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过去与后来交织的此刻


    雨声错落。


    昏黄的灯光洒落,在面前这个人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十星慕曾经用她的那双眼睛注视过他,看见一片入云的雪峰。


    而今融化。


    “我想想……”十星慕露出思考的表情,“是在枫丹,和莱欧斯利一起的那次吗?但我没说过要教你呀。”


    为了取材,她去过地下拍卖场,滑稽地进行角色扮演。但还没有自大到要做别人的老师。


    艾尔海森垂眸,缓缓将她圈到自己的怀里。像养了一只狐狸,海獭,或者别的什么。


    无论是什么形态,总之是一个名为十星慕的生命体。


    她完全没有对即将面临的事情感到紧张,反而在认真回忆其他人。


    艾尔海森低头去咬十星慕的耳垂,手掌覆过锁骨,声音低沉,带着一贯的平淡,仿佛对篇语言不通的论文提出一个质疑:“你确定现在要提别的名字?”


    十星慕感到手腕被扣住。


    她干巴巴地笑:“哈哈哈哈。”


    然后面前的阴影突然放大,偏灰的头发在脸侧轻扫过,有些痒,肩颈处一片温热,有些压抑地喘息。


    她不知道该去抓住什么,或者应该去抓住什么吗?于是她只能紧紧搂住面前这个人的脖子,就像当初的小海獭用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去勾他的脖子。


    光线暗了下去。


    十星慕的眼睛却在这一片迷蒙的夜色中发亮。毫无自觉筑起的陷阱。


    艾尔海森借着暧昧的灯光凑近,另一个无比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鼻腔里突然窜进清冷的浅淡香气,像寻寻觅觅,失落森林的某只猎物。


    艾尔海森同样也在低头审视她。


    他一向清楚自己的想法。也分析过产生它们的成因。


    或许是十星慕过分思考的神色太与众不同,又或许世间万千光怪陆离的灯打在她眸中,流过无痕。明明是一张极其干净的脸——


    他稍显克制地蜷起食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


    探究性的目光,冷静地投在十星慕脸上。


    ——却令人凭空产生被深渊蛊惑的错觉。


    十星慕眨眨眼。


    艾尔海森的半指手套还没来得及脱下,冰凉的丝绸与她裸露的肌肤接触。


    仿佛严谨的学者观察试剂。


    雨声更大。


    艾尔海森注意到十星慕的细微动作:“很怕?”


    十星慕含含糊糊:“灯光有点亮。”


    艾尔海森看了一眼这间房子的光源。


    床前灯,他习惯调到最低的暗度,窗帘并没有合拢,留有一道狭长的缝隙。


    他动了一下,打算起身。


    十星慕又扯住他。


    艾尔海森静止了片刻,眼神里流露出某种晦暗的,危险的情绪。


    十星慕扑闪着睫毛,有点不敢去看他,试图转移话题:“没事,我闭上眼睛就行了。”


    艾尔海森看她,拂过她的脸庞,穿过海藻一样的长发,随即手腕一翻。


    将她松松垮垮绑着的辫子松开。


    一条翡翠绿的绸缎,从前被用于眼罩的功能,后来承担了梳理长发的作用。此刻它回归本职工作。


    艾尔海森慢条斯理地将它覆住那一双湖蓝色的眼睛。


    在她脑后打了个结。


    这绸缎显得她的面容更加清淡,维持着轻仰下巴的姿态,下颚线清楚得过分。


    水润的唇色仿佛宁静的湖面。


    于是艾尔海森轻吻一处涟漪。


    暧昧潮湿的呼吸交缠,喘息声中,触碰往下,抚摸着尾椎骨往下,从脊背一阵激灵得发麻,电流一般穿透,细细密密,最后汇成河流。


    十星慕这时终于产生了一种面对未知的紧张,仿佛许多年前,第一次看见那一道深幽的裂缝。


    她看不见外物,只有浓郁的黑色。迷蒙又抵死纠缠。


    于是沉寂的,她错过的记忆里。


    有些画面呼啸而过。


    *


    同样是一个连绵的雨季。


    好友把一顶帷帽罩在十星慕头顶上,还有点歪。


    十星慕下意识正了正,随后无奈道:“真要带着吗?”


