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日子向前顺水推舟。
过得顺风顺水。
时间推敲和考验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牢固程度。
稳定的亲情。
坚硬的友情。
这些自然不需要再去等待时间的考验或验证, 他们早已在岁月的长河里找到了彼此之间的平衡点,甘愿为彼此守候,不离不弃。
而闯进她生活里不久的那个人。
他们经历过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 工作助理的实质关系, 生活助理的进退权衡后,进入了稳定的暧昧期。
如今,这段稳定的暧昧期也走到了肿胀的鼓包期。
萌芽的爱情,他似乎开始自行寻找, 期待一个爆发性的突破口,从此迸发出前进和改变的力量。
进入到下一个阶段-
四月初的第三个工作日。
澜城淅淅沥沥下过一场春雨。
整个西山园林笼罩在烟雨朦胧之中,成为了摄影师镜头之下的水墨烟雨代表作品, 荣登热搜榜。
引发了一些网友的讨论。
【什么家庭啊, 拥有那么大一片私人园林。】
【不敢想象, 要是能住在这样的地方, 我将是一个多么快乐的小女孩啊。】
【那是你没见过西山的雪, 那才真叫一个惊绝。】
【春秋看烟雨,夏摇船浆戏水乡, 冬赏琼花雪, 什么样的家庭,一年四季都住在离澜城所有美色最近的地方啊。】
【我要是能住在这里,我能住到死。】
【死?】
【死都不搬家。^o^】
……
时汐集团现代化的建筑被雨水洗刷清澈。
偌大的会议厅,董事会进行到了尾声,时文奎董事长坐在后排摸鱼, 看到网友们关于西山的讨论。
他笑眯眯的。
死都不搬家啊?
那怎么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幸福小女孩,搬出去挺久了呢?
他和高博, 每天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真没劲。
两看生厌。
于是, 董事会结束。
时汐集团的总裁就被董事长留了一下。
“小时总,你留下。”
他在公司,习惯和别人同样称呼她。
两个人坐在会客厅里喝茶。
时文奎问时舒:“怎么样?”
“您指哪方面?”
他既然已经把企业完全交给她了。
自然对她经营企业的状况没多少关心,他也不是想问她刚才董事会上的决议,他感兴趣的当然是,她过得怎么样。
正应了那句话,他并不关心她飞得高不高,他只关心她飞得开不开心,快不快乐。
时文奎:“我指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吗?”
他甚至用了网络上的比喻,现学现用:“快乐的小女孩从快乐的西山搬出去独居,感觉怎么样?还快乐吗?”
什么快乐的小女孩?
时舒无语:“我这个年纪……”
算什么小女孩?
时文奎嫌弃地拧眉:“5G时代了,你这个总裁,就不能上上网,冲冲浪,紧跟上时代潮流?年纪轻轻,活得还不如我一把年纪。”
明白他打趣的目的之后,时舒“啊”了一声。
“其实……”时舒点头,也不再卖关子:“还不错。”
听她这么说,时文奎又进一步试探:“差点火候?”
时舒轻呷了口茶,道得模棱两可:“也许。”
时文奎放下茶碗:“你替我去趟长榆。”
等着他继续追问的时舒:“……嗯?”
“您不觉得您的思维过于跳跃了吗?”
“老人家和小女孩是一样的,行为举止,都是会令人捉摸不透的。”
时舒:“……”
怎么都觉得,他话中有话。
两人说起正事儿。
时文奎说,他有个老朋友联系他,关于“长榆公路沿线的充电桩铺设方案”,那位老朋友,冯彤,她有一些资源和人脉,想跟他见面聊一聊。
这事儿对公走,走的是于公的方案。
但既然私底下联系了他,那他也得卖冯彤这个人情。
“什么性质?”
“私人住宅和商业建筑。”
时舒应下:“嗯,好。”
“我有一些不舒服。”时文奎按着眉心,此地无银地补充句:“所以,我才让你替我去的。”
她去是没什么问题。
不过,他这话意图明显地在求关心。
时舒真以为他有哪儿不舒服:“您哪里不舒服?”
“问过赵医生了吗?他怎么说?”
“我心里不舒服。”时文奎很快说:“赵东言建议我再观察几天看看。”
时舒皱眉:“他怎么回事?耽误了病情怎么办?”
“我找别人。”
“哼。”时文奎看她这不开窍的模样,哼哼道:“耽误我病情的是你,不是赵东言。”
时舒一噎。
他话中的针对之意过于明显。
“怎么说?我最近哪里不如您的意了?”
联系他的上下句,时舒明白过来了,她不回西山住有段时间了,但也算不上搬出去独居,他按捺不住了,想要她回去了。
时舒了然道:“搬回西山?可以。”
“等你去完长榆回来再说吧。”时文奎转交她一封邀请函:“顺便去参加一场小型的学术交流会议。”-
抵达机场,头等舱值机和安检通道前。
徐欥看了眼腕间的电子腕表,说,时间还来得及,不如他们先吃晚餐。
“值完机也可以去吃。”时舒说。
徐欥:“汤不能带上飞机。”
时舒:“……所以,你带汤做什么?”
“您最近每天都喝汤的。”
“……”
机场餐厅。
环境舒适安静的中餐馆,徐欥去点餐,时舒托着脑袋坐在靠窗户的卡座上,无聊地偏开视线看向窗外。
窗外光线柔亮,停着几架客机,恍惚给人一种归属感。
时舒无端想起上一次搭乘飞机去长榆的时候,她也是坐在窗口的这个位置,只是当时她是一个人独自用餐,而现在……徐助理正在不远处点餐。
职业西装修饰着他的宽肩窄腰,勾画出他优越的背部线条,他背着双肩包,藏起了脱下西装后,过分优秀的肌肉纹理。
放置在一旁的手机振动出声。
打断了春风刚刚刮起的思绪。
时舒点开手机,是好友夏章桃和她分享的生活。
夏章桃:【图片.jpg】
夏章桃:【笑死,我妈居然给我爸炖了牛尾汤。】
时舒:【牛尾汤有什么讲究?】
夏章桃发了语音来:“哇,总裁姐姐秒回耶。”
时舒仍托着下巴,神情有些慵懒。
她也回复了条语音:“嗯,在机场,准备飞长榆。”
想起两个人有段时间没见面了,时舒说:“回来之后,我们见个面。”
“好呀。”
时舒回个消息的功夫,徐欥已经端好餐过来了,同时,时舒收到夏章桃的语音回复:“牛尾汤的功效是提高男性的性功能,你说我爸妈都这么一把年纪了,也不害羞的。”
见徐欥点餐回来,时舒切换为打字。
时舒:【……你过度解读了】
夏章桃:【嘿嘿,我找点父母爱情的乐子嘛。】
时舒:【嗯,父母爱情是挺好磕的。】
也不确定徐欥听见了没,听见了多少,时舒回复完夏章桃的消息,清了清嗓子,放下手机,专心用餐。
徐欥其实就听到了“害羞”两个字,加之时总有些刻意的咳嗽声,多少有几分说人坏话被抓包的嫌疑,他又是这种性格,难免不往自己身上联想。
所以,她是在说他的性格吗?
心里一丝很淡的失落感挑起,很淡很轻,是足够令让自己都忽略掉,而不需要做任何处理的情绪。
他默默打开双肩背包,从背包里取出一个质感很好的焖烧杯。
时舒余光里瞥见了,他打开焖烧杯,焖烧杯打开的瞬间,香浓的骨汤味道,随着微风涌入鼻腔。
这是一场临时性质的出差。
所以,时舒以为他是她通知他回家收拾行李的时候准备的,她问:“徐助理,这么短的时间,你还来得及煨汤?”
徐欥说不是回家收拾行李时炖的骨头汤。
而是今天早上就已经炖煮着的,本来是为她准备了晚上喝的。
“牛尾骨需要炖煮的时间比较久。”
他回家收拾行李的时候,就简单收了个汁。
他只是顺便把浓郁的鱼胶牛尾汤装来了机场。
听到他说的食材是牛尾。
汤到嘴边的时舒,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你要我吃牛尾巴?”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夏章桃胡扯调侃的“父母爱情”,毕竟,她们家里最不缺的可能就是牛的相关部位。
总之——
上脑、眼肉、西冷、T骨、菲力……哪块不能吃?
她要吃一根牛尾巴?
徐欥愣了愣,却还是耐心地同她解释:
“您对牛尾的印象可能存在一些误解,它其实是一种很好的药膳食材……”
牛尾当中含有人体所需的丰富的微量元素,钙质、胶原蛋白……他还添加了少许的阿胶和鱼胶,也可以固本培元,帮助她补气养血,还有助于缓解心烦失眠。
“嗯,还能够提高男人的性功能。”时舒把汤推还回去,脱口而出,她还是对于食用牛头牛尾这类部位接受无能:“徐助理你趁年轻,自己多补一补吧。”
她、她在说什么?
原本这汤,她不喝。
他还是可以喝的,毕竟,不好浪费的。
但是,她这么说的话——
徐欥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去洗杯子。”
他起身,想了想,又说:“我以后不会再给您炖奇奇怪怪的滋补汤了。”
“哦。”
原来他也知道,这是奇奇怪怪的滋补汤。
看着他这不经逗的模样,时舒兴致大好:“徐助理不喝吗?”
西装领带。
一身凛然正气的徐助理,步伐加快,走得匆忙。
与当初,她在人群里,一眼瞥见的那个穿着羽绒服,裹着格子围巾的男大学毕业生。
那个站在张高磊身后,笑起来清涩懵懂,溢满腾腾少年感的身影重合起来。
恍然如初见-
飞机飞往长榆,在澜城的高空进入巡航阶段,时舒打算闭目休息一会儿。
头等舱座位上自带的头枕不是很贴合,时舒闭着眼睛动了动脖子,因没能调整到最舒服的位置,她眉心微微一凛。
但……很快这种不适感就得到了缓解。
时舒感觉到后颈处填进来一个松软的U型枕,她警惕地睁开眼,刚好看到旁边邻座上的徐助理缩回手。
徐助理被抓包。
同时——
颈部的记忆乳胶棉正在慢慢恢复弹性,没一会儿就填充满颈部和飞机座椅间的空隙,U型枕像松软的面包一样贴合地包裹住她的颈部线条。
是很舒服的。
但时舒睁着眼,唇线微抿,眉心仍凛蹙。
肇事者被抓包,以为她要训话,下意识地讨好卖乖,清瘦长指抵于唇边,上下唇瓣微开,食指压着唇珠:“嘘。”
极为短促的一声。
他唇浅浅翘着,唇珠像一颗缀着水雾的冰糖樱桃,饱满诱人,示意她不要在头等舱里“教训”他的模样,乖巧无害,容貌清秀俊美。
被他的行为可爱到了。
时舒原本微抿着的唇勾勒出一个向上的弧度,她偏过脑袋看向舷窗外,夜晚的航班福利,窗外有星星点缀,但隔着一扇舷窗,光的折射与反射作用看不太清。
不知旁边的徐助理又解读出她什么心声来,捏着原本要给她盖腿的午睡毯边沿往上拉扯,他的动作轻缓,直到午睡毯拉到和她耳朵平齐的高度,他才松了手,正当时舒不明所以时,他开始用手势向她做了一个,拉着午睡毯从耳后包裹住脑袋的动作。
时舒仍不明白他的意图,但照做。
午睡毯的边沿堵住舷窗,光不见了,罅隙一点点被填满,飞机机舱里同行的旅客也全都不见了,舷窗仿佛被剥离掉,她置身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的世界里,周围是漆黑色一片。
像墓地。
但……飞机穿越夜晚的云层,这是个奇幻的视角,墓地不见了,时舒幻以为坠入了漫天星河,世界是茫茫墨色,而银河无垠,璀璨明珠缀满旷野。
时舒空中飞行过数回,却还是第一次有心情以这样的方式看满天繁星。
她看见触手可及的位置,星幕低垂,灿如白玉。
脑中闪过一瞬不可思议。
她想起,某天晚上,她对他随口感慨过的话。
【澜城的夜晚没有星星】
他当时问她:“您想看星星了吗?”
“嗯。”
她当时没太在意,没想过徐助理会将她的随口一提记挂在心上。
没想到,徐助理用这样的方式,让她看见了星星。
还是澜城的,而不是别处的。
他对她,事事有回应。
他用这样直观深刻的方式告诉了她,澜城的夜晚,也是有星星的。
澜城夜晚的星星,比别的城市更耀眼,更治愈。
因为——
午睡毯撕开一条缝,徐助理的侧脸倒映在舷窗上,玻璃晴朗,他的眼中随星河有无数只白鹭腾起。
时舒心虚,下意识拢拢毯子,鼻尖嗅到午睡毯上,熏衣草的香气,薄荷的清新……以及合欢花的香甜。
他还真是,不放过每一个帮助她安神助眠的机会。
……
飞机平安抵达长榆机场,落地时已是深夜。
星途遥远-
隔日上午。
徐欥按照约定好的时间敲门。
两人都是很守时的人,徐欥敲门的声音刚落,时舒握在套房门把手上的手恰巧将门拧动,从里侧打开。
“时总,早上好。”
“嗯,早上好,徐助理。”
“您昨晚休息得怎么样?”
“还可以。”
打过招呼后,两人边往自助餐厅走,徐欥跟在她身侧微微落后一步的距离,告知她今天一天的行程安排:“我已经联系过基地司机,现在出发来接您,等您用完早餐,他刚好能到。”
时舒听完,却摇摇头表示今天她有别的安排。
徐欥和她确认:“您不去基地公司吗?”
“嗯。”时舒取了餐盘,侧过脑袋告诉他说,要去,但不急。
“我今天还有别的事。”
时舒的早餐用餐习惯很规律。
她不需要在繁复的中式早餐里纠结吃什么,直接了当地取了冰美式和烤吐司。
但因为这段时间,徐欥的三餐投喂,她还是尊重性地取了一个鸡蛋和半碗白粥。
“你今天陪我去赴个局。”她想起什么说。
“嗯,好。”徐欥应。
徐欥是典型的中式胃,更习惯白粥和点心。
跟着时舒后面走两步,他又折回来多点了半份小馄饨和一小块黄米糕。
这其间的时间里,他一一取消掉时总今天的行程安排,心情并没有多少波折。
身为总裁助理,总裁临时有其他安排,而没有及时告知他调整行程,这是他的工作中再平常不过,再无足轻重的部分了。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32楼的酒店自助餐厅,靠窗户的位置,时舒看见他餐盘里的餐量,随口道一句:“徐助理今天胃口不错。”
“我给您点的。”徐欥将一小块黄米糕推过去:“您尝尝。”
“不用了。”时舒摇头:“我没那么大的饭量。”
白粥和鸡蛋已经是对他最大的尊重。
她端起马克杯,示意道:“这些就够了。”
徐欥抿抿唇问:“您需要我陪您去赴什么局?”
时舒想了下:“私人性质的。”
徐欥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起刚才的动作,将多点的半份早餐推过去,语气温和却又有几分坚定:
“那您尝尝。”
时舒喝了口咖啡,撩起眼皮,目光不善:“你现在是学会跟我谈条件了?”
“这也是您检验我学有所成的一种方式。”徐欥不慌不忙地递给她一份空的餐具:“您的咖啡和吐司,分我一点。”
时舒扯了下唇,要笑不笑的:“你不要得寸进尺。”
她这么说着,却还是分给他一片吐司。
黄米糕香甜,小馄饨软绵。
“咖啡我喝过了。”她说:“就不分给你了。”-
用完早餐,司机刚好在楼下候着了。
徐欥告诉司机地址。
到了地方,他才发现,这是一个开在长榆市中心繁华地段的美妆室。
他在长榆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却从来没有注意到过这样的地方。
从前的生活里,他没有需要做妆造的时候,自然不会注意到美妆室这样的存在。
只可惜,建筑风格别致的白色小楼,一楼的玻璃门锁着,清脆的风铃下面挂着歇业一天的休息牌。
【店主家中有喜,歇业一天】
注定要让有心而来的人心中遗憾,白跑了一趟,慕名而来,却没能会见到店主。
“店主有喜事。”徐欥折回:“他关门了。”
时舒“嗯”一声,似乎也没在意,坐在车里打了个电话,楼上便很快探出窗外一颗脑袋:“嘿,你来了。”
“门没锁,你直接推门进来。”
“我现在就立刻下楼迎接你。”
对方和时总说话的熟络语气让徐欥有些意外。
那种直觉,店主和时总好像是……像是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一样。
相处之道,轻松自在。
没有任何负担。
按照对方的说法,徐欥尝试着推了下上锁的门,锁一碰就开了,还真是对方的障眼法,他上了把假锁。
两人推门进去,楼上的妆造师也下了楼。
徐欥看清了对方的样貌,是放眼人群中一眼便能辩识出的,很出众的长相。
他身上看不出妆造师的职业特质。
没有奇装异服,很简单的衬衫休闲裤,但喷了男士香水,徐欥嗅觉敏感,分辨出这淡淡的海盐味道是迎合了时总对冷香气味的喜好。
三人在一楼碰上面,妆造师泡好茶,陪同他们坐下来,和时舒说话的语气愈加熟稔。
“我今天就只为你一个人服务。”
时舒竖了两根手指,纠正道:“是两个人。”
妆造师这才投过来视线,以一种不太友好的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徐欥,然后又转过去脑袋问时舒:“他谁?”
不等时舒回答,他紧接着又脑袋转回来,朝着徐欥点评一句:“你长得也还行。”
时舒介绍:“我助理。”
她语气淡淡的,介绍他也没有多余的话,除了助理这层身份,他好像连姓名都不需要拥有。
不管是助理,还是男伴,总之……还是晚上要带着出席私人应酬场合的男伴。
“这不长得还凑合?”得知时舒没有带自己一同赴宴的意思,妆造师态度急转直下,不掩饰敷衍:“他做什么妆造,他不用做了。”
徐欥的确不想做妆造。
他很想附和妆造师的话,但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开口说话的机会。
他的思想有一些飘忽,有一些神游。
他似乎永远是舞台剧里,饰演站在墙角里的一棵背景树,他总是扮演着那个被人忽略的角色,从剧情的开始到结束,并没有一句能够属于他的台词。
习惯了这种角色的徐欥,安静地坐着,扮演好他们之间的那棵树,他静静地聆听着他们对话。
就像舞台上的从开始布景就存在了的背景树,虽然是容易被人忽略的存在,但他却无声地见证了剧情发展的全过程。
时舒不以为意:“嗯,那就让他更帅点儿。”
妆造师这才勉强改口道:“好吧……那听你的。”
面对对方毫不掩饰的敌对态度,徐欥有些莫名。
但他向来能适应别人对待他的各种态度和行为,便只是微微颔首以回应对方不算礼貌的打量,也就算是同对方打过招呼,而无需更多的寒暄和社交。
在时舒和妆造师交谈的对话中。
徐欥听见她叫他的名字张骆,听到姓名后,徐欥想起来在哪儿听过对方的名字。
当初确认集团年会妆造老师的时候,张骆也是其中之一,与夏章桃老师相比,这位张骆名气更大、锋芒也更甚,我行我素惯了,听说当红明星想约他的妆造,也得合他的眼缘。
这样有个性有名气的妆造师倒是主动联系过秘书办,想要做时总年会那晚的妆造老师。
只不过,最后时总还是选择了夏章桃老师作为年会的妆造老师。
徐欥不知道,原来,他们竟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比起他和时总相识的,要更早。
更早。
时舒喝口张骆泡的茶,眉心微皱,看着电子墙面上不断变换着不同的妆造妆容,其中有不少熟悉的明星面孔。
她放下手里的杯子,道:“你这儿生意还不错。”
从时舒皱眉的时机来看,徐欥推测,妆造师张骆这茶泡得不是很合她的口味。
他低头轻嗅一嗅,未尝,便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
徐欥低下头,喝了一口。
他静静地听着他们对话,反正他不打算,他也接不上话题,便将张骆泡的这杯茶,当水一般饮尽。
他不挑,白开水也能喝出几分甘甜。
“可不是嘛,因为有你的支持,我才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张骆对时舒说:“知道你不喜欢吵闹。”
“所以我今天挂了歇业牌,放了员工假,就是不想吵到你耳朵。怎么样?我这服务还够周到吗?”
