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第一章 自新世界三十四
所有的“士兵”都是在培养仓里长大的,相较于普通人,他们对同类会更有归属感,而这种归属感甚至远胜于任何所谓的亲情、爱情之类的情感纽带,毕竟哪怕是再亲密的关系,也无法向他们那样做到思维共享。
由于这个原因,即便在生理上同属智人种,在“士兵”们看来,他们和那些受保护的普通人是牧羊犬和羊的关系,并非同一个物种。
户川彻不知道自己的芯片是什么时候失效的,那段记忆一直模模糊糊,似乎自己遇到了濒死的危险,恢复之后芯片就没了作用,主脑依旧可以感知到他的存在,但他却无法做到思维共享和主脑联系。
这就像是信徒无法聆听神明的声音,无形的排斥让他成为了群体中的异类,如果不是个人能力突出,恐怕早就被主脑抛弃。
但是在潜意识中,他似乎也不愿意芯片真正生效,当时给他治疗的人说他的芯片失效是暂时性的,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恢复。
所以你不用担心,你终有一天会回归到我们之中——那人如此说道。
当时户川彻回答“好的”,但是背脊却不由的渗出了一层冷汗。
能被同类重新接纳自然是一件好事,但是户川彻却觉得真到了那一天,自己未必是进入天堂,而是步入深渊,为此他一边向往,一边又时刻提心吊胆,像是被绑在轨道上的人,等着火车在某个时间点,突然的从自己身上碾过去。
当然,这种复杂的心思是没必要让五条悟知道的。
户川彻抬眸看着五条悟,等着对方的反应。
怜悯?还是惊讶?
户川彻漫不经心的想着,对于这件事,他所受到的反馈无外乎这两种,且都来自于自己的同类,所以他无法想出其他的反应。
结果五条悟却是大大的松了口气,“太好了。”
户川彻缓缓睁大眼睛,又皱起眉毛,“好什么?‘士兵’之间没有秘密,他们思维共享,就像一张巨大的神经网络,只有我不能接驳到这张网里,你知道因为这一点我平时下命令的时候效率有多低吗?”
五条悟开心的笑:“但是你会活的比其他人都开心,起码平时看电影的时候不会被剧透。”
“如果把这个世界比作游戏的话,”五条悟伸手比比划划,“其他人因为思维共享快速全图通关了,你却能慢悠悠的享受探索游戏的乐趣,这个世界对你来说会很有趣,你可以活的快乐又自由。”
户川彻的内心似乎被某个字眼触动了。
在很多人眼里,五条悟基本可以和混蛋划等号,但很不巧的是,五条悟喜欢户川彻,喜欢到哪怕他语文素养为零,只要在户川彻面前不加任何修饰的说心里话,都会显得他像是一个真挚热情的笨蛋。
现在的户川彻并没有见识过五条悟混蛋的样子,他顶多觉得这个人是个无赖,但如果在“无赖”这个词前面添上“真挚热情”,会觉得这个无赖也可爱起来。
户川彻错开视线,选择不去看五条悟天空一样的眼睛,他尽量绷紧自己的脸,让自己像是一块冷硬的钢铁。
“但是即便没有思维共享,我也并不觉得这个世界有趣,”他淡淡道,目光投向窗外,“这本来就不是个有趣的世界,与此相比,我反倒觉得你说这话时好像更开心。”
户川彻看向五条悟:“所以你觉得这个世界很有趣?”
“不是哦,”五条悟闷闷笑了起来,他理所当然的回答:“我当然会觉得开心。”他又反问:“你说这是为什么?”
五条悟没有解释,但是户川彻看懂了,那双蓝眼睛里的情绪简直一览无余,一股脑的捧到户川彻面前。
户川彻感觉五条悟接下来又要说些不得了的话,比如“因为想到了你开心的样子,所以我也跟着开心起来”之类的,他微不可见的后撤一步,打算就此终止这个话题。
然而五条悟忽然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说实话,你刚才说思维共享的时候吓到我了。”
户川彻一愣,已经到嘴边的话语在舌尖滚了滚,再出口时变成了“为什么”。
五条悟撇嘴:“你说思维共享,我还以为我给一大帮人表白了。”他露出很嫌弃的表情,又看向户川彻强调似的说:“那句话我只想说给你一个人听!”
户川彻后退几步,重新坐回椅子上开始看报告。
五条悟歪头:?
没看多久,户川彻又起身穿上了外套。
五条悟探头:??
户川彻向门口走去,五条悟跟个尾巴似的跟在户川彻身后,被户川彻一指顶住肩膀定在原地。
户川彻:“我要下班了,回家的路你总不可能跟我顺路。”
他顿了顿,干脆的一摆手:“再见。”
**
户川彻现在住的地方和样板房没什么区别,他只是单纯的把这间屋子当做落脚的地方,因此也没什么必要装修。
白色的墙,灰色的地——这间屋子简单到没什么多余的颜色,只除了……
嗯?
户川彻一愣,他正在抽屉里翻找某个型号的子弹,抽屉里有点乱,基本是各种枪械零件混在一起,看过去黑乎乎的一片,结果他翻着翻着,忽然从某条缝隙里露出一抹暗红的色彩。
户川彻拨开零件,发现那是一个被压的不成样子的纸盒,那抹红色就是从纸盒的缝隙里露出来的。
所以他家里有红色的东西吗?
户川彻一边拆纸盒,一边漫不经心的想,唯一想到的可能就是沾了血的子弹。
但是不是。
户川彻在看清盒子里的东西后怔住了——他从里面取出了两朵风干的玫瑰花。
户川彻想起来了,这是他很久之前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翻出来的,当时本来想着直接扔掉,毕竟这两朵花对他而言是没什么用的东西,但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的找了个纸盒子放起来。
他想不起来这两朵花的来历,但也猜得出是别人送给他的,毕竟他多半不可能主动去买花,而鲜切花这种有时效性的东西,只有作为礼物存在时,才有可能被好好保存到现在。
但是关于送花的人,他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户川彻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一点问题。
户川彻无意识的摩挲手中的花瓣,一不小心,竟然碰掉了一片。
他回过神,小小的吸了一口气,捏着花瓣站起来,扔不是,不扔也不是,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去买个结实一点的盒子来放这两支玫瑰。
便利店楼下就有,但是因为咒灵肆虐,开店时间大大缩短。
户川彻急匆匆下楼,结果楼梯口乱糟糟的,三两货车把楼梯口赌的严严实实。
——是有人在搬家。
户川彻费尽的从车辆之间的缝隙里挤出来,留意了一下搬家的人,惊奇的发现分别是自己楼上、楼下以及住在对门的邻居这三户。
“啊——你好!”灵幻新隆拨开搬家的工人走了进来,非常自来熟的递给户川彻一张名片,又指了指楼上,“我是之后住在你楼上的人,四舍五入我们也算邻居了,以后有事要互帮互助啊。”
灵幻新隆又一把搂过一旁的影山茂夫,“这是我弟子,我们是业余的除灵人,看在我们是邻居的份上,以后找我除灵我给你打八八折。”
“你好。”茂夫礼貌的打了个招呼,向户川彻递了一盒曲奇。
户川彻有点迷茫,“这是什么?”
茂夫露出一个软绵绵的笑容:“是给新邻居的礼物。”
户川彻有点犹豫的接过:“谢、谢谢?”
茂夫和灵幻摆摆手向他告别,户川彻来到了便利店,此刻便利店已经要关门了,他以极快的速度从货架上一路扫过去,拿了一堆应急食品,路过冷柜时犹豫了一下,虽然是第一次收到邻居的礼物,但他起码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是要回礼的。
户川彻不知道茂夫喜欢什么,想了想,让店员拿了块最好卖的小蛋糕。
之后他从货架上拿了个坚硬的木盒,眼角余光瞥到一旁货架上的花瓶,又止住了离去的动作——他开始思考将那两支玫瑰插到花瓶中的可能性,因为这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仔细想想又好像没有必要。
户川彻东西拿的很急,推车里又放的很满,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没发现那个木盒摇摇欲坠,忽然从推车里跌落,落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户川彻立刻去捡,但是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块。
一个刺猬头的少年把木盒捡起来递给了他。
户川彻:“谢谢。”
然而那个少年一动不动,站在一旁跟个木偶似的看着他。
户川彻:“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少年:“……我叫禅院惠。”
户川彻:“……”
他总觉得这个场景好像有点眼熟,似乎在不久前刚被某个白毛演绎过,但是这个时候还是要给些回应,于是他缓缓开口:“禅院……”
禅院惠打断他:“惠。”
户川彻:“好的,惠。”
这个场景越来越眼熟了。
互通姓名后,禅院惠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他看上去很想再说些什么,但也不能上前摇着户川彻的肩和他说“你其实已经死过一次然后怎么怎么样”,但他也实在想不出什么话题,五条悟和禅院甚尔这两个人也不像是可以借鉴的样子。
最后他憋了半天,视线落到户川彻手中的花瓶上,只能没话找话:“呃……你要插花?”
户川彻虽然觉得这个话题有点奇怪,但还是回答:“不算,只是想给家里的两支玫瑰找个地方放着。”
“玫瑰?!!!”禅院惠的声音忽然高了八度,他上前几步,神色忽然变得非常严肃,“你买的?”
户川彻:“……别人送的。”
禅院惠:“谁送的?”
户川彻沉默了,因为他也不知道。
禅院惠的神色忽然变得非常复杂,夹杂着欣慰、遗憾、忐忑、难过等等,足够在他脸上开一个调色盘,最后他轻轻叹了口气,“没关系,你觉得开心就好了。”
户川彻:???
结账时,禅院惠依旧排在他身后,然后两人一起出门,一起走到同一条街道上,又一起走到了户川彻公寓楼下。
在户川彻看禅院惠的视线越发警惕越发怀疑的时候,两人走到了同一楼层。
户川彻开了左边那扇门,禅院惠开了右边那扇门。
户川彻一愣:“你是我的新邻居?”
“啊,对,以后请多指教。”禅院惠将门打开一条小小的缝,尽量不让户川彻看室内的全貌,整个人像条鱼一样滑进去后,抿嘴朝户川彻笑了笑,又迅速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户川彻皱眉,觉得新邻居好像有点奇怪。
禅院惠把买了的零食扔到地上,他面前七零八落坐着一堆人——五条悟、夏油杰、灵幻、茂夫、太宰治以及织田作之助。
“惠,你好慢。”五条悟撇嘴抱怨。
禅院惠抄起一包软糖直接扔到他脸上,五条悟接过后欢呼一声,拆开包装,往嘴里塞了把软糖,愉快开口:“好了各位,零食到了,我们现在可以商量一下怎么找到费奥尔多,以及如何让这个世界恢复原状这两件事了。”
第152章 第一章 自新世界三十五
虽然大家坐的懒散且放肆,仿佛这儿是个家庭影院,但他们谈的的确是正事。
夏油杰从五条悟手中抢了颗软糖,“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明白费奥尔多为什么要阿道司的异能覆盖现实,他这么做不是和他最初的目的相冲突吗?”
在五条悟二十四岁的时候,费奥尔多和果戈里都已经声名鹊起了,无论在哪国,他俩都是榜上有名的头号通缉犯,如果按照赏金给各种罪犯排个序的话,他俩毫无疑问能进前十。
所以费奥尔多在找“书”并不意外,他想用“书”做些什么也可以预见,但是当时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费奥尔多是要在书页上写一些东西。
他们提防着费奥尔多拿笔,没有一个人想到他会用“书”创造了一个异能特异点。
因为户川彻的原因,当时五条悟对阿道司的异能已经有了非常详尽的了解,异能特异点一出现他就意识到了这绝对是个涉及到全世界的变化。
哪怕是最穷凶极恶的恐怖分子思维也没这么野过!
他疯了?还是他天生就是个高功能反社会?
这是当时所有人的想法,甚至有人直接问了出来。
费奥尔多只是浅笑一声,淡然道:“只是想要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而已。”
异能特异点的猩红色光芒覆盖了大片大片的土地,像是从天而降了一片火海,而整个世界似乎真的要在火焰中获得新生。
无法理解,没有人能理解费奥尔多的想法,直到异能覆盖,世界融合,众人才从太宰治口中得知了费奥尔多的理想。
“他也许……是想要创造一个没有罪恶异能者的世界。”当时连太宰治都说的有些不确定,毕竟这只是他凭借对费奥尔多的了解所作出的推测。
但是费奥尔多所做的事反倒跟他的理想背道而驰。
——一个没有罪恶异能者的世界,但是现在的这个世界不仅有异能者,异能者还处于社会的上层,按照这个世界的社会架构来看,异能者只要不是情节太过恶劣,犯罪都不会判重刑。
夏油杰摊手:“我怎么觉得他更想要创造一个异能者为主导的世界?”
在场的人一时间都没了声音,只有五条悟卡嚓卡嚓吃薯片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
太宰治不小心把蟹肉罐头上的拉环掰断了,开始到处找开罐器,“所以让阿道司的异能覆盖世界只是第一步,费奥尔多肯定还有后续计划,将这个世界一步步的改造成他理想中的样子。”
“给,”织田作之助把开罐器递过去,想了想,念出一个词,“书?”但很快他否定了,“应该不是,这样不是更麻烦?现在异能者和咒术师地位超然,要想编个逻辑严密的故事消除所有罪恶异能者,对故事的逻辑要求显然更高了。”
“不对哦,”灵幻新隆忽然开口了,他在和茂夫吃章鱼小丸子,嘴角沾着酱汁,说话含含糊糊的,“应该是变低了。”
织田作之助一怔:“为什么?”
灵幻新隆挑起一颗小丸子吹了吹,“因为这个世界的社会构成非常简单,而简单意味着容易更改。”
“你想啊,”他打了个响指,“我们原来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两百多个国家、好几百种语言,而且不同地区的经济、文化、政治全都不一样。”
“而现在这个世界呢?没有国家的区分,只剩下一个住着人类的巨大城市;没有政治制度的区别,只是将公民划分为四级,一切由主脑掌控——就像一个由积木搭成的粗略框架,因为太过简陋,以这个世界为背景编故事的时候反倒不需要考虑太多,对于故事逻辑性的要求其实是降低了。”
太宰治终于打开了蟹肉罐头,他将蟹肉送入口中,鸢色的双眸微微眯起,“……原先的世界情况太过复杂,费奥尔多想要依靠一个故事就清除所有罪恶异能者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在这个世界,人与人之间等级分明,而等级高的有绝对的优先级,他只需要想办法将异能者的等级下调,就可以‘符合逻辑’的将罪恶异能者、甚至所有异能者消除——这是可行的,因为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五条悟摸摸下巴:“所以他这是嫌原本的世界难度太高,强行换了个简单一点的地图啊。”
太宰治开始拆新的蟹肉罐头:“可以这么理解,而且将异能者等级下调其实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因为这个世界的所有设定,其根本都是以‘保护人类,维持人类存续’为目标,所以在咒灵肆虐的背景下,能祓除咒灵的咒术师成了一级公民。”
“换言之,只要证明了异能者的危害性,即异能者会‘影响人类存续’,那么所有异能者的社会地位就会断崖式下跌,甚至代替咒灵,成为全人类的敌人——到时候,费奥尔多甚至可以直接对异能者发动一场大清洗。”
“所以他需要‘书’,”织田作之助接道:“‘书’能快速的帮他实现这个目标。”
“既然这样的话,他在这个世界也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公民,他应该尽量的让自己位高权重,可以调动尽可能多的资源来帮他找书。”五条悟开口。
众人沉默了一瞬,忽然异口同声:“主脑!”
在这个世界,还有谁会比主脑更加至高无上呢?
“这个世界是由阿道司的异能和现实世界结合形成的,而阿道司死前一直和费奥尔多在一起,费奥尔多完全可以引导阿道司在那本笔记上写下一些东西,以确保世界融合后自己能处于‘主脑’的位置。”
太宰治的慢悠悠的开口,顿了顿,忽然问道:“所以我们要平推吗?”