    “不然你太显眼啦。”好友说,“大家都在躲雨呢。”


    “好吧。”十星慕向她道别,“等我的好消息。”


    纯水精灵最为擅长的,就是间谍、潜伏与刺探。


    十星慕虽然没有干过,但不妨碍她天生擅长,更别说曾见过洛蒂娅是如何工作的。


    她自信满满地出发了。


    留在原地的好友一脸忧愁。


    黄金之城卡皮托利姆,曾回荡着永恒谐荣的乐曲。


    此刻那乐曲丝毫没有错漏,但整个城邦安静得出奇。


    所有人维持着同一个角度的微笑,服从同一个旋转的姿态。


    走在路上,仿佛面对的不是活人,而是石头里困住的灵魂。


    十星慕抬眸。此刻下起了绵绵细雨。


    她不喜欢这里。


    没有一点生命的气息。


    即使是问路,所有人都露出相似的表情,像自动规划的路线,没有一点多余的语气。


    找不到行走的活人。


    雨也下大了。


    潮湿阴绵的街道,逐渐见不到行人。


    她借坐在某处屋檐。觉得好友说的不对。


    这个了无生机的城邦,毫无灵魂的人们,才不会注意到有谁淋雨。


    她还特意撤去了水幕,此刻头发已经有点打湿了,几缕纠缠在额前,懒得去拨弄。


    这时有扇窗户被推开,一道阴影停留在她面前,撑着伞。十星慕抬头,见是不久前出现在部落里的那个灰发青年。


    “你怎么来了?”十星慕问,“难道不应该待在斗兽场?”


    艾尔海森没有回答,把伞撑过她头顶,随后淡淡道:“跟上。”


    他似乎很了解这里。


    十星慕跟在他的身侧,亦步亦趋,拐进一处庭院。


    庭院里终于有了喧哗的吵闹。


    大概是两个紧紧拉扯又靠在一起的男女,往里望还有更多的人。


    挑逗的羽毛,真真假假的絮语。扑扇着所剩无几的帷布。


    “你要找的是这种地方?”艾尔海森问。


    十星慕点头。


    她说:“来之前,我特地考察过。”


    那时她乱七八糟听了许多山野的歌曲,大多都在描绘什么痴男怨女啦,对唱怨妇啦。还提到过雨天,捡到某只湿漉漉的动物,然后在午夜梦回时变成人。


    方法不重要,总之只要能混进去就行。


    十星慕看他:“你会吗?不会我可以教你。”


    艾尔海森抬眼,看她一会,说:“不会。你怎么教?”


    从未来的角度来看。做这些完全没有意义。


    所有处心积虑的图谋,要复仇的国度,会在明日迎来终结。


    十星慕踮起脚,艾尔海森很高,即使这样也做不到平视,于是她扯了一下,让他低头。


    艾尔海森照做。


    他们额头抵着额头。


    “这是表达亲密的一种方式。我们可以这样假装。”


    十星慕语气认真,为一个徒劳的明天精打细算。


    几个小时之后。恶龙斯库拉将摧毁这个精致的我黄金之城,从地底的深渊撕开一道布满灾厄的裂缝。


    再过几十年。厄歌莉娅将前往必死的战局,厄里那斯撕破那道裂缝,幽邃的深渊无人镇守。


    直到后来,十星慕前去,以命相抵几百年。


    然而此刻。


    从未来到过去,从漫长的时间溯洄。


    艾尔海森仅仅只是听从十星慕的话语,与她额头相贴。


    *


    激昂的雨声变得舒缓,像缠绵悱恻的小溪。


    绸缎被拉扯到一边,艾尔海森带着十星慕的手抚上自己的脖颈。


    十星慕睁开眼。


    像在艾尔海森的影响下,明显换了种状态。眼神开始变得危险,变得迷人,变得锋利。


    她直直盯上艾尔海森沉静的眼睛。


    艾尔海森发现了她的变化,略微挑眉。


    仿佛一个无声的邀请。


    十星慕抬手,触摸到他的侧颈,耳垂和脸颊。


    “我真是……”许久,她才感慨道,“栽到你身上了。”


    艾尔海森:“现在才发现,姑且就当你自愿。”


    *


    即使是完全找不到记忆的时候,十星慕也不需要太多睡眠。


    虽然她天性怠惰。一天到晚就喜欢那样瘫着发呆,但是确确实实并不需要太多的休息。


    艾尔海森睁眼。


    便感到一缕发梢扫过脸颊。


    清晨的雨露尚未消散,但太阳已经升起。温和地穿过昨夜没来得及去拉上的窗帘缝隙。


    怀里的人暖乎乎的,轮廓柔和,软绵的发梢绕过床榻的枕头。眼睛弯弯,视线却在他的头顶,纤细的手指正试图戳那一根呆毛。


    艾尔海森抓住她的手指。


    十星慕又往前蹭蹭,黏黏糊糊地小声抱怨:“好亮。”