“嗯。”时舒放下杯子,看了眼腕表,叙旧叙得差不多了,待会儿还有正事。
“好了,检验一下你的学有所成。”她说。
听见这有几分耳熟的话,徐欥募地抬起眸,目光却扑了个空,他没能得到时舒的回应。
他和她说过的话,在她耳边进出,不过只是她听过的千万句之一,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她自然不会记得是谁对她说过的,也不会记得她说给了谁听。
“好嘞。”张骆应。
时舒习惯黑色,张骆自然为她挑选了件黑色礼服。
张骆的默契举动让徐欥感觉到心头一阵烦躁。
他默默喝水,水喝完了,他自行又添了一杯。
时舒看见了,分出点儿注意力来,放在他身上:“徐助理很渴?”
徐欥语气沉闷又古怪:“嗯。”
比起年会那晚的挂脖款式的新中式晚礼服,今天张骆为她挑选的是一件细肩吊带款拖尾长裙,仍是出自Russo的亲手设计和剪裁的高定作品。
她身材高挑,肩颈线优越,又薄又直,是天生的衣服架子,驾驭这种风格的长裙毫无压力,美得不可方物。
她站在化妆室里的中心舞台上,镜前优雅与高贵,宛如一只高高在上的白天鹅。
礼服选好了,便开始化妆。
落地镜前,她坐着。
张骆骑在椅子上,反向坐着,给她化妆。
他的目光全集中在她身上,对自己将要设计的造型信心满满:“绝对比你上次出席集团年会的妆造更美,话说,年会你怎么不叫我?”
“我报名了,主动联系了你们秘书办的人,他们没告诉你我报名了吗?不会是他们把我遗漏了吧?”
秘书办当然不会发生这种失误。
时舒两个字打发:“折腾。”
“能有多折腾?”张骆一腔热情:“我不怕折腾,只要你一个电话,天涯海角,我都会飞过去。”
喝了几杯茶,徐欥感觉有些难安。
不知是他们这对话多少儿有点过于熟络了,还是张骆擦过时总肩部的手有些碍眼,又或是张骆语气中带着的似有若无的讨好……
总之,徐欥放下杯子,脱下双肩包。
他从背包中一层一层取出真空塑封袋,取出时总的西装外套,走到他们面前,打断了他们。
他双手递上她的外套,声音不大不小。
温和的,仍然坚定的。
“您别着凉了。”
第42章
徐助理并不是冒失唐突的助理。
也极少有过冲动之下的行为和举动。
那他, 这是上演的哪一出?
时舒因此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他果然没能敢直视她的眼睛。
他在心虚。
时舒没伸手接,也没回应他的话。
就这样,任由他这么举着衣服。
空气中的氛围开始变得僵硬, 连张骆也合时宜地闭上了嘴, 佯装在寻找妆造工具。
他明明是一个优秀的妆造师。
又怎么会任由工具散在四处。
局面就这样僵持着。
直到,张骆找到了本就不需要找的所有妆造工具。
他从圆形升降椅上,腾一下站起来。
“我受不了。”他走过去打开了暖气,自言自语:“长榆是比澜城的气温, 要低上几度。”
凝固住的气氛被一语打破。
像春日雷惊醒了睡梦里的人。
时舒注意到徐欥举着她西装的一双手,手指的关节一节节变红,手指是白的, 但关节是粉色的。
他的手指特别修长, 尤其是食指和中指更甚。
养眼的一双美手。
无端让人消了三分无名火。
时舒的思绪飘忽。
她恍惚间想起, 第一次见面时, 他也是这样, 双手捧着衣服:“您若是不嫌弃的话,请您先将就着穿。”
他那时双手捧着的还是他自己的衣服。
他那时, 哪里敢像现在这般跟她说话?
“不用了。”
两人同时一愣。
并不知晓, 她拒绝的是谁。
直到——
时舒一只手搭在了黑色的面料上。
手心有指尖擦过,光滑柔软的触感,手上一轻。
徐欥不敢多想,懵懵抬眼,却已然看见时舒穿上了外套, 纤薄的直肩撑开线条流利的黑色西装。
“我穿件衣服就好。”
她拒绝的是春天的暖气。
徐欥又默默回到自己被安排的座位上。
充当一棵无闻的树,继续喝茶。
警报解除。
张骆也松了口气, 关掉暖气。
是啊,神经病才会打算在春天开暖气。
张骆先给时舒化妆, 做发型。
因为时舒的发量丰厚,长度也合适。
张骆没打算用假发做造型,他一边弄着她的头发,一边继续刚才的话题说:
“你年会上的妆造也就一般水平,夏章桃她只不过是一个网红,算不上专业的妆造师。”
“当然了,你长得漂亮,再优秀的化妆水平,也不过只是起到锦上添花的作用。她技术是平庸了一些,但好歹瑕不掩瑜。”
“何况你年会时佩戴的那串翡翠手持有点意思,冰种红翡,通透起光,是那晚你妆造中的点睛之笔,只有冰透无瑕的玉石才能将你清冷的淡漠气质衬托无余。”
想起网上的热搜,他扬起化妆刷,手一僵。
偏过脑袋投过去徐欥那边视线,像是心中有了答案,却还不死心地求证:“不会就是他送的吧?”
时舒却很大方地承认:“嗯,是徐助理送的。”
张骆收回视线,语气意味不明:“他品味还不错。”
“比网红夏章桃胜出不少。”
……
“怎么不喝茶?”
给时舒化妆的空隙,张骆潦草地在徐欥脑袋上抹几下,仍厚此薄彼得过分:“我给你重新泡一杯?”
“不用了。”
“喝你泡的茶”,时舒如实评分,“不如喝白开水。”
听到这儿,徐欥忍不住弯了下唇。
他总算也没在茶水上,厚此薄彼。
“不会吧。”张骆解释说,这是为了招待时舒,他特意托人买的茶叶:“一万块钱一斤呢。”
他发现了徐欥嘴角一抿而过的痕迹,落在徐欥发型上的动作更潦草了:“喂,助理。你是在嘲笑我吗?”
“她含着金汤匙出生,你一个助理,难道还能品出这茶的好坏?”
明前龙井,清明前西湖产地核心产区,陆洲东的狮峰龙井茶,量少为稀,年产不过三万斤。
可惜,这茶叶甘甜却不鲜,香味中夹杂着因保存不当导致的淡淡的陈味,叶片沉闷,茶汤旧黄,是去年的陈茶。
既然他问了。
徐欥便说:“张老师应该被骗了。”
和他们这些情操高雅的职场金领不同。
张骆的确不懂茶。
他也没时间品茶,穷困潦倒的时候,五块钱一朵的金丝菊也是珍品,泡一朵能喝上三天。
他“恼羞”地朝着时舒说:“你助理笑话我,你管不管的啊?”
“他在教你生活常识,你下次长点脑子。”时舒:“别总是被人骗。”
被揭了短,张骆摸摸鼻子。
选择了闭嘴。
造型做好了,他开始专心化妆。
妆化完了。
张骆低声嘟哝一声:“你真美。
时舒一个冷眼扫过去。
张骆跳起来离她一步远,识趣地敛神收色,从首饰盒里取出来一条细细长长的,以金链子做底链的挂链给她佩戴上。
挂链以绿色的孔雀石为链眼,两颗链眼一高一低,一左一右,结合了黄金、珍珠、和田玉籽料、猫眼石等题材元素编制焊连而成。
张骆抽走她肩上披着的西装,优越的肩颈线条重新展示出来:“看看,还满意吗?”
时舒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
客观来说,张骆的水平的确是在好友之上。
她道一声:“可以,谢谢。”
“你跟我道什么谢啊。”张骆摸一下鼻子:“要不是你,我哪儿能在这种地方,拥有这么一间工作室?”
“没有你的帮扶,也就没有我今天的成就。”
他扫了眼徐欥,像是故意说给他听:“你对我的好……”
他手握着拳,敲敲心口的位置:“我刻在心上,永远不敢忘。”-
车子开往冯彤的私人会所。
这场邀请函上说的是小型学术交流活动。
但又将地点设置在私人会所这样的地方,不过就是场拓宽人脉的酒会罢了。
时舒是应外公的嘱咐,来见这个私人会所的所有者冯彤,顺便来参加由冯彤组织的这个小型酒会。
因此——
也就有了她刚才去做妆造的一幕。
她的本意是简单就可以。
精心设计的妆造,是张骆的个人行为。
似乎每一个妆造师,都不允许他的作品出现随意和潦草二字。
一路上,徐欥像往常一样保持着沉默。
但时舒直觉就是觉得他今天过于沉默了。
坐在后排座位上,时舒从汽车后视镜里看着副驾驶室上坐着的人,改变其实不算大。
和平常一样的西装西裤。
发型做了一些改变。
帅还是帅的,欣赏也是值得欣赏的。
不过……
和她精心设计过的妆造相比,徐助理这妆造做得实在潦草,并不像张骆的真实水平。
张骆那家伙。
是天生对比他长得好看的男人有敌意吗?
时舒因此猜测——
徐助理大概是因为妆造做得潦草,才觉得郁闷。
她于是问:“怎么,你对妆造不满意?”
他要是对妆造不满意,再换一家做就是。
无非就是晚到一会儿。
“我没有不满意。”被点名的人,端坐在副驾上,也看向后视镜,视线在后视镜中碰撞,徐欥垂了眼睫:“我没有什么想法,您看着顺眼就好。”
“嗯。”时舒点头:“怎么心不在焉的?”
她如果不问的话,他也不会主动开口说。
既然她问他了……
徐欥回答:“我能冒昧地问您个问题吗?”
他自己都觉得冒昧的问题。
“你觉得呢?”时舒拒绝:“不能。”
“不可以。”
被拒绝的徐欥,唇线微抿:“……”
他如玻璃一般透澈的眼神,转瞬即逝的哀怨。
他好像更郁闷了?
时舒读取到他无声的情绪,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是从他让她穿一件外套开始,他的情绪就有一些异常。
虽然他没有直接表现出来,他呈现给她的,仍是很稳定的情绪外在表现。但奇怪的是,她就是感受到了,他的乖巧之下,似乎也有一丝脆弱和易碎。
拿他没辙。
她因此说:“问。”
“张骆老师。”徐欥并不推辞,坦白来说,他的确很想问明白,但他道得委婉:“他于您而言,是很特别的存在吗?”
原来如此。
身为助理,他操了助理该操的心。
“啊。”
时舒点头,扫一眼前排驾驶位上的司机小孟。
司机有身为司机的自觉,不该听的不偷听,即使听见了也会装作没有听见。
时舒又重新将视线落在徐欥的新发型上,如此潦草的发型,他倒也能驾驭。她对他的新发型起了点儿兴致,明知故问:“徐助理说的特别,是指哪种特别?”
是他说得太委婉了吗?
时总好像听不懂。
她是真听不懂,还是在装糊涂,不想回答他?
那他应该到此为止吗?
徐欥为难着,时舒从后视镜中看着他细微变化着的表情。原来,他纠结的时候,也会皱眉头。
他纠结了一会儿,眉心那微不可察的皱褶舒展开。
他有答案了。
时舒正好奇他究竟纠结出什么结果来了?
就听到车内不重不轻的一声疑问句掷下:“张骆老师,是您喜欢的人吗?”
纠结半天,他选择了打直球。
司机的车开得平稳。
前方会车,司机向右打了方向,时舒轻“嗤”一声:“嗯,喜欢啊。”
他似乎是打定主意,既然问了,那就追问到底:“是有可能会发展成为男女朋友关系的那种喜欢吗?”
“怎么?”时舒:“你有意见?”
他似乎问得多了,越过了边界线,才把她问恼了,不耐烦了,徐欥决定就此打住。
他一个助理,他哪里敢有什么意见?
他就是问问。
徐欥摇头:“我没有意见。”
他甚至还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了一下。
他老老实实解释说,身为助理,他想要了解她的感情状态,是因为他想要根据时总对对方的喜欢程度来确定他对对方的态度。
“是么?”
“是。”
所以,他才会这样追问的。
“希望您不要计较我的唐突。”
他话是这么说着,可时舒倒也没发觉他语气中有几分惶然,他从前吸引她的特质,有一条也是因为他身上这点儿不卑不亢。
他有礼貌、乖巧,细致落于实处,将人照顾得很好,却始终是不卑不亢的。
时舒嗤笑一声。
时舒手摸进西装外套的口袋,意外摸到一根薄荷味的棒棒糖,她剥开糖纸,咬进嘴里,咯嘣咯嘣地嚼得粉碎:“逗你的,没怀疑你的动机。”
这个话题到这儿就打住了。
尽管徐欥仍有些困扰,他并没有能够有效获取到,时总对张骆究竟是什么心意。
但他还是识趣地选择了放弃追问-
车辆停在冯彤的私人会所门口。
到了目的地,就该下车了。
于是——
徐欥压在左侧的手,拇指按一下卡扣。
安全带的插片自动弹出,绑在身上的安全带却没有“嗖”地一声缩回洞里去。他抓着安全带的一端,慢慢地松手,直到安全带完全缩回洞里去。
他的确不是莽撞的性格。
徐欥抬手推门,正准备下车绕到后排座位去为时舒开门,而那声按动卡扣的声音,却像是拧动某处记忆阀门的开关。
时舒突然开口,说:“认识张骆是在英国。”
徐欥很快反应过来,她是打算要回答他,他没能敢再追问下去的,他的疑虑,她的答案。
那年时舒还处在读本科的阶段,五年的留学生活已经算是在异国他乡扎了根。
某日,她应邀参加一场小型的和氢能源相关的学术交流会议,遇到了坐在报告厅外面的台阶上的张骆。
“他穿得很不好。”
记忆遥远,时舒努力回忆着,头发乱糟糟,坐在那儿一直盯着她手里的咖啡,用一种虎视眈眈的表情。
她就给他买了一杯。
“他尝了一口,说……”时舒笑了下,继续道:“这辈子没喝过这么难喝的东西。”
他说他叫张骆,来英国是寻亲的。
寻亲未果,语言不通,还弄丢了行李箱和钱包。
她于是问他,他都沦落到街头乞讨了,他有什么资格嫌弃她的咖啡难喝?她又问他,为什么他十六岁,读高中的年纪,却连一句基础英语也不会讲?
他回答她,她的咖啡是真的难喝。
但他不会讲英语却是假的,他英语好着呢。
所以,当他请时舒帮他看看亲人的地址时。
时舒看了眼他紧紧攥在手里的纸条,用英语告诉他,也是揭穿他,英国没有这个地方。
他听不明白,憋了半天,才和她道歉。
时舒用中文重复了一遍,他要找的这个地址,在英国不存在。
他应该挺崩溃的,时舒回忆着那天的场景,但她没理由做任何人的帮凶。
徐欥专心倾听着,他还没开口回应时舒突然中断的后续,倒是另一个听得认真的人,司机小孟突然出声,问:“时总,那然后呢?”
时舒:“……”
啊。
原来还有第三个人在车里呢。
习惯了徐欥又当助理,又当司机,时舒显然忘记了车里还有别人。
“……会议开始了。”时舒:“我也没理由不参会。”
她没耐心,也没那么好心去宽慰一个临近崩溃点的男人,她给了他一点儿钱,可能对他来说是挺多的,足够他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消沉一段时间,然后,她就开会去了。
司机小孟:“那您难道不担心他是个骗子吗?在国内,这样的骗术还挺多的。”
“我会在意?”
时舒耸了下肩,她根本不会在意他是不是骗子。
那不过只是她日常生活中的一段小插曲,如果不是后来,张骆反复提及那天的事,让她千万不能忘,她也根本不会有太深的记忆。
不过,张骆不是骗子。
时舒为他澄清。
那天的会开了很久,从早上八点开到晚上十点,张骆没有邀请函,不能进入到主会厅,他就坐在报告厅外面的台阶上等了十四个小时,为了要她一个联系方式。
“您给他联系方式了?”司机小孟:“那也有可能是骗子惯用的伎俩。觉得您善良好骗,想要进一步对您进行更深入的骗术。”
她善良好骗?
对司机小孟的偷听和几次接话打听的行为产生了不满,时舒率先推开车门,不愿再多讲:“啧,当我在这儿给你讲故事消遣呢?”
“你知道得已经够多了。”
见她已经推开车门,徐欥这才反应过来要下车。
等他下车绕到汽车后排时,时舒已经站在路边了。
晚风一吹,她下意识地拢了下西装,小型喷泉台春日限定的音乐旋律高潮迭起,在她身后不断跳跃出了新的高度。
耳边动听的歌声悠扬。
像春风咬着谁的耳朵说情话。
电子烟花在高空绽放。
徐欥看见张骆给时舒用来搭配拖尾裙的挂链,一上一下两颗镶满猫眼石的孔雀石,在会所门外靡靡幽静的灯下闪着星星的绚烂。
灵动飘逸的光芒璀璨四溢。
像沉在喷泉池底部,镇池的白水晶球意外被发现,满心欢喜的人忍不住对着它许愿说一声:我希望……
没想到时舒会站在路边等他,徐欥停下脚步,因为走神,他一不小心,失了分寸,站得离时舒近了些。
脚尖相抵,黑色的男士皮鞋和黑色的女士高跟鞋,轻轻磕撞后弹开,也不过堪堪才分开毫厘。
打破着安全距离。
徐欥下意识地止住步伐,正欲往后退,忽然听见时舒说:“我给了。”
只不过——
她给的是高博的联系方式。
徐欥反应过来。
她原来还在回答刚才司机小孟师傅提的那个问题,但,她又为什么不说给小孟师傅听呢?
晚风一吹扬起裙摆扫地。
西装衣角掀起春日波澜。
徐欥的步子忘记了挪动,而时舒突然抬了手,拍在他的脑袋上,将他被春风吹起的碎头发压下来:
“我解决了他当时的生活困境。”
人处在困境中时,一点点来自陌生人的善意都会被无限放大。尽管那善意不过只是陌生人的举手之劳,但在受恩惠的人看来,却是他身处绝境之中的一点儿,坚持下去的希望。
那么,当他熬过了当时的苦难,这个当时向他伸出援手的人的存在,很大概率会被放大,被他当成是弥足珍贵的恩人,恩人的地位会拔高到近乎信仰的高度。
“他只要把握好分寸,不对我的生活产生任何困扰,那么,我没必要去自找麻烦,也没有必要去堵上他坑坑洼洼挺过来的希望之路。”
但他的出现,对她那时候的处境没有任何改变。
他也没有可能在她短暂的人生里,留下任何可能深刻的痕迹。
因为,人一般不太可能被自己的举手之劳感动。
也很难对自己曾经举手之劳帮助过的人,产生除同情之外的别的情愫。
除非——
除非他们一起经历过除此之外更多的事情。
相互参与了彼此的生活。
才有可能,日久生情。
“明白没?”
因为她落在他脑袋上的手,徐欥不敢轻举妄动,他驼了驼肩,笔直的颈部弯下,愣愣地点头:“明白了。”
真乖。
就让人忍不住想要摸摸他的头。
揉一揉他的脑袋。
落在徐欥脑袋上的手,随着他点头的动作幅度缓慢而小心地颠簸,他那乖而不自知的声音迫使时舒抬手顿了一下。
短茬重新从指缝里挤出来,像春种挤破土壤。
时舒的手指往下滑,滑到他肩处时,她忍不住替他理了理一点儿褶皱都没有,原本就很平整的衣领,缓缓开口:
“徐助理难道没觉得?”
“我对你的包容程度,也已经足够让你成为一个特别的存在?”
