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今夏上楼后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陈燃隔了很久才回。
晚上他抵达藤临给她发了个定位，说自己到了。
祝今夏问他是不是还在生气，陈燃说让她好好想想怎么哄他。
她能察觉到他下午的不对劲，但具体是什么，又有些模糊。
就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影影绰绰，她知道它在那，可就是看不清模样，也摸不着。
祝今夏总觉得他有些冷淡，像心情不好不想理人一样。
不管她说什么，给他发什么，他都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
陈燃走后的第三天，祝今夏主动给他打了通视频。
那会儿是晚上十点。
祝今夏洗完澡趴在床上，身下压着被子。
陈燃还在工作室，手机放在桌上，光线并不明亮，只有旁边一盏灯亮着。
镜头中只看得见他的下颌和喉结。
双指敲击键盘发出声响，清脆的声音传到祝今夏这边，她好一会儿都没开口。
终于，键盘声停了。
陈燃拿起手机问她：“怎么不说话。”
“等你。”她说。
他的头发短了一些，应该是剪过，额前的碎发被拨到两侧露出眉毛，镜片反射出幽蓝的屏幕光，泛着冷意。
他问：“等我干什么。”
祝今夏说：“等你忙完啊。”
陈燃轻笑，眉眼柔和下来，“忙不完的，最近要加班。”
祝今夏眉心一紧：“年底这么多事？”
“不光是工作室。”陈燃没多说，问她什么时候睡觉。
“马上就睡了。”她握着手机翻了个身，躺了好一会儿，电话连着没挂。
“陈燃，我来藤临找你吧。”她说。
陈燃动作微顿，抬眸看她：“怎么了。”
祝今夏和他对视：“你不想我吗？”
那边安静了两秒。
陈燃反问：“你在说什么废话。”
又说：“我明天要去江京，你来的话，跟我一起过去？”
祝今夏咬了咬嘴唇，睡前涂得唇膏被抿掉一些，“去江京做什么。”
“收拾烂摊子。”他说，“没什么事的话，很快就回来。”
祝今夏在犹豫。
江京离嘉城两千七百公里，她去年高考结束旅游过一次，结果严重水土不服，身上长满红疹其痒无比，四天旅程有三天都在往皮肤科跑，什么药都不管用，后来离开江京就好了。
“大概多久？”祝今夏问。
“一两周。”陈燃说，“能等么？”
“结束了就来找我？”
陈燃嗯声，笔尖划过纸张发出轻响，“回来陪你过情人节。”
祝今夏弯唇，“好啊。”
后面一周，陈燃更难联系上了。
她发出的消息基本没回，只是偶尔会在晚上给她打电话聊聊最近。
时间也不长，几分钟或者十几分钟。
有两次还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
祝今夏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她不是粘人的性格，知道他忙，消息发完就放到一边了。
正好寒假舞蹈班开课，地点也不远，她去练过几次。
有时想起来会录个视频给陈燃发过去，他回复说好看。
之后实在是无聊，被余韵拉着去玩游戏。
那是一款刚出来没多久射击类手游，祝今夏下载好注册登录，刚上线就被余韵拉进队伍，队里还有两个人，麦克风闪动，有声音从听筒传出。
薛凌稀奇：“祝今夏？你居然也玩游戏，百年难遇啊。”
孔唯雪说：“今夏快准备，咱们先开一把。”
“等会儿等会儿。”余韵连忙说，“等我换平板，两分钟，手机快没电了。”
祝今夏看着界面，找到麦克风打开，这才问：“这游戏怎么玩。”
薛凌‘嗐’了声，“简单，你待会儿跟着我跑就行。”
然而游戏开局，祝今夏刚落地没两秒，才走几步就被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人打成了盒子，摆在地上汩汩冒着绿烟。
祝今夏：……
余韵骂人：“薛凌你有病吧非要跳P城，这么多人你看不见？”
说着一阵枪声响起，自动切换到队友视角的祝今夏看到她翻出窗把刚才打死她的人击倒，然后没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直接补了。
薛凌说：“我哪知道她那边有人，我枪还没捡到，手里就一根撬棍，你让我怎么办。”