夏油·咒灵操使·杰:“可以。”
五条·最强·悟:“平推不是问题。”
影山·战力天花板·茂夫:“……虽然不是很难,但我觉得应该还有更加温和的办法。”
灵幻新隆狠狠吸溜了一口可乐,呲溜溜的声音像是某种诙谐愉悦的背景音。
他将可乐喝空后,把纸杯捏扁,手一扬纸杯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然后——落在了垃圾桶外。
然而就在纸杯即将落地的时候,纸杯忽然晃晃悠悠的飞了起来——茂夫用超能力操控纸杯,重新落入了垃圾桶中。
灵幻新隆非常开心的一拍茂夫肩膀,翘起了二郎腿,“嘛,我们能想到的东西对方也能想到,这个世界不是有那个什么……”
他想不起来了,食指一个劲儿的揉嘴唇作思考状,五条悟有些咬牙切齿的接口:“蜂巢!”他在刚回来的时候就把这个概念跟他们说了,当然一边说,一边骂。
“啊,对!蜂巢!”灵幻新隆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这个设定应该是阿道司在异能恢复后才加上去的,但是不论怎样,这相当于让费奥尔多拥有了一支完全听从他命令的庞大军队——平推虽然不是不可以,但也没那么容易。”
“而且我们就算平推成功了,要想让世界恢复原状,还是要依靠‘书’。”
太宰治:“‘士兵’的数量占这个世界总人数的四分之一,在人数占优的情况下,我们找东西的速度肯定没他们快。”
五条悟:“但是他们弱啊。”
夏油杰:“那就等他们找到了——”
五条悟:“然后?”
夏油杰微笑:“我们再抢过来。”
五条悟环视一圈,没人说话,只有一堆人吃东西的咀嚼声,让人怀疑这间屋子里是不是进了一堆仓鼠。
太宰治开始拆第三个蟹肉罐头,腮帮子鼓鼓的,露出了仿佛一种猫在猫薄荷里打滚的表情。
于是五条悟满意的下了结论:“好主意!那就这么定了!”
五条悟一摆手,“散会!”
满地狼藉是没人收拾的,只有禅院惠和好心的织田作之助看不过眼,拿起吃空的包装袋往垃圾桶里扔,一些散落的碎渣则在茂夫的操纵下,像是排队一样挨个往垃圾桶里蹦。
禅院惠虽然依旧是一脸酷哥的表情,但内心着实有点感动,“……谢谢。”
五条悟在门口徘徊,看上去像是很想要去敲对面户川彻的门。
禅院惠把垃圾袋放在门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刚才出门买零食的时候碰见彻了。”
五条悟:“嗯嗯,然后呢?”
禅院惠瞥他一眼,眼中带着一丝微妙的同情,面无表情的扔下了一颗地雷:“我觉得他好像有对象了,有人送他玫瑰花,而且他接受了。”
五条悟:???
五条悟:!!!!
**
【户川彻,我喜欢你。】
白发的少年像只猫似的坐在床边,蓝色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像是倒映着星火的大海,满是诚挚、纯粹又热烈的爱意。
……
户川彻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清醒过来。
现在凌晨五点,正是天色最暗的时候,照理来说还可以睡个回笼觉,但户川彻毫无睡意,他在床上半坐起身,一动不动的像一尊雕像,脸上透着股怀疑世界的茫然。
他有病吧?怎么会突然梦到五条悟向他表白还和他接吻啊?!
而且……
户川彻拧眉,将梦中清晰到仿佛记忆的场景又重新回顾了一遍。
确认了梦中的五条悟比现实中的更年轻一点,几乎就是个半大的少年,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会梦见这种东西……
户川彻捂住眼睛,有些无力的靠在墙上。
此刻太阳尚未跃出地平线,黎明的天色昏暗的像是笼罩了一层轻纱,只有床边的一盏台灯晕出昏黄的光,那两支玫瑰插在花瓶里,在光晕下泛出一种鲜活又柔和的色彩,而静谧在室内发酵。
户川彻不是很想继续回忆,然而梦境的碎片却像是脱离了控制般在脑海中不断播放,且越加清晰——昏暗的夜晚,昏黄的灯光,明亮的、蓝色的瞳孔。
他的心跳声似乎大了起来,在这个寂静的黎明显得震耳欲聋。
户川彻开始嫌弃这个时间段太安静了,但是他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将嘴角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而身体却越发僵硬。
他垂在身侧的手同样僵硬,但在某个时刻,紧绷的指尖忽然动了动,好像床边真的坐着一个白发的少年,而他的指尖将穿过柔软的发丝,最后触碰到少年的眼角。
那只手僵住了,指尖无措的收拢,像是昆虫一点一旦蜷缩起自己的触角。
户川彻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他甚至整个人变得更加冷漠,在黑夜中像是一块静谧的石碑。
然而红色却似乎从玫瑰上转移到了他的脸上,忽然如潮汐般蔓延开来。
第153章 第一章 自新世界三十六
第二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夏油杰看见一个快递员在敲户川彻的房门。
或许是因为许久没有回应,快递员看见夏油杰从隔壁出来就立刻眼前一亮,问道:“请问户川彻是住在这儿吗?”
今天是户川彻和五条悟出城清理咒灵的日子,两人一大早就出门了,目测没有十天半个月回不来。
夏油杰想了想,提议:“他出差去了,短时间内回不来,你可以把快递放我这里,我替你转交。”
快递员顿时头摇的像拨浪鼓,“委托人说了,这个快递必须要在户川彻二十三岁生日当天送过去,而且要确保是本人签收。”
“二十三岁?”夏油杰有些惊诧的睁大眼睛,“彻他……”现在应该不是二十三岁吧?
快递员闻言有些尴尬,“……这是一个滞留的快递,我前不久整理仓库的时候刚翻出来的——总之,既然户川彻先生出差了,那我等他回来的时候再来一趟好了。”
这只是夏油杰上班路上的一个小插曲,他其实还挺好奇那个神秘的委托人的真实身份,但是快递员无论如何都不肯说,再加上上班快迟到了,于是就此作罢。
九点二十九分的时候,夏油杰踩着最后一秒进了实验室。
这个世界他在咒灵研究院工作。
咒灵研究院是在这个世界背景下自然发展形成的机构,一开始是在咒灵肆虐的初期由几个研究员自发组织成立,后来逐渐壮大,到现在内部各部门已经发展的非常完善——有专门研究咒灵形成规律的部门,有专门负责咒具开发的部门,有专门研究咒灵检测的部门……
隶属于第三等级的科学家有绝大多数供职于此,他们的研究方向千奇百怪,有些很轻松的被证明可行,而有些终其一生都没有任何成果,只是排除了一个错误方向,但无论是谁,都以彻底清除咒灵为第一目标。
夏油杰当然不是研究员,严格来说,他属于研究助理同时兼职保镖——因为研究室需要用到大量咒灵,而他的咒灵操术可以让咒灵听话一点,同时还能保护研究员们的安全。
有着类似能力的魔津尾同样在这里工作,而能够制造“咒玩”的樱威则加入了咒具开发部门。
夏油杰到的时候,樱威正在研究手上的一只橡皮鸭子,他时不时的捏一捏,“嘎嘎嘎”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实验室。
“这是什么?”夏油杰谨慎的看着那只橡皮鸭,有时候樱威的想法扭曲的像是盘山公路。
樱威扶了扶眼睛,镜片在白炽灯下反射出冷冽的光,他言简意赅:“武器。”
夏油杰:“……怎么用?”
樱威:“弄只咒灵出来。”夏油杰乖乖照做。
“看好了。”樱威将橡皮鸭对准咒灵,在鸭屁股一捏,鸭嘴顿时喷出庞大的火焰,转瞬将咒灵烧成了灰烬了。
樱威很满意:“灵感来自于喷雾灭火器,对付三级以下的咒灵没问题,对付二级的可以多喷几次,唯一的缺点是火焰不好控制,容易误伤自己。”
夏油杰说的很委婉:“我记得你之前的咒玩都是玩具枪玩具刀之类的吧?为什么……突然想到用橡皮鸭了?”
樱威回答的很淡定:“我的超能力只对玩具生效,虽然玩具枪和玩具刀是很好用,但是这么一来就和普通的咒具没区别了,我觉得不能只局限于这些玩具,其他玩具的潜力也可以挖掘一下。”
“还有这个——”樱威又拿出一只尖叫鸡。
夏油杰眉角一抽,“这也是武器。”
“不是,”樱威看向尖叫鸡的神色很和蔼,像是在看自己最满意的作品,“这是个咒灵警报装置,是目前最好用的。”
应樱威的要求,夏油杰再次召唤出了一只咒灵,就在咒灵出现的一刹那,尖叫鸡忽然以极高的分贝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那声音好比二十个闹铃齐刷刷响起,夏油杰立刻把咒灵收了回去,捂着耳朵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发虚:“你不觉得这个声音已经可以把死人叫醒了吗?”
樱威闻言眼睛一亮:“真的?那太好了!”
夏油杰:???
樱威:“这只尖叫鸡检测范围方圆五十米,咒灵越强,分贝越高,如果这声音能把死人叫醒的话,那么夜晚睡着的人也肯定能被叫醒。”
夏油杰:……无法反驳。
樱威继续摆弄尖叫鸡,口中不住喃喃:“……最好能再加一个显示咒灵距离的装置,这样普通人不用担心咒灵突然袭击,也方便逃跑。”
“但是……一定要用尖叫鸡吗?”夏油杰笑的很礼貌,用词很委婉,“你有没有考虑过……”换个外观。
然而他话没能说完,因为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太棒了!这是跨时代的发明!”
夏油杰循声看去,一个娃娃脸的青年站在门口,一边说一边鼓掌,一双眼睛亮晶晶的。
“束村先生!”樱威看上去也很高兴,他有些矜持的走过去,又难掩激动的扶了下眼镜,“这还要感谢您的指导。”
“我是束村昂,是这里的研究员。”娃娃脸简单做了下自我介绍,和夏油杰礼貌的握了下手。
樱威在一旁补充:“束村先生是医学博士,专门研究人体分泌的各类激素对咒灵形成的影响,他的研究成果帮了我很多。”
夏油杰挑眉:“尖叫鸡?”
樱威摇头,“不是,是全部。咒灵诞生自人类的负面情绪,而人类的情绪本质上是由人体分泌的各项激素调控,像抗抑郁药物的主要药理作用就是调控以肾上腺素和五羟色胺为主的一些化学物质。”
见夏油杰看上去有些迷茫,束村昂温和的解释:“肾上腺素过高会引起焦虑和紧张,五羟色胺过低会导致情绪低落——不过人体和激素是互相影响的,实际过程要更加复杂。”
樱威接着道:“尖叫鸡通过检测激素变化来推测咒灵存在,而橡皮鸭的火焰里混合了一些经过特殊处理的激素——我当时只是尝试一下,没想到效果超出预期。”
夏油杰闻言一愣,“激素?我还以为……”
樱威瞥他一眼:“你难道以为只是单纯的利用咒力吗?咒力有,但不全是,不然你真的以为就这么点点火焰能烧死二级咒灵?”
“不,我就是……有一种肉馅的饺子沾草莓酱的感觉。”夏油杰心情复杂,咒灵此前的定位一直类似于神话中的妖魔鬼怪,谁能想到这玩意儿突然能跟科学沾上边?
“其实研究院内也有一些人的方向是跟神话传说有关的,比如封印阵法、耶稣基督,还有人受吸血鬼的传说影响,试图探究银器大蒜对咒灵的作用……对了!”束村昂笑眯眯,“我记得有个人的研究方向跟现代科技有关,他最近在研究3D打印咒具的可行性——也不知道成功了没有。”
夏油杰:“……祝他成功。”
束村昂看上去似乎还想继续介绍,毕竟研究院里的研究方向堪称千奇百怪,乐子无穷,但是他很快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懊恼的一拍脑袋;“差点把正事忘了。”
束村昂看向樱威:“樱威,你记得把实验室里的所有纸质资料做个备份。”
樱威疑惑:“为什么?”
束村昂:“因为最近士兵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把城市内所有的纸张都要过去了。”
夏油杰闻言猛地抬头,“是主脑下的命令?!”
束村昂像是听到了什么玩笑话,“士兵只听主脑的,当然是主脑下的命令啊。不过距离命令下达也有一星期了,城内的找的差不多了,城外的还没找。”
夏油杰一惊,下意识怀疑束村昂说错了,“一星期?不可能吧?”
虽然这个世界只有一座城市供人类居住,但是这座城市的面积相当于好几个日本,怎么可能在短短一星期就把这么大块土地翻个遍。
束村昂耐心解释:“士兵人数多而且思维共享,这意味着他们日常沟通几乎没有时间成本,没有谎言、欺骗,也不会有叛徒捣乱,效率高是很正常的。”
夏油杰的心沉了下去。
他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清晰的意识到,他们的计划不可能成功。
等士兵们找到“书”再抢过来——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消息灵通,且有一定的反应时间。
但是思维共享使得关于“书”的消息根本没有泄露的可能,随之而来的奇高效率,也让他们完全没有做出反应的时间。
他们很难知道是哪个士兵找到了“书”,而当他们调查清楚“书”的位置后,“书”恐怕已经被士兵送到了费奥尔多手中。
除非一直在主脑所处的那栋建筑外守株待兔,等士兵将“书”送过来;或者运气非常好,能猜中“书”的具体位置,不然几乎不可能在费奥尔多之前拿到“书”。
可恶……
夏油杰咬牙。
他们想的太简单了,费奥尔多早已将一切导向了有利于他的方向,他只需要待在原地坐享其成就行。
但是好在根据束村昂所说,“书”并不在城内,那么应该就在城外,而五条悟和户川彻此刻正在城外清除咒灵。
**
“这块地方的咒灵清除的差不多了,我们换下一个地方。”
城外的某处废墟内,户川彻合上了地图。
他们现在正处于一个废弃的购物中心,建筑内部非常凌乱,腐朽的尸体随处可见,鲜血已经在时间的作用下被氧化成黑红色,如厚厚一层泥泞覆盖在建筑内部,地上是一些散乱的购物袋,购物袋中有零食、有玩具、有衣服,但都被踩踏的不成样子。
只是粗略看一眼,就能想象出当时究竟是怎样的人间炼狱。
五条悟从地上捡起一个变形的礼物盒,打开后,里面是一个沾了灰尘的玩具熊,他摸出玩具熊内部似乎藏了什么东西,拉开玩偶背后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戒指。
是婚戒,很素净的戒圈。
但现在,不论是送戒指的人,还是接受戒指的那个,都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
他也无法得知这场尚未履行的求婚究竟会不会成功。
“悟。”忽然户川彻在身后叫他。
五条悟转身,从户川彻的眼中看见了自己有些沉郁的神情,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他的表情,五条悟很快扬起一个笑容,有些高兴的喊道:“彻!”
结果户川彻没说话,只是用那种似乎看透一切的神情平淡的看向他。
于是五条悟脸上的笑容逐渐消隐了。
“彻……”他小声道。
户川彻下意识伸手想要摸摸五条悟后脑勺,但是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鬼使神差的想到了昨晚那个奇怪的梦境,他的动作僵住了,手指微微蜷缩,最后改摸为拍。
五条悟被打的有点懵,然后他看见户川彻朝他勾勾手指。
户川彻:“东西给我。”
五条悟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是手上的婚戒,当他把戒指递过去后,才发现户川彻已经收集了一把,亮闪闪的戒圈待在手心,粗略看过去起码有八九个。
“这个购物中心曾经有个很有名的婚戒连锁店,所以每天都有很多情侣过来。”户川彻解释。
五条悟好奇的看向他,“你收集这些干什么?”