……
春风吹啊吹,一地枯黄翻了新绿。
时舒收起手。
徐欥肩上一松。
她指尖残留的温度一层一层被衣物布料包裹染透,在他心里留下滚烫灼人的一击。
时舒抬步往会所里走。
高跟鞋磕地的清脆声响,一声一声,搅动一池枯水翻涌。
池底的白水晶球被召唤出来了。
让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对着它许愿。
我希望,我真的能够特别。
而不只是因为您的包容-
私人会所,有专门的侍者引路,指向小型酒会。
徐欥谢过侍者将时舒的西装外套挂起来的好意。
双手接过时舒脱下来的外套,挂在自己的臂弯上。
照顾她的事情,他已经不习惯让别人代劳。
将二人领进酒会宴厅后。
侍者离开:“两位请自行安排。”
这场酒会,亦是非正式的学术交流会议,离开始的时间所剩无几,各位来宾正端着酒杯,相互递交名片。
时舒有专门的座位。
徐欥找到她的座位后,挪开原本放着酒水的位置,往她面前摆了个了装着温开水的保温杯,她喜欢的水温,要么是冰水,要么是永远的52摄氏度。
而他不会给她安排冰水。
他又往她面前放了本笔记本和签字笔。
到底还有学术交流的成分,再怎么非正式,也许她会有想要记录别人观点的时候。
将她的西装外套撑在椅背上,湿巾和柔软的纸巾分别放在左右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和时舒打了声招呼,背着他自己的双肩背包,找了个空座坐下。
他们来的不算早。
掐了点儿过来,坐下没几分钟,主持人便站在酒会的中心,主持这场“能源与环境”的非正式交流的开场。
根据主持人的介绍。
徐欥得知,参加此次交流会的除了几名德高望重的专家学者之外,还有企业家代表,以及高校优秀的青年博士。
而根据主持人的特别介绍,徐欥才知道。
时总是以特邀嘉宾出席本次交流会的。
……
在这个娱乐休闲的私人会所里,进行一场非正式的主题交流会议,也不免出现思想的碰撞、观点的辩驳争论。
徐欥弯弯唇角,酒会似乎是主办方为了气氛不那么僵硬和激烈,而选择的一种折中方式。
果然——
主持人说,稍后交流会议结束,彤姐为大家准备了丰富的节目和活动,请各位在会所里放下交锋时的“利刃和烽火”,放松心情,纵情歌舞声乐,举杯畅饮,握手言和,尽情地享受休闲和娱乐。
彤姐是?
徐欥脑中浮现出一个名字,冯彤。
他打开手机搜索,搜索词条印证了他的猜想。
的确是长榆当地的那位著名学者。
徐欥搜索完相关信息正准备关掉页面,视线一扫,看到一则新闻标题:
【著名学者冯彤涉嫌包养多名男大学生】
标题下方则是一小行文字介绍:
【著名学者冯彤被曝在私人会所建酒池肉林,丈夫头顶青青草原,却是敢怒不敢言】
这样吸引眼球的新闻标题没有能够吸引徐欥点进去阅读,他只需要知道主办方是谁,她有着什么样的成就就可以了。
他对这种博眼球的丑闻没多少兴趣,甚至还有一些抵触,因为他也曾深陷舆论的漩涡中,并没有人在乎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大概他心中还存有疑虑的地方是——
他看到时总侧头和身旁的女性笑着交谈,她正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冯彤老师。
难怪他对此次行程并不知情。
想必是冯彤老师亲自联系了时总确定的行程,只是,时总怎么会和冯彤老师认识?
……
交流会议围绕着能源危机和发展,生态平衡与稳定相关主题展开讨论。
观点由陈述转向辩驳,再到激烈辩驳。
学者们分享彼此取得的研究成果,摩擦思想碰撞出的火花,也敞亮大气地针对这个领域后起之秀的提问释疑解惑,获得来自于后辈及同辈的反馈和评价,也拍桌怒斥对方的质疑和不屑。
虽然非正式。
虽然是以酒会的形式。
但却是——
一场干货满满的交流会议。
一场唇枪舌战,酣畅淋漓。
……
随着既定时间的流失,天渐渐黑了,这场小型的非正式交流会也在思想火花激烈的碰撞中被主持人叫停。
“现场的学术氛围实在太浓了,我真的很不忍心打断,但今天时间有限,为了不耽误接下来的活动,我也只能强忍着抱歉打断各位,非常感谢各位学者专家教授今日的传经送宝,感谢彤姐为我们创造此次学术交流的机会,想必通过这场交流与讨论,在座的各位都是收获满满,意犹未尽。”
在今天的会议尾声中,我们也有幸请到了时汐集团总裁,为大家做会议致辞。”
徐欥的视线在观众席四面的掌声中,跟随着时舒款款起步,到她站上演讲台,游刃有余地做一场即兴发言,他听见左右悉悉簇簇的惊喜声:
“时总好美,她好有气质啊。”
“是啊,又美又飒,我真的很吃这种高知美女总裁人设,你看她佩戴着无框眼镜的那种感觉,那种清冷御姐范儿真就很难让人不爱。”
“冷艳高知美女,我承认,我也被她盅到了。”
“她的衣品也很好啊,今天的穿搭比那天时汐集团年会时更好看哎。”
“对对对,孔雀石金属挂链也很炫,和上回那串翡翠手持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但不分上下,都很美就是了。”
“是哎,她是怎么能够做到颜值和智商、品味都那么高级的?老天爷还真是不公平。”
当然,除了赞美之外,也有几句诋毁的声音:
“老天爷还是很公平的,这么优秀的人,她注定克父克母克亲人啊。”
“你们有什么好羡慕的?”
“她的生活并不完美。你们看,她父母和外婆很早就发生意外去世了,她也因此从小被她外公,也就是时汐集团现在的董事长,丢到国外自生自灭。”
“这几年,可能是老董事长年纪大了,意识到自己后继无人,才原谅了她的命硬,将她接到身边来,主持集团的经营管理。”
徐欥嘴角原本微微上扬的弧度随着这几句难听的诋毁消失不见。他蹙紧眉头,唇角下压,下意识地想要和对方辩驳。
他并非是沉不住气的性格,也并非是喜欢与人争执的性格,相反,如果这些难听的话是描述的他,他可能只会装作没听见,自我消化、排解和吸收。
可是,他们描述的不是他,而是时总。
他没有办法做到坐视不理,没有办法听到别人这样诋毁时总。
但他又不能立刻起身和对方辩驳,毕竟……
时总还在演讲台上,他不能破坏属于她的舞台。
他只能将视线投掷过去,用目光将那些人锁住,留到会议结束时,再同对方较真地说明白。
……
时舒站在酒会中心,手持话筒。
她事先没做相关准备,但在这样的场合做几句临场发言,于她而言,并非难事。
根据各位陈述的观点进行要点提炼,再加上一些自己的观点和看法,最后做一些对后辈对行业的未来寄语即可。
别人的主场,她也不需要有过于亮点的发言,所谓特邀嘉宾,不过只是主办方给她戴了顶高帽而已。
只是——
她发言到一半,陈述完自己的观点和看法,在一串儿掌声中看见——
她的助理并没有为她鼓掌。
徐助理双手撑在座椅垫上,身体紧绷,侧着脑袋看向旁边的女孩,眉头一皱不展。
他几番张了张口,似乎是难于启齿,开口搭讪?
时舒心中难免不爽。
她在演讲。
而他在做什么?
呵!他在台下看别的女人!
第43章
时舒发言完毕,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而覆盖在掌声雷动之下的诋毁与嫉妒,暗潮汹涌,如明艳热烈的玫瑰花下, 长枝干上布满利棘, 最擅长背刺。
时舒回到座位。
冯彤起身相迎:“不愧是小时总,观点犀利,轻而易举地就驾驭了现场。”
时舒神情平淡,嘴角微挑:“前辈抬举了。”
冯彤笑着邀请:
“我准备了一些节目, 去我的包厢?”
“都是自己人。”她补充说:“关于铺设方案,我们也想同你聊一聊。”
时舒自然有此意。
她飞这一趟,自然不只是为了一场小规模的学术会议, 也不是为了冯彤准备的这场互递名片、攀拓人脉资源关系的小型酒会, 而是外公交待她的事儿。
时舒应下。
但表示, 她要等一下她的助理。
“你的助理?”冯彤四周望一眼:“在哪?”
时舒的视线仍越过人群, 留在某一处。
但她对冯彤说的却是:“他去洗手间了。”
“那小时总对助理还挺宽容的。”
“好。”冯彤:“那我们就在包厢里等你。”
“嗯。”
冯彤在几名保镖的护送下离开酒会。
酒会厅这才有了较大的动静。
除了几位大咖人物先后离场, 大多数人还没有动,毕竟, 这会场里面还有值得他们留步, 想要结交的人物在。
时舒就是让他们留步的其中之一。
时舒被牵绊住,久等着徐助理没能来为她解围,眼神的提示投掷过去,也未能被他接受到她的示意。
瞧,她看见了什么?
她看见——
徐助理正在和几个女孩儿说着些什么。
时舒嗤一声, 几乎被气笑。
他就这么迫不及待?
时舒要笑不笑,耐着性子交换过几张名片之后, 没忍住再一次向徐欥所在的方向投过去视线。
徐助理完全陷进去了。
完全想不起她这个总裁来。
啧。
不过,徐助理的交友活动似乎进行得困难。
他拿出手机, 和对方那几个女孩儿说了些什么,又毫无收获地讪讪收回手机,并且对方看起来不怎么高兴的模样。
徐助理搭讪被拒绝后,收起手机,和对方那几个女孩儿走散了,他也终于想起来他总裁助理的这层身份来,他终于将视线转移到了她身上。
视线相汇时,时舒丝毫没掩饰内心的不悦和不耐烦,她一个眼神抛之过去,徐欥接受到她眼神中的不快之意,他肩上背着包,敞开步向她走过来。
时舒这才稍满意了些。
她收回视线,继续应付着眼前的状况。
直到——
徐欥清透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各位抱歉,时总今天还有别的行程安排,如果您有需要,请致电联系时汐集团秘书办公室,我们会进行相应的评估后,安排您和时总的会面。”-
徐欥将谢绝他人同总裁攀谈,和将拥挤的人群劈开一条通畅的道路,这两件事,做得熟练而又游刃有余。
两人离开会议厅。
空荡的走廊里静谧无声,唯有高跟鞋拍打着地面的清脆声,还有闷闷的皮鞋声,与之深深浅浅回应着。
走廊的尽头,上楼,就是冯彤的私人包厢了。
门口有几名穿西装制服的保镖守着门,应该是事先打过招呼,几名保镖让开他们正守着的门。
徐欥站在时舒身侧,为她推开包厢。
包厢里的光线因此漏出来,紫的粉的,色调缱绻而温柔,包厢里伴奏的音乐也似乎在传递着一种缠绵悱恻的情愫,歌手在用烂俗的歌词和柔情的眼神同听歌的人调着情,整个世界都充斥着一派旖旎的气氛。
温泉汤池雾气缭绕,穿着清凉的男人泡在池子里,长袍开襟,视觉冲击和心理冲击双重齐下。
徐欥低垂眉眼,移开视线。
他转瞬又想起来了新闻小标题的几个字。
【著名学者冯彤被曝在私人会所建酒池肉林】
虽不至于“酒池肉林”那般夸张,但……也足够令人意外和羞耻,徐欥极轻地愣一下,动作微小到,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察觉。
时舒抬步进去。
她还是注意到了。
因为徐欥那一瞬的迟疑。
也因为,她看见包厢里那位朋友,在看见徐助理时,眸色明显一亮。
时舒步伐一顿,偏头道:“你去车里等我。”
徐欥怔了下。
她不是说,要他以她男伴的身份,来和她一起来参加这个私人性质的局吗?
他们因此还去做了妆造。
她怎么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时舒不需要向他交代理由,她只说:“嗯,但我现在不需要了。”
……
冯彤的私人包厢门在眼前闭合。
徐欥靠在琉璃砖的墙壁上,他并没有按照时舒的要求去车里等她,而是选择了就在这儿等。
他不太会,也不太愿意离开她很远的距离。
而这样,只要她有需要,他便也能第一时间出现。
尽管,他还是没能理解,她为什么临时改变了主意,让他等。
守门的保镖职业素养很高,没有人偷懒,没有人低声交流,他们恪尽职守。
耳边空旷安静。
除了通道里的风声裹着耳畔,再也听不见其它。
徐欥背抵的墙壁那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通过墙壁传过来,他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吹得额前的碎发鼓起。
可他也能没有放松的感觉,反倒觉得心里堵得慌。
所以是为什么呢?-
隔着一道门的包厢里。
时舒在冯彤的邀请和欢迎中落座,并不忘往她身后探一探目光。
“刚才那位,就是小时总的助理?”
“他人呢,怎么不一起进来玩?”
时舒淡淡道:“嗯,他有别的事。”
靡靡之音再次在包厢里响起,男歌手调情的歌词庸俗缥缈,取的是令人遐想的意识流词汇和语句,温泉池中上演着宽衣解带的一幕,薄衣浸透的又一幕。
坦白说,时舒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但还是因为外公这层关系,卖了冯彤几分面子。
有人主动端杯,敬了时舒酒。
时舒抬杯,也给了对方台阶。
但在这样的氛围里,她也的确没能记住那几个人的名字。
时舒兀自嗤笑一声。
这是该谈充电桩项目铺设的场合吗?
红酒入喉,湿润却激烈。
随着包厢内的气氛烘托得愈加成熟,一种凌驾在金钱和地位之上的纸醉金迷,慢慢攀爬。
成年男女之间的情感欲望正在滋生,酝酿,发酵……以及,迸发。
“砰”。
一声,炸裂。
醉生,梦死。
……
不知是哪个,将手臂攀上了时舒的肩头:“时总,您累不累?我替您捏捏肩。”
并随之递到她口边一杯红酒:“您渴不渴?我喂您喝酒。”
处在醉生醉死的局外,看着局内的人,醉生醉死。
时舒不为所动,她没接喂到嘴边的酒,也没有卸掉肩膀上的手,她先是抬了眼,看清楚对方的样子,脸上尽未脱稚气。
时舒笑一声,移开他搭在肩上的手:“缺钱?”
他倒也大大方方:“嗯,这样做,来钱快。”
“要赚快钱做什么?”
“我想盖楼房。”
时舒点点头,顺手递给他一张名片:“不用在我这儿费心费力了,我对你没什么兴趣。”
她说,如果他如果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名片上的人会帮助他。
那人垂眼读出名片上的名字:“高博,他是谁?”
时舒的目光冷下来。
几杯后,冯彤等人仍然没有回归主题的意思。
倒是又有胆大的凑上前来。
他端着杯子,离得时舒很近,时舒闻到他身上的浓烈刺鼻的香水味,抬手遮了下鼻子。
“您知道小峰说什么吗?”他指了指不远处陷在灯火里的,刚才那位得到高博名片的那位:“他就是小峰。”
“他说,您是阿拉丁的神灯,可以许愿的神。”
“您会心软,所以,我也可以向您许愿吗?”
“你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我想伺候您一晚。”
时舒压了沓厚钞在他领口,伏了伏肩,温热的气息落下,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我要求很高的。”
“你这样的,恐怕不行。”
她声音有些低,有些喑哑,是让人沉沦的声音。
“为什么不行?我是他们当中人气最高的。”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他把钱放在台面上,敞开前襟,露出胸肌,颇为自信:“我一定会让您难忘的。”
时舒撑手推开他,漫不经心地道:“不如,你先炖点儿牛尾汤,补一补。”
又一位无功而返。
在不远处观察着时舒这边动静的冯彤,觉得时舒有点儿意思,出手阔绰,小费一沓一沓地给,可就不见她把谁留下。
是看不上她这儿的啊?
还是。
她跟她不一样,乐趣并不在此。
冯彤隔空喊话时舒:“给你换一批?”
时舒抬了酒杯,隔空谢绝:“不用了,你们玩儿。”
……
烈酒助兴,几杯威士忌自斟下肚,时舒觉得烦闷。
眼看着又有跃跃欲试的眼神向她投过来,热情主动,但……时舒心觉更加烦闷。
她看起来很像会心软的人?
笑话。
人与人志趣不同。
周身的人玩得正兴,她也无意扫他人兴,起身推开隔音效果很好的降噪门出来。
凉风一吹,轻松不少。
冯彤的几个保镖,自动让行。
刚倚着冰凉的墙,敲出根女士烟咬在唇边,时舒就看到——
徐欥低着脑袋,背着时舒最初送给他的那个双肩背包,在是宽敞却也狭窄的廊道里来回踱步。
从这头走到廊道那头,脚步不轻不重,却好像盛满了沉重的心事。
时舒抬起眼,目光跟随在他左右,她静静无声地看着他背对着她,走到走廊那头的尽头。
又转过身,从通道尽头向她所在的方向走过来。
但他低着头,没发现她,走到一半,又原路折回。
昏暗的灯光洒落下来,光线折射在墙壁上,静物与动物落下光与影,影影绰绰。
时舒觉得心中的烦闷愈甚。
她这会儿不是很想看见他。
于是,她收回视线朝着他所在的反方向又走过数十米,直到,她认为这是一个足够安全,不被人察觉,不被人打搅的地方。
唇齿间咬上根细烟,打火机的金属盖“啪”一声弹开,机械波震幅度大,朗声清脆悦耳,指腹擦过滚轮,一下、两下……声势可谓浩大,火却没能打着。
她不过想抽根烟,有这么困难?
……
徐欥低着脑袋,继续往前走,远处打火机的急迫的摩擦声没能引起他的反应。
他在专注地走神,走神……
走神到,他已经超出刚才的路线范围,又往前走了数十米,甚至还向左转了一次方向,他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已走入了一段禁地,踏入了别人的临时领土。
他先注意到的是,一双黑色的女士高跟鞋。
和他在和时总正式进入这家私人会所前,音乐喷泉前看到的高跟鞋鞋尖慢慢重叠在一起,是同一双。
是时总。
徐欥恍惚抬眼,视线懵懵懂懂地向上。
撞入他眼中的是——
完美裹住长腿的黑色拖尾长裙,在高高的腰间紧紧束起缝合线,这次的腰线不需要手动改动。
经过这段时间他的努力,和时间的疗愈,她有恢复了一些食欲,仍瘦,但不至再瘦得叫人心疼的地步。
她的西装外套又脱掉了。
可能是随手丢在包厢里的某处,细细的吊带勒着直肩薄背,他匆忙移开眼,看见她纤细匀称的指尖裹住一把打火机,指腹几番擦过火轮,就是打不着火。
又是几声指腹捻过火轮的声音。
徐欥轻叹口气,无奈地说:“我帮您。”
与此同时,蓝色火苗终于出现,忽明忽灭,在窗外漏进来的风中摇曳如残烛,时舒咬着烟低头拢火。
好不容易打着的蓝色火苗,被他说话时带来的细细的一阵微风扑灭……
就很像,小时候抽烟被人抓了包,烟没点燃,时舒动作迅速而又熟练地关上打火机的金属盖。
火苗熄灭的同时,“叮当”一声,金属盖合上,她动作连贯地将打火机往身后藏。
发现来人只是徐助理。
而且她30岁了,是不再需要藏着掖着的年纪了,时舒干干咬着根女士细烟,短暂而愣怔的目光中有一丝尴尬和无力。
就是说。
她好不容易打着的火。
时舒无奈摘下烟,拇指和食指捏住,她开口说:“我不是说了,让你去车里等。”
她该知道的。
他不会去的。
“我担心您。”
担心她,还在她发言的时候,看别人?
“哇哦。担心我?”清脆的高跟鞋鞋跟磕地,她没耐心地打断了他:“你担心我什么?”
时舒向前走了几步,她没办法再往前走了,再走就要踩在徐欥的黑色皮鞋上了。
脚尖相抵,她才止住步子:“担心我在这种场合情难自持啊?”