“我真服了你了。”余韵语气不耐烦，“赶紧过来，我这两队，杀完了自雷。”
后面只听见频繁的枪声，像提前放响的新年鞭炮，此起彼伏响个不停。
“我靠！看我血条！”薛凌喊了声，“你俩谁有急救包？扔我一个。”
“我有，你等等。”孔唯雪说着跑上二楼去找他。
没等薛凌血条恢复正常，余韵捏着一颗手雷跟着上了楼。
两秒后嘭声爆炸，三个人齐刷刷成了盒子。
“woc！你下次能不能提前说一声？”薛凌被吓得不轻，话音都是颤的。
余韵：“赶紧准备开下一把。”
第二把跳伞点在偏远山顶，物资少得可怜，四人搜完祝今夏的自动拾取捡了一把UPM45冲锋枪，一把平底锅，外加二十五个绷带。
“对，左手滑杆上拉能固定着一直往前跑。”薛凌教她，“右手边这几个，蹲、跳、趴你都试试。”
祝今夏学了好一会儿，后面换到一把自动步枪，装着四倍镜开枪晃得厉害，一梭子弹直接从面前打到天上。
薛凌笑她：“你往天上打鸟呢？”
“来来四倍给我，给你换个红点。”
接着又开了两把，祝今夏稍微熟悉了不少，开始找车跑毒。
路上途径轰炸区，薛凌突然问了声：“今夏你跟蝉哥怎么样了？”
砰——
轰炸到不旁边树林，音效吓得祝今夏心头一跳，下意识问了句：“什么？”
“就怎么样了啊。”薛凌问得随意，“他上次喝醉了就没跟你表白？”
余韵屏住呼吸没说话。
孔唯雪嚼薯片的声音也停了。
“没有。”祝今夏想了想，开车穿过麦田，“应该不算表白。”
“嗯？”薛凌纳闷，“那他还去江京，心真大啊？！”
余韵不解：“陈燃他不回家过年吗？”
“吃东西玩什么游戏，让我来。”一道稚嫩男声挤了进来，被孔唯雪赶走：“一边去，玩你的王者。”
“回家过年？蝉哥要回家过年估计他们陈家上下都别想好过。”薛凌话说得快，没顾忌什么。
“孔唯雪，刚才是你弟在说话？”他问。
孔唯雪抽纸擦手，“嗯，吵着让我给他玩这个。”
“蝉哥也有个弟弟来着，不对，是两个。”
“他爸身边那小鳖崽子，我看他一次打他一次。”薛凌语气不爽，话锋一转，又说：“不过我听说他这次去江京好像就是为了这事。”
余韵八卦心被勾了出来，也不打架了，趴在地上朝薛凌爬过去，“什么事？”
他们三个人的游戏角色头对头趴在二楼，祝今夏一言不发地在楼下搜物资，时走时停，像人机。
“据说是回公司争家产去了。他爸也是个缺心眼，放着蝉哥不管想把那小三的孩子扶持上位。那小屁孩我想想——才初中，多大点人，心跟他妈乌鸦一样黑，我呸！”
薛凌说着自己都觉得烦，“蝉哥都好几年没回过江京了，今年估计要闹个血雨腥风。”
孔唯雪问：“他不是藤临人吗？”
“是啊，但那是因为蝉哥的妈妈是藤临人，高中一直在这边上学，但其实……”
薛凌顿了顿，起身跑下楼，收起枪往祝今夏面前做左右探头的动作，“自从他妈妈重组家庭后，他跟哪边都不亲。”
说完朝她挥了挥手，动作呆滞迟缓。
祝今夏后退两步，捡起地上绷带。
背包里已经有二十个绷带，还有三个急救包，完全够用。
但她还在捡。
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她都捡了一遍。
有用的没用的，她捡了丢，丢了捡。
薛凌说话期间她就重复地在干这件事。
薛凌：“你丢丢捡捡的干嘛？”
刚说完，祝今夏又把绷带全部扔了出来，薛凌没忍住：“你cos木乃伊啊？装这么多绷带。”
下一秒，祝今夏屏幕一暗，角色跪倒在地上。
薛凌大叫：“woc！护驾！东南方有人架狙！”
他立马往房间扔了烟雾弹，让祝今夏爬到角落拉她。
“不用了，你们玩吧。”祝今夏心思不在游戏上，“我观战。”
余韵翻窗从二楼爬上阳台：“我去房顶，小雪你去开车。”
“什么你观战，一个人没杀还观战。”薛凌二话没说直接过去救人。
白烟蔓延在屏幕上，祝今夏的头盔被打掉了，刚救起来一丝血又被爆头。
薛凌：“靠！针对你是吧？”
没等他再救，几发子弹扫了过来，祝今夏又成盒了。
她切到后台给陈燃发消息，问他在干嘛。
上面是陈燃中午才回她的一个早。
言简意赅，没发任何表情包和颜文字。
冰冷得就像这个季节，空气中都透着寒意。
祝今夏犹豫半晌，本想问他在江京怎么样、发生了什么事，可转念想到薛凌说的那些又都忍住了，对话框删减半天，只留下一句：【什么时候回来】
“想了我？”陈燃洗完澡胡乱擦着头发，问电话这边的祝今夏。
“你昨天干嘛去了。”她问他。