户川彻回答:“有空的话就会埋起来。”
他带着五条悟往外走,路上有很多的尸体和购物袋,他一一避过。
“这儿除了珠宝,还有商场、餐饮、影院、书店,一般来到这里的人,不论怎样,多半都是开心的,”户川彻迈过一件衣服,他向下瞥了一眼,把那件衣服也捡了起来,“是童装。”
他把衣服翻到后面,发现包装袋上夹着一张贺卡。
“生日快乐……”户川彻念出了贺卡上的字,“应该是父亲给女儿选的生日礼物。”
户川彻和五条悟继续向外走。
阳光从破损的穹顶洒下,像是千万把倒悬的利刃,浅金色的光束中,有细小的灰尘上下浮动。
周遭没有什么人声,连动物的声音都没有,远处是破败的废墟,曾经繁华的都市碎裂成了断裂的钢筋水泥,而连绵的青山则在更远处的地平线褪色成了渺小的阴影,看上去像个遥不可及的梦境。
他们像是正身处于一个濒临破碎的世界中。
“这个购物中心内死了大概有上千人,和其他地方相比,这个数字不算多,但是到了现场后,你会发现,不论是死了上千人、上百人、几十人还是一个人,其实都没什么区别,有区别的只是新闻上的数字而已。”
户川彻的面前有抱在一起的一家三口,尸体都算不上完整,父母的尸体破碎程度很厉害,孩子因为被父母护在身下,只少了一段小臂。
“他们都是在这个世界上经历的一段岁月。”
年幼的,或者苍老的,成群结队的,或者形单影只的,快乐的,或者悲伤的。
只要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过痕迹,哪怕只是婴儿的一声啼哭,那么就生命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逝去时会感到同样的惋惜。
户川彻带着五条悟来到了一棵树下,到了这个位置,已经能远远的看到一些徘徊的咒灵。
五条悟用树枝挖了个浅坑,从户川彻手中接过戒指和衣服,一起放了进去,然后他把土重新填进坑里。
“这没什么用。”五条悟小声道。
户川彻站在他身边,“这当然没用,事情已经发生,他们不会回来,死亡时的痛苦也不会减少半分。”
他顿了顿,轻声道:“不过是你想这么做罢了。”
五条悟:“是啊,是我们想这么做。”
他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购物中心,庞大而扭曲的废墟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门口暗沉的血迹一路延伸至他的脚下。
这像是一个不会醒来的噩梦,五条悟从中看到了世界的另一个可能。
“所以要消灭咒灵啊……”五条悟低声喃喃。
户川彻垂首看他,“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在为这个目标努力着。”
五条悟站起来,“要创造一个没有咒灵的世界。”
户川彻笑了,带着些憧憬,但又像是看着年幼的孩童说出豪言壮语,“这很困难,如果能把咒灵的数量控制在一个较低的水平,我们就已经很满意了。”
五条悟一怔,轻声道:“这样的世界是存在的。”
户川彻没说信或者不信,只是抬头遥遥看着天际的火烧云,“是吗?”
五条悟抓住他的手,一双眼睛直直的看过去,轻快又笃定的说:“我带你去。”
户川彻看向五条悟,火烧云倒印在那双蓝眼睛中,像是海平面升起的太阳。
户川彻没有回答。
他沉默着,转头看向天际,片刻后,极轻的一个字乘着风落入了五条悟耳中。
“好。”
第154章 第一章 自新世界三十七
户川彻和五条悟回去的时候天都快暗了,但是剩下的那十几个士兵仍旧没有回来。
五条悟双手环胸:“你之前不是已经说了要换个地方了吗?”
户川彻拿出手机打算联系副官:“有时候主脑会临时派下新任务,我因为无法思维共享,需要他们通知我。如果任务很简单,耽误不了太多时间的话,他们会先自己行动,事后再告诉我——其他人应该是去做新任务了,但是现在时间太晚了,最好能在入夜之前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
电话尚未打通,副官就带着一群人从三楼下来了。
户川彻挂断电话:“你们去哪里了?”
副官:“书店。”
五条悟闻言神色微动。
副官正欲开口,忽然瞥了五条悟一眼,将户川彻拉到一旁,开始转述主脑下达的任务。
恰巧此时夏油杰打电话过来,五条悟假装毫不在意的走到门口接电话,一边随口敷衍着夏油杰,一边留心户川彻那边的动静。
夏油杰很无奈:“悟,你有在听我讲吗?”
五条悟:“嗯嗯。”
夏油杰:“‘书’就在城外。”
五条悟:“嗯嗯……嗯?!!”
夏油杰将推测告知五条悟后,户川彻和副官也聊的差不多了,五条悟小心观察着户川彻的神色,但什么都没看出来。
户川彻神色如常的和其他人一起离开,在天黑前找到了一处落脚点后,修整了一晚上,又在第二天一早来到了第二处任务地点。
第二个任务点是一栋老宅,老宅位于深山老林里,过去要走很长一段山路,或许是因为地理位置偏僻的缘故,周遭没什么人烟,所以也没什么尸体,户川彻一路走过去,只看见浓绿的林木在风中摇曳,阳光穿过树梢在地上洒下一地碎金,竟莫名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五条悟越走这条路越觉得眼熟,当老宅的大门在远处隐隐约约浮现的时候,五条悟忽然反应过来——这不就是老橘子们经常开会的那个地方吗!
“这儿是很久之前一个咒术师家族的住所,没什么咒灵,但是有很多和咒术相关的典籍,我们这次要把这些典籍都带回去。”户川彻说道,一抬头,发现五条悟一改之前有些散漫的样子,整个人突然迸发出了无与伦比的热情。
户川彻:“悟?”
五条悟拿出手机:“这些典籍可以拍照吗?”
户川彻颔首:“可以,这些典籍都是公开的资料,拿回去后也会经过整理,发布在网上供所有咒术师取阅学习。”
五条悟:“呜呼!”
爽了!
之前虽然他联合港/黑和异能特务科整顿了咒术界,但是咒术界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大小家族林立,这种格局很难在短短几年时间改变,那些老橘子收集了不少典籍,活着的时候藏着掖着不让人看,死后典籍收归家族所有,依然不让人看。
五条悟曾想过把所有家族的典籍都收集起来,做成一个类似于咒术图书馆的形式,结果遭到了激烈的反对,只能徐徐图之。
但是现在……
五条悟哼着歌走进了老橘子们的书房,脸上挂着极其明媚的笑容。
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几个士兵,和五条悟目标明确的翻阅典籍不同,他们虽然也是冲着典籍来的,但是行动间对书桌上的一些普通信件也有留意。
五条悟留意到他们的动静,意识到恐怕昨天他们并没能在那个购物中心的书店中找到“书”。
而在这间老宅内——
或许同样没找到。
傍晚,有价值的典籍已经被全数装到车上,五条悟嘴里叼着一根草,百无聊赖的仰头看天,副官叫了户川彻一声,五条悟循声转头,看见副官面色凝重,隐晦的朝户川彻摇了摇头。
第三个任务地点是一栋写字楼,因为是曾经人类聚集的地方,所以诞生的咒灵也格外的多,一行人花了将近两天时间,才把这里的咒灵全部清除干净,期间,有几个士兵一直在各处翻找纸质文件——他们依旧没有找到“书”。
之后是第四个任务、第五个任务、第六个任务……
从图书馆到游乐园到电影院,每到一个地方,士兵们都重复着祓除咒灵、翻找纸张的行为。
虽然“书”没有被找到是件好事,但是找“书”的肯定不止户川彻带领的这一小队人,他们只是因为在城外清除咒灵,而恰巧接到这个任务罢了,除了他们以外,还有数以万计的士兵如沉默的蚂蚁般分布在周遭,一寸一寸的将脚下的土地翻遍,试图从中找到“书”的痕迹。
人类生产的纸张可以用天文数字形容,要从浩如烟海的纸张中找到“书”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是士兵的高效率却使这一切成为可能。
五条悟的时间不多。
士兵们用七天的时间翻遍了城内,城外的面积更广,但相对投入的人力也更多,再加上城外绝大多数都已经成了废墟,士兵可以无所顾忌的用纵火焚烧来进行验证。
无论如何,最长半个月,这场大搜索就会宣告结束,届时,胜利的天平必定会向一个方向倾斜。
而此刻距离五条悟出城,已经过去了十天。
他们也随之来到了最后一个任务地点。
这是一个位于半山腰的温泉山庄,原先有一条山路可以供车辆行驶,但是因为早先似乎有特级咒灵在这儿诞生,山路被咒灵损毁的不成样子,众人只能把车停在山脚,步行上去。
越接近任务地点,众人的表情就越凝重,在山脚的时候还看不太清楚,走近些就会发现整座温泉山庄被破坏的非常严重,原本古朴俨然的屋舍几乎只剩下了个木头架子。
碎瓦断梁堆积在地上,已经覆盖上了枯败的落叶,有些地方甚至长出了青苔,唯有流经的温泉依旧有水汽蒸腾,而咒灵漆黑庞大的身躯在水汽中若隐若现,像是下一刻就要冲破水雾朝他们袭击过来。
户川彻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众人立刻在距离温泉山庄还有五十米左右的距离停下。
“根据记载这里有一个特级咒灵,我们小心些,先……”户川彻开始布置战术,但是他话刚说到一半就被五条悟打断了。
“这里没有特级咒灵,”五条悟凝视着不远处的废墟,笃定道:“只有两只一级咒灵。”
“一级?”户川彻皱眉。
五条悟刚想点头,但神情很快变得不确定起来。
——他想到了曾经射入户川彻太阳穴的那颗子弹。
他的确是最强,但是最强并不意味着无所不能,以有心算无心,哪怕是神仙都得跌个跟头,他不想看见类似的事情在他面前重演了。
五条悟改口:“……但是这里的损毁情况也不像一级咒灵能弄出来的,还是谨慎一点。”
户川彻看着五条悟,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这里没有镜子,所以五条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的失魂落魄,像是整个人站在阴冷的雨中,沉浸在一段不好的记忆里。
户川彻指尖动了动,像是想要摸摸五条悟的头,但是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他有些僵硬的转身,视线再度投到不远处的咒灵身上,沉默片刻,平淡却又笃定的说道:“按照我的布置行动,哪怕是特级咒灵,我也不会让你们出事。”
户川彻三言两语把计划讲清楚。
众人按照计划行动,很快将咒灵控制住。
这里的确只有两只一级咒灵,哪怕五条悟站在了废墟中,用六眼看了好几遍,也找不到一点特级咒灵的影子,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直接开了[无量空处]。
两只一级咒灵转瞬被祓除干净。
落叶在攻击的余波中呼啦啦扬起,又如骤雨般纷纷扬扬落下,众人严阵以待,提防着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特级咒灵。
——然而无事发生。
什么都没有,只有山风轻拂而过,扬起微尘些许。
“会不会是情报有误?”副官问出了在场所有人的想法。
“可能吧。”户川彻仍旧眉心微蹙,他打量着四周,如此严重的破坏的确不像是一级咒灵的动静,但是现场确实没有特级咒灵的存在。
——只能归咎于山洪或者泥石流等自然灾害造成的破坏了。
现在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虽然这儿已经被破坏的不成样子,但是毕竟曾经是个温泉山庄,只要有人住过,就肯定有纸张。
士兵们对于“书”的日常搜寻还没做,正巧这儿还剩了几间勉强可以住人的房间,户川彻想了想,干脆让大家在这儿住一晚上。
房间不多,五条悟选了最小的一间,刚巧能塞下他和户川彻两个人。
夜幕降临的时候,五条悟走到温泉边洗脸,他抬头随意环视了一下周遭,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经历了好几个世界记忆有点错乱了,有那么一刹那,他竟然觉得这片废墟看起来也有点眼熟。
温泉边长着一丛小巧的野花,五条悟低头一看,觉得这花也眼熟,但是仔细一想,会发现这不过是随处可见的野花罢了。
他正对着花出神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这脚步声没有经过任何遮掩,五条悟在听到的刹那就知道是户川彻过来了。
户川彻在五条悟身边坐下。
夜深露重,天穹上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细碎的星星,洒下零星的光。
户川彻刚才看见五条悟正对着一丛野花出神,不知是不是角度原因,那张脸上的表情竟有些落寞,让他鬼使神差的想到了几个小时前五条悟失魂落魄的神色。
他猜测五条悟可能有重要的人死于特级咒灵口中,所以才会露出那种表情。
但是五条悟是个二十五岁的成年人了,而且他的强大有目共睹,或许没想要一些看起来多管闲事的安慰。
户川彻没想管这事,但是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快走到五条悟面前了。
于是他只能学着五条悟的样子曲腿坐在温泉边,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又闭上,两人间陷入了一片稍显尴尬的沉默。
五条悟疑惑的看向他:“彻?”
“你……”户川彻开口,顿了顿,有些生疏的问道:“还好吧?”
这话没头没尾,但是五条悟就是听懂了,他短暂的愣了一下,很快露出开心的笑容,“彻你在关心我吗?”
户川彻抿唇:“没事就好。”
他打算起身离开,却被五条悟轻轻拉住。
五条悟仰头看着他,昏暗暧昧的夜色之中,有那么一刻竟然和他梦中那个表白的五条悟重合。
户川彻耳根泛起一丝薄红,下意识想抽手,却被五条悟更紧的抓住。
“彻,我不好哦。”
五条悟轻轻的说道,他并不想提这些事,无论是从咒术界的“最强”还是五条家的家主来说,沉溺往昔总显得软弱。
但是他面对着此刻的户川彻,即便对方什么都不记得,他仍旧生出了一种想要将这几年的心酸委屈全部说尽的想法,他想扑进户川彻怀里,任性的抱怨或者撒娇,讨来一个安慰的拥抱亦或是吻。
但最终他只是微微垂眸,轻声道:“这几年我一点都不好。”
彻,一个人长大太累了。
忽然,五条悟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他有些诧异的抬眸,看见户川彻——这个什么都不记得的户川彻——此刻有些生疏又有些坚定的环抱住他。
那只带着枪茧的手还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脊,像是花瓣落在湖面上。
五条悟笑了,他用更紧的力道拥住户川彻,放松的靠在他身上,闭眼有些安心的道:“嗯,这样就好点啦!”
月亮从云层后面出来了。
第155章 第一章 自新世界三十八
月亮从云层后面出来了。
银辉似水银流淌,在这寂静的夜中酝酿出一种恬淡安然的氛围,似乎连时间都慢了下来。
过了几秒,或者几分钟,五条悟忽然有些慢吞吞的开口:“彻。”
户川彻:“怎么了?”
五条悟:“我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我好像有个问题忘记问了。”
对于禅院惠说户川彻有对象这件事,五条悟是一个字都不信的,毕竟没人比他更清楚户川彻谈恋爱时的样子,他更倾向于这是一个误会。
但总归还是有点在意。
两支玫瑰花……
除了他还有谁会给户川彻送玫瑰,除了他户川彻又还会接受谁的玫瑰呢?
好几个问题滚到了五条悟舌尖,他张了张嘴,最后委婉的问道:“那个……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户川彻愣住了,他微微推开五条悟,忽然想到了五条悟那个“一见钟情”的告白,有些不自在的移开视线:“……你现在才问这个问题?如果我说有你会怎么样?”
五条悟只是有些执拗的看着他:“所以你有吗?”
那自然是没有的,记忆中他一直独来独往。
然而户川彻张口,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否定的答案,最后他皱起眉毛,有些茫然的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五条悟一愣,忽然高兴起来,摸摸下巴,煞有介事的说:“说不定你原来喜欢的是我,只不过因为失忆了,所以只能说不知道。”
户川彻用一种“你在说什么胡话“的表情看着他。
五条悟:“你不相信?”
户川彻:“这听起来像是一件没有根据的事。”
五条悟:“那如果是真的,你要怎么补偿被你忘了的小可怜?”
