老师这是……饭后还有什么安排吗?”
杜若瑶很淡地瞟她一眼:“没有。”
“那你——”干嘛吃这么快啊?跟赶趟似的。
“菜都挺好吃的,我想趁热都尝一遍。”杜若瑶解释的滴水不漏。
“哦、哦!”这种感觉有点陌生,娄夏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厨艺竟能让杜若瑶这种吃饭困难户多吃一口,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在吃完一碗饭后,杜若瑶居然还没撂下筷子,而是一边和delora讨论每一道菜的口味与做法,一边继续把红酒与菜肴往胃里送。
如果厌食症的孩子突然胃口大开、正常吃饭了,家长会怎么想?一定会很高兴。
但杜若瑶也不是孩子。娄夏也不是家长,作为她的学生,她看惯了自己的老师十几年来面对食物兴趣缺缺清心寡欲的样子,忽地见到她丝滑进食,以优雅斯文的模样实打实地认真吃饭,居然从心底冒出一丝诡异来。
“yao今天吃得好香,”显然delora也发现了这一点,“我之前还和夏说,别在做饭上费工夫,你不会领情的,看来是我的失误,爱人做的饭真是良药啊。”
她这番话说得娄夏心里微微踏实了一些,看杜若瑶也神色如常,她渐渐地也放松下来,开始享受这准备充分的一顿大餐。
三个人这次都放开肚皮吃,两小时过去了,讨论出roadtrip的可行度之余,居然也把满满一桌子食物吃掉了大半,delora倾情奉献的那两瓶红酒也被倒空了。娄夏实在不爱酒味,杜若瑶也就没让她喝几口,大多都是杜若瑶陪delora喝下去的。
饭后,杜若瑶罕见地没有请缨来收拾碗筷。她替她挡了大部分的醉意,又给足了面子吃下这么多她做的菜,娄夏本来也没打算让她清理,不过这次用了许多厨具和餐具,她估摸着值得开一次洗碗机,于是把需要清洗的一次性塞进去按了“启动”,娄夏便解放了,待她折返时却只见delora一人四仰八叉地倒在沙发上。
娄夏打开卧室门看一眼,却见卧室也空空如也,她有些疑惑,却听见卫生间传出陌生的声音,她循声走过去,门虚掩着,隐约看见里头有个身影跪在马桶前。
心中翻涌着慌乱,门一推就开,扑面而来的酸味。
杜若瑶一手捂着胃部,另一只手抠着马桶边缘,发白的指尖由于过度用力而发抖,她反胃得很厉害,一直在控制不住地呕吐,由于反应剧烈流了满脸的生理泪水。
听见她进来,女老师痛苦地皱眉,在结束了不知道第几阶段的呕吐后,她探身把马桶盖起,颤抖着重重按下冲水键,撕下一截纸巾,她配合着急促的呼吸擦拭眼眶、嘴角,而后扯出一个苦笑,看向娄夏的眼睛里全是用力过猛导致的红血丝,她的声音沙哑暗沉,娄夏从未想过会从她的嗓子里听到这样的声音,而且还是在对她缓慢而沉重地道歉: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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