    从前恐高,现在怕光,对雨声敏感。


    艾尔海森有时会觉得她是否过于听话,从前让她多在乎自己,便沦到如今的境地。


    不过他也不大反感。不如说还挺乐意的。


    他起身,去合窗帘。


    有一束光打下。


    灰尘在光束中翻飞。


    夕阳与晨曦何其相似。


    于是他也记起遗忘的曾经。


    从前,有一个普通的黄昏,他在逃课。


    在教令院看门的学者大呼小叫声中,他接住了一个从天而降的少女。


    那时她的眼瞳与外界的自然截然不同,笑容天真得仿佛不属于这个尘世。


    艾尔海森心想,怎么会有那样一种人。


    他那时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仿佛没来由便被人吸引。就像书本普通的文字,却能通过不同的截断,组合,排列,得出各异的结果。


    果真没有让他失望。


    不同于知识与高悬的真理,他看见的是一场盛大的,绽放在暮色中的流星雨。


    奇诡又壮丽的景色就如是埋下一颗种子。


    那些星星消散在树的影子里,花的芳香中。拖拽的星轨却指引他去未来的轨迹。


    ——接受一个生命突然降临到自己的身边,再突然地去迎接她的离去。


    艾尔海森合上窗帘。


    日光消失。


    他走过来,俯身,搭上十星慕的手腕。


    十星慕支着脸笑:“这个招数我已经用过啦。”


    脉搏有力地跳动。


    一下,又一下。


    她活着。


    *


    窗外爬着密密麻麻的藤蔓,春天的蝴蝶扑扇着翅膀飞翔在花圃上。


    十星慕披着一件艾尔海森的长袖,实在是有些痕迹不好展露在人前。


    她扒拉了一下衣袖,站在镜子前看自己,然后严肃地说:“我认为你该有分寸的。”


    艾尔海森在读一本书,没有抬头:“如果我没有分寸的话,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说话。”


    十星慕:“。”


    她又回想起那时艾尔海森埋在她的肩颈,突然偏头去咬她的脖子。


    令人怀疑这人是不是记忆力过于好,以至于从前她还是小海獭时咬了他一口,他就要报复回来。


    她瘪瘪嘴,去翻艾尔海森的书柜。


    从前须弥盛行虚空系统,纸质书相比电子版并不灵活,内容也有所差异。笨重,不方便,并不好携带。


    有段时间,还出现了“纸质书未来会不会被虚空系统取代”的议题。


    绝大部分人都认为随着虚空系统的普及,这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


    但过去许多年,反而是虚空系统先关闭掉,而纸质书看似年年唱衰,但无论怎样,它还是留存到了如今。


    艾尔海森大抵功不可没。他的书柜里有许许多多的书。


    提纳里问过他是否是支持纸质书的一员。


    艾尔海森:“想多了。只是对勘误其中可能存在的谬误感到兴趣。”


    不过从结果上看,事实确实如此。


    就像一开始捡到搁浅的小海獭,也仅仅是出于礼貌的好意。


    十星慕笑笑,继续翻着书柜。


    书柜最高的格子里有一本翡翠封皮的精装厚书。


    艾尔海森看了一眼,说:“你的发带,之前就是那本书的书签。”


    十星慕低头去瞧,翡翠的绸缎确实与这本书封面的花纹很像。


    她好奇地翻开。


    扉页有一行娟秀的笔迹,一笔一划,认真写着一句祝福。


    “愿我的孩子艾尔海森过上平静的生活。”


    阳光倾泻,时光的灰尘流转。


    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错位的时空,失重的坠落,还是遗失绝迹的花卉。


    浪起又潮落。


    他们现在有许许多多个明天。


    “我发现,所有的童话故事都有一个美满的结局诶。”


    “嗯。那你认为我们会怎样?”


    “我们可以白头到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番外停在这里就蛮好的,我们的旅途就到这里结束吧


    写这篇文总觉得仿佛在写童话。之前忙得晕头转向的时候经常在公交上码字,但怎么说呢,码字的时候真的有被治愈到,希望同样的心情也能传递给你们,那就再好不过啦(扭捏


    终于完结了我人生中的第二本书,还有点激动。之前设想的十五万字小短篇,没想到会写这么多,真是辛苦我了哈哈哈哈


    大家的评论都有在看,不过三次很忙没办法一一回复,总之接下来我会努力进步的!


    抽个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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