不等徐欥回答。
她又说——
“徐助理。”时舒笑了声,笑声耐人寻味:“我三十岁了,而且单身。”
“无论我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是顺从本心。”
“你是我什么人?未免管我太宽。”
靠得太近了。
近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浅淡与浓重,松弛与紧绷的较量。
因为妆造的关系。
她今天没佩戴框架眼镜,而是佩戴了一副隐形眼镜。
因此,原本掩藏在框架眼镜下的清冷气质被弱化掉一些,精致的五官在优秀的妆造师的修饰下,更加优势突出,强势果敢。
尤其是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他不得不看着她眼睛的时候。
她的眼尾线细细长长,微微往上勾挑得恰到好处。
眼睛凌厉有神,妩媚的妆容中还带着点儿慵懒气质,就更让人招架不住。
徐欥垂眼抿直唇,往后退了退步,退让出一些安全距离。她的压迫感太强,他自然不敢正眼直直瞧着她许久,转移后的视线停留在,她两指捏着的烟嘴上,还有她握在手心里的打火机上。
他越是不吱声,时舒就越是想“欺负”他。
他越是躲,时舒就越是不让他躲。
他越是往后退,那她便越是要让他无处可退。
时舒再一次逼近。
徐欥没路可退了,被她堵在靠墙的地方,背贴着冰凉的琉璃砖,羞愧、涩然……
左支右绌、捉襟见肘,临着脑门乱棍子敲下来,他涨红了脸、耳、脖和藏在西装衬衫下的四肢和腹背。
时舒当然察觉到他皮肤的不自在的红。
她做得更过分一点,她探出手,轻松捞过他的手臂,她握住他的漂亮的手,然后,一根一根掰开他攥着的手指,不紧却僵硬,她将手里的女士烟放到他手心里,又一根一根关合他的手指。
把烟放到他手里。
“你是我的家长啊?”
看着他手背的血管脉落越加清晰,他的肤色越来越红,像剥了皮儿的湖景蜜露,皮薄肉质红,她这才满意地收回手:“还是,你担心我因为这些姿色平平的男人失控?”
只是,她仍离得他很近,她说着话的时候,温热的气息裹挟着各种淡淡香气:“在徐助理你的眼里,我要求就这么低?”
徐欥的耳朵尖又烫又痒,火辣辣的,心跳的频率也被无限放大,一颗心像是海洋里缺了氧气的鱼,急不可耐地想要跃出来水面呼吸,紧张已经不能够精确描述和形容他此刻的感受了。
他站着,双腿如沉重的石提不起力,挪不动步子。
半晌,他才站在原地长长吐出口气,吹得额前的碎发迎着风飘,他试图调匀他的呼吸,实现自救。
时舒满意了,掸了掸手。
归还给他自在的安全空间和距离。
归还给他氧气和海洋。
“好了,烟给你了,家长。”
“走了。”
脆落的高跟鞋鞋跟磕着地面,时舒倒着走,渐行渐远,时舒背过身,继续往前走,走过那几位保镖,还没有停下来,继续往前走。
她刚才叫他什么?
家长吗?
徐欥反应过来,将手里的女士细烟用纸巾包裹好放到口袋里,铺平,然后又长长地呼出口气,他调匀了呼吸追上去:“您不进去玩了吗?”
两道不同力道,不同音色的脚步声。
一深一浅。
一脆一沉。
在走廊通道里渐渐消失不见。
“嗯,不去。”
“家长在这儿等着呢。”时舒:“你见过谁出来玩儿,还要家长在外面放风的。”
走出会所门外,晚风吹过来,徐欥跟在时舒身后,才又问她个准信儿:“您现在打算回酒店了吗?”
路灯是浅淡的昏黄。
新的歌曲进入高潮迭起的音律部分,身后的喷泉池又跳跃出了新的高度,落下来,溅向四周。
池底的水晶仍装载着人们纯净的梦想和心愿。
时舒没说话。
“您的手包和西装还在包厢里面。”徐欥提醒道:“您等我一下,我去替您取。”
时舒终于有反应了,她停下脚步,一个警告的眼神甩过去:“怎么?生怕别人占不着你的便宜?”
“要上赶着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只是担心她着凉。
但因为她这句话,徐欥那才那点儿困惑得到了解答——
所以刚才,她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临时改变了主意,让他在车里等着?
徐欥这么想着,就这么问了。
时舒点头:“嗯,上面有狼。”
她不让他上楼。
徐欥想了想:“那我把我的衣服脱下来,给您穿。”
“不用了。”时舒:“有别的女人的味道。”
“我不喜欢。”
徐欥想了一会儿。
还是没能想明白。
他的外套哪儿有别的女人的味道?
徐欥脱衣服的动作止住,认真地向她解释:“我一整晚一直和您待在一起,没再接触过别人了。”
呵。
时舒木着张脸,表现出一副她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但还是提醒了他,她发言的时候,以及交流会结束的时候。
“你仔细回忆一下。”
有人在他面前发表有关她的不当言论,并且形成了小规模的讨论,除非他没有听见,否则,作为总裁助理,他是一定要上前阻止的。
徐欥想起来了,挠挠眼皮:“您都看见了?”
“何止是我?”时舒冷哼了一声,长耳坠发出细碎的光泽:“全会议厅的人,谁没看见?”
徐欥以为她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他不太希望她听到,无论是谁,听到别人说她克亲人,心里都不会舒服的。
“您别往心里去。”
时舒:“……”
她哪儿往心里去了?
不就是他看了别的女人吗?
她怎么会往心里去。
但话到这个份上,她为了表现出她真的没往心里去——
“嗯,所以呢,徐助理需要我的帮忙吗?”
徐欥:“我暂时没什么需要您帮忙的地方。”
“不是没要到么?”
“没要到什么?”
“那女生的联系方式。”
他如果想在某些非正式场合再和对方做一次正式的自我介绍,时舒觉得他的成功率还蛮高。
她可以帮他创造这个机会。
徐欥莫名地眨了眨眼:“?”
他回忆着当时的场景,说:“我只是警告她们,并不是真的要起诉。”
警告什么?
又起诉什么?
意识两个人好像不在同频交流,时舒也不打哑迷,直接了当地问:“你不是在同那女孩儿搭讪么?”
徐欥有些意外:“您以为我是在跟别人搭讪,才没有及时护着您离开会议厅吗?”
“嗯。”时舒:“你拿出手机不是为了要联系方式?”
“当然不是。”
徐欥本来不想说这件事情,但好像她误会了他,他不想被她误会,于是解释说,因为她们说了对她不利的话,他才想要警告她们。
“拿手机是为了证明我已经录音取证,如果今天她们说的这些不当言论将来出现在网络上、媒体报道中,造成一定规模的影响,那么,法务部的同事将会追究她们的法律责任。”
“是么?”时舒心虚地眼尾一勾:“没想到,徐助理还挺护着我的。”
徐欥脸色微染。
他正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冯彤的助理孟钰将时舒的手包和西装外套送了下来。
“时总。”他带了冯彤的话来:“彤姐托我带了话给您。”
“彤姐说,今天的招待多有怠慢,改日她一定设宴向时总您赔罪。至于合作的事,向总她们几个人还是很有意向度的。”
时舒接过外套,垂眼看了眼上面的细微褶痕,以及鼻间充斥着不属于她的味道,她皱了皱眉,随手丢给徐欥,连同着她的手包。
黑色轿车降缓车速,在路边停下,司机小孟推开驾驶舱门,邀请两位上车。
徐欥拉开后排座位的门,冯彤的助理孟钰没得到回应,只好又主动问时舒:“请问时总,您有什么话需要我转达彤姐吗?”
“没有。”
孟钰确认道:“您没有什么话要带给彤姐吗?”
“没意向。”
孟钰有些愕然。
但良好的职业素养促使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礼貌地道别:“好的。”
“时总您慢走,一路平安。”
孟钰上楼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时舒刚才说的是——
她没意向。
她没意向合作。
等孟钰走后,徐欥拉开后排车门,护着时舒坐进后座,检查完车门关闭情况后,徐欥正准备坐上副驾。
后排座位的车窗突然降下。
时舒摸着后颈,说:“那个。”
徐欥:“您有什么吩咐吗?”
时舒下巴轻抬:“他话太多。”
徐欥默了默:“那我来开车就好。”
“嗯。”
后排车窗升起,徐欥抱歉地和小孟说:“小孟师傅,要辛苦你自己打车回去了。”
“为什么?”小孟拍着胸脯,痛心疾首地道:“我还想继续听时总讲她的故事呢。”
徐欥想了想:“……还是别想了。”
“我难受啊。我就想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能配得上时总这样的高岭之花,不行么?”
徐欥沉默地看着司机小孟,没说话。
但他心里思考着这个问题,然后很快得出了结论:大概没人配得上。
“那徐助你告诉我,傍晚我们来的时候,时总讲的那个故事,它的后续呢?后续是什么?你好歹告诉我这件事情的后续,你让我听完这一个。”
司机小孟握拳:“我有强迫症,今天不知道时总和张骆的后续,我睡不着。”
徐欥摊开手:“麻烦给我车钥匙。”
“哦。”
直到徐欥坐进主驾驶位,车辆起步,汇入车流之中,司机小孟留在原地,才不禁感慨一句:
不愧是能成为总裁男人的助理,嘴可真紧。
他又觉得这话语序好像不太对。
啊不。
不愧是能成为总裁助理的男人,嘴可真紧。
好像还有哪儿不对,小孟抓抓头发。
车子停下来等红灯,徐欥从后视镜里看向座位后排,原本是想看看时总只穿一件礼服冷不冷的,看见她正抱着臂,专注地看向车窗外。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看起来,她这会儿的精神挺不错,她搭配礼服的那条挂链,熠熠发光,耀眼夺目。
徐欥突然开口说:“孔雀石。”
时舒仍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但下意识地回了他句:“什么?”
“张骆老师,他送您的这串挂链,珠宝元素很多,但最为出彩的还是这两颗孔雀石。”
时舒收回落在车窗外的视线,脑袋向前微微倾低,手绕过脖颈儿,将挂链摘了下来,拎在手里。
她朝着后视镜所在的位置,扬了扬:“你说这个?”
“嗯。“徐欥从后视镜里看向她拎在手里的挂链:“您看,它的颜色和纹理,是不是很像孔雀羽毛上的颜色和纹路?”
“嗯,是挺像的。”
“似孔雀一般的绿色,纹带清晰美观,所以叫孔雀石。”徐欥顿了顿:“您知道孔雀石的寓意吗?”
“不知道。”时舒顺着他的话问:“寓意什么?”
徐欥短促略过:“妻子幸福。”
时舒以为自己听错了,撩起眼皮,从后视镜里看他:“什么幸福?”
“妻子幸福。”徐欥又添一句:“也有别的寓意。”
现在有很多设计师喜欢用孔雀石做珠宝首饰。
他说:“张骆老师或许是觉得多种珠宝元素叠加搭配,能够起到点缀黑色礼服的效果,衬托您的气质,神秘高贵,而又能带给后辈,学术研究的活力和希望。”
“你这么认为?”
“嗯,是。”
时舒随手丢给徐欥:“恐怕没那么纯粹。”
徐欥伸手接住挂链。
他听见时舒,说——
“学术活力和希望?你不用替他说话。”时舒:“他编不出来这么复杂的思想高度。”
“明天还给他。”
徐欥迟疑了片刻:“我觉得不太合适。”
时舒:“?”
徐欥解释说,他已经以她的名义为本次妆造支付过费用了,此时如果将孔雀石挂链还给张骆,这种行为,也相当于是一种赠送。
时舒:“?”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那你说怎么办?”
徐欥平静道:“不如,我先替您保管着。”
时舒:“哇哦。”
“保管?”
徐欥耳尖一红,硬着脑袋:“就当作是我送您手持的回礼。”
毕竟——
游泳恢复性训练也没能够有明显的效果。
时舒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半晌,她的回答才落地。
“嗯,好。”
漫长的红灯过去,绿灯亮起。
路口的车辆,一辆接着一辆,依次驶过路口。
时舒问:“那你呢?”
“你送我的那条手持,又有怎样的寓意?”
徐欥愣了愣,恰有一种搬起石头自砸脚的后知后觉。车辆又驶过很远,他才轻声说:“玉必有工,工必有意,意必吉祥。”
他的确是有寓意的。
因为她最喜欢的动物是狐狸,所以,他用了唯一一块适合设计为狐狸图案的红翡。
独一无二的红翡缅料,他根据料子的大小和质地自己设计的灵狐图案,只要她仔细看过,就会发现灵狐的神情其实很像独一无二的她,尤其是那双令人很难忘记的眼睛。
最后,他完全手工雕刻完成。
“我盼您事事如意,平安无忧、健康顺遂。”
时舒只是随口一问,以为他不过是顺手送给她的一件生日礼物,必定是用了心,但没想到,他这么用心,用诚,寓意诚挚深刻,令她动容。
车辆停在酒店楼下,没等徐欥先下车,时舒率先推开车门,步履几番匆忙。
徐欥背包还没来得及背,匆匆推开车门下车,想跟上她的步伐,听见她低低地回应:
“嗯,徐助理的心意我收到了。”
“我会好好收藏。”
第44章
既然到了长榆, 那便不得不去长榆基地。
依旧是徐欥开的车,车子通过识别系统开进停车场,张高磊总经理亲自来接。
还是大半年前和他初次见面时的模样。
人到了张高磊这个年纪, 日子过得稀疏寻常, 样貌变化不会很大。
时舒猜想,他应该过得挺不错,家庭和睦,妻子担去家庭里大部分的生活琐事, 他因此有足够的精力投入到公司经营之中,托他的用心,他家人的理解和体谅, 长榆基地财务状况和各项运营指标非常乐观。
时舒先向他伸出手:“张总经理。”
“时总。”张高磊热情地伸出手, 握手回应:“您过来了, 好久不见您, 最近过得怎么样?”
时舒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的简洁:“还不错。”
她虽然话少, 但张高磊能听出来她说的是实话,她看起来心情的确不错, 不知是不是错觉, 她看起来还要比原来更漂亮明艳一些,气色更动人。
集团盈利,不断拓宽上下游产业链事业,学识渊博,在新能源领域中有一定的学术地位和绝对话语权。
得力的助手和下属, 得力的干将,安稳却不复杂的家庭关系, 这样的环境使人保持心情愉悦,是次次相见都能让人惊艳的见面。
和时舒握完手, 张高磊客套道:“知道您过来,我们稍微做了些准备,就等着您过来检查工作呢。”
时舒不是特意来长榆基地检查工作的。
基地的业绩一直在稳步上升,她没必要盯得太紧,她的精力会更多的放在全集团的经营战略和新品研发上。
她这趟临时来长瑜,原本也只是来谈合作的。
但合作不是很顺利。
合作虽不顺利,她也没有就这样直接回澜城,既然来了,她总是要来基地看一看大家,总裁的到来,哪怕她什么也不做,也是能够暖人心的。
更何况,长榆基地是徐助理曾经工作过的地方,按照她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也是想回来看看的。
崭新洁净的工厂环境,时舒走在最前面。
她想:有必要要从当前的经营利润中拿出一部分发给员工的家属作为感谢津贴,感谢他们在背后的默默支持和付出。
她是个行动果断的人,这么决定,便也这么交代给了张高磊。
“您放心,我这就去落实。”
“嗯,辛苦张总。”
时舒说完,步伐干脆利落地往基地办公大楼走去。
她步子快,气场强,张高磊站在她身侧,略略落后她一点,他不知道她又在想些什么了,但看上去他对她思考的问题也插不上什么话,干脆等着她吩咐。
张高磊也不上赶着了,故意放缓脚步,等徐欥。
反正,他已经掌握了时舒的脾气,并不需要他没话找话说,尬聊反而有可能引起她的反感。
她是实干家,比起围着她去嘘寒问暖,她更需要的可能是一个绝妙的金点子,或是对她的要求迅速展开的行动。
徐欥身高腿长,也早就适应和习惯了时舒的走路节奏,他停好车,很快就追了上来。
徐欥经过张高磊时,正准备和他开口打招呼,就听到他先开口,说:“小徐,你有功劳。”
徐欥眨了下眼,有些不明所以。
不等徐欥开口。
“听不明白了吧?”张高磊侧着身拢着嘴,小声地夸他说:“我是说,你把我当初对你说的话听进去了,你把时总照顾得很好。”
徐欥有些意外。
原来在他人眼里看来,是他将时总照顾得很好。
但实际上,是时总一直在包容他,从最开始成为他的助理时,她给他配备了车辆,她送给他贵重的物品,她原谅他的不成熟和幼稚可笑的冲动行为,给了他二次改正自己的机会,她教给他商务谈判中的原则和立场,也教给他总裁的思维模式和行动方针。
她给了他证明自己能力和立功的机会,交给他负责董事会和社会媒体倍加关注的关键项目和重要活动,教会他要在上级面前适时适当“邀功”,除了做,也要说,要让别人看到他存在的价值。
她鼓励他,说,他的表现很出色。
也不只是这样。
她知道他有克服不了心理障碍后,知道他自己都放弃了游泳,却仍坚持教他做游泳恢复性练习,持续而又不紧迫地练习,节奏在加速,心理压力在让步。
她看起来是很没耐心的那一类人,实际上,她却又是特别能坚持,性格特别坚韧的人。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习惯,哪怕是在霜冻的寒冬腊月里,她也有坚持每日晨泳。
她看起来清冷强势,可实际上,却是外冷内热的性子,待朋友、待下属、待长辈……皆是如此。
她待所有人都是发自真心,但,正如秘书办的前辈们所说,她待他似乎也有偏袒……
“小徐。”
“小徐?”
徐欥这才回过神来:“抱歉,张总,我走神了。”
“你走神了。”张高磊:“在想什么?”
“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在集团做得不开心?”张高磊凝凝神,正色道:“当初将你让给时总是以为集团的发展机会更多,对你的职业生涯成长更迅速更有利。”
“但如果你因此感到困惑和不安,那由我出面来和时总谈,我把你要回来。你要知道,我也有我的私心,你做事仔细省心省力,出于私心,我并不想将你拱手让人,所以,如果你想回来,我随时欢迎。”
“谢谢您的好意,但您误会了。”
徐欥坦诚告诉张高磊说,时总和他一样,都是有魅力的上级领导,都是他进入职场以后,前进路上的恩师。这种影响力是很难凭借单薄的语言表达的。
张高磊听明白他的意思了,仍揣着明白装糊涂: “所以,你就没想过要回来?”
“张总,抱歉,我单方面没有离开时总的想法。”徐欥沉默了一会儿,回答:“但如果时总哪天不需要我了,我……”
“你就会回来?”
徐欥:“……我应该会选择离开整个时汐系统。”
张高磊看着他,笑而不语。
虽是道的心里话,但徐欥也怕他心里难受。
徐欥只好又硬着头皮说些宽他心的话:“我很感激您,就像感恩时总一样。”
“一样?”
徐欥挠了下脑袋,他笑起来眼神清澈,干净耀眼:“一样。”
张高磊看着他,确认他道得真心。
张高磊自顾自地笑了笑,又揶揄地看看他,嘟囔出古怪的一句:“那怎么能一样呢?”-
时舒的办公室依旧安排在基地为集团高管出差长榆而准备的固定办公室。办公室位于办公大楼的顶层,视野宽阔,周遭的风景景观很好。
长榆的天气干燥,时舒的办公室里面放了台无雾加湿器,和几棵身材高大的绿植。
时舒坐在临时办公室里面办公,加湿器安静地运作着,她指尖断断续续地敲着键盘,边思考边工作。
徐欥端了杯咖啡敲门进来。
徐欥将咖啡摆放好:“冯彤打了电话来。”
时舒端起来咖啡喝了一口,又低下头敲键盘,随口问他:“嗯,她们说什么?”
“不是助理打过来的,是冯彤本人打过来的。”
时舒敲键盘的手一顿,这才抬眼看向徐欥:“她本人给你打电话?”
“嗯,是这样。”
时舒又端起咖啡,嘴唇碰到杯口时,她嗤笑一声:“她有什么意图?”
“私下里联系你,是想挖我墙角啊?”