她消息发过去一整天才回。
陈燃说：“开静音了，没看手机。”
“怎么，分开半个月终于知道查岗了？”
祝今夏看着他在笑，心情复杂：“不让查吗？”
“不让我给你打什么视频。”
陈燃矮身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小耀，过来跟姐姐打声招呼。”
他发尾凝着水珠，滴进衣服消失不见。
没一会儿一个留着西瓜头小孩闯入镜头。
“嗨~姐姐晚上好！”小孩抿着嘴笑，抬手朝祝今夏挥了挥。
陈燃：“再笑开心点。”
小孩门牙刚换，说话都漏风。
祝今夏忍着笑问：“你弟？”
他说：“王女士的儿子。”
“你没在江京吗？”
“下午刚过来，陪她吃顿饭，好放我回去过年。”
“……回哪？”
陈燃抬眼，“藤临。”
“不然你家？”
祝今夏沉默片刻，“也不是不可以。”
陈燃笑了起来，“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陈燃，你来嘉城过年吧。”
陈燃故意：“就这么想我啊？”
祝今夏没跟他兜圈子，“你什么时候能结束。”
“快了。王女士没问题，陈建宏那边还有堆麻烦。”他脸上全然不见任何烦躁，仿佛只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祝今夏，你是不是忘了件事。”
“什么？”
“你是不打算哄我了吗？”
祝今夏微怔：“你还在生气吗？”
陈燃眉尾轻佻：“不明显吗？”
“我故意不回你消息看不出来？”
祝今夏：“我以为你在忙。”
“心多大啊夏夏，哪天我跟人跑了你就哭去吧。”
祝今夏的心重重一跳，为他喊她夏夏，也为他说的这句话。
“那你会吗？”她问。
陈燃似笑非笑地凝着她：“说不定呢。”
“你不会的。”祝今夏看着他说。
任何人都有可能叛变，但陈燃不会。
他一旦认定，就不会再变。
挂断电话后，祝今夏开始筹划表白计划。
方案大致拟了三个，被祝岳中和孟岚否决掉了前两个。
最后一个在情人节。
要么她去藤临，要么陈燃来嘉城。
祝今夏开始明里暗里打探他的行程，然而计划刚开头，就发生了件奇怪的事。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祝今夏换好衣服正要去舞蹈室，放在沙发上的手机亮了。
是吴宇竹发来的消息：
【有件事我想了想还是应该告诉你。】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运动会时站我旁边那个男的。】
【他来找我了。】
祝今夏疑惑，站他旁边那个男的？
谁？
吴宇竹：【好像叫……陈燃？】？？？
祝今夏把他的消息反复看了不下五遍，还是没想明白：【他找你做什么？】
吴宇竹：【吃饭，聊天，没了。】
夏了个夏：【吃饭？你们见面了？】
吴宇竹：【见了，他刚走。】
祝今夏顿时没了要出门的想法。
然而就在晚上，她收到了陆森发来的消息。
陆森脾气躁，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陈燃是不是想追她，又问她对他有没有感觉。
夏了个夏：【你说什么了吗？】
陆森：【没，我让他滚了。】
话题中断了两分钟，陆森发了冰敷的自拍过来，主动承认：【打了一架。】
照片里陆森的脸又红又肿，惨不忍睹。
夏了个夏：【？他怎么样】
陆森：【……你要不先关心关心我？】
祝今夏给陈燃打视频，被拒绝。
再打，再拒绝。
祝今夏没办法，只好发消息问他受伤没。
Ch：【他跟你告状了？】
夏了个夏：【……】
夏了个夏：【所以你真打架了？】
Ch：【心疼他还是心疼我？】
祝今夏顿时涌出一种无力感，回他：【你】
陈燃发语音，轻嗤：“自己练拳技术差被当沙包揍，怪我？”
祝今夏问他找他们做什么，陈燃说谈心。
“你在做我前男友调研？”祝今夏一语道破。
“这样吧，你给我列个名单，我拉个群，懒得一个个去找。”
“……”
“不愿意？”
“为什么？”
陈燃回答得坦然：“规避一下以后可能分手的原因。”
又说：“不过好像没什么参考性。”
刚想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是他们不够爱你。”
不是她不好。
陈燃说，是他们不够爱你-