户川彻思索片刻,“如果是我喜欢的人,我应该不怎么会拒绝他的要求,如果那个人被我忘了……”户川彻想不出来,索性说:“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五条悟:“这你说的!”
户川彻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是我说的。不过现在很晚了,回去睡觉吧。”
回去的路上,周围仍旧有士兵在废墟间穿梭翻找,神情似乎一个比一个凝重。
五条悟的视线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内很黑——这里所有的照明灯具早就失去了作用——不过五条悟有六眼,视力比平常人要好一大截,他摸黑铺好被褥,在柜子里翻枕头的时候,摸到一个行李袋,估计是之前的客人留下的,他没理,扔到一边继续翻,又摸到了一本硬壳的笔记本。
咦?总不可能是“书”吧?
怀着这样的疑问,五条悟把笔记本翻开。
果然不是。这是本日记。
日记本的纸张已经发黄褪色了,上面的字迹也模糊不清,但勉强可以辨认。
……
XX年1月3日,晴。
这家温泉旅馆非常不错,服务周到,风景优美,特地请的半个月年假总算没有浪费。
XX年1月4日,阴。
这两天居然没有失眠,果然,一离开工作环境,连身体都变好了,压力也减轻了。
……
看到这里五条悟不由的挑了下眉,想起了自己那位天天说“工作就是狗屎”的后辈。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户川彻似乎已经睡着,呼吸绵长而又平稳,像一曲舒缓的安眠曲,五条悟趴在被窝里,放轻了动作,继续往后翻。
之后的日记内容大同小异,看得出来日记的主人对这儿的服务很满意,取消了其他的旅行计划,打算整个年假都在这个温泉山庄度过,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一种轻松愉快。
但是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日记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一开始一天一篇,之后两天一篇,然后三天一篇,再然后……几个月一篇?
……
XX年2月5日,晴。
咒灵,到处都是咒灵,只有这个地方是安全的,那些咒灵根本就不敢进来,一定是神明保佑。
XX年4月6日,晴。
今天看了一下午的书,墙角的野花开了,很漂亮。
XX年9月7日,晴。
今天的食物很丰盛,阳光暖洋洋的真惬意。
……
五条悟皱眉,从时间上看,咒灵已经爆发了,但是日记里却是一片岁月静好,仿佛日记主人正身处于另一个平行时空,还是说这个地方真有所谓的神明庇佑?
五条悟疑窦丛生,他又翻过一页。
然后猝不及防的看见了满目血渍。
大片大片的血迹将纸张染成了暗红色,这几张纸甚至是皱的,似乎被人在极为惊恐的情况下用力攥紧过,凌乱的血指印分布在纸张左下角。
而这页纸上只写了一句话,字迹凌乱颤抖,黑色的笔记被血迹覆盖,像是一个精神病人在极度恐惧下无序的妄语。
五条悟凑近,一字一句,无声念了出来——
【今天是一月二十九日】
上一篇日记的时间已经拨到了九月七日,但是到了后一页,时间却又变成了一月二十九。
场景一下子变得灵异起来,但这本就是个咒灵横行的世界,上演个恐怖片也没什么稀奇。
五条悟淡定的捻起那页纸,刚被他祓除的两只一级咒灵是纯粹的武力派,没什么脑子,只知道打打杀杀,没有这种混淆时间的能力——难道是那只据说存在于此、却始终不见踪影的特级咒灵搞得鬼?
所以那只特级咒灵的能力是什么?
难道是制造某种幻境?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日记本上记载的灵异情况,还有为什么特级咒灵始终不见踪迹的原因——只可能是这只咒灵用幻境将自己藏了起来。
但是这样随之而来了一个新的问题——他的六眼什么时候这么菜了,连个幻境都看不破?
五条悟觉得不可能是六眼的问题,那就是还有些地方他还没想明白。
啊,好麻烦,干脆用[苍]把这块地犁一遍吧,到时候别管什么等级的咒灵,都活不了。
正想着,门突然被人敲了敲——那位副官来找户川彻了。
五条悟一惊,立刻放轻呼吸,不动声色的调整了一下姿势,假装自己正趴着睡觉。
户川彻的睡眠很轻,几乎是门响了第一声的时候就清醒过来,他无声无息的走到门边,将门扉拉开了一条缝,轻声问道:“怎么了?”
副官语一愣,首先注意到了户川彻的脸色:“长官,你的脸色有些白……”
户川彻淡淡道:“没事,做噩梦了。”
副官继续道:“‘书’……出了一点问题。”
户川彻:“出去说。”
门吱呀一声合上了,就在户川彻离开的那一刹,五条悟蓦的睁开眼睛,一掀被褥来到门边,将耳朵贴在了门扉上。
大概是顾忌五条悟,副官和户川彻往外走了一小段距离,又压低了声音,但作为名副其实的“最强”术师,五条悟的五感还是比常人要好一些的,所以勉强能听清。
“长官,士兵们已经将城外的其他地方翻遍了,没有找到‘书’,‘书’只可能在这座温泉山庄里——但是我们将这里翻了好几遍,同样没有找到‘。”
“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遗漏?”
“只有您住的这间房没有仔细检查过。”
“这间房是客房,没有什么纸质的东西。”
“也许藏在一些我们没注意的地方。”
房间内,五条悟缓缓的将视线挪到了手中的日记本上。
那只是一本平平无奇的日记本,但此刻似乎散发着圣洁的光,硬质的封面几乎有些烫手。既然其他地方找遍了都没找到,那么剩下的就只有……
但是不会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想他平时玩游戏的时候抽卡保底的次数也不少,运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随便一翻就能翻到“书”?
五条悟忽然有种不真实感,这运气好到他甚至怀疑自己会折寿。
但无论如何,还是要验证一下的。如果是“书”的话,那一定不会被外力损坏。
五条悟捏住封皮,缓缓用力,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手中的日记本,心脏越跳越快,咚咚,咚咚,几乎已经到了震耳欲聋的地步。
然后刺啦一声——
日记本裂成了两半。
五条悟:……
很好,不是。他那经常保底的运气确实没有变异的可能。
但是既然日记本不是,那么真正的“书”在哪儿?
五条悟把笔记本往身后一扔,双手环胸靠在门边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一早,副官搜查了五条悟的房间,理所当然的发现了那本裂成两半的日记,然后他又把整个山庄翻了一遍,仍旧一无所获。
这太离谱了。
就好比抽奖,你确信抽奖盒中一定有显示抽中的字条,不然设置这个抽奖盒全无意义,结果你抽了一次,没中,第二次,依旧没中,第三次第四次,还是没中。
这个时候你只是有点焦躁。
第三十次没中的时候,会感叹自己运气实在不好。
当抽奖盒中只剩下一张字条的时候,你会把全部希望都压在这仅剩的一张字条上。
——这是最后一张了,肯定是这一张!
所有人都这么想,然后拿出纸条一看,还是没中。
所谓的抽奖盒根本就中不了奖,这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此刻,面对这一个呼之欲出的事实,无论是副官还是其他士兵们的神色都很难看,他们像是伫立在黑夜中的墓碑,一张张脸上是死寂一般的沉郁。
“烧。”
副官吐出一个字,他似乎仍旧不愿相信,像是网中的鱼一般垂死挣扎。
明亮的火焰在山腰燃起,很快就蔓延成一大片,火光熄灭后是满地的焦黑,副官带着人在灰烬中翻找,然而越翻找神色越灰败。
当翻开最后一块灰烬后,他们所有人像是突然遭到了重重一锤,整个人疏忽碎裂开来,怔愣的站在原地。
微风拂起漫天灰烬,洋洋洒洒像是落了一地骨灰。
此刻,所有人的人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书”在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
**
城市最中心的地下,费奥尔多睁开眼睛,从来沉稳淡然的双眸难得泛上一丝震惊。
“这不可能。”他喃喃,起身走到桌边。
那儿放着他早已编写好的故事,反复斟酌、修改,确定几乎没有任何漏洞、只要写上就必定会生效的故事。
然而计划走到了尾声,最后一块拼图却被告知不见了。
不对。
费奥尔多沉下心,他将自己的计划回想了一遍,摇了摇头,再次说道:“不可能。”
这个世界是由阿道司的异能和现实融合形成的,世界就是异能的存在方式和展现方式,“书”也不是什么一次性道具,同样作为异能,“书”必定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处。
或许是他之前的搜寻方向出了问题。
费奥尔多垂眸,心中蓦的浮现出一个堪称异想天开的猜测。
但是在已经确定“书”不以纸张形式存在的当下,这个猜测似乎是唯一的可能了。
“‘书’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可能是一棵树,一片叶、一株草。”费奥尔多淡淡道。
果戈里在一旁自己和自己猜拳,闻言抬头,眨眨眼,“听起来你需要把整个世界都翻一遍。”
费奥尔多摇头,微笑道:“这样的话这个世界就毁了。”
他遥遥看向身后悬停的代表着主脑的巨大光球,仿佛那是一个太阳,又好像是一丛熊熊燃烧的火焰。
明亮的光源跳跃进他眼里,他微微仰头,仿佛正隐含期待的看着一个未来。
“世间的罪恶是无法断绝的,普通人为恶有限度,异能者拥有强大的力量,却没有与之匹配的道德水准,一旦作恶,造成的影响往往是毁灭性的。”
“让一个人不再开枪杀人的最好方法就是拿走他手中的枪,如果枪和手焊在一起,那就杀死有枪的人。”
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从不将希望寄托于人类的道德,你不能保证一个人终身不为恶,所以不止是犯罪的异能者需要除去,而是所有的异能者都要消失。”
“牺牲必然的,但就像一场山火,火焰过后,枯枝败叶化为灰烬,病菌虫卵消失无踪,但是灰烬下埋的种子迟早会重新发芽,开出更加绚烂的花朵。”
“——这个世界变得再破烂,慢慢也会好起来。”
费奥尔多看向果戈里,“但是如果为了找一片叶子,而将整个世界翻一遍的话,那世界就不止是变得破烂那么简单了。”
“用温和的方法寻找,时间太长,变数太多。”
“用粗暴的方法寻找,时间短了,但是事后世界也毁的差不多了——这样我所做的一切将毫无意义。”
果戈里右手猜拳赢了,他发出一声欢呼,托腮看向费奥尔多:“所以你要去找……”
费奥尔多轻轻点头:“得去找‘道标’了。”
之前不这么做是没有必要,操控士兵把所有纸张翻一遍花不了多少时间,但是面对现在这种大海捞针的情况,“道标”的存在就能变得分外重要。
**
费奥尔多直接查户口,在已登记的所有异能力者中找中岛敦的下落。
太宰治更干脆,他在从五条悟口中得知“书”不再以纸张形式存在后,就拉着织田作之助直奔据说茶泡饭口碑最佳的一家店,然后成功在饭点找到了吃饭的中岛敦。
这个世界所有人的记忆都被重置过。
在严格的等级制度下,普通人和异能者被泾渭分明的划分为两个阶层,所有组织分解成个体,一切为了清除咒灵服务,所以港/黑和武装侦探社严格来说已经不存在了,但是原本认识的人之间私交会相对好一点。
中岛敦现在对太宰治的印象是有点靠谱的前辈,而太宰治在不作妖的时候看起来是真的很真诚,三言两语就把中岛敦框到了自己家。
“……你说房租啊?确实,地段好的地方房子的确很贵。”
“织田作不是有一个空余的房间吗?最近刚好想把这个房间租出去,你过来住什么样?价格算你便宜点。”
“不用谢,应该的——你要不要先去看看房子?”
于是在士兵调出档案、查到位置,又姗姗来迟过来找人前,太宰治先一步揽着中岛敦的肩,将人带到了自己住处——也就是户川彻楼下那户。
中岛敦进门前,刚巧看见户川彻回来,他怔怔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叫住了户川彻。
户川彻看过来时,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张了张嘴,呐呐开口:“先生,你的脸色看上去不太好。”
陌生人。
无论是中岛敦还是太宰治、织田作之助,对此时的户川彻而言都是陌生人。
户川彻并不想理,但是思及不久前茂夫递过来的那份“来自于邻居的礼物”,他沉默片刻,还是淡淡开口:“多谢关心,最近经常做噩梦睡得不太好。”
“那……那您好好休息。”中岛敦红了脸,觉得面对这么突然的搭话还能认真回答的户川彻真的是个好脾气的人——哪怕对方此刻的表情相当冷淡。
户川彻定定看了中岛敦半晌,忽然从提着的塑料袋里拿出份曲奇,递过去:“新邻居吗?这个算是……礼物吧。”
中岛敦:“谢、谢谢!”
天呐!大好人啊!
户川彻的屋子内,五条悟看着塑料袋中的东西睁大了眼睛,他蓦的抬头,“彻!我的曲奇呢?你忘记买了?”
户川彻非常平静的回答:“买了,但是送人了。”
五条悟倒抽一口冷气。
户川彻看着看着,没忍住笑了起来,问道:“所以你还呆在这里干什么?不回去吗?”
五条悟:“不回去,我说了我出门的时候煤气爆炸把家给烧了,我无家可归,我只能住你这儿。”
第156章 第一章 自新世界三十九
“你觉得我信吗?”户川彻反问。
五条悟叹了口气,摊手:“好吧,我家煤气没爆炸,是我室友想和对象同居,所以赶我出来不让我住了。”
户川彻微微挑眉,“你就这么同意你室友的要求了?”
“他太可怜了,”五条悟去牵户川彻的手,说的无比诚恳:“你不知道,他眼睛小,看起来不像个好人,品味也糟糕,喜欢留奇怪的刘海,因为术式和咒灵有关,所以天天和咒灵待在一起,我都担心他爱上咒灵,能找到一个喜欢他的人不容易,我只能舍己为人。”
户川彻闻言神情微动:“夏油杰?”
五条悟睁大眼睛:“你认识他?”
户川彻:“大名鼎鼎的咒灵操使,在咒灵研究院工作,听说过。”
五条悟伸手一指自己:“那我呢?”
户川彻:“什么?”
五条悟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那我呢?我你听说过吗?”
户川彻摇头。
五条悟眼睛睁的更大了,不忿的怪叫起来:“不是?!凭什么?我是最强诶,你听说过夏油杰没听说过我?!”
户川彻眼神柔和下来,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你是最强?但是你的术式好像是攻击型的,攻击型的术式都大同小异,哪有咒灵操术来的千变万化?”
五条悟的嘴唇开始颤抖,他看上去就有很多话想反驳,但是因为想说的话太多,反而不知道先从哪里说起,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露出了一个憋闷的、不上不下的表情。
“彻,是这样……”
五条悟终于组织好了语言,但是他没能说下去,因为户川彻终于没忍住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
笑声很轻,就像是一滴雨落到了地上,但是这点明确的笑意落在户川彻脸上,就好像斑驳灰暗的墙面上忽然落下了一点星光,仿佛沉默僵硬的玩偶有了神采,令他整个人骤然生动起来。
——一个爱笑的人突然板起了脸,那必定是遇到了非常难过的事情;而一个时常淡漠的人突然露出了真切的笑容,就好像雪地里忽然下了一场花瓣雨。
诚然户川彻此前是个并不吝啬笑容的人,他沉稳又温和,像是挂在天上的、让人舒心的月亮,五条悟沐浴在月色下,对此习以为常。
而在这个世界,五条悟已经很久没见到户川彻如此明亮的笑容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正在一点一点擦去一尊老朽雕像上的浮灰。
五条悟怔怔看着户川彻,忽然一撇嘴:“你拿我寻开心。”
明明是二十五岁的人了,这种孩子气的表情在他脸上没有一点违和感。
五条悟索性坐到地上,抬头咧嘴一笑:“你看都这样了,我住在这里有什么不好?”
他掰着手指数:“我会做饭,会打扫卫生,”他顿了顿,像是有些不情愿道:“你看我一眼还能拿我寻开心,我还会给你房租——你赚大了!”