手指在办公桌上弹钢琴般地弹了弹,她掀起薄薄的双眼皮,问:“你不会,刚好也有这样的想法吧?”
虽然已经回答过很多遍。
但徐欥大约是知道,她这不安全感是源自何处。
徐欥仍耐心地一遍一遍回答她:“不会。”
“我没有离开您的想法。”
“嗯。”
徐欥同时舒说起了正事:“冯彤问起您的行程安排,她想知道您哪天回澜城,在您回去之前,冯彤说,那几位还想和您再见一次面。”
“既是想为前几天的事情向您道歉,另外,他们觉得这个项目若是合作不成,的确可惜。所以,我想她们大概还是想促成这个项目的合作。我来问问您的意思。”
时舒又开始敲键盘:“哦,拒了吧。”
“就说我的行程都排满了。”
徐欥点下脑袋:“嗯,好。”
时舒敲了下回车键,消息发送出去,她再一次端起咖啡:“你没什么想说的?”
徐欥沉默了一会儿,说:“生意和谁都能做,合作诚意、合作的决心还有合作双方的信任,是您最看中的三点要素。”
“而这三点她们都不具备。”徐欥:“所以,按照您的行事风格,后续不会再私下里见她们。但您也不是有钱不赚的性格,我猜,您是打算先晾一晾她们,等到合适的时候,再请由张高磊总经理出面,以长榆基地的常规流程进行评估合作项目的可行性。”
“回答得还不错。”时舒满意地点点头:“徐助理越来越懂我了。”
“回去的机票定了吗?”
“还没有。”
徐欥表示,他是准备先和她确认完这件事情,再定机票的。不过,他已经确认过航班信息了,最近的飞行时间是明天上午。
如果她没有别的临时行程的话,那他们将会乘坐该航班返回澜城。
时舒还没回答。
张高磊在这个时候敲了敲门。
“请进。”
张高磊说完工作上的事儿后,话锋一转:“既然您机票还没定,不如临时增加一项行程,怎么样?”
“是什么行程?”时舒问。
“要不要一起去潜水?”
虽然游泳是时舒融入到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但潜水却是时舒一直缺失的体验。
倒也不是没有机会,有几次是都已经安排好行程了,却又临时被事情耽搁了。她对潜水没有特别执着的想法,耽搁了,也就没再特意补上。
这会儿,既然张高磊提到了,她倒是也来了点兴致:“长榆有潜水的好去处么?”
“虽比不上国际上一些知名的潜水胜地,但胜在知名度小,环境保护措施做得不错,海洋生物也还算丰富,还是很值得一潜的。”
无框眼镜下,一双漂亮的眼睛眨一眨。
时舒便想到了,徐欥这段时间虽然都有在做游泳恢复性练习,效果凑和,但还是离她预期中的进展差了些,游泳池里他勉勉强强能坚持游个十来米的距离。
但让他去到真实环境中潜水,过于冒险的行为不太实际,让他在一旁默默等着他们去潜水,又不勉扫了大家的兴致。
时舒摇头:“算了。”
既然是尽兴地玩儿,那就找点儿大家都能参与进来的项目。
一旁站着默默听着的徐欥愣了一下,时总这话是对他说的吗?感觉到一丝遗憾的同时,听到时总已经说算了,他到嘴边的那句“他可以在一边等着,也可以帮忙拍照”就没能说出口。
张高磊做了挥球杆的动作:“一起去打高尔夫球?”
“那像是在应酬。”
“去赛马?”
“和打高尔夫有什么区别?”
张高磊:“……”
张高磊没什么好的建议了,他也不爱玩,能想出来的也就这几种活动了,他总不能建议她去酒吧喝酒,去夜店跳舞,或者去棋牌室打牌吧?
她不会喜欢这些活动的,他也不喜欢。
张高磊很想说:
要不,您还是按照原定计划,明天上午就请登上飞往澜城的飞机吧。
徐欥了解张高磊,他这模样,说明已经犯了难。
徐欥于是适时地开口建议:“那去滑雪呢?”
“嗯,对对对。”张高磊一拍脑袋:“还得靠小徐。”
“这个季节,长榆有可以滑雪的地方吗?”
“您有所不知。”张高磊继续说:“长凌雪场的雪季很长,从上一年的十月份开始到当年的四月份,这期间都可以滑雪。不比澜城,长榆算是国内比较小众的旅游城市,尽管这里风景很美,但它因为旅游化的程度开发并不高,的确不受游客的关注。”
“但也正因为如此,长榆的城市环境幽雅,无论是潜水环境,还是滑雪的雪质,我保证都算得上是国内前五。”张高磊:“上次您来的时候,是头一回见您,摸不准您的脾气,我们也没敢邀您纯玩儿,没有邀请您去长凌雪场,就有一些遗憾,这一次,您可千万别错过了雪场的尾声。”
时舒回忆了下之前的滑雪经历,体验还不错。
时舒于是偏过脑袋,问徐欥:“滑雪,你可以么?”
“嗯,我可以的。”
“那就去滑雪。”-
事实证明,哪怕是到了四月,一年之中长达半年雪季的尾声,长凌雪场仍旧是很好的滑雪场地选择。
雪山处于高海拔地区,山上有明显的雪线分界。
或许是因为工作日的关系,山下的游客的确不算多,但雪山山脚处的气温仍旧偏冷,时舒穿上徐欥事先准备好的羽绒服,手伸出袖子的时候,她看了看徐欥来之前就穿在身上的黑色羽绒服,道:“好像回到了第一次看见徐助理的那个时候。”
她这话道得莫名,徐欥不知道她是想具体表达些什么,但大概应该可以理解为是一种夸赞的话。
他有些意外,脱口而出:“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吗?”
“嗯,记得。为什么不记得?”时舒笑了下,抬手将和他同色不同款的黑色羽绒服拉锁拉到下颔处,缩了缩脖子,兴致不错地说:“记忆犹新。”
脖颈儿安顿好,她又理了理羽绒服,接过徐欥从包里拿出来的醒狮帽佩戴在脑袋上:“难道你不记得了?”
徐欥腼腆地笑了一下,声音温吞:“我也还记得的。”
何止是记得?
徐欥斗胆而冒昧地问:“那我可以问您,您那时候对我的印象是什么样的吗?”
时舒站在雪山山脚下,黑色元素的衣服裤子,搭配金丝边框架眼镜,模样清冷。
她穿着运动休闲,佩戴的这一顶添加了新中式元素的醒狮帽却又凭添几分俏皮和活泼。
她思考了一会儿,回答:“刚好想找一个助理,你就那样出现了。”
“你是很适合做助理的人选。”
回答了,但又像没回答。
徐欥眨了下眼,很想冲动地问她:谁问您,我适不适合做助理了?
当然,这种反骨的念头也就在转瞬之间消磨,他并不会这样问,他脑中合适的措辞是,除了评估适不适合做助理,您对我就没有别的印象了吗?
他穿的短款黑色羽绒服,羽绒服袖子口探出来的手白皙纤长,他抿了抿唇,认真地看着她:“除此之外,没别的了吗?”
雪山脚下,他长身而立,眼神真诚而又坚定,他似乎是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掩在金属框架眼镜后的双眼眯了眯,时舒勾起唇:“嗯,没别的。”
旁边有人在拍照,和孤独骄傲的雪山合影,时舒忽然倾身凑近:“徐助理呢,你想要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她压低的声音,是淡淡的大提琴哑调,还有风卷来的似有若无的薄荷清香,徐欥不知道如何回应,很快败下阵来,佯装低首看着腕上的手表,同时步子往后缩了一大步:“我去给张总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哪儿了。”
“不用了。”时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们等他一会儿好了。”
“那您先去休息区坐一会儿,我给您排队,等张总来了,我们一块儿坐缆车上去。”
“不用了。”时舒:“vip通道不是免排队吗?”
话题成功被扯开,徐欥终于松了口气:“长凌雪场这里是没有vip通道的。我们从山下抵达雪场,都需要排队,然后依次坐缆车上山。”
“哦,那我跟你一起去排。”
徐欥委婉:“您也可以在休息区先等候。”
“不用了。”时舒率先迈开步子往排队乘缆车的地方去,想到什么,她又停下来站在原地,打开手包翻找。
“您在找什么?”
时舒低头找着:“镜子。”
“您需要什么样的镜子?”
“都可以。”
“便携式的化妆镜,行吗?”
“嗯,可以。”时舒点头,翻包的动作停住:“徐助理细致到连女生的化妆镜都随身带?”
“我为您准备的。”
自从她答应,他可以记她的生理期以后,他肩上的担子又更重了一些。
沉甸甸的,都是她的东西。
徐欥很自然地脱下包:“有您常用的品牌一整套护肤品和化妆品,以及便携工具,请您稍等我一会儿。”
时舒幅度很轻地勾了下唇,在徐欥脱下背包蹲下来拿化妆镜的时候,她笑了笑,她看见,他脑袋上的几根短茬随风而扬,在白色的雪山背景下,黑发是她眼里唯一的彩色。
等徐欥把化妆镜拿出来,时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问:“这帽子也是你自己织的?”
“嗯,我在网上学的教程,织好了送给您。”
到长榆的那天晚上,风很大。
他想送她帽子,但是有一些为难。
徐欥解释,价格太高的,他作为靠她发薪水的下属助理……这样做并不合适。
她也不一定能瞧得上。
因为奢侈品、高定,不过都是她过于平常的消费水平,徐欥又重新背好包:“所以,我买来材料做成成品送给您。”
“是我投机取巧了。”
“那这次你又是什么寓意?”
他结合了中华非遗的醒狮元素,寓意吉祥如意。
既向她表达了他对她的美好祝愿,对她来说也是挺特别的一顶帽子,至少市面上买不到一模一样的款式。
“嗯。”时舒:“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就……单纯只是想对她好。
徐欥回答:“您对我也很好。”
“是么?”时舒:“我对你哪儿好了?”
徐欥愣了愣,问:“您是希望我现在给您罗列出来,我感受到的,您对我好的事例吗?”
旁边刚好经过一对年轻情侣,大概是只刚好听到这么一句,向他们投来诧异的目光和揶揄的审视。
时舒尴尬地别了下被风吹乱的碎发,又尴尬地咳了咳,又尴尬地抿了抿嘴:“…………”
当然不是。
她哪里会有这种趣味?
她就是随口一问,嗯,随口一问。
“你别那么认真。”
徐欥也明显松了口气,他轻松地吐了吐呼吸:“好的。”
生怕有什么暴露了,连助理也没得做。
两人又一前一后继续往坐缆车的方向走去,靠近人群却又藏于人群之外的距离,徐欥听见时舒说:
“我还挺喜欢的。”
徐欥想了下:“您是说,您喜欢这顶帽子吗?”
“我是说,我喜欢你的投机取巧。”
第45章
两人排到队伍的最末, 徐欥在时舒身后站着。
他看到她,手插着羽绒服的双兜,望向远处, 不知是云雾还是树木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她眼中既有缭绕的烟云,也有平静的湖泊和巍峨挺拔的高山。
她在壮阔的山河美景里波澜不惊,在安逸的环境里适时而应,她整个人呈现一种松弛的状态, 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但徐欥知道,她是很有时间观念的人。
他因此还是给张高磊打了个催促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
不等徐欥开口,张高磊就在电话那头, 说:“小徐啊, 我车坏了, 出不了门了。”
徐欥话到嘴边的那句“请问您距离雪场还有多远”就没能先说出口, 而是选择了给他建议:“要不, 您叫辆车……”
“车也打不到。”
非常清楚了解长榆交通状况的徐欥:“……”
他倒是不怀疑张高磊,只是对长榆向来宽畅的交通有些疑惑:“那我来尝试着帮您叫车看看, 叫到车以后, 我再发给您车牌号和司机的联系方式。”
“啊……不用。”
“……”
“喂……喂……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啊,信号不太好,我听不见你说什么。”
“就是那个小徐啊,我没办法陪时总滑雪了,你先帮我跟时总说声抱歉啊, 晚点,我当面向她赔罪。”
徐欥那句“小孟师傅也休假了吗”就没来得及问出口,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该要怎么向时总交待呢?
她肯定不是一句“车坏了”就能打发的。
果然——
徐欥刚挂电话,时舒便问:“张高磊总经理呢?他怎么还没来?”
过了约好的时间十分钟了, 她果然皱了眉,表达了她的不满:“不是他约我滑雪?”
“为什么迟到?”
“他最好有足够令人信服的理由,否则,我质疑他的时间观念。”
张高磊并非没有时间观念的人,这一点徐欥是非常清楚的,他虽没明白张高磊这么做的理由,但还是向时舒首先佐证了这一点。
然后,他才说:“据我对张总的了解,他不是不守时不守约的人,他应该是突发了比较紧急的状况,所以才来不了的。”
“他来不了了?”
“嗯,是这样。”徐欥沉默须臾,解释:“张总他今天来不了了,托我跟您先说声抱歉,晚点儿,他会当面跟您解释。所以,在他有合理的理由向您解释之前,您可不可以先不计较他今天的行为?”
既然徐助理都这么说了,那她不得——
给徐助理一点面子。
时舒漫不经心地点头:“可以。”-
排到他们,原本可容纳三个人的缆车因张高磊的缺席就只坐了两位,缆车沿着索道和钢丝绳徐徐攀登,山脚逐渐趋远,景色像电影的转场一般变幻。
层叠的云雾,高山,树林与湖泊相连,前后相隔出一定距离的缆车和缆车上的游客。
以及,坐在同一缆车中的眼前人。
蓝、白、绿……红色缆车,黑色的长款、短款羽绒服……色彩丰富,形成了分明的层次感,美景如画。
缆车升到高海拔处,刚才他们排队时看到的远处的景色,这会儿身居于高空,竟是壮阔已在渺茫之中。
待缆车抵达雪场,机器不停下止步,徐欥在距离通道最近的右侧,他先跨越过设备,站在下客区。
徐欥伸出右手,原本是打算将手臂借给她搭着,这样,她扶着他的手臂从缆车上下来的时候,会更稳固一些。
但,他没想到——
时总却直接握住了他的手。
掌与掌心贴合的。
第一次。
和先前小心翼翼地捏住她的手指,替她修剪指甲和为她做指尖创作都不同。
很难形容这一刻的感受,
因为一切来得过于突然。
就这么一瞬之间的事情。
徐欥感觉大脑全然一片空白,他失去了言语的功能。
时舒已经扶着他的手下来了,手松开,见他傻愣愣地模样,问:“不就摸了一下徐助理的手?”
她语气中也很快闪过一丝不自然:“你脸红干什么?”
她手松开了,徐欥的掌心里还停留着她的手温和触感。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滋补汤每天都有在喝,她手没有之前那么凉了,尽管他们现在身处海拔几千米高度的雪山上。
徐欥心中几分慰藉,他恢复正常的思考能力,道:“……您没有提前通知。”
“哦。”时舒:“那我下次注意。”
徐欥:“……”
是注意,下次不握他的手了吗?
徐欥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
但很快,他听见——
她回复了他的心声:“注意提前通知你。”
徐欥垂眼,攥了下手,似乎是想留住手心里残留的温度和如鹅毛一般的触感,他说——
“不通知也行。”
“我会克服。”-
时舒和徐欥登下缆车的同时,等待下山的游客又利索地换乘登上,缆车迅速转到另一侧的索道上,从上往下滑行,载着游客下山去。
似乎,只要谁的动作稍慢了一会儿,就会被滞留在山上。
时舒和徐欥走出缆车区域。
山上的温度相较山脚处要更加冷得多,夹杂着雪粒的山风一吹,时舒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是不是太冷了?”徐欥拿出个抽成真空状态的塑封袋,转交给时舒:“本来是给您滑雪准备的,您要不要先将就着避避风?”
时舒接过来塑封袋,打开,空气一下子挤入,塑封袋膨胀开,时舒伸手拿了出来,是一面挡风面罩。
时舒顺手就着徐欥的脸比划了一下,嫌弃地摇摇头:“好丑吧。”
徐欥抿了抿嘴。
不确定她是说面罩丑,还是说……他丑。
但是,总之,她比划得不对。
“不是您那样佩戴的。”
徐欥正准备告诉她正确的佩戴方式,还没伸手比划呢,时舒便先入为主地伸手遮了下脸:“你说归说,但你别对着我的脸比划。”
她也是有总裁包袱的。
徐欥这回知道她说的是面罩丑而不是他丑了。
但市面上出售的面罩,大差不差的,都长这样。
毕竟比起好看,防风保暖抵御紫外线才是它们最根本的用途。
回味着她的话,又觉得她与平时的模样有些差别,性格里有一些从未能让人察觉的,放松之后的可爱劲儿,让人既意外,却又让人忍不住为之偷偷欢喜。
“我知道这种套头式面罩不是很好看,有点儿像……”
“像什么?”
像犯罪嫌疑人佩戴的黑色头套。
“那你还买?”
“它比较实用。”
徐欥于是伸到一半的手只好又缩回,他耐心地对着自己的脸比划着,告诉她如何正确佩戴面罩。
时舒点头表示她知道这种正反两面都做了抠洞处理的头套式面罩的佩戴方式了,但没表态她会不会戴它。
……
“包有点重,您小心点儿提。”徐欥把手提的旅行包递给她:“那我们等会儿换完滑雪服,还在这儿见面。”
时舒扫了眼标志物,一手接过旅行包,一手将面罩揣进了兜里:“嗯,好。”
男女换衣间在相反的方向。
时舒要了个单间,在前台看到一排防风面罩后,重新挑了款磁吸式面罩,想了想,又转身折回去,买了同款男款的尺寸,然后,才拎着手提的旅行包进去单间换衣服。
旅行包的拉链拉开,她发现徐助理准备的滑雪装备很齐全,并且全部是按照她的喜好准备的黑色。
时舒有一些滑雪的经验,虽算不上资深玩家,但绝对不是那种需要教练员指导的初学者,她很快换好滑雪服,佩戴好护具,头盔和滑雪镜,然后出来。
徐欥已经换好衣服,在雪场他们约好的地方等时时舒了。
他看见——
黑色的滑雪服,黑色的头盔,黑色的雪镜……手套,甚至连滑雪板都是黑色的。
时舒一身黑色从不远处走过来,帅气英飒。
徐欥眼中很快落入一抹惊艳的亮色,随后被完全的黑色填补充斥,他又看见一身黑色的她,将手里的滑板竖着往雪中一立,纤长的手扶着滑板,手指搭在前端。
目视着前方。
他就站在她的前方。
她看着他。
就……就很帅气。
“第一次见您穿滑雪服。”徐欥说。
大镜片雪镜撑在额前,时舒往下扒拉了下雪服,半张躲在雪服中的脸露出来:“不好看?”
徐欥看见她还咬着根棒棒糖,腮帮鼓起,白色纸棒钻出来唇角一小截,笑容明媚中带着几丝狡黠。
徐欥忙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知道她喜欢听什么,徐欥不厌其烦地又道一遍:“您是很好看的。”
无论什么模样,她都很好看。
“是么。”时舒“咯嘣”两下咬断糖果,任由薄荷流心在口腔中满溢,糖纸包裹着纸棒攥在手心里,她才说:“我以为你要说我像一颗黑色的煤球。”
他哪里敢?
“您手里的食物垃圾给我。”徐欥摊开手掌,实话实说:“不像,您像帅气的黑武士。”
时舒便把攥开的手松开,糖纸和纸棒交换到他手里:“我怎么瞧着,徐助理你现在说话,比糖还甜呢?”
徐欥用一张纸包裹好她制造的食物垃圾,附近没有垃圾桶,他收在口袋里,有些赧然:“可能是因为,这糖是无糖薄荷糖。”
时舒“嗤”一声,双手裹了下肩:“好冷的笑话。”
徐欥抿着唇,笑容却也抑制不住。
似乎是很放松的一天,很放肆的时刻。
“不过,您不佩戴护脸面罩的话,待会儿滑雪,脸会非常疼,而且高海拔地区紫外线比较强,会对您的皮肤造成一定的损伤,可能会需要很久恢复。”
徐欥想了下,继续劝说:“也同样会影响您的形象,您的……总裁包袱。”
“谁说我不带面罩了?”时舒从兜里取出护脸面罩示范给他看,她买的是磁吸款式的面罩,吸附在雪镜上,方便又好取。
“行。”徐欥笑笑:“那您等会儿想要拍照的时候,就将面罩从雪镜上揭下来,我给您记录下一些美好的瞬间。”
“你能分辨出我美好的瞬间?”