真正到了情人节那天，祝今夏的计划却被打乱了。
因为陈燃根本没回来。
那天是大年二十九，再过一天就是除夕。
阖家团圆的日子，祝今夏收到了他送的粉色玫瑰。
他祝她情人节快乐。
祝今夏问他在哪。
他说在江京。
那瞬间她突然什么都不想管，只想见他。
点开机票查最近到江京的航班，售空售空还是售空。
只有第二天上午才有。
她看都没看点进去输入乘客信息。
陈燃的消息突然从顶部弹出：【年后见吧】
短短四个字如冷水兜头淋下，寒意刺骨，把她淋了个清醒。
祝今夏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他为什么。
Ch：【那个女人在跟陈建宏闹离婚】
短短一句话点到即止。
不用多说祝今夏也能明白，那不是她能插手的事情。
过了很久，她才祝他新年快乐。
末了补上一句：开心点。
Ch：【等我】
等什么？
等到什么时候？
祝今夏不知道。
她没有回他。
除夕年夜饭，祝今夏思索片刻还是拍了张照片给他发过去。
一大桌子菜，鸡鸭鱼虾团圆饭的标配。
没想到陈燃秒回：【怎么没有西红柿炒鸡蛋？】
夏了个夏：【祝老师说那是你的专属菜】
第二张照片又发了过去。
她说：【这是你的位置，你没来，菜也就没人炒】
Ch：【真把我当你家厨子了？】
夏了个夏：【你吃饭了吗？】
Ch：【吃了】
夏了个夏：【味道怎么样？】
Ch：【没祝老师做的好吃】
过了一个多小时，外面天色渐晚，陈燃问她看不看春晚。
祝今夏扫了眼正在播放春晚的电视。
祝岳中坐在沙发上洗扑克，孟岚在削苹果，谁都没看。
夏了个夏：【不看，你呢？】
Ch：【下楼，带你去放烟花】
祝今夏腾地一下站起身，怀里多多的玩具球滚到地上，多多立马扑过去咬球。
孟岚手里长长的果皮断开，她问：“怎么了夏夏。”
祝今夏顾不得其他，连忙回卧室换衣服，声音匆忙：“陈燃来找我了！”
她下楼时耳朵连着面颊红了一片，呼出的白气消散在空中。
陈燃双手抱臂倚在车边看她，怀里捧着一束花。
她朝他跑去，“你怎么来了。”
陈燃看了眼她家楼层，把花递给她，“不是你叫我来过年？”
“可你……”
不是在江京吗？
“想你了，就回来了。”
胭脂扣花束复古典雅，花瓣染着水红色，与泡泡玫瑰相得映彰。
花束里夹着一封包装精致的信，祝今夏拿起：“这是什么。”
“贺卡。”陈燃抽走重新插进花里，替她打开车门，“上车。”
嘉城临江，江边每年都有烟花秀。
祝岳中和孟岚嫌人多，祝今夏每次被挤得不知东南西北，去过几次就不去了。
陈燃开车穿过大桥，径直去了江边露营地。
祝今夏抱着花在看他，嘴角微扬，压不住笑。
她问：“你什么时候到的？”
陈燃拿出打火机，声音掠耳而过：“忘了。”
营地有不少人来跨年，还有驻唱的民谣歌手，张灯结彩洋溢着新年的氛围。
烟花点燃一瞬，陈燃快步跑回祝今夏身边。
风吹起他的衣角和头发，凌乱中她看到他的眼睛。
和当初在银杏树下一模一样。
她这才发现，早在那么久之前，他就给过她浪漫的瞬间。
那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他妥帖收放在卧室的银杏花，他戒指盒里装着她送的戒指，桌上的陶瓷橘子杯。
他看向她的每一秒被无限拉长，寸寸从毛孔钻入，挤压着她的心脏。
砰砰砰——
绚烂的烟花升空炸开，光亮的弧度划破寂静夜空，转瞬化为五彩斑斓的花簇，在第二道、第三道上升时又陨落成星屑飘散。
尖叫欢呼声此起彼伏。
烟花的光亮落进祝今夏的眼里，她激动地去拽陈燃：“你快看烟花！”
“祝今夏。”
陈燃没看烟花，他看着她问：“新的一年有谈恋爱的打算吗？”
祝今夏转脸看他，“和谁？”
“和我。”
“砰——砰——砰砰——”
话音被烟花吞没，祝今夏只看见他嘴唇轻动。
她提高音量，“你说谁？”
陈燃移开视线，“没听见算了。”
祝今夏踮脚去捧他的脸，眼里盛满笑意：“我听见了，陈燃。”
她郑重地点头：“我听见了。”
“只要是你，这个打算随时都有。”
焰火簇簇绽放，白烟弥漫在除夕夜晚，江景夜空火树银花，人群熙攘。
他在低头吻她。
[正文完]
2024.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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