户川彻:“看起来是我占便宜?”
五条悟用力点头,煞有介事:“百年难遇的大便宜,你错过了这次就再也不会遇到。”
户川彻:“那如果我不答应怎么样?”
五条悟静静看了他片刻,忽然抱住他的腿开始光明正大的耍赖,“那我不走!”
户川彻没有说话,只是看起来有些无奈:“你先放开。”
五条悟:“你答应了?”
户川彻转头看向一旁的客房:“你这样耍赖了,我还能怎么办?不过先说好,我这里只有客房,客房还没收拾过。”
五条悟欢呼,高兴的蹦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捧住户川彻的脸,像是想要趁他不备在他脸上亲一口。
但是很遗憾户川彻早有准备,所以五条悟亲到的不是柔软的皮肤,而是冷硬的枪口。
五条悟眨眨眼,想了想,又低头在枪口上轻轻碰了一下,他做这动作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户川彻,一双眼睛在有点偏暗的光线下,显出夜空一般泛着深蓝的色泽。
户川彻手一抖,无端感觉手里的枪有点发烫,他看上去像是想要低叱几句,但是还没开口,五条悟又迅速退开,像是一阵风一样刮进了客房里,只留下了一句——
“我待会做晚饭,你要吃什么?”
户川彻没有说话,他轻轻碰了碰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很久才扔出两个字。
“随便。”
**
第二天,夏油杰从便利店回来时,又遇到了那个快递员。
还是找户川彻,还是送同一件东西,但是很不巧的是户川彻又不在。
“距离我上次过来已经半个月了,他还没回来?”快递员疑惑。
夏油杰摇头:“回来了,但是今天刚好在加班。”
出去一趟只清理了咒灵,后续还有一些报告要赶,所以这几天户川彻天天泡在办公室,五条悟和他一起泡——当高专班主任时都没见五条悟这么积极。
不过这还有个更深层次的原因,太宰治在费奥尔多之前截胡了中岛敦,费奥尔多一定会采取行动,这栋楼里一堆战力天花板,安全系数完全不用担心。
但是户川彻还是要正常外出工作的,严格来说他还没有完全脱离主脑的掌控,五条悟担心费奥尔多找不到中岛敦就拿户川彻当突破口,于是想方设法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不过在夏油杰看来,这只不过是五条悟找了个正大光明的理由可以肆无忌惮和户川彻待在一起罢了。
快递员叹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你看起来好像和户川先生很熟悉,不知道能不能帮我要一下他的新的联系方式,原来的联系方式因为快递滞留太久,失效了。”
这个快递来历不明,夏油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说有机会的话就帮他问问。
快递员离开后,夏油杰开门进屋,他把手里刚买的胶带扔给禅院惠,禅院惠就开始打包地上的行李——地上的、属于五条悟的行李。
想到这儿,夏油杰就忍不住想翻个白眼。
户川彻没回来那段时间,五条悟看似跳脱,实则沉郁压抑,就像一根拉伸到极致但又强撑着不愿意断裂的弦,作为朋友,夏油杰虽然面上不显,但是心中也感到难过。
现在户川彻回来了,五条悟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夏油杰又由衷的觉得——五条悟这人是真欠揍啊!
就在昨天晚上,五条悟趁着户川彻没注意又溜了回来,一进门就是猖狂的大笑。
“我不和你住了,”他高兴的说着,像是特意来通知夏油杰这件事,“但是我在这间屋子里的行李得收拾出来,我不能被彻发现住在对面,所以这个艰巨的任务只能交给你了。”
当时夏油杰在吃泡面,闻言脸色空白了一瞬,反问:“凭什么?堂堂五条家家主不知道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干吗?”
五条悟斜睨着他,抖腿,伸出一只手指指点点:“我忙着呢!你空闲的时间总比我多!”
为什么时间多呢?
当然因为你单身啊夏油杰!
夏油杰秒懂,顿时非常想把手里的面桶扣在五条悟头上。
在学生时代,夏油杰一直比五条悟受欢迎,很难说五条悟这句话到底是不是一种颇为幼稚的报复行为。
恰巧当时禅院惠正在拖地,见状淡淡的回了一句:“你知道送彻玫瑰的人是谁了吗?”
于是夏油杰短暂的看见五条悟扬起的嘴角拉平了一瞬,又迅速扬起,大声说道:“这不重要!”
禅院惠手搭在拖把上,抬头,认真问道:“所以你知道了吗?”
五条悟:“……”
五条悟:“哼!”
五条悟有些生气的走了,回忆至此结束。
想到五条悟最后的表情,夏油杰脸上的笑容都真诚了几分,但是很快他的笑容又淡了下去,有些担心的问道:“所以那个送彻玫瑰的会是谁啊?”
禅院惠打包的动作一停,抬头无言的看着他。
夏油杰感觉自己好像领悟到了什么,“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只是你为了整悟……”
禅院惠:“不,有的。”
禅院惠用剪刀剪断一截胶带,“一开始我没反应过来,但是后来我突然想起来那两支玫瑰是谁送的了。”
夏油杰打包的动作停了,他脸上依然挂着笑容,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忽然一变,显出了一种仿佛悬疑电影来到结尾、即将解开全部谜底的紧绷。
夏油杰:“是谁?”
禅院惠同样给出了一个非常有悬疑电影气质的回答:“是五条悟自己。”
夏油杰脸上一片空白:“啊?”
户川彻有两支玫瑰花,其中一支是禅院惠小时候,户川彻和五条悟带着他去游乐园时,五条悟当着他的面送给户川彻的。
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了,禅院惠当时的记忆有些模糊,但是想想还是能想起来。
另一支的来历一开始禅院惠也没什么头绪,但是在户川彻离开那几年,五条悟总是时不时的去户川彻假死的那座坟上献花,那是一个陵园,在一片白惨惨的菊花中,就数五条悟的红玫瑰最耀眼。
禅院惠曾经问过为什么,当时的五条悟只是理所当然的回答:“白菊的花语又不代表爱情。”
于是禅院惠意识到了,在那么多的献在坟墓前的红玫瑰中,总有一支是起始点,而最初的那一支,被户川彻拿走了。
五条悟太张扬了,无论是性格还是表达的方式,都轰轰烈烈的像是玫瑰上那一抹浓郁的红,他买的是鲜切花,在他的印象中,鲜切花是转瞬即逝的美丽,逃不过腐烂、衰败的命运,所以他一次又一次、乐此不疲的重复赠送着。
他无法想象,会有人小心翼翼的将转瞬即逝的鲜切花用时间固定下来,即便化为了皱巴巴的干花依旧认真保藏着,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所以五条悟不知道这件事。
听完禅院惠的解释后,夏油杰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忽然他有些忿忿的用牙咬断胶带,叹了口气:“……赶紧把行李打包好扔到对面去吧,我现在一点也不想看见五条悟。”
禅院惠点头,深以为然。
安静了片刻,夏油杰忽然幽幽的开口:“所以他不知道这件事。”
禅院惠:“他不知道。”
夏油杰又笑了,他露出了一种像是狐狸一样的表情,身后仿佛有大尾巴在摇,“那就没必要让他知道了。”
禅院惠低头打包行李,眼中带着笑意,但是说的非常平淡:“对啊,他知道干什么呢?”
两人动作一顿,又齐刷刷抬头,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
傍晚的时候,太宰治敲响了夏油杰的门。
夏油杰又在煮泡面,开门后发现除了太宰治,中岛敦也站在外面,见状顿时眉梢一挑,神色严肃起来:“有消息了?”
这儿当然指的是关于“书”的消息。
凭借太宰治对于中岛敦的了解,很快就忽悠着敦帮忙找书的下落,但是中岛敦给了个出人意料的答案。
“敦说‘书’就在这栋楼里。”太宰治说道。
第157章 第一章 自新世界四十
铅灰色的云层下是一望无际的雪原。
单调的灰和僵硬的白勾连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了无生趣又沉闷惨淡的景象,就像是斑驳墙面上一块即将剥落的白色墙皮。
一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奔跑在雪原中,惊慌失措又恐惧万分。
——他们正在躲避身后咒灵的追杀。
但是在这片没有尽头的雪原上,他们渺小的如同蝼蚁,纵然已经拼尽全力,但挪动的速度依然有限,于是最终逃不过被咒灵追上吃掉的下场。
只余一声凄厉的惨叫如飓风腾起,又迅速消散,轻飘飘的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而温热又鲜红的血液则大片大片的泼洒在雪地之上,又迅速在寒冷的天气下化为血色的冰晶。
这是户川彻的梦境。
而户川彻也知道自己在做梦,不仅因为他明确知道现实中没有这样大片的雪原,还因为他已经连续梦见了这个场景七次。
——雪原,咒灵,人群,鲜血。
每天晚上梦见的场景一模一样,几乎就像是从一个世界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而作为梦境的主人,户川彻不能做任何的事情。
因为他是具尸体。
一具半埋在雪地中,冻得像块石头一样的尸体。
不过户川彻猜测自己的尸体应该保存的还算完好,可能身上也没有什么肉眼可见的伤口,所以那些咒灵会无视他,而那些四散奔逃的人群则会在极度的惊恐下,将他错认成同伴,向他求助。
“救救我!我陷在雪里出不来了!”
又一个人向他求助。
户川彻很想帮忙,事实上他的手就扣在枪上,但是他一动也不能动,他甚至无法出声安慰,因为尸体是不会说话的,只能看着求助人从希望到绝望,又化为和他一样的尸体,而温热的鲜血泼洒在户川彻脸上,几乎像是火焰一般要将他灼伤。
这种场景已经发生了很多次。
最开始是一个军人向他求助,他管他叫长官,之后是一对夫妻,再然后是一个长得跟他非常相似的人。
户川彻并不认识这些人,但在他们死亡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最后越来越多的人向他求助,当得不到回应后,就会死在他身边。
咒灵造成的伤口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那些尸体残破的像是老旧的布娃娃,只有户川彻的尸体始终干净。
他被大片大片的鲜血和那些残破的尸体簇拥在中间,像是安详的睡在枯骨铸就的高台之上,有种极尽讽刺的意味。
户川彻不禁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尸体是否会有感觉。
因为他觉得那些鲜血烫的可怕,而刮过的寒风又冷的刺骨。
啊,又一个人向他求助了。
这回是一个熟人。
五条悟自雪原尽头跑来,扑到他身边,惊慌失措的求助道:“救救我!救救我!彻!”
然后是楼上那对名为灵幻新隆和影山茂夫的师徒,还有住在他对门、每次见到他都会和他打招呼的那个名为禅院惠的少年。
户川彻和“士兵”始终有隔阂,他正常的社会关系其实很少,而此刻,这些仅剩的东西像是一股脑的扑到他面前,又齐齐碎裂。
尸体是不能做出反应的,所以他只能漠然的注视着这一切。
周遭新增了四具尸体,户川彻的眼角余光看到了铅灰色的云层,他此刻觉得云层重的像是要压下来。
忽然,一双手捧起了他的头。
户川彻的视野也随之改变,他看到了“自己”——另一个“户川彻”。
“是我之前错了。”
他听到“户川彻”喟叹般说。
“有些人因为生活不如意,所以会逃避般的沉溺于虚幻的美好,但是也有人太过清醒,他们不会被幻觉欺骗,但是会被现实刺痛,因为清醒而沉溺于无以复加的痛苦。”
“户川彻”又靠近了一点,几乎与他鼻尖贴鼻尖,“于他们而言痛苦不是痛苦,反而是一种自我赎罪般的惩罚。”
“你有在赎罪吗?”
“户川彻”轻轻问道,伸手将他的头微微转向一边。
于是户川彻看到了漫山遍野的尸体,而咒灵似乎一刹那拔高到无以复加的地步,铺天盖地遮满了整片天空。
他听到另一个“自己”贴在耳边轻轻说道,像是某种循循善诱的咒语。
“这是你的罪孽……”
不,这真的是另一个“户川彻”在说吗?
还是他在——
自言自语。
户川彻悚然,他感觉整个人直直的往下坠落,而天穹像是要将他埋葬。
罪孽,罪孽,罪孽。
像具尸体一样躺在冰天雪地之中,无视所有人的求救,显然不是赎罪的方式。
反而更多的罪孽因他而起。
户川彻感觉自己能动了。
他的右手碰到了一块尖锐的冰锥。
那句话再度回响于耳侧——你在赎罪吗?
我在赎罪吗?
梦境与现实的边界逐渐变的模糊。
户川彻缓缓拿起冰锥,将尖端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没有,这算不上赎罪。”
户川彻听到自己轻声道。
冰锥在空中划过一道锐利的线条。
就在这时,天空忽然传来一声惊雷般的响动。
“彻?”
“彻你怎么了?你醒一醒!”
户川彻醒来了,他猛地的睁开眼睛,办公室熟悉的天花板映入眼帘,一刹那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人从水里捞出,背脊湿了一片,一种强烈窒息感令他头晕目眩,只能撑着桌面,半垂着头喘着粗气。
忽然面前出现了一杯水。
户川彻怔怔的伸手去拿,但是几次没拿稳,他就感觉有人环住了他的腰,那杯水被递到唇边,他就着另一人的手仰头喝了几口,略略清醒后,发现递水的人是五条悟。
而此刻五条悟敛去了平常的笑容,严肃而又认真的盯着他。
“怎么了?”
“我……”户川彻开口了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沙哑,他清了清嗓子,低声道:“做噩梦了。”
五条悟皱眉,追问:“梦到了什么?”
户川彻叹了口气,“……总之是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他说完这句就闭上了嘴,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废话,但是此外他又要怎么回答五条悟呢?
将梦境的内容一五一十的告诉,无异于将自己的灵魂从内到外彻底剖开,是士兵卸下了自己护体的铠甲。
户川彻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实在无法说出。
他觉得有空的话可能还要去城外一趟,因为重复的噩梦就是从他自城外回来后开始的,或许到时候可以叫上五条悟。
但是现在他只能拙劣的转移话题。
“……太晚了,先回去吧。”户川彻说,临走的时候却又突然转变了想法。“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夜已经深了,加班加到十点,离开的时候路上基本只剩下了巡逻的人,几盏路灯孤零零的立在路边,洒下冷清又破碎的光,咒灵隐匿在暗处,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夜晚若有似无的回荡开来。
五条悟开车带着户川彻一路往城外驶去,越开越偏僻,越开路上路灯越少,直至真的开到了城外,来到了一片荒草丛生的荒地附近。
“你来这儿干什么?”五条悟纳闷的问。
这儿太黑了,疯长的杂草在风中摇晃,和游曳的鬼影似的。
“这儿曾经是片墓园。”户川彻解释,拨开荒草往里走去。
五条悟跟上,感觉周遭有些眼熟。
等等!这不是——
他想起来了,恰巧此时户川彻在一块墓碑前站定,这儿位置不错,月光穿透树梢洒了下来,刚巧把墓碑照亮。
——这是户川彻的墓,那个曾经用于假死脱身,后来一度被五条悟拿来睹物思人、寄托哀思的墓。
既然两个世界重合了,那么墓碑出现也不稀奇,因为咒灵肆虐了,墓园荒废也很正常。
但是五条悟还是好奇户川彻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他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户川彻有些无奈的回答:“我某次外出执行任务的时候发现的,你不觉得一块墓碑上写着自己的名字是件很奇怪的事吗?”
“确实奇怪……”五条悟神情复杂,“但正常来说不应该离得远远的吗?”