他的审美和摄影技术都不错,并不是拿不出手的存在。
“可以的,请您放心。”徐欥:“不会让您失望的。”
“嗯,好。”
时舒点头,环视周身一圈,倾身,随后极为迅速地往徐欥的雪镜上拍了一下。
她的动作过于迅速明显,徐欥一时没做准备,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等待她一时兴起,恶作剧的降临。
他听见零下十度左右的寒风中,“啪哒”一声落在他的雪镜他的鼻梁处,有冰凉而柔软的面料抚触他的脸。
在这种柔软之中,他又很清晰地感知到了另一种细腻,是有温度和湿度的皮肤的触感。
是时总,是她的指尖。
和刚才一样的感受,徐欥下意识地闭了下眼睛。
她的不提前通知,
这么快,便又再一次降临。
徐欥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脸上多了一条黑色的挡风面罩,他轻轻一扯,将面罩扯了下来。
他看到的是,一块和时总脸上的那块面罩同款的磁吸式面罩,他正愣怔,又听到时舒换掉话题,说:“这里游客数量还是挺多的。”
“是不少。”徐欥没顾及深思,先回答她的问题:“像今天这种情况,就属于长凌雪山游客比较多的情况了,可能和我们选择今天出行一样,大家也都刚好选择了今天,只是巧合而已。”
“哦。”
时舒头低着,左脚先试了试滑板,单脚向前方滑动,听见徐欥问:“您也给我买了新的面罩吗?”
就知道他要问。
问又问不到重点上。
“嗯。”左脚试完试右脚,时舒:“买一送一。”
“不是特意给你买的。”
一眼望去,雪道很长很宽,雪质雪况非常好,赛道的人也不少,初学者比较多。
有段时间没滑雪了,加之也是在长凌雪场的首滑,所以,时舒首先选的是初级雪道,准备先找找感觉。
时舒避了避初学者,身体重心落在后刃处,脚下发力,身体重心偏移,流畅换刃,她的平衡性很好,没一会儿就找到了曾经熟悉的感觉,自由有余地驾驭着滑板前行。
由于初级道坡道平缓,速度也比较缓慢,时舒开始边滑行,边避让游客,边……找找徐助理。
找半天没找到人,正疑惑纳闷着:他是,不会吗?
不会滑雪,他穿得有模有样的?
他穿的是什么颜色的雪服来着?
湖水绿。
她刚才问过他,怎么穿得冰清玉洁的?
他腼腆地笑着,解释说,他穿着比较引人注意的亮色系的滑雪服,有助于她第一时间在人群中找到他。
时舒没在雪道上找到穿着湖水绿色滑雪服的徐助理,但……她在雪道外面找到了他。
其实很好找,别人来雪场是来体验滑雪的,不管是初学者还是资深玩家,都在雪道上,雪道外面本就人少,再加上他优越的外形和惹眼的湖水绿色滑雪服。
只不过她刚才被误导,以为他会跟着她,一直在雪道上找他来着。
结果不是。
时舒快要气笑了,他根本没滑。
根本没上雪道。
他在干什么?
他脖子上挂着相机绳,手举着单反,视线不断追随着她,时不时按下快门,给她拍照。
旁边还有一台调试好的无人机。
怎么?等她滑远了,他还要操控无人机给她拍照,是么?
时舒这回是真的气笑了。
她特意挤出时间,带他一块儿来滑雪,他倒好,本末倒置,却在雪道外面给她拍照。
原来他信誓旦旦地说,不会让她失望,能够记录下她滑雪时一些美好的瞬间,是指全程举着个相机跟着她拍?
那滑雪于他,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时舒目光逡巡周遭,看到有跟拍的摄影师在蹲点游客,心下便有了主意。
时舒收回目光时,和徐欥目光隔着雪道和人群撞上,他朝她挥挥手,他身后是茫茫的雪山,沉静安稳。
正如他这个人一般。
雪中的视线太过耀眼,他的笑容不断放大,干净得如雪山脚下的碧水清泉,时舒心头那无名的一阵烦躁,便又随之散开。
徐欥没等到时舒的挥手回应。
但看到她突然结束了她的滑雪进程。
她抱着雪板,走到雪场外面,低头和雪场外面专业跟拍的摄影师交流着什么,随后,她指着他所在的方向,继续和摄影师交流着。
没一会儿,那位男摄影师就向他这个方向走了过来,徐欥差不多已经是明白了时舒的用意。
但他仍是耐心地等摄影师转达完时舒的意思,他才将拍摄设备转交给了他:“那就麻烦您了。”
“单反拍摄不到的距离,麻烦您操作无人机拍摄视频和图片,等结束了,我自己剪辑就好。”
等和摄影师交换完设备以后,徐欥加快了往时舒那边走去的速度,因为她在等他,他干脆跑了起来。
风裹挟着雪粒,捎来她的话。
“你慢点儿跑。”
柔软的,包容的。
也是偏袒的。
徐欥跑过去,跑到时舒跟前,时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递给他一块手帕纸:“跑那么急做什么?”
“雪场很滑,小心点儿。”
“我怕耽误了您的时间。”徐欥接过来她常用的手帕纸,这个品牌的手帕纸原本没有香味,但他的鼻间还有余了些淡淡的薄荷香味,他也没用来擦汗,而是顺手放进了口袋里,问:“您怎么不用我给您拍照了?”
“你不是摄影师。”
徐欥攥着她递来的手帕纸,愣了愣,手心里汗湿:“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抱歉。”
“明白什么?”时舒:“我的意思是,你是滑雪场的游客,而不是摄影师,不是任何人的摄影师,也不需要你为任何人服务。”
“包括我。”时舒缓了下语气:“带你来,是想让你玩儿,想让你放松,而不是拍照,你不必时时刻刻都以助理的身份代入。”
是她的好意和善心。
徐欥的笑容轻松起来:“好的,我明白了。”
“一直没问,你会滑雪么?”
她问这句话的时候,想着,他要是不会滑雪,而他答应她来这儿只是为了不让她扫兴的话,她可以教他。
但……
徐欥说:“我会的,可以做您的滑雪搭子。”
这答案倒是令时舒几分意外,好为人师的打算落了空,时舒哂笑了一声:“是么?徐助理会得还真够多的。”
是挺多的。
但无法做她的游泳搭档。
“初级雪道?中级雪道?还是高级雪道?”
徐欥想了想,如果他一个人来玩,其实什么雪道倒是无所谓,但和时总一起滑雪,除却尽兴而归之外,更多的是要考虑到她的安全。
中高级雪道坡道又长又陡,老玩家自由式滑雪,新手对中高级雪道的跃跃欲试,都可能会成为鱼雷。
再加之,时总她刚才也是在初级雪道滑的。
他于是保守地说:“初级。”
本想直接换道去中级雪道的时舒:“……好。”
两个人在初级雪道滑了一会儿。
时舒发现徐欥滑得其实不错,虽然动作保守,速度也慢,但……动作要领和板子的掌控基础做得很好。
完全可以有更高的挑战。
于是,她问:“你要不要去中级道试试?”
同时,因为她望向徐欥时,视线不免要扫到后方。
后方专业滑雪道上,几位资深的滑雪玩家在表演自由式滑雪,他们依次冲破高空跳台,后又连续空中转体,最后以一个卡后刃式后空翻转体结束极限表演。
“哇哦。”
徐欥循着她的视线和赞叹声扭转脑袋看过去。
以为是她也向往着极限挑战,他于是说:“这种是比较专业的滑雪运动员才会去做的动作,对我们普通人来说,挑战的难度太大了,危险系数也太高,并不适合我们学习和效仿。”
他劝道:“您不要心动。”
“我知道。”时舒点头:“我交往过一位喜欢极限运动的男生,有过一些徐助理你不知道的不错体验。”
“啊?”徐欥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哦。好。”
“好什么?”
徐欥有些别扭地问:“怎么没听您提起过?”
啧。
她需要事事向他汇报了?
徐欥心里产生了一些异样的情绪,是一种不太令他舒服的感觉,他很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产生了这样的情绪。
“您不是问我,要不要去中级道?”想起她刚才的提议,徐欥说:“我回答的是这个。”
“好。”
两个人往中级道走,徐欥问:“我能再问您一个问题吗?”
“你说。”
徐欥眨了下眼:“您的滑雪技能是那位和您交往过的男生教您的吗?”
“想什么呢?”时舒侧头看他一眼:“当然不是。”
“我会需要从交往的对象身上,来获得某一项技能的学习吗?”
“抱歉,是我唐突了。”
走了一段距离,徐欥又开口:“那然后呢?”
不过是一笔带过的话。
时舒自认为早已经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还有完没完?
“什么然后?”
“您和那位喜欢极限运动的男生的然后。”
啊,他问的是,他们的结局。
为什么要告诉他呢?
她能不能吊一吊他的?
“你是不是管太宽了?”刚好走到雪道入口,时舒“啧”一声,佩戴好雪镜:“你少打听我。”
似乎是觉得在徐欥面前多言了,有种总裁包袱掉落的不自在感,她伸手“啪”一下,将徐欥额头的雪镜拍了下来,遮住他一双真诚清透,却“爱打听”的眼睛。
不小心触碰他额前的短茬,手心留下轻痒的刺感。
她又说一遍:“少打听我。”-
中级雪道缓坡和陡坡交替,往下还会拐入窄道和弯道,果然更适合有一定基础的滑雪爱好者。
时舒在前面走刃滑行,前刃换后刃,后刃换前刃,灵活自由地变换着,往前滑到空旷人少处,她做了一个落叶飘,然后内转跳转360,外转跳转360,她自己一个人自娱自乐,玩得还挺开心。
徐欥不做花式动作,只加快了走刃滑行的速度。
他不知道她的水平如何,但不免担心她的安全,只好紧跟其后,时不时提醒她一句:“您慢点儿。”
“慢点儿。”
“您小心点儿。”
“小心点儿。”
“你好烦啊,徐助理。”
“你要是将来有女朋友了,不会也这么烦吧?”
“我不会。”
“不会什么?”时舒:“不会这么烦?”
是……不会有女朋友。
“是么?这么肯定?”
徐欥抿抿嘴,不再多言。
雪镜和磁吸式面罩遮住了他发烫的脸和耳颊。
低重心的转换,更快的速度,两人依次连续的八字刻滑后进入窄道,以更快的速度,更稳定的重心一直滑到中级道的终点处。
徐欥的表现令时舒有些意外,她掀起雪镜,说:“徐助理,我看得出来,你其实基础很不错。”
“你就是没放开。”时舒好奇他的真实水平,引导着:“你要不要和我比赛?”
“你赢了,随便提条件。”
说是比赛,但徐欥还是求稳。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他仍是以落后时舒十多米的距离抵达终点。
因为徐欥始终有所保留,时舒问:“徐助理,是我给的奖励不够诱人吗?”
“不是这样的。”
“那你怎么总是故意输给我?”
徐欥抱歉地说:“我只是还有一些顾虑,我会下意识地觉得安全更重要。”
她那么好胜。
他赢她有什么必要?
“你说实话。”
如果她一定要问的话——
徐欥坦白说:“我就是想输给您。”
时舒笑着:“……你好无聊啊。”
虽然徐欥没有完全发挥出实力,但这么几圈下来,时舒也的确是尽兴了,发丝上沾着细微的汗渍。
行吧。
时舒觉得有些累了,停下来。
两个人坐在中级赛道外的休息区休息喝水,她看到另外一条雪道上有穿着红色背心的工作人员。
时舒问:“他们在干什么?”
徐欥喝口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他们是雪场上的教练,提供滑雪教学服务,也提供代滑的服务。”
“代滑是?”
代滑是指,游客因为恐惧克服不了心理障碍,但又想体验滑雪带来的刺激和快感时,教练就会提供背着游客一起滑雪的服务。
“背着?”时舒原来去的滑雪场并没有这样的服务,所以,她是第一次听说:“那可以抱着么?”
“嗯,背着、抱着……甚至扛着或者夹住。”徐欥做了个肘部夹起的动作。
“难度挺高,挺有挑战性。”
“美女,你需要滴滴代滑吗?”一位代滑教练刚好经过休息区,听到他们的对话,问:“我们可以为您这样的美女游客提供一切代滑服务,你看,背着滑、抱着滑,想要哪种代滑都可以。”
“嘿,要不要体验一下滴滴代滑的公主抱?”
虽然人是有些油腻,但看得出来,本质并非恶意。
时舒眯了眯眼,于是没接话。
倒是徐欥直接拒绝:“抱歉,我们不需要。”
看到美女游客身边还有位年轻男人陪着,看装备也知道是熟手了,那人便不打算继续凑热闹,离开前丢下句:“嘿,美女。你这不有现成的吗?”
“让你男朋友抱着你滑呗。”
“咻~很爽的。”
徐欥下意识地要澄清他和时总不是男女朋友关系,而是上下级关系,话到嘴边又迟疑住,觉得对着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好像也没必要解释那么多。
那路过的代滑教练已经走了,徐欥还在思考着,下一次再遇到误会他和时总关系的人,他有没有必要澄清,又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澄清才会显得不那么刻意。
忽然,他听到时舒问:“你怎么知道我不需要?”
“太危险了,一摔摔俩。”徐欥还沉浸在刚才的思绪中,因此没太多的考虑:“何况,您滑得挺好的,并不比滑雪教练的水平差。”
“是么?”时舒哂笑了声,故意说:“但我还挺想体验一下的。”
“您不是和喜欢极限运动的男生交往过,你们有过一些不错的体验,难道没……”
没试过?
话刚说出口,徐欥就后悔了,他好像刚才讲话的时候没经过大脑思考,他很快弥补:“抱歉,我失言了。”
“嗯,没试过。”时舒点点头,倒没在意:“就还挺遗憾吧。”
身旁休息区坐着的人陆续起身离开了,又换来新的坐下来休息的人,高级道仍不断有新的高难度挑战,而不远处提供代滑服务的那里也依旧热闹。
时舒半仰着脑袋在喝水,下颌线收紧,颈线流畅,专注喝水,落在徐欥身上的余光几分精明狡黠,眼尾淡淡的笑意似乎是对接下来有可能会听到的话或发生的事情早已了然于心。
果然,她看见,她听见——
迟疑了半天的徐助理,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问:“那我能不能,为您提供代滑服务?”
第46章
他的声音不大, 有点儿轻。
大约也是担心被她拒绝的,但他那鼓起的勇气力量中的一点儿不自信和不确定,又被风吹得淡去了几分。
因此, 他的话传到时舒耳朵里的时候, 就像雪山嘱托着风敲响她的门,吱呀呀的木门漏进来风雪的嘶吼声,她在摧枯拉朽中听到一阵轻缓而纯粹的脚步声。
披着风雪的他尝试着敲开她的门,仍礼貌地叩着门问:“那我能不能, 为您提供代滑服务?”
明明是她故意把体验“滑雪代滑”这件事说成是她的遗憾,引导着他按照她想要听到的答案去说——
他却没有能识别出来,他没有趁机, 趁着她的话反问她, 她想不想要, 他做她的代滑教练?
他不懂得成熟男女之间言语的艺术, 行为和距离的暧昧, 以及推拉力量的博弈与压制。
他没有在那一瞬间紧紧抓住她偶尔的示弱,占据暧昧氛围的绝对上风, 拉着她一起坠下神坛。
而是另择了一个角度。
他以他的低姿态去请求她, 仿佛这才不是她的遗憾,而是他妄为的逾越。就让她仍能在风雪交加的夜里,在摧枯拉朽中,保持高高在上的地位,他让她在迫降时, 也感觉到心安。
时舒因此抓住了逆风向中机会,重新掌控绝对的上风, 她眼底带着危险的精明,她故意问:“徐助理要抱着我滑啊?”
“不是。”徐欥哪有那样的胆子, 他回避开她那带着审视意味的打量的眼神,说:“我可不可以,只是背着您滑?”
依她对他的了解。
这种程度已是极限。
“行啊,怎么不行?”时舒哂笑了声:“徐助理肯为我提供滴滴代滑服务,那是我的荣幸。”
“那就请您稍等我一下。”
徐欥说完,抱着滑板向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跑起来。
长得好看的人,连跑步运动都像有风在助力一般。
湖水绿的滑雪服奔跑在白色背景的赛道上,像一把漆刷,所到之处,刷上生机,刷上勃勃绿意,雪场上的其他人都被他比较下去,沦为时舒眼里的背景板。
独断而权威的雪山也是他专属的赛事裁判,判出了时舒的心声,判了他一个背影,如沐春风。
时舒看见徐欥一直跑步到滑雪器材和装备租赁的场所,才停下来。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与工作人员无声交流着,开单子,交押金。
他没去很久,轻车熟路。
他又折回来,他仍跑步回来。
碎发湿成一绺。
等他重新回来的时候,单板换成了双板。
不过就是体验一下代滑的感觉,他至于这么大阵仗么?
何况,她是真的想体验代滑吗?
她不过是想给他个机会罢了。
“你还挺重视。”时舒眼底闪过一丝不被觉察的笑意,她打趣他:“还要升级装备啊?”
或许是始终记得她那句,她不喜欢等,他怕她等太久了,不耐烦了,因此跑得就急。
这会儿,他大口喘着气儿:“双板更快,您的体验更好,也会更安全。”
啧。
时舒点点头,没再表态,但,她的视线却一直停留在他的脸上,用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是他哪儿说错话了吗?徐欥不明。
空气里沉默了一会儿,没等到时舒再说话,但感受到了时舒落在他身上打量的目光。徐欥败阵先开了口:“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嗯,好。”
徐欥的肩背弧度微微弯曲:“请您上来吧。”
尽管时舒的身高在女性中已经算是比较高挑的了,但徐欥毕竟有一米九的模样,他这弯腰的幅度跟站着区别也不大,时舒要攀上他的背,却又做不来跳上他背的动作。
时舒起了捉弄他的心思,往他侧脸处凑近,她的唇贴着他耳畔,轻声道: “没背过女人吧?”
她的声音很轻,是比春风还要柔软还要轻柔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哑意,厮磨着他的耳朵。
果然,徐欥下一秒就出现了时舒意料之中反应。
他的动作很明显地僵了下,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红得透了,就像冬日里艳丽的树莓果。
他点了点头:“嗯。”
他又缓慢地补充了句:“我是第一次。”
“哦。徐助理是第一次啊。”
可是,时舒仍没有见好就收地离开,继续用刻意压了低的声音说:“腰再弯点儿下来,可好?”
被她说得中了,徐欥的确没背过别人,他大概知道是要伏一些腰的,至于弯腰要弯到哪个程度,他不太确定,这会儿因为时舒离得他太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毫厘之差,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动作幅度大了,冒犯了她。
他很小心地抬了下手:“您能不能先往后退一退?”
“我再蹲。”
时舒没回答,徐欥听到耳边有很轻的一声笑意落下,耳朵痒痒的,但她就是听了他的话以后,仍保持原来的距离,原来的姿势,不变,一动不动罢了。
是。
她是总裁。
她哪儿会听他的?
徐欥无奈,只好做好深呼吸,调匀心里的慌张与乱,他往前又走了半步。
既然她站在原地不动,不愿意往后退开一些距离,那就只能是他采取一些行动。
随后,徐欥小心地屈着腿。
他弯下腰,双膝敞开的幅度稍大了一些,是足够她搭上两条手臂就能够够到的距离。
的确。
孺子可教。
时舒知道他这个弯腰的幅度差不多了,但她仍没急着抬手搭上他的肩。而是——
她的视线掠过他的背,不算臃肿的滑雪外套,他穿起来休闲帅气,是与平时穿着打扮都不同的类型,但仍然干净清爽,让人看了觉得眼睛很舒服。
他的肩背宽厚,平滑的线条垂直拉伸,腰身倒是察觉不出凹凸,唯一牵扯着她视线的是,他优越的臀部线条饱满挺翘。
时舒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控制住了作用力落在他翘臀上的冲动,五指分开,活动着指关节后,手心落在了臀部往上一点儿,他腰的位置。
拍了拍。
“再低一点儿。”她说。
她要求他。
她的声音更低了,还有点儿沉闷,像刚刚睡醒时,嗓子里闷着雾气的那种朦胧感。
像鱼钩,像鱼饵,钓着人跟着她的指示做。
徐欥便又埋低了肩。
闷不吭声。
时舒这才两手撑住他的肩,手臂往前一勾,环绕住他的脖颈儿,带着滑雪手套的手擦过他下颌线的位置,像雪花从天而降,落下来,冰冰凉凉的。
起到了良好的降温作用。
徐欥顺势握住她膝窝的位置,肘部往上托举,很轻松地将她背起来。
她很轻,穿着厚厚的滑雪服,他却仍没感觉到背上有沉重的负担。
做好准备工作,徐欥调整了呼吸的节奏,整个人放松下来,他身体前倾,在确保两人安全的前提下,腿部发力,稳稳地推开滑板。
他的速度不快,但胜在稳。
徐欥背着时舒滑出几百米的距离后,时舒手里抓着他的两根雪杖,趴在他肩头,喊他:“徐助理。”
“嗯。”
“我很重吗?”
“您不重。”
“哦。”
徐欥移动上半身使身体的重心回归,他自如地躲避开雪道上的其他人,沿着人少的路径稳稳地滑行。
一个坡高障碍,他熟练地越过坡高后,又稳当当地在下坡时降缓了速度,他想了下,又说:“您很轻。”
时舒有一句没一句地同他聊天:“是么?有多轻?”
徐欥想了个参照物:“和我平时背的背包差不多的重量。”
时舒觉得好笑:“我有这么轻?”
“嗯。”徐欥又补充了句:“我背着您滑雪的感受就是这样的。”
白雪覆盖掉嘈杂,耳边静谧。
隔了两套滑雪服的厚度,时舒依然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膛的振幅连带着肩背部的深浅起伏,以及……
他强有力的鲜活的心跳声。
“砰。”
“砰。”
“砰。”
一声一声的,带着他的热忱,充满力量感。
像烟火,不断在夜空中开出花。
绽放出绚烂。
交一个徐助理这样的男朋友。
好像还不错。
时舒这么想。
旁边有提供代滑服务的滑雪教练背着游客陆续经过他们身边,其中一位认出他们来,掀起雪镜,在他们身边犁式刹住,并吹起了挑衅的口哨:“小伙子,你这滑得也太慢了吧。”
“你这技术不行啊。”
“年纪轻轻的,你到底能不能行啊?”
“你要是不行,你还不如给你女朋友请个代滑呢,比如我,给你们收费收便宜点儿呗。”
“小伙子要么提高自身实力,要么就大方点儿,女朋友这么漂亮,会被人抢走的。”
时舒也认出他来,正是他们在休息区休息时,那位碰巧路过的滑雪教练,嘴是油了些,人看上去倒是不坏,由他嘴快几句,时舒倒是懒得去招这个腥气。
那位得意了两嘴,也是见两人无动于衷,觉得扫兴,没什么意思,加之肩上背着的游客有了不满情绪,他压小了弯,加快了滑行的速度。
“哦豁。”
不远处,雪山风浪传来他们的自由与激情,豪迈与奔腾。
这种自由的力量感染了时舒。
“徐助理。”她隔着厚厚的保暖手套拍拍他的肩膀:“拿出你的实力来。”
“不太安全。”徐欥情绪稳定,不为任何人的挑衅所动,他仍有他的坚持:“您别心动。”
啧。
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保守呢?
时舒慢吞吞地腾出一只手来。
感受到背上的动静,徐欥停了下,问:“您是要下来吗?”
“不是。”
徐欥重新出发,一边不紧不慢地滑行,心中有不安的预感,一边劝阻:“那您别乱动。”
时舒一只手腾开了,慢慢往下挪,隔着雪服掐准他腰窝的位置,用不轻不重却恰好合适的力道,用力一捏,徐欥就毫无防备地闷哼了一声。
他的不安预感。
还是如期降息。
“超过他。”时舒淡淡道。
时舒看不见他雪镜、面罩、头盔下面的表情,但想也能想到,红树莓果肯定又熟了透了。
接着,时舒终于感受到了他有了反应。
他脚下的滑行轨迹在改变,由饱满的弯形轨迹到半弧,再到直线滑行,他很快向前追赶着,他的速度越来越快,身体的重心随着他移动上身和下肢流畅过渡,又过渡到大弧形的滑形轨迹。
白雪场地里穿梭畅行。
风穿透面罩拍在脸上。
耳边有汹涌的声浪,她乘着一抹自由的绿,湖水绿,感受着白雪之上的速度与激情,由速度带来的心跳加速,才足够刺激。
爱自由。
没一会儿,他们便乘着风擦着刚才的那位代滑教练身边而过,没停也没留,只有风声顺时针捎来,身后的震惊和呼喊。
“卧槽,你这么快?”
“绝对是个大佬,是个狠的。”
“这就对了嘛,年轻人怎么能没有一点儿好胜之心呢?”
“得嘞,这下不用担心女朋友,被别人抢走了。”-
远出人群一公里左右的距离。
徐欥半犁式拐进一条窄道后,又重新放缓速度,窄道两边是高大浓密的云杉林。
徐欥的视线穿过云杉林,就望到了终点。
速度似乎是一瞬间又缓了下来,他不走常规的窄道了,他穿进去云杉林,在树与树之间,慢悠悠滑起了野雪。
察觉到他扣住她膝窝的手有一瞬地发紧,他拐进没有滑行痕迹的云杉林前,似乎是有那么一下欲言又止,时舒于是拍拍他的肩,问:“怎么了?”
“你想说什么?”
时舒想——
他要是在这个时候,提出一些“能不能的问题”,来征求她的意见。
她都会答应。
她心里也模拟过几个问题。
比如——
我能不能跟你谈恋爱?
比如——
我能不能跟你交往?
比如——
我能不能做你的男朋友?
又比如——
你能不能做我的女朋友?
诸如……此类-
云杉林不过百米,冲刺只需要八秒,甚至更短。
即使徐欥无厘头走了树与树之间的野路,也不会需要超过十五秒更多的时间。
过了这十五秒,她就会从他背上跳下来。
他也就不会再有机会问出口,又或者是,不会再有机会提醒她记住今天。
等着他主动开口询问。
时舒特意掀开雪镜,欣赏着沿途的雪景,她仰起脑袋抬手摘了片好看的树叶,听见徐欥问:“能被您记住吗?”
这问题和她假想的那几个不一样。
时舒手里捏着树叶,眨了一下眼:“什么?”
“今天我背着您滑雪,它有可能会成为您那些不错的体验之一吗?它能够被您记住吗?”徐欥吸了口气,全盘托出:“再有人像我今天这样问起您,您回忆起那些让您觉得不错的体验时,您能不能也想起今天?”
时舒愣怔须臾,片刻后,一双没有佩戴框架眼镜的明艳的眼睛,多了几丝狡黠,多了几丝明察。
原来如此。
纯粹而美好的年轻助理。
参加工作后,才第一次遇见了让他心动的女人,他因此仍停留在学生时代才会有的美好的暗恋当中,但缺少了恋爱经验的他,在这个已不适合暗恋别人的年纪里,怎么也藏不住他笨拙的心事,所有的暧昧行为,都被他当成了他一厢情愿的付出和示好。
她这个年纪了。
难道看不出来吗?
成年人的暗恋,之所以来得顺利,是因为他暗恋的对象,对他的一种默许。
时舒把雪杖完全还给他,腾空的双手她不紧不慢地摘下手套,零下十多度的气温,她的双手很快变得冰凉。
她把双手贴在他两边颌骨的位置,手里面的树叶扫过他的皮肤,刺密密的痒:“你在跟谁较劲?”
徐欥抿抿唇,不再说话了。
他已经滑出云杉林,头顶的荫蔽不见了,四处是宽敞,光明和坦荡之中,他失去了听答案的最佳时机。
她没有回答他。
情绪稳定的人,他并不执拗。
听不到答案,就算了。
算了。
脚下的雪板止住,徐欥正要放时舒下来,却听见她突然开口,说:“当然。”
徐欥的肩膀在那一刻收住动作,直到她把话说完:“徐助理的滑雪技术非常棒,于我而言,不仅是一次不错的经历,还是一次难忘的体验。”
她在光明之处,回应了他不磊落的问题。
听到了想听的答案,徐欥就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他松了肩和手部的力道,检查过地面的平整,才慢动作地将她稳稳放下来。
看见时舒已经摘下了头盔,露出明媚漂亮的脸庞,他联想到自己还佩戴着头盔雪镜,遮得严严实实的,他于是先掀开雪镜,抿起唇线侧过身对她笑着。
可就在这时,一群七八个人逆着雪道反方向滑行,从时舒身后的方向来势汹汹,他们向他们所在的休息区域冲过来,徐欥的笑容僵了住。
第47章
说时迟, 那时也快。
容不得徐欥有充分的思考周全,得体,他动作迅速地揽过时舒的肩膀, 往旁边躲开。
但旁边也有鱼雷。
躲不开了, 那人的速度又快又猛,冲撞过来。
猛烈撞击下,三个人全部摔进了雪道里。
时舒感觉到她被人抱着,在雪地里滚了几滚。
他牢牢地将她的脑袋完全保护在他的怀抱里, 除却急促而剧烈的重物撞击的声音,她还听见对方,既熟悉而有力的心跳声, 一颗年轻又健康的心脏。
是她刚刚才确认了, 他并不是在跟她暧昧, 而是仍陷在自以为是的暗恋之中的, 她的年轻助理。
风雪来了, 他在摧枯拉朽中尝试敲开她的门。
他紧紧地抱着她,他的气息裹填着她身边的一切空隙和死角, 她挣脱不开他的禁锢和保护, 他的衣物清洗得干净清香,她听到他短促的痛楚和闷哼。
以及——
尘埃落定后。
他倒吸着凉气,顾不上同失礼方理论,而是先扶着她起身,关心起她的状态来:“您有没有哪里受伤?”
托他的福, 他的准备工作做得细致,她的大腿内外侧、膝盖、肘部都有穿戴着护具。
因为刚才的代滑体验, 她脚上没穿板,只穿着防滑保暖的滑雪鞋, 避免了穿板固定的二次伤害,而小腿和脚踝处又被他腿部的力量紧紧钳制着。
唯有三样,她恰巧摘掉的头盔,雪镜和面罩。
当然,他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她没能有任何防护的头部,因此,她的脑袋被他紧紧地圈固在怀抱里。
他的胸膛宽敞、坚韧、厚实。
能抵御暴风雪的夜,抵挡摧枯拉朽的力量。
就算,在他们避免不了在雪地里翻滚的过程当中,他的身体受到了猛烈地撞击,无可抑制地发出痛苦的□□声音时,他的手部力量和腿部的保护力量也仍死死禁锢着她,没有松开丝毫。
极度暧昧与羞耻的姿势,却没有令人一刻感觉到不适与反感,因为他,甘愿以他身体的血肉之躯做了她的人肉盾牌,做了她的安全保护伞。
她因此,除了被撞倒摔到地上的那一刻脑袋有点儿懵,身体的其他部位安好无损。
现在也是完全缓和过来了。
“我没事,我被你保护得很好。”时舒皱眉:“你怎么样?撞到哪儿了?”
确认时舒的四肢和面部都没有明显的伤处之后。
徐欥明显松了口气:“您没事就好。”
要是她哪里受到伤害,他要无比自责。
但他仍有他的自责与愧疚、懊恼:“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带您来滑高级道。”
别人的怂恿兴许挑衅不了他。
但他拒绝不了她的期待值。
还是应该更小心一点。
“不怪你。”时舒说:“你已经很小心了。”
他们是在休息区出的事儿,谁也想不到休息区也会有鱼雷。
“我也没事儿。”
似乎是为了宽她的心,他又这样轻松地说。
可时舒分明是在翻滚的过程中听到了他喉咙里抑制不住的痛楚,那是人在毫无防备的时候,控制不了的身体语言,最真实的。
所以,尽管他此刻表现得若无其事,但时舒很确定,他一定是伤到了哪儿。
时舒不会在这个时候去揭穿他的若无其事。
眼下,似乎必须得要亲耳听到一声抱歉,才能缓和她现在的恼火与不爽。
她的视线往肇事方的方向看过去,以免那颗“鱼雷”选择在她眼皮底下肇事逃逸。
因为徐欥的及时避让,那“鱼雷”作为过错方并没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她因此,看见那人很快拍拍屁股爬起来。
那正好。
他还有处理和解决问题的能力,他该为他的鲁莽、不守规则和漠视他人的生命安全等种种行为买单。
哪知——
无辜受到撞击,受到牵连伤害的人还没有来得及要抓着那颗“鱼雷”理论些什么,那“鱼雷”倒是有恶人先发制人的架势,气势汹汹地过来理论了:
“我说你们怎么站那儿不动啊?”
“看到人来了,也不知道躲,是傻的吗?”
徐欥有些艰难地摘下头盔,时舒看见他头部因为有头盔的保护而没有明显的伤处,她猜测,那他估计是伤到了手臂或者是颈部。
他为了保证她的安全,一点儿防御的姿势没留给自己,那是下意识里的动作和认识。
时舒心里因此也会有一瞬的产生侥幸心理——
好在他头盔没来得及摘下来,否则,今天这场事故的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若真是那样,肇事方也不只是需要向她们道歉和向场地缴纳罚款就能够作罢的。
这种情况,助理是首先要出面解决问题的。
徐欥指了指旁边偌大的指示牌,提醒对方:“这里是休息区。”
眼看着那鱼雷没有任何道歉的意思。
徐欥解决问题的情绪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稳定:“你应该先为自己的行为感觉到内疚和抱歉。”
“需要向我们道歉。”
他的性格如此,并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格,本质上还是宽宏的,时舒没有打断他处理问题的思路。
她只是选择了站在一旁看着,任由他选择他自己的解决方式。
“休息区怎么了?”可那颗鱼雷显然并不是讲道理的人,他早早便知这里是休息区,他胡搅蛮缠起来:“谁规定你们在休息区就万事大吉了,就不需要避让了?”
啧啧。如此理直气壮的态度,的确是考验尝试以理服人的时候。
可那鱼雷在看清楚徐欥的长相后,又换上了副复杂的表情,他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是?”
“你是徐欥吗?”他重复时,已换上笑容,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徐欥听他这么说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似乎不打算以一场套近乎和拉近关系来解决问题,他继续保持着良好的家庭教育下的理智和斯文,道:
“现在的情况是,你明明知道这里是休息区。但是你却明知故犯地冲破了休息区的阻拦,撞到了正在休息区休息的我们。”
他的声音温和但坚定:“你看,你是准备道歉私了并主动向场地方缴纳罚款,还是我请工作人员过来协调处理?”
看眼前的情况,两人的确是认识的。
但在对方认出了徐欥之后,徐欥的反应并不惊讶,说明他也早早地认出了对方是谁。
时舒在想,既然徐欥已经认出了对方是谁。
那么以他一贯待人的礼貌和尊重态度,他该是先和对方打过招呼后,再一码归一码,保持原则地去解决问题的。
但他并没有和对方叙旧或握手言和的意思,不妥协不退让,甚至连打招呼的意思都没有,这说明——
对方不值得。
时舒因此推断,这两人关系一般,甚至有过过节?
可徐助理这性格,他能和谁有过节?
当然不会是徐助理的错。
那么,就只会是对方的过错。
啧,这鱼雷究竟对徐助理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
时舒的眉眼冷了下来。
就照鱼雷眼前这胡搅蛮缠的模样,也知道过分的事情没少干。
时舒心里有了数,但仍没打断他们。
站一旁充当看客,顺道儿打了个电话。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徐欥?”鱼雷陷入执拗当中,继续逼迫徐欥认领身份:“你回避我这个问题,你肯定就是徐欥。”
“我是徐欥没错,我也认出来你是陈卓白。”徐欥被他的执拗弄得没辙,点头认领了身份,又强调一遍要解决问题:“但你是谁,这与解决现在的问题没有什么关系。”
他还挺坚持原则,不过,时舒没抱太大信心,据她对徐助理的了解,他这种温和的方式解决不了眼前的问题。
果然——
“怎么能没关系呢?”那位叫那陈卓白的鱼雷,说:“你是徐欥,这事儿就好办了呀。”
他笑起来,得意洋洋的,似乎很明显是没将徐欥放在眼里:“我撞了你,撞了就撞了呗,你难道还会报警吗?”
徐欥也不想在这种胡搅蛮缠的人身上继续企图讲理、浪费时间了。
因为他没有明显的骨头伤害,也不想浪费太多的时间去报警,他因此拿出手机:“如果你不愿意跟我们道歉,和主动向场地交罚款的话,我来联系管理员。”
陈卓的该是在他身上有过得逞,因此行为冲动而无忌惮,一把把他的手机抢夺过去,说:“你闹那么大动静做什么?”
“你把事情闹大,你就能讨到便宜了?把事情闹大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被激了一下,急得跳脚,口无遮拦起来:“当年,你也试图把事情闹大了。然后呢?”
“请问我受到什么惩罚了吗?”
“我奖牌没少拿,如今也混得风生水起。反倒是你,好好的一个泳坛明日之星。”他举着徐欥的手机,做了个抛物线轨迹,手机摔在地上。
“啪哒”一声,一条裂痕在手机屏幕上蜿蜒开裂,像突然爆裂的冰块,碎痕由中心往四周延伸,他的嚣张气势抵达到了极点。
“一朝陨落。”他说:“默默无名。”
大概是被刺到了痛处,徐欥在这一刻败下阵来。
时舒看见他白皙的手指被冻得惨白,他拳头握起来,青筋明显凸起,她以为他会因此情绪失控,但他没有。
他忍了一会儿,血管在他手背上收缩又松弛,他握着的拳头松开,弯腰捡起被损坏的手机,似乎也没有要向对方索赔的意思,用很轻的声音说:“你走吧。”
仅仅是在一瞬之间。
时舒在他身上看到了一股苍白的无力感。
这是她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的。
他不擅长和人发生激烈的争执,但也不代表,他是会任由别人欺负的人。
他性格温吞,惯以沟通解决问题,但他也坚持原则,他温和折中,但态度坚定,他有很多优点,但他骨子里是犟的。
而让他在此刻失去任何反击意识和斗志的,便只能是——
他曾经在眼前这个人身上栽过跟头。
根据他们之间几句简短的对话,时舒大抵心中是能够猜想到,他对游泳后来的心理阴影,症结就该在这儿了。
她也因此想明白——
是因为他少年时就曾经受到过欺负,所以,他们这一段时间内的游泳恢复训练才没有太显著的效果,因为对症下药最重要的,其实是找到那个症结。
这一刻时舒意识到。
其实他需要的并不是人生路途漫漫中的修复与缝缝补补,他需要的是一次跨越时间的救赎。
而正是眼前这个叫陈卓白的男人,欠过他一次或者多次,年少时的公平和公正,在他那些,没有能力抗衡和充分保护自己的年纪里。
别人欠他的,那她帮他要回来就是。
管他中间隔了多少年。
“喂,卓哥,别浪费时间了。”
“快走吧。”
“来了。”
时舒听见陈卓白停止在不远处等他的朋友们催促他快点儿走,陈卓白在徐欥身上赢得了如意的局面,他穿上板,就准备这样大摇大摆地走了。
他果然没受一点儿伤呢。
时舒没允许他走,他就不可以走。
当然,这不需要和他商量。
也不需要他同意。
时舒双手插在黑色滑雪外套的兜里,低头,脚踩着地上的滑板,前后来回滑动。
她试了试力道和脚感,在对方加速离开时,瞄准对方脚下的单板,集中身体的全部力量到腿部,从他身后猛地一发力,滑板的滚轮飞快地冲出去。
以速度之快,弥补她偏弱的力气。
就那么一撞。
所有的人,同时听到一声“巨响”。
一人,两板。
撞击之后,陈卓白摔倒在地上,伴随着一声痛苦的哀嚎。
徐欥反应过来,蓦地抬起视线,不可置信地看向时舒。他有心结,是他自己的问题。
而这本来并不是她的事,她没有必要因为他,惹上麻烦,她可以不护着他的。
陈卓白摔得不轻,挣扎着想爬起来。
他那些停下来等他的同伴目睹了这一切,似乎都傻了眼,其中一位与他的关系要更好一些,丢下滑板,就往这边跑。
在他痛苦地挣扎的时候,在等他的同伴跑过来搭救的期间,时舒插在兜里的手在口袋深处摸了摸。
她摸到了徐欥放在她口袋里代替女士细烟的,他自制的一根薄荷味的无糖棒棒糖。
但只有一根。
时舒低着头,像自知犯了错的孩子,她剥开糖纸,嫣红的唇瓣微微张开,舌尖裹着糖块,慢动作将棒棒糖咬在唇齿间。
她在想,她口袋里为什么没有两块糖?