想想他和户川彻之间的联系也的确是够地狱的。
因为之前户川彻留下的东西其实很少,原本五条悟住的公寓里还是留有一些户川彻生活的痕迹的,但是后来户川彻“复活”引羂索和上层上钩时,为了计划顺利进行,不被那帮老橘子发现他曾经和户川彻“勾结”过一段时间,五条悟把公寓里的所有痕迹都清理了一遍。
户川彻平时低调惯了,也不怎么拍照片。
到头来唯一能证明户川彻存在过的居然是那座坟墓。
五条悟轻轻拂过墓碑上的浮灰,一双眼睛低垂着,睫毛打下浅浅一层阴影。
然后他听到户川彻说——
“因为这座坟墓前会出现玫瑰花,新鲜的、带着露珠的那种。”
五条悟怔住了,他猛地转头,一双眼睛定定的看向户川彻。
户川彻像是在真切的好奇,又带着些感慨,“这是一座荒废的墓园,因为在城外,经常有咒灵游荡,其实很危险——我想不明白有谁会冒着这样的危险定期过来送花。”
户川彻顿了顿,又轻轻开口:“其实那玫瑰很显眼,远远的就能看到,我好奇是谁送的,但是一次也没碰见过。”
“我在想会不会有一天玫瑰断了,这样的话,是送花的那人离世了、还是有了新的爱人——这些事说实话,没有意义,但就像一个悬念……”
“因为好奇送花的人,好奇玫瑰的事,所以我总会时不时的想起,想到了就过来看看,因为一直没得到答案,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下去,看看谜底不会在某一天揭开——于是觉得生活似乎有了可以期盼的东西。”
“那么断了吗?”五条悟轻声问。
户川彻摇头:“没断,”他伸手轻轻描摹着墓碑上的名字,“所以我想那个人一定很爱这个和我同名的人。”
五条悟:“你说对了,他的确很爱户川彻。”
户川彻笑了,“你这么说,总感觉被表白的是我。”
最后几个字,户川彻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因为他看到了五条悟的眼睛,一双蓝色的、专注的、忽然变得沉静又温柔的眼睛,于是他又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眼前这个人的确是跟他表白过的。
周遭很空旷,树影,杂草,还有林立的墓碑,不远处就是可供车辆行驶的道路。
但是户川彻却觉得自己好像被五条悟的视线完完全全的笼住了。
他好像一尾鱼,游曳在五条悟双眼中的海洋里。
第158章 第一章 自新世界四十一
微风拂动草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远处夜枭若有似无的鸣叫,一滴露珠自叶尖滴落,咚的一声轻响,落到了低洼处的小水洼中。
户川彻像是被惊醒,忽的移开视线,垂眸看向一旁的车,问道:“……喝酒吗?”
酒是离开前从办公室里顺出来的。
户川彻不常喝酒,但是此前他刚经历了一个不愿回想的噩梦,总觉得应该干点什么把梦中的感觉稀释掉,于是他带了酒。
两人靠坐在墓碑旁,手中各拿着一罐啤酒。
月光清凌凌的洒下,将五条悟的白发映照的宛若流银。
五条悟开了啤酒但是没喝,户川彻喝酒次数不多,但是要喝的时候也很干脆,他此刻已经喝了好几罐下去,没醉,但显然有些微醺,眸光涣散又松弛。
“你不喝吗?”户川彻抬眸,视线像是夏夜的风一样松垮垮落在五条悟身上。
五条悟:“……要开车。”
户川彻闷闷笑了几声:“你不会乖乖遵守交通规则的。”他歪头,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眉梢微挑:“你酒量不好。”
五条悟挫败承认:“很差。”
户川彻:“有多差?”
五条悟伸出一根手指。
户川彻:“一杯倒?”
五条悟摇头,“一口倒。”
户川彻一愣,忽然像是柳枝一样靠在他身上,几缕笑声自嘴角泄露出来。
“那就别喝了,你确实需要开车送我回去。”户川彻抬头,两人凑的很近,鼻尖对鼻尖,几乎稍稍一动就可以碰到。
但是很快户川彻又直起身体,他又开了一罐酒。
白色的泡沫嗤的一声从瓶口涌出,又带出了些许橙黄的酒液一涌而下。
户川彻先是轻舔了下泡沫,又对着瓶口喝了口酒,琥珀色的双眸半眯着,一些细碎的波光在其中流萤似的浮现。
他吞咽的速度显然不及酒液倾倒的速度,于是就有一滴酒顺着脖颈一路滑下。
五条悟的指尖不自禁的动了动,扣紧了手中的酒瓶,“你喝醉了?”
户川彻动作一顿,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又笑了起来,摇头:“没喝醉。”
但他的声音很快低了下去,一双眼睛半阖着,有些懒散的靠在墓碑上,又一点一点向一旁滑去。
“但是有点困。”
他靠在了五条悟身上。
原本刀剑一般锐利的躯体,此刻像是风中柔软的芒草,胸膛随着呼吸有规律的一起一伏——他像是真的已经睡着了。
五条悟微微睁大了眼睛,他没见过户川彻喝醉的样子,确切的说谁都没见过,而与其他人、尤其是五条悟相比,户川彻的酒品显然太好了。
五条悟轻轻环住了他。
天色愈晚,而周遭也有咒灵开始游荡,但是五条悟却觉得内心平静又满足,就像是深夜漂浮在蔚蓝的大海中,月亮将海面照的波光粼粼,而月亮的倒影就在他的怀中。
“彻,我好高兴。”
五条悟轻声说道,垂眸在户川彻额角印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他真的很想说这句话,自知道在墓碑前献上的玫瑰被户川彻看到的那一刻起,一种做梦一般的不可置信和棉花般不断膨胀的喜悦,在顷刻间就填满了他的心脏。
阿道司的异能在他二十四岁那年开始和现实融合,在二十五岁时彻底融合完毕。
也许就在世界融合的那一年里,两个世界得以接触,于是来自于不同时空的两个人虽无法见面,却来到了同一个地方。
五条悟在整洁的坟墓前献上玫瑰,而户川彻则在破败的墓园里看见了玫瑰。
五条悟不愿回想在墓碑前献花时绝望又悲哀的心情,但命运就是如此的莫测,那些玫瑰,最终还是被应该看见的人看见了。
“……我没想到,我所有的心意竟然都好好传达过去了。”
五条悟紧紧环抱住户川彻,露出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我原谅你了。”
他像是猫咪一样蹭了蹭户川彻的脸,小声嘟囔:“如果现在手上有玫瑰花的话,我肯定要送给你。”
云层遮住了月亮。
五条悟亲吻着户川彻的眼睛。
他没注意到,户川彻垂在身侧的手忽然动了动,指尖无措的张开,微微抬起僵了片刻,却又缓缓放下。
**
实验室。
今天夏油杰晚来了几秒,一开门就直接被一只咒灵扑脸。
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见砰砰两声枪响——束村昂顶着一张娃娃脸,面无表情的将两颗子弹送入了咒灵的身体里。
然后下一刻,咒灵缓缓消散。
束村昂脸色一变,立刻高兴的笑了起来,和身旁的另一个研究员击了下掌。
“好耶!成功了!”
夏油杰满脑袋问号,“什么成功了?还有,刚才那只是三级咒灵吧?不应该会被两颗特制的子弹祓除啊。”
束村昂摘下护目镜,解释:“是新的研究,这世界上的所有东西都会有弱点吧?对于人类来讲是心脏和大动脉等一些致命的地方,对于建筑来讲是最脆弱的一根横梁,所以咒灵会不会有弱点呢——顺着这个思路思考,就有了今天的实验。”
夏油杰:“所以是有的?”
束村昂自信满满:“是有的!虽然咒灵是纯粹咒力构成的躯体,但就像我们在调动躯体的时候,对应的肌肉会收缩舒张,咒灵在运动的时候,构成躯壳的咒力流向会有一些特殊的、很细微的变化。”
“我们可以对这些咒力的流向进行观测,从而来预判咒灵的行动,并推测出咒灵最薄弱的地方,但同时因为咒灵的躯体很特殊,他的弱点不像是人体中类似心脏的致命处、是固定的,而是随着咒灵的运动,弱点的位置会时不时的改变。”
“但是相对的,只要能击中咒灵的弱点,就能轻轻松松打出暴击!”
正说着,又一只实验用的咒灵被放了出来,束村昂神色一动,迅速掏枪又是两下,咒灵还没近身就被祓除了。
束村昂把枪放回去,扶了扶平光镜,笑眯眯的开始记录实验数据。
夏油杰默默盯着他,一双眼睛微微睁大。
“嗯?”束村昂不明所以,和夏油杰对视几秒,忽然反应过来,笑着解释:“忘记说了,我以前做过狙击手,但是因为喜欢医学,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去学医了。”
说着他露出了心有余悸的表情:“当时写论文的时候真的费了好多力气,但最后幸好还是把博士念下来了。嘛,也算是实现自己的梦想了吧——夏油君呢,你有想要实现的梦想吗?”
夏油杰笑笑,说:“很多。”他顿了顿,又说道:“不过感觉都能实现。”
束村昂有些诧异的挑起眉毛,显然不相信。
于是夏油杰又解释:“一个人从小到大总会有很多想做的事吧?我没有你那么坚定的梦想,所以其实我也拿不准,但是因为四周都没有阻碍,感觉自己想往哪个方向走都可以,往哪个方向走都能实现。”
“你很幸运,”束村昂感慨,“很多人受限于现实条件,是没有你这种想往哪里走就往哪里走的底气的。”
夏油杰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确实很幸运,”他说,双目微垂像是陷入了回忆里,不过很快又重新抬眸,露出一个看起来非常温暖的笑容,“不过那是因为我很幸运的遇到了几个好心人,帮我把路上的阻碍给搬开了。”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但是其中一个好心人,最近陷入了一个大麻烦里。”
束村昂:“你要帮他?”
夏油杰斩钉截铁:“我当然要帮他。”他很快又笑了起来:“不过这个麻烦很快就可以解决了。”
——因为他们知道了“书”的位置。
虽然“书”就在他们所住的公寓楼里这件事,让夏油杰一度感觉是在做梦。
但在他们反复确认,而中岛敦反复给出肯定的答复后,夏油杰不得不相信他们的运气就是这么好——原本以为要经历一场大战才能得到的“书”,就这么一下子成了他们唾手可得的东西。
接下来只需要等待。
需要写在“书”上的故事,目前正在由已经成为了职业作家的织田作之助编写。
这个故事难度很大,织田作之助这几天连门都没出,天天用咖啡续命,老好人的脸上每时每刻都流露着深深的疲惫,据太宰治说,他甚至连头发都掉了不少。
但还是据太宰治说,目前的进度不错,织田作之助的头发没有白掉。
接下来他们只要从公寓楼里把“书”找到就行了,而这可以说是整个计划中最没难度的部分。
夏油杰是这样想的。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
他们花了两天时间,术式、异能力、超能力齐上阵,以最快的速度把公寓楼上上下下全部翻了一遍,结果一无所获。
“敦,你确定‘书’在这里吗?”太宰治忍不住确认了一遍。
中岛敦没说话,但是满脑门的汗唰的下来了,他像是遇到了非常费解的事,眉毛紧紧皱了起来,张开嘴,犹犹豫豫吐出一个“确定”,但很快又否定了。
“确定……不,现在……好像不在?”
“现在?不在?”五条悟挑眉,忍不住吐槽:“难道‘书’还会长脚跑吗?”
“说不定。”夏油杰突然就安心了。
——对嘛,这样才正常嘛,这才是正常难度啊,“书”哪有这么容易找到的。
“费奥尔多已经把城内都翻过一遍了,这栋公寓楼当然也不例外,他既然没有找到,那么说明‘书’会移动的可能性很大,”太宰治说道,“当然,‘书’本身是不会长脚的,那么就只可能是‘书’待在可以移动的东西上。”
太宰治顿了顿,猜测:“是人类,宠物,还是咒灵?”会移动的严格来说只有这几样。
中岛敦弱弱举手,“那个……有没有可能是我弄错了?”
太宰治看向他,微笑,给了一个肯定的眼神,“敦,我相信你。”
中岛敦轻轻吸了一口气,忽然就被感动到了,他瞬间挺直了脊背,大声保证:“我、我肯定会认真找的!”
五条悟打了个响指,“所以我们现在是要搜身吗?”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一只爪子放上了他的肩,不过没能碰到他,因为无下限挡住了,五条悟默默低头。
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的中岛敦嗖的收回手,语无伦次的道歉:“抱、抱歉,我以为……就……”
五条悟伸出一根手指,一秒换上了幼儿园老师那种哄小朋友的声音,但是他的声音挤的更尖,听起来相当造作:“呐,敦,我们几个是不用搜身的,但凡‘书’在我们身上,我们也不用费尽力气去找啦。”
夏油杰:“悟,你正常点,你恶心到我了。”
五条悟:“呐,敦,你可以去外面找哦!”
中岛敦:“好的!”
五条悟:“能顺便帮我把垃圾带下去吗?”
中岛敦:“好的!”
夏油杰扶额,时间在流淌,人在长大,所有人都有变化,硝子短发变长发了,夜蛾老师白头发多了。
只有五条悟,越活越回去!
“我帮你吧。”夏油杰深吸一口气,二十五岁的他自认为早已不是当年喜欢恶作剧的幼稚少年,增长的良心让他决定帮中岛敦一把。
一共三袋垃圾,他提了两袋,中岛敦提了一袋。
“不用了,扔个垃圾很快的,而且这是我答应五条君的事。”中岛敦腼腆的笑笑。
夏油杰:“……”
他把剩下一袋垃圾也要过来了。
夏油杰微笑:“去帮忙找‘书’吧。”
这么单纯的人这几年不多见了。
既然要扔垃圾,那就一起扔,夏油杰开门想把自己房间的垃圾也拎出来,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了很轻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重,显然是有人正在往楼上走。
夏油杰头也不回,侧身避让,然而那个人在他身边不动了。
“夏油杰?”
夏油杰抬头,看见户川彻站在身边,高兴的打了个招呼,“彻,你回……”
不对!
夏油杰表情凝固了,由于之前太熟导致打招呼太顺畅。
但是现在户川彻应该不认识他啊!不对,户川彻怎么会认识他啊!
周遭一下子安静了。
夏油杰打招呼的手抽筋似的颤了颤,忽然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动作丝滑的抓住了户川彻的手,用力握了一下。
“户川彻!久仰大名!”
户川彻双眸微眯,“你认识我?”
夏油杰的笑容僵硬的好似石膏,他的眼角抽了抽,视线像是飞蛾般四处乱窜。
户川彻:“你手心在出汗。”
夏油杰:“因为……因为……对了!因为之前有快递员找过你!”
户川彻一愣:“快递员?”
“对!”因为是真话,夏油杰的话一下子顺畅起来。
他把快递员的事大致讲了一遍,户川彻越听眉毛皱的越紧。
“应该不会有人给我送东西,我也没有买过需要送货上门的东西。”
夏油杰把手松开,背到身后不着痕迹的擦了擦手心的汗,微笑道:“这样啊,那下次再遇见我就把他打发走。”
他顿了顿,状似无意的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户川彻淡淡道:“听说过,咒灵操使在研究院还是很有名气的。”
夏油杰松了口气。
户川彻的视线若有似无的落在夏油杰身后打开的门上,眉梢微挑,“看起来我们好像是邻居?”
夏油杰:“对啊,好巧。”
户川彻盯着夏油杰看了片刻,笑了,意味不明的说道:“确实很巧。”
户川彻打开门,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因为户川彻的住所是五条悟他们搜寻的最后一个地方,因此现在所有人都聚集在门后面的客厅中,但是他们都相当警觉,几乎在户川彻把钥匙插进锁孔的一刹那,就迅速溜走了,只剩下一个五条悟趴在沙发上,听到动静忽的抬头,一双蓝眼睛带着笑意看过来。
“彻!你回来了!”
“嗯,”户川彻抿唇,他定定看了五条悟半晌,忽的柔和了神色,轻声道:“我回来了。”
**
就在户川彻关门的刹那,中岛敦忽然急匆匆从楼上跑下来,伸手就想敲户川彻的大门,被夏油杰眼疾手快的抓住。
“现在太宰他们应该不在这间屋子里,别敲。”夏油杰微微一顿,又问:“你怎么了?是有什么新发现吗?”
“对……对……”中岛敦大喘气:“……就在刚刚,我……我感受到‘书’出现了!”
夏油杰睁大了眼睛:“真的?!”
中岛敦用力点头:“真的,之前总感觉‘书’好像消失了,但就在刚才,又出现了,而且现在还在这栋公寓里,在离我很近的地方!”
“消失,但是又出现……”夏油杰喃喃。
他在研究院上班,工作久了,对什么实验的空白组、对照组都多少了解一点,做实验是要控制变量以求得更准确的结果,而在刚才这段时间中,唯一的变量是——
夏油杰猛地抬头,看向户川彻紧闭的房门,喃喃:
“不会吧,难道……”
**
“什么?!你让我去搜身彻?!”
晚上,五条悟躲在客房,压低了声音不可置信的问道。
夏油杰非常认真的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敦能感受到‘书’出现与否,我比对了‘书’消失的时间,发现几乎和彻离开公寓的时间段重合——‘书’在彻身上的可能性很大。”
“但……但是……”五条悟开始磕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忽的红了起来,但最后他还是小声道:“……不合适。”
夏油杰面无表情:“那你说谁合适?”
五条悟:“……”
夏油杰:“你说让谁搜,彻他能让谁搜?”
五条悟:“……我去。”
第159章 第一章 自新世界四十二
深夜。
一弯弦月挂在深蓝的夜空,洒下柔和的光。
户川彻在洗澡,水声淅淅沥沥,某一刻像是急促的鼓点。
五条悟盘腿坐在浴室门外,双手指尖贴在一起,作福尔摩斯沉思状,但是他的神情远没有福尔摩斯镇定,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笑起来,一会儿又纠结的拧起眉毛,最后痛苦的呻/吟一声,一巴掌捂住了自己的脸。
夏油杰的话犹如魔咒般环绕在耳侧——
“悟,‘书’不会是彻的衣服,因为衣服我们早就找过一遍了。”
“也不会是项链、戒指等装饰,因为我们都知道彻不会带这些东西,所以只剩下最后一一个可能——‘书’以某种奇特的形式和彻融合在了一起。”
“但是不管什么形式,肯定会有端倪,或许彻身上多了什么奇怪的刺青或者图案——电视上不都这么演吗?”
“总之,我相信你可以找出这些端倪,靠你了,悟。”
——但是他想不出来!
——他想不出如何不着痕迹又理由充分的去找什么端倪!
五条悟开始痛苦的揉自己的脸。
如果户川彻没失忆,五条悟还真有胆子上去撒娇耍赖一条龙,因为户川彻对他向来纵容,这种纵容也可以理解为一种成年人对于年下者的宽容,只要自己姿态放低一点,五条悟还真有底气户川彻并不会对他怎么样。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要是真怎么干了,五条悟怀疑迎接自己的绝对是户川彻的枪子。
然后好不容易拉进的关系会直接降到冰点。
户川彻会神色冰冷的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无赖!
不行!绝对不行!
五条悟摇头把脑海中令人心梗的幻想甩出去,换了个姿势,食指在太阳穴转了转,假装自己是一休哥。
所以怎么办呢?
有了!
五条悟睁开眼睛,一线利芒在眼中闪过。
他可以假装急着上厕所直接推门进去,现在彻在洗澡,要真有什么端倪也可以直接发现。
简直天才!
五条悟试图起身推门,但是很快又犹豫了。
他重新坐下,低头沉思。
这样做的话,彻应该不会生气……吧?
五条悟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定,但就在他犹豫的那几秒,户川彻澡已经洗好了,淅淅沥沥的水声一停,门把手被按下的咔哒声就响了起来。
五条悟靠在门上,没反应过来,猝不及防顺着门开的方向往后一倒,直接摔在了地上,有些狼狈的抱住了户川彻的腿试图稳住身形。
户川彻就披了件浴袍,被五条悟手忙脚乱一扯,顿时散开大半,整个上半身都露了出来。
户川彻:“……”
五条悟:“……”
五条悟的目的达到了,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
五条悟:“……我说我急着上厕所你信吗?”
户川彻挑眉,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水珠从湿发上滴下,一连串的落在五条悟脸上,五条悟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但是脸有点红。
户川彻:“你觉得我信吗?”
他半蹲下身,看着五条悟脸上湿漉漉的,就顺手用浴袍的袖子帮他擦了擦脸。
“说吧,你坐在这里到底干什么?”户川彻一边说,一边扯了扯被五条悟抓住的浴袍,没扯动。
“我……”五条悟舔了舔唇,卡壳了,他越卡壳越紧张,越紧张,抓着浴袍的那只手就就攥的越紧。
户川彻继续扯,用力扯,最后沉默了。
“松手。”他有些无奈的点了点五条悟抓着睡袍的那只手。
五条悟一愣,忽然反应过来,那只手嗖的缩了回去,然后他的脑子更加空白了,唇角紧抿着,视线下意识的钉在户川彻身上,看着户川彻向客厅走去,又慢条斯理的收拾好松开的浴袍。
户川彻本身肤色偏白,在水蒸气的熏蒸下,显出一种极淡的粉红色,身上那些老旧的伤疤被水洗的泛白,比较新的则泛着淡红,零落的分散在脊背上,像是枯败的花瓣落满了霜刃,又随着他收拢浴袍的动作,一点一点被白色的布料覆盖。
浴袍裹住了户川彻的脖颈。
随着浴袍的腰带被系紧,一把刀就这么缓缓归入了刀鞘。
五条悟忽然生出了一种想要亲吻那些伤疤的冲动。
轻轻的,蜻蜓点水般的。
不会用比拂去剑刃上的花瓣更大的力道。
但是像是削薄了的浮冰一般的背脊已经被布料覆盖,五条悟的目光轻轻落在户川彻脖颈与衣领的交界线上,又略略上移——曾经那儿也有一块疤的,但是这个世界伤疤没了,芯片回来了。
等等。
芯片!
五条悟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凝固了。
他刚才大致扫了一眼户川彻的上半身,并没有发现什么所谓的刺青、图案、标记,但是这个世界的户川彻后脖颈多了一块失效的芯片,如果“书”成为了这片芯片的话,那么一切都说的通了。
五条悟把发现告诉了其他人。
太宰治表示这个可能性很大。
太宰治笑眯眯的,又交给了五条悟一个艰巨的任务——
“你想办法说服彻,让他去做手术把芯片取出来,我用[人间失格]看看能不能让芯片恢复成‘书’的样子。”
五条悟沉默,又问:“你觉得告诉彻他其实穿越了两个世界,当过辅助监督,当过杀手,做过港/黑成员,还是我就差确定关系的男朋友,只是现在失忆了——他相信的可能性有多大。”
太宰治摸摸下巴,回答:“如果在我记忆完整且没有破绽的情况下,有人突然跟我说这些听起来像是奇思妙想的故事——”他顿了顿,微笑:“我第一反应是对方可能有什么阴谋。”
五条悟:“那你觉得彻凭什么相信我,又凭什么答应把芯片取出来?。”
太宰治:“因为他是你就差确定关系的男朋友。”
**
费奥尔多睁开眼,发现自己待在一个非常小的房间里。
房间里有四扇门,他推开其中一扇,发现门外是片一望无际的花海,一个青年西装革履的坐在花海中的圆桌前,看见他后立刻起身,高兴的打了个招呼:“长官。”。
费奥尔多神色微动。
他确信没见过眼前这个人,但是在这个世界,会这么叫他的只有那群听命于他的士兵们,于是眼前这个青年的身份也就昭然若揭了。
但是费奥尔多很好奇,他为什么来到这个奇怪的地方,见到一个并不怎么特殊的士兵。
可能是费奥尔多没有回应,青年看上去有些紧张,他从圆桌上拿起一本本子打开,又拿出一支笔,有些不安的问:“长官,您不喜欢这个地方吗?您想要什么?喜欢什么?”
费奥尔多的表情直接凝固了,他一双眼睛缓缓睁大,死死盯着青年手上的本子,素来不动声色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显而易见的震惊。
那是“书”。
青年手上拿着的就是“书”,甚至连封皮都没有变化。
但是“书”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这东西你是从哪里来的?”费奥尔多问。
青年很疑惑:“就放在桌子上啊,这本书是个许愿机,只要把愿望写在上面,不论什么都能实现。您想要什么呢?”
青年低头在“书”上写了几笔,周遭环境顿时变成了都市中的高楼大厦,而他们坐在大厦最顶层,俯视着底下繁华热闹的都市。
费奥尔多没有言语,青年观察着他的表情,有些不安有些惶惑,低头又写了几笔。
高楼大厦变成了一望无际的草原,又变成了浩瀚至极的宇宙、终年不化的冰川,最后成为了悬停着硕大光球、分布着密集线路的地下空间——这正是费奥尔多平时待着的位置。
“给我。”费奥尔多把“书”要走了,“书”上写的并不是有逻辑的故事,而是命令式的语句,似乎真的成了一个单纯的许愿机。
这个地下空间有七扇门,费奥尔多推开其中一扇,门后还是同样的花海,但是坐在花海里的士兵换了一个,士兵手中捧着的不是“书”,而是一个据说可以许愿的海螺。
接下来的事情是之前情况的重演,但是可供费奥尔多选择的门变成了十扇。
费奥尔多再次推开一扇。
花海,士兵,只是这次变成了可供许愿的收音机,门变成了十五扇。
费奥尔多不断推门,不断的从一个世界前往另一个世界,只是这条道路永无止境,士兵们如出一辙的举动让他感觉仿佛困在时间的循环中,重复着枯燥的一天。
只有门越变越多。
二十扇、三十扇、一百扇,最后如同星星一样密密麻麻几乎布满整片天空。
忽然这些门又全部消失了,费奥尔多所在的地方重新变成了一片盛大的花海,但花海中不再是只有一个士兵,而是无数个士兵,他们西装革履,每人都坐在圆桌前,每个人手中都有一个可供许愿的东西。
看见费奥尔多到来,他们又齐刷刷转过头,成千上万双眼睛如星子环绕太阳一般注视着费奥尔多。
“长官。”他们又一起出声,每个人说话的声音不重,但是无数声音汇聚在一起,又像是闷雷般隆隆作响。
费奥尔多抛开手中的“书”,他意识到了,这儿是梦境,不是他的,而是那些士兵们的梦境。
因为思维共享,所以这些士兵连梦境都会彼此影响,你影响我,我影响他,最后逐渐趋同,都变成了一片花海的样子。
而费奥尔多作为主脑,能没有任何阻碍的窥伺士兵们的思维,于是也受到影响,进入了这些士兵们的梦境。
一开始是四扇门,意味着四个士兵的梦境。
后来门越变越多,意味着他能进入的梦境也越变越多。
虽然这种情况很少见,但是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所以费奥尔多一开始并不觉的奇怪,直到现在——
虽然能思维共享,但个体之间是彼此独立的,所以梦境也是彼此独立的,而现在所有的门消失不见,所有的士兵出现了在了同一片花海里,则意味着——原本应该彼此独立的梦境连成了一片。
这显然是非常不正常的事,背后肯定有东西搞鬼。
还有“书”。
费奥尔多曾吩咐士兵们去找“书”,他们知道“书”的样子并不稀奇,但是这个梦境里的所有人都有一个可以许愿的东西——
收音机、海螺、笔记本……
不是同一件物品,但是功能是相同的。
而这种近似于神迹一般、能满足所有心愿的能力,费奥尔多只在“书”上看见过。
那么这些东西,会不会是经过梦境扭曲后,“书”的不同表现形式呢?
费奥尔多的神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忽然又笑了起来,他的一双眼睛像是夜幕下幽静流淌的暗河,河上薄雾弥漫,但又有几点细碎波光在雾后若隐若现,像某种锐利的剑芒。
他觉得自己正在接近某种真相。
费奥尔多的视线自周遭一一扫过,试图找出导致梦境相连的契机。
忽然,他的目光凝固了。
费奥尔多看向人群后的一个士兵,那么多的士兵,每个人都崇敬又畏惧的看着他,像是在瞻仰天上的神明,只有那个士兵带着不安的表情,频频向后望。
——如果户川彻在这里,肯定能认出那个士兵是他的副官。
费奥尔多向副官走去,他一动,围绕在他身边的士兵就自动避让,如摩西分海般给他让出一条路。
无尽的花海断在副官脚下,他身后是一望无际的雪原,雪原上是奔逃的人群和成片的咒灵,还有两个户川彻,一死一活。
“这是怎么回事?”费奥尔多问。
副官像是现在才发现他,猛地回过神,有些磕磕巴巴的回答:“不、不知道,但是我这几天每天都能看见……”
费奥尔多:“这么说这种现象已经持续好几天了?”
副官定了定神:“是的,我本来想去帮忙祓除咒灵的,但是走不过去。”
副官伸手,但像是碰到了一堵无形的屏障,将他隔离在雪原之外。
“您看。”
他又轻轻敲了敲,然而就是在这一刻,屏障似乎突然消失了,副官的手伸了过去,微凉的雪花落到了他的指尖,紧跟着一场狂风,漫天飞雪扬了过来,顷刻间落满了花海。
——就在此刻,士兵的梦境和户川彻的梦境连成了一片。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士兵们有些惊慌,而费奥尔多则径直向风雪中走去。
他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户川彻。
他有一种预感,他所追求的一切似乎已经到了唾手可得的地方,只要一伸手,只要一伸手……
梦境突然碎了。
费奥尔多清醒过来,他睁开眼,面前是现实中灰暗的屋顶。
费奥尔多:“……”
这可真是太不凑巧了。
他捂着额头起身,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怨恨自己准时的生物钟。
果戈里风一样的卷进来,从角落里摸出一张牌,又风一样的卷出去,将找到的纸牌搭在最上方,搭了个完美的纸牌塔。
费奥尔多出门,像是在询问,又像是自言自语:“……这世上有关于梦境的异能吗?或者咒术、咒灵?”
果戈里将纸牌塔推翻,在纷纷扬扬落下的纸牌中畅快的笑出声:“说不定,这世上什么都有可能!”
费奥尔多:“在一堆花海一样的美梦里,出现了一个只有冰原的噩梦——问题会出现在哪里?”
“嗯?”果戈里歪头,忽而拉长了声音:“不——知——道——”
“不过这种区别对待,只能说明做噩梦的那个人很不受待见吧?或许憎恶,是憎恶也说不定!”
费奥尔多:“叫来问问就知道了。”
果戈里:“嗯?”
费奥尔多回答:“那位做噩梦的先生。”
阿道司曾在杀死户川彻恢复异能后,对笔下的世界进行了修改,如他之前所想那样增加了蜂巢的设定。
而户川彻严格来说是在设定修改完后复活的,蜂巢的设定中没有他的位置,但是他又延续了原本第四等级的士兵的身份,两厢叠加,就成了这么个近似于游离在规则之外的存在。
不过他的皮肤下依然有芯片存在,只要费奥尔多想,他很快就可以真正成为那些士兵的一份子。
费奥尔多若有似无叹了口气。
他之前说过欣赏户川彻,那不是假话,一个向超能力者发起反击的普通人,当然会获得厌恶罪恶异能力者的他的欣赏。
不过也仅此可以,费奥尔多习惯性的剔除一切不可控因素,所以这个想法只在他脑海中盘旋了一秒,就消失无踪。
费奥尔多果断使用主脑权限,启用了户川彻身上的芯片。
——先把人控制住,叫过来,弄清楚那个奇怪梦境的始作俑者,搞清楚“书”的位置。
费奥尔多是这么想的。
但是很快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一双眼睛微不可见的睁大。
“……碎了?”
**
飘窗旁,户川彻捂着脖颈有些脱力的坐在地上,他另一只手中是碎成两半的芯片,背后是一把沾着鲜血的尖刀,水壶倒在一旁,里面的水哗啦啦流出来,弄湿了地毯。
户川彻刚刚在浇花,花是五条悟买的,就放在飘窗上,但是五条悟买了不照顾,于是最后浇花的重任就落到了户川彻身上。
然而他刚浇完第一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闪电般窜上脊椎,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伸出触角,试图掌控他的思维,侵入他的灵魂。
刚巧五条悟正在做饭,拿着把刀走过来问户川彻吃什么。
户川彻手比脑子快,一把抢过尖刀,撬出芯片,然后直接把芯片捏碎,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果断狠辣。
做完这一切后他没回过神,感觉伤口一抽一抽的疼,整个人有些无力的坐在地上,虾子一样蜷缩起来。
五条悟还保持着拿刀的姿势,一双眼睛瞪的溜圆,视线在碎成两半的芯片上凝固片刻,下一秒又瞬间被户川彻的血液刺痛,几步路的距离瞬移过去,直接把人抱在怀里。
“那什么,反转术式……反转术式……”
他不会啊!
虽然这几年有点长进,但是反转术式只能对自己用。
“等等,当初硝子怎么说的来着?——杰!!!”
“茂夫!!!”
“太宰治!!!”
一堆人立刻风一样的卷进来。
夏油杰破门,身后乌央乌央全是召唤出的咒灵。
茂夫开窗,蒲公英似的飘在空中。
太宰治则打着哈欠从夏油杰身后挤进来。
一拨人来的很快,但是五条悟更快。
就在刚才的几秒内,他那充沛的潜力往反转术式的方向拐了个弯,短暂的无师自通了一会儿,户川彻后脖颈的伤口就被治好了,只是因为反转术式没有硝子熟练,还留了块浅浅的疤痕。
但是地上洒落的鲜血看上去依旧十分吓人。
“怎么回事?!”夏油杰面色都变了。
五条悟情急之下摇了一拨人,现在正绞尽脑汁想着到底要怎么向户川彻解释,结果户川彻忽然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户川彻的脸色比夏油杰还要难看,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短促的字:
“跑!”
五条悟:“什么?”
户川彻直接起身:“我说赶紧跑,士兵们要追过来了!”
夏油杰:“这么快?”
户川彻:“就是这么快!”
芯片被撬出的那一刻,主脑连带着全世界的士兵都会知道,所有的士兵会如潮水般朝他们涌过来。
就在这时,客厅的墙面忽然传来剧烈的响动,紧跟着如碎屑一般扑簌簌崩落。
外面天光正好,而无数士兵如蚂蚁般密密麻麻围堵在他们楼下,向远处看去,越来越多的士兵正在往这儿赶,人流汇进人潮,又不断向远方延伸。
为首的人拿着类似榴弹炮一样的武器——曾经用来对付咒灵的东西,此刻对准了他们。
而他们聚在一起,像是广袤的海洋上风雨飘摇的小舟,又仿佛即将被蚂蚁蚕食的猎物。
五条悟看着眼前的场景,吹了个口哨,露出兴致勃勃的笑容。
“哇哦!”
“刺激!”
第160章 第一章 自新世界四十三
如果是在电影中,像这种大场面肯定要对峙个几分钟的时间,期间对方会互相放狠话,伴随着急促的BGM和很有氛围的打光,渲染出一种极其紧张的气氛。
但现实毕竟不是电影。
现实就是,五条悟最后一个字话音还没落下,楼下包围的士兵就齐刷刷的扣下扳机,没有预兆,毫无商量,上一秒还是蓝天白云,下一秒骤雨般的子弹就铺天盖地的落下,像一张大网,甚至遮掩的天色都暗了几分。
五条悟被吓了一跳,嗖的一声窜到户川彻身后,当子弹因为被无下限阻拦而落下后,他还瞪大眼睛看着楼下的人,骂骂咧咧。
“吓死了!”
“我刚才还以为是一群蝗虫飞过来!”
“不能继续待在这儿了,我们先离开,然后制定接下来的计划。”夏油杰说的很快,但是他很镇定,唯一苦恼的事是因为开枪的动静太大导致他说话不得不提高音调。
“好哦。”五条悟嘴上答应,但是整个人还大鸟依人的缩在户川彻身后,一双爪子揽住户川彻的腰。
夏油杰沉默的盯了他几秒,忍无可忍,“五条悟。”干活了。
五条悟眨眨眼,终于动了,两人多年的损友情在此刻总算发挥了正向作用,没有过多的交流,只一个眼神,五条悟就明白了夏油杰的打算。
他缓缓起身,食指与中指交叉做了个手势,阳光从被打破的墙壁里照进来,恰恰好落在他身上,仿佛他是这个舞台的中心。
五条悟单手插兜,嘴角勾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无……”
就在这时,楼下忽然传来剧烈一声响,一个人影突然闪电般蹿了出来,双手持枪,单枪匹马闯入底下的人群中,子弹跟长了眼睛似的噗嗤噗嗤没入血肉,围在楼下的士兵顿时倒了一片。
五条悟口中剩下的几个字直接被堵回去了,他瞪大眼睛,和其他人一起哗啦啦跑到墙边,探头看底下的情形。
“织田作?!”太宰治看清突然出来的人是谁后,同样睁大了眼睛。
夏油杰的眼睛睁的比五条悟太宰治两个人加起来还要大:“他不是不杀人吗?”
茂夫一指楼下,纠正:“他没杀人,子弹射的是士兵们的肩膀。”
夏油杰眼角一抽:“但是……这也太凶了吧?”
楼下开始传来惨叫,织田作之助的确没杀人,他的手段可以说的上仁慈,但是依旧造成了一种仿佛即将血流成河的感觉,如果杀气可以具象化,那么现在整个城市大概会被杀气淹没。
太宰治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织田作不会被什么咒灵影响了吧?”
“不是。”
身后忽然传来灵幻新隆有气无力的声音,众人转头,灵幻新隆和禅院惠灰头土脸的站在后面。
灵幻新隆拍了拍头发上的灰尘,脱下西装,一边抖西装上的灰,一边走过来,探头去看底下的情形,只一眼就不忍的侧过头,又看向五条悟。
“你刚才开无下限的时候只笼罩了你们所在的这层,所以有不少子弹穿破了楼下的窗户,落到了织田作的房间里——当时我们正在和织田作商量怎么把需要写在‘书’上的那个故事编的更完善。”
五条悟:“对啊,但是惠会十影法,织田作的[天衣无缝]可以预测危险,你们不会有事。”
灵幻新隆:“我们确实没事,但是[天衣无缝]只能预测自己的危险。”
五条悟:“什么意思?”
灵幻新隆沉默几秒,说道:“织田作平常习惯手写稿件,但是这次的故事删改的次数很多,他开始尝试使用电脑。”
五条悟:“所以?”
灵幻新隆:“子弹没打中他,但是打中了机箱,当时织田作正在电脑上打字。”
五条悟:“……然后?”
灵幻新隆表情十分沉痛:“……没来得及保存。”
五条悟、户川彻、太宰治:“……”
夏油杰仍然表示不可置信:“可是织田作平时很温柔。”他又看了一眼楼下,“但是我觉得他现在快要产生第二人格了。”
禅院惠无言的看向他,开口:“如果你改了一版稿件一百三十七遍,每天都在扣字眼和标点符号,在写第一百三十八遍的时候因为一颗子弹导致进度几乎清零……”
禅院惠顿了顿,看向楼下惨绝人寰的场景,“……你也会产生第二人格的。”
适时地,楼下又传来几声惨叫。
夏油杰肩膀随之一抖,他沉默的看了几秒,用力一捣五条悟的腰眼:“悟,救人。”
五条悟真诚发问:“救谁?”
夏油·照理来说应该救织田作·但总觉得士兵们的心理健康更需要拯救·杰:“别管了,赶紧!”
五条悟叹口气,“知道了。”
他也懒得再摆什么帅气的姿势了,直接大喇喇蹲在墙角,食指中指交叉,懒懒打个哈欠,开口:“无量空处。”
顿时,领域展开,过量的信息如洪水般淹没了楼下众人,世界似乎在此刻静止。
五条悟眼疾手快捞过织田作之助,扔给太宰治。
夏油杰则召唤出虹龙,带着众人坐上咒灵。
期间咒灵庞大的身躯填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挤坏了之前由夏油杰和禅院惠打包、被五条悟带走后就一直没拆的、放在玄关处的行李。
一颗小球从行李的破损处咕噜噜滚了出来,看清那个圆球是什么后,夏油杰弯腰抄起圆球,指挥咒灵冲破房顶,如一道漆黑的闪电,眨眼间飞向远方。
没过多久,领域解除,五条悟直接瞬移过来,落在虹龙背上,刚巧坐在户川彻身后。
“彻!”他非常高兴的欢呼一声。
五条悟二十五了,但严格来说好像还没从中二的年纪脱离,他觉得刚才的场面挺大的,自己游刃有余的样子好像也挺帅——当然夏油杰也觉得众目睽睽之下坐着咒灵飘然远走也很帅,但是他会装,所以现在至少表面看上去很沉稳。
然而五条悟的情绪在户川彻面前一览无余,他现在迫切的想和户川彻分享自己的快乐,结果一抬头和户川彻的视线对在一起,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有一个非常非常严峻的问题需要面对。
——他到底要怎么和户川彻解释现在的情形?
户川彻淡然的看着他,脸上看不出明显的喜怒,五条悟的笑容显而易见的凝固了,他沉默半晌,看着户川彻,挤出哈哈两声干笑。
“其实……”
“其实我们之前认识你还是我男朋友就是出了点事世界变了你也没之前的记忆了哈哈哈……你信吗?”
五条悟几乎不带标点符号的说完,语毕有些紧张的看着户川彻。
户川彻神情微动。
五条悟咽了口口水,继续:“我能证明的!你喜欢枪,但是你喜欢枪不是因为枪械很帅气,而是因为你觉得枪械是人类肢体的衍生,是人类经由自己的努力而创造出来的、近乎伟大的神迹。你还说……”
户川彻:“我信。”
五条悟像是嗓子眼里塞了个枣核,整个人忽然怔住了,只张开嘴发出了一声没有意义的“啊”,又塌下肩膀,轻轻问道:“为什么呀……”
五条悟觉得户川彻应该会说一些很感人的话,比如“虽然我的大脑不记得,但是我的心还信任你”,又比如“无论怎样,我都信任你”,又或者“我喜欢你,所以我信任你。”
五条悟嘴角勾起一个笑容。
然而户川彻只是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微微扬起眉毛,非常冷静的反问:“难道你觉得你们装的很好?”
五条悟:“啊?”
户川彻朝夏油杰看了一眼:“你说夏油杰是你室友,但是我之前在楼道里碰到过他,他就住在我对门,所以你先前也住在我对面,明明我们同一个时间段上班,但是之前我早上出门的时候一次也没碰见过你——你在躲我?”
“夏油杰!”五条悟侧身瞪他。
夏油杰转头看天边的白云,哈哈笑了几声:“这白云还挺漂亮!”
户川彻继续:“而且几乎是同一时间,我的对面、楼上、楼下,都换了住户——这很奇怪,你们当我傻?”
太宰治和灵幻新隆低头去看底下的景色。
五条悟撇嘴,他觉得自己想要鲜花,结果户川彻给了他一朵塑料花。
户川彻叹了口气:“来龙去脉,方便跟我讲一下吗?”
五条悟答应了,他长话短说,虽然说到一些地方的时候忍不住进行适当的美化和恰当的夸大,但每次都被夏油杰和太宰治给兜回来了。
“……就是这样。”说的口有点干,五条悟舔了舔唇。
户川彻此前一直做梦,梦到年轻的五条悟,梦到明明从未经历过,但像梦境般存在于记忆中的东西,如果原先只相信了七分,那么当五条悟说的事和他早先的梦境一一对上的时候,户川彻已经是彻底相信了。
“这听起来很荒诞。”户川彻慢吞吞的说。
五条悟闻言立刻张嘴想要反驳,户川彻抬眸看着他,轻声问:“所以……我是你男朋友?
五条悟把嘴闭上了,轻咳一声,耳尖有点红,但是头点的很用力,“是的。”
夏油杰好心补充:“严格来说还不算,虽然各种许诺已经把下半辈子都包含进去,但的确没有正式确认过关系。”
“夏油杰!”五条悟第二次怒目而视。
夏油杰转头:“看!有大雁!”
“我不管……”五条悟嘟囔,把户川彻的手抓的紧紧的,想了想干脆蹭上去,双手将户川彻环抱在怀里,紧紧的抱住。
户川彻转头看着五条悟翘起的白发,勾起嘴角浅浅笑了笑。关于笑容他有点生疏,因为之前没有需要他笑的事,但是此刻看着五条悟,好像生锈的齿轮缓缓转动,这个简单的动作变得越来越顺畅,到后来不自觉的,就有笑意从嘴角泄出。
于是户川彻说出了五条悟的第三个破绽,那是五条悟剖心般的热忱,是月夜之下,寂然无声,却又澎湃浩大的爱语。
“你送的花,我收到了。”
他轻声说道。
五条悟一怔,没反应过来:“什么?”
户川彻又笑着看向他:“我酒量其实不错。”
所以那天在墓园,他并没有真的喝醉,只是酒精带走了他的些许理智,他有些累了、困了,就靠在五条悟身上假寐。
或许是五条悟的怀抱太过舒服,他几乎真的要睡着了,然而在意识消失的前一秒,五条悟的声音如晚风般自天边传来。
【我没想到,我所有的心意竟然都好好传达过去了。】
什么心意?
哪来的心意?
那一刻,户川彻似乎明白了一切。
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两个叫户川彻的人,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墓里,或许都是同一个人,他只是从地下走到了地上,又回到了地下。
墓碑是灰白的颜色,在阳光下也泛着冷冰冰的色彩。
他埋葬在死亡中的过往——虽然五条悟没有详细说——但他也想的出那是一段苍白至极回忆。
同他这个世界的经历一样,无聊且乏味,只不过前者是茫茫雪原,凛冽的寒风下是一片荒芜的死寂,而这个世界的回忆是枯败的荒原,衰草连天,暗黄的天空下只觉得压抑。
然而户川彻回头看,无论如何都只能看到一块块树立的墓碑,死寂的又冰冷的,像是路标,从他出生的时候一路蔓延至现在。
——与他的过往相比,他快乐的时间占比实在太少。
然而墓碑前献上了玫瑰花。
红色的、热烈的、像是天边落下的一抹朝霞。
他再回头,晦暗的过往依旧像一条不见光的道路,墓碑苍白又冰冷,尸体般伫立在路上,一路往后延、往后延,像一条脐带连接着小小的、年幼的户川彻。
但是玫瑰落在墓碑前,如同点点星火,一路连成一片,热烈灼人的似乎要烧破这晦暗的天。
那真是漂亮至极的色彩。
秾丽的让人心惊。
户川彻只是看着。
他光是看着,就觉得灰暗的来路就要天光大亮了。
所以他不再抗拒回头。
如果回头能看见成片的玫瑰,那么连墓园也会变得可亲起来。
所以五条悟真是一个好人,虽然有很多人烦他,觉得他这人胡闹又不着调,幼稚的同时还叛逆,但他足够真诚,他真诚、坦荡且无畏。
少年人的特质并没有因为时光的流逝而削减,而是沉淀为了一种更加闪闪发光的东西,让他的白发、蓝眸——明明是冷色调的东西——却如火焰一般变得温暖且炙热。
户川彻笑了,他轻叹一声,目光落在五条悟银色的睫毛上。
“五条悟,你真是个好人。”
五条悟一惊,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僵了。
户川彻又笑道:“你放心,不是好人卡。”
他看了五条悟片刻,忽然抬头,一个吻蜻蜓点水般落在他的脸颊上。
“五条悟,你是我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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