她想用糖块安抚一下,少年时期的他。
她没有也没关系。
因为,成年后的他,口袋里肯定有。
那她就,从成年后的他口袋里,搜出一块糖果,来安抚少年时期的他。
她因此走到徐欥面前,面对着他而站,她脑袋低着,看向地面的方向,看到他的鞋子了,她停下来。
一双黑色的滑雪鞋,鞋尖抵上一双湖水绿色滑雪鞋的鞋尖。
他为了让她能在滑雪的人群中一眼分辨出他来,连鞋子穿的都是湖水绿色,这样,即使她低着头看路,也能在白茫茫的雪地里一眼找到他。
眼底的冷色和雾气散去。
时舒的双手从她自己的兜里掏出来,两边分别一探,伸进去徐欥的滑雪服的外口袋,他因为要背着她滑雪,做她的“代滑”,肩上没有包,她因此在他两边的口袋里摸到了很多东西。
纸巾,湿巾。
护手霜,防晒霜。
暖宝宝,充电宝。
保温水杯。
……
一阵动容,她的眼里因此结了层轻柔的情愫。
她在这一刻,很明确,她想要的,不是他的单向暗恋,不是双向暧昧,而是这个人。
就只是眼前这个人。
时舒不动声色在徐欥的口袋中摸着,她摸到她想要的薄荷味道的棒棒糖,手拿了出来,低着头,剥完糖纸,将白色纸棒塞在他的手里,他的袖口也是湖绿色。
湖绿色的袖子,夜蓝色的糖果,还有接过糖果的惨白的纸色的手,在抖,在颤抖。
“怕什么?”她朝他眨了下眼睛:“出了事儿,我替你兜着。”
她安抚着他,隔着那些她没参与过的,他的岁月,安抚着他年少时期就遇见的惊慌失措-
另一边,陈卓白在好友蒋子实的搀扶下,终于站了起来。蒋子实扶着陈卓白一瘸一拐地颠簸着跳了过来,眼中的狠色毫不掩饰:“你他妈玩阴的……”
时舒转过身来,将徐欥挡在身后,极冷淡地笑了下,说:“是我。”
陈卓白随后把视线移过来,在看清楚时舒的容貌以后,他态度急剧转变,他甚至摸了下鼻子,赔了笑容:“不是,美女,咱俩无冤无仇的,你踢我干嘛呀?”
“你撞了我的人不道歉。”时舒慢悠悠地开口:“我只好也撞你。”
“你的人?”陈卓白讶异:“你是?”
讶异过后,他才意识到,她说的她的人,指的是徐欥,他复而又视线越过眼前这位高挑气场很强大,又冷御又飒爽的女人,看向她身后保护着的人:“徐欥,这位是?你朋友啊?”
徐欥沉浸在手里头那根剥去糖纸的棒棒糖里,没有回应。
“真奇怪,你居然要一个女人替你出头。”
陈卓白伸出手,向时舒做了个正儿八经的自我介绍:
“你好,不打不相识。我是徐欥的朋友,我叫陈卓白,目前在省游泳队效力,入选过DJ奥运会游泳项目,很高兴认识你。”
时舒可没兴致跟他在这儿相互认识。
咬得糖果咯嘣咯嘣响。
“我身边这位是蒋子实,我们和徐欥是同期训练的游泳运动员。”陈卓白又补充了句:“大家都是朋友。”
陈卓白伸出的“礼仪之手”落在半空,许久。
时舒才缓慢地耸了下肩,原本垂在身侧的手,当着他的面,伸进滑雪服口袋里,又不紧不慢地道:“手冷。”
“就不往外拿了。”
“没事儿,多大点事儿。”朋友们都看着呢,陈卓白尴尬了一瞬,收回手,但他面对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的时候倒是讲起道理来:“女生的手就是用来呵护的。”
“不撞不相识,和美女姐姐说声对不起,加个微信,交个朋友呗?”
“啊,对。”时舒想起什么来,点点头,才将手从口袋里伸了出来:“你手机。”
陈卓白看见她的手纤长白直。
她身上有一种他无法抗拒的吸引力,他很快把手机解锁:“你微信多少,我加你?”
时舒慢不丁地从他松握的指尖中抽出他的手机。
又不紧不慢地学他的模样,完完整整地重现了他刚才的行为,给他的手机做了个抛物线轨迹:
“刚才,你就是这么扔的?”
第48章
陈卓白的手机摔在地上, 手机屏幕摔得要更碎一些 ,他失了脸面,火冒三丈, 但——
陈卓白从没见过眼前这样的女人。
明明是浓颜系的大美女, 可她身上却又有着高岭之花的那种清冷淡然,她举手投足之间的那种气场、气势却又都透露着无比权贵的气质和风范。
这是他在长榆这样的地方从未见到过的那种类型的女人,明媚、耀眼,令人痴迷。
“你撞了我, 也摔了我的手机。”他笑了笑:“那我们就算扯平了呗。”
扯平?
时舒嗤笑一声,暂且就当他是扯平吧。
而陈卓白心里也疑惑——
徐欥,他是被这样的女人包了吗?
而且, 他好像还挺得宠。
所以, 她才会愿意为他出头?
陈卓白嘲讽地看一眼徐欥, 他倒是无论走到哪里, 处在人生的哪个阶段, 都能够赢得各种女人的关注度。
陈卓白自嘲地勾了下唇,可他就算被包了又怎样?
和这样的女人度过一场, 未必会让人觉得难堪。
搭上一条富贵的船, 往后的路都因为有她的关照,从此顺风顺水,回忆和谈论起来,也是笔难忘的谈资。
照这么说,他当年离开省队之后, 并不是走投无路,度过一段暗无天日, 而是有可能,他过得还不错?
带着这样的疑虑, 陈卓白的心里有点儿堵,想到什么,他笑笑对徐欥说:“对了,徐欥。”
“明天晚上有场聚会,都是我们同期的运动员,你带你女朋友一起来呗?”
徐欥没回应。
他在思考另一个问题,陈卓白也是他熟悉的人,虽然关系并不亲近,但也算是熟人?那么,他为什么没能在陈卓白误会他和时总关系的第一时间,站出来澄清?
澄清他只是一个助理,而并非时总的男朋友。
徐欥有点儿看不懂自己。
陈卓白只当徐欥在思考如何拒绝他,于是趁他想出什么拒绝的理由之前,他撂下话:“就这么说定了啊,我可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了。”
徐欥仍未予理睬。
他陷入了他自己的牛角尖儿当中。
他看见陈卓白和蒋子实走远,直到没入他们的朋友队伍中进去。
徐欥因此也没能听见,陈卓白和蒋子实之间的一段对话。
蒋子实:“徐欥那小子,艳福不浅。当年在游泳队的时候,颜粉就特别多,谁把卓哥你放在眼里了?”
陈卓白:“嗯,所以我看见他就烦。”
“林沐严眼里只有他也就算了,我爸眼里居然也只看得见他,连我这个亲儿子都看不见。”
“妈了个巴子。”陈卓白啐一口:“到底谁他妈才是亲生的。”
“别气了,卓哥。”蒋子实:“陈教练他也是一时糊涂。”
“是,那当然。”陈卓白得意:“真出了事儿,他不还是选择了保我这个亲儿子,放弃了他那引以为傲的明日之星?”
蒋子实:“对了,卓哥。刚跟徐欥一起的那女的,她谁啊?看起来好拽。”
陈卓白:“富婆呗。”
蒋子实:“这你都能看出来?”
陈卓白:“你看她那身装备都是顶级,再说了,我都自报家门了,除了绝对优势的身份地位,谁敢摔我手机?”
“说明我这点儿身份,人根本不看在眼里。”
“也是啊。”蒋子实:“那你还邀他们参加聚会?”
陈卓白“嘶”了一声:“你难道没觉得那女的很正点?”
“是很正。”
“嗯,甩林沐严几条街了。”陈卓白:“有钱有势又有颜,咱不得相互认识一下?”
邀请徐欥参加什么聚会是假,他就单纯地想认识一下他身后这位女金主。
蒋子实点头:“不过,我们明晚哪来的聚会?”
“以我的号召力,组织个聚会,又有什么难的?”
“那他们要是不来呢?”
“这聚会,难道就不能以徐欥与他的女朋友组织为名吗?”陈卓白:“他们要是不来,大家会怎么看待他?客人都到了,请客的人却没来?丢人的又不是我。”
“妙啊,卓哥。”-
等陈卓白和蒋子实走得远了,和他们的朋友重新滑到赛道上去,滑雪场的几名工作人员才姗姗而来。
滑雪场的经理同时舒打了招呼:“时总,您好。请问您有什么需要我们协助解决的吗?”
时舒点点头:“来得还挺早。”
经理看一眼周边,没什么人,也知道自己来晚了,时总已经自己把问题解决完了。
经理只好抱歉:“雪场太大了,我们找您找了一会儿,所以来得迟了,您看我们场地方还有哪些可以补救的措施?”
“刚才那些人。”时舒也无意难为场地方:“你们会追责吗?”
都是老板卖面子的人,都是贵宾。
如果时总不提的话,那他们肯定不会去追责。
但,既然时总提了——
这点眼力见儿,还是要有的。
孰轻孰重,谁分不清楚?
何况,时总这要求一点儿也不过分。
经理:“那是一定要的。”
经理继续站在场地方的角度处理问题:“您看您有没有哪里磕了碰了,不舒服的,我们一起去检查一下?”
“不用了。”时舒只要求场地方做好追责的事情,别的没要求:“皮肉伤,我们自己会看着处理。”
她补充一句:“但你们追责的结果,我要看到。”
“这是一定的。”经理:“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
时舒说:“嗯,很麻烦。”-
除却最后这一段小插曲,今天的整个滑雪行整体上是愉快的,换下滑雪服,换上自己的衣服之后,两个人坐缆车下山。
缆车沿着索道下行,山脚下的风景在视野里越来越近,慢慢放大,时舒交代徐欥说:“你等会儿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没事。”徐欥早已经调整完了情绪,再次跟她确认:“您有没有哪里受伤?”
“你刚才不是已经问过了?”时舒心情还挺好,侧侧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打趣着说:“你抱我抱得那么紧,我也要有受伤的机会。”
徐欥懵了懵,反应过来,有些窘迫:
“抱歉。刚才是因为情况紧急,我才忘记要征求您的意见,就冒冒失失抱了您,是我考虑不周,让您感觉到不舒服了。”
不等时舒问责,他又自顾自地说:“等会儿回酒店,我先给您准备洗澡水,您泡个澡,放松一下,撇干净您身上沾染到的任何有关我的气息。”
“还请您尽量忘记我让您感觉到不舒服的行为。”
不过是他情急之下的举动,她没觉得有任何冒犯和不适。但……时舒直直地看着他:“忘记?”
徐欥瞥向远处已经渐行渐远的滑雪场,没多少底气:“虽然有点困难,但……还是请您尽量忘记。”
时舒眼中意味不明:“你能忘记你今天抱了我?”
他不能。
但她能不能,别总提?
“我会尽力的。”
时舒别开眼:“哦。”
“那徐助理,你还挺健忘的。”-
在停车场取了车,徐欥开着车,拐出停车场,时舒坐在后排座椅上,要求他:“你去医院。”
“不用了。”徐欥说:“我真的没事。”
时舒懒得说些多余的话了:“我让你去,你就去。”
“那您呢?”
徐欥问她这句话的本意是,他要是现在开车去医院,那她怎么办,就算她执意要求他去医院做检查,他也得先送她回酒店,再自己折回去医院。
但这言简意赅的话,听到时舒耳朵里,就又是另一层意思了:“啧,你去个医院,还要我陪着吗?”
“多大个人了。”不等徐欥开口解释,她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就陪你去。”
徐欥:“……”
他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但,他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是很想澄清。
那就将错就错吧-
徐欥排队挂号,时舒坐在休息区等他。
他有她的身份证。
徐欥排队挂完号,他手里拿了两张姓名的挂号单:“既然您和我一起来了,那就一起检查一下。”
“如果我说不呢?”
“那我只能再去退号。”徐欥实话实说:“不过,您检查一下,我才能放心。”
时舒定定地看他一眼,确认了他这话道得坦荡,的确没有别的含义,她嗤笑一声:“行啊。”
“谁能拒绝徐助理呢?”
检查结果的确没什么事儿。
医生看了两张片子,说,没事儿,都没伤到骨头,但不排除,他们身上会出现淤青。
“你身上有哪里疼吗?”医生先问的时舒。
“没有。”时舒肯定道:“我没摔着。”
“啊,是这样,你没摔着。”医生想了想,说:“那你就是因为不放心,所以才要求拍了片子做检查,安安自己的心,对吧?”
“我没有。”时舒回答:“我挺放心的。”
医生:“……”
出于医生看病要了解病因的必要性,以及对医生的医治信任,时舒用语言和一些简单的手势,还原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她补充道:“是徐助理不放心。”
“为了让徐助理安心。”
简短的语言描述加肢体动作的演示,医生听了龇开了牙,他难免要解读出些什么来。
就比如说,眼前二人的身份是女总裁和男助理。
男助理抱着女总裁,在雪地里打了几道滚。
男助理却又不放心,女总裁有没有受伤?
医生“哦”一声,似是恍然大悟:“所以,你是为了让徐助理放心,才来做的检查。”
“嗯,差不多。”
“就是您理解的这个意思。”
男医生若有所思地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打量,果然在医院里,什么奇文怪诞都能听到,什么奇怪的关系都能遇见。
“行吧,她没事儿。”男医生看着徐欥:“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吧?”
“……”徐欥感觉医生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但还是说:“谢谢医生。”
“好了,现在到你了。”男医生仍看着他:“徐助理,是吧?那你摔到哪儿了?哪里觉得疼啊?”
“你也让你的总裁放放心嘛。”
徐欥觉得医生说话的语气也有些微妙,像是过度解读了一些内容,但……他还是如实道:“四肢,手臂和大腿。”
“她是一点没摔着,但你摔得是真不轻啊。”男医生点点头:“没想到,你还挺称职。”
男医生提起笔,刷刷地在病例卡上写些什么,字迹潦草,时舒认不得,她站一旁,想了想,补充问医生,徐助理要不要把衣服脱掉,给医生具体指认一下摔疼的部位?
男医生摆摆手:“淤青要到明天才能看出来。”
他又看了眼片子,确认徐助理说的那几个部分骨头都是好的,他低头开药方,他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膏,理所当然地朝着时舒,道:“晚上自己回家脱了衣服慢慢观察,慢慢看。”
“看到他哪里出现淤青,你就帮他抹一些药膏,再用手帮他揉散开。”
“我帮他揉吗?”
时舒做不来伺候人的事儿,贴个创口贴她问题不大,但要替对方按摩揉捏,难度系数可能有点高。
她因此和医生确认道:“他手不是没受伤吗?”
第49章
“……”医生叹了口气:“你不是说, 他是因为保护你,才这里疼,那里疼的吗?”
是这样没错。
“那你难道不应该帮他揉吗?”医生:“况且, 有一些位置, 他自己也不是很方便操作。”
时舒恍然地“啊”一声:“原来如此。”
“当然你要是也不方便就算了。”医生:“过几天,他自己也不是不能好。”
“我挺方便的。”时舒点头:“我会学着做。”
徐欥鼓鼓腮,吹扁气:“……”-
晚上,两个人在酒店的旋转餐厅用了简餐。
时舒习惯性地接受了他的汤膳投喂。
因为滑雪场那段不太愉快的尾声, 徐欥对时舒心存了些愧疚,想和她再道声抱歉,似乎也有一点儿想证明他并不是任人欺负。
但……又不知道该从什么时候说起。
几欲张口, 但终没能说出口。
关于游泳, 他的故事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
因为, 在现在他这个年纪看来, 那不过就是一些恶作剧行为, 对现在的他来说,没有任何破坏力。
是小孩子的恶劣行为。
震慑不了任何成年人。
他只是刚好在会恐惧的年龄里, 遇见了恶劣的恶作剧手段, 留下了一些心理阴影,因为是在阴影中长大成人,而不是长大成人后才去经历,所以,即使到了现在这个不再会被震慑的年纪, 他依然很难去克服他的心理障碍。
他在努力克服了,努力重新尝试游泳。
但, 尝试过了才知道,的确是一项高难度的挑战。
她没问。
他主动说, 好像也有一些小题大做。
……
时舒的房间是在顶楼的套房,套房里倒是有几个卧室,但因为男女性别差异带来的诸多不便,徐欥出差并不与时舒同住。
他住在同层楼的另一个房间里,这样,照顾她也方便。
她有需要,他随叫随到。
在时舒正常洗澡睡觉前的半小时,徐欥过来敲了敲时舒的门。
时舒在电脑前,接受了高博发来的,徐欥在游泳队时期的相关资料。
他有房卡,所以,她没来给他开门。
听到他敲门的声音后,她只是随手拿起手边的手机,给他拨了电话:“你自己进来。”
徐欥进来以后,看见时舒还在书房里工作,她在忙,他于是也没有走过去打扰她,直接走进了浴室。
套房里浴室面积比较大,仅一个浴室就和他住的房间有同等面积,浴室里面做了嵌入式浴缸的下沉设计,前后是两面镜子,左后两边又都是大落地窗。
徐欥检查过落地窗的确是单向透视玻璃,从里面可以看到外面,但在外面是看不见里面的人的活动的。
这会儿,浴室里开着灯,灯光明亮,两面落地窗,窗外是高级的深色夜景,被灯光照得金黄。
在下沉式浴缸里泡去一身疲惫时,从高处俯瞰城市的灯火阑珊,的确是能够促使人的心胸和大脑,有过短暂的放松和愉悦惬意。
虽然豪华型酒店卫生做得很好,但徐欥还是做了一些,在他看来并不算多余的准备工作。
他脱掉西装,只穿着棉质的白色衬衫,衬衫袖子挽起来,防止被水打湿。
安静无声的酒店套房。
书房里传来鼠标和键盘的敲击声。
徐欥垂眼听了一会儿,时总敲键盘的声音和速度,声音重,力度深,指尖跳跃得飞快,她现在应该被什么牵扯着情绪,正感觉到烦躁。
徐欥听了一会儿后,选择了关上自己的耳朵。
他做自己能为她做的事情,他分自己能为她分掉的忧绪。
他先点上了安神助眠的香薰蜡烛。
薰衣草的清香很快随着烛芯的燃烧发散出细腻的香味,他自制的香薰,添加了多味安神助眠的中草药,虽不及安眠药立竿见影的效果,但胜在潜移默化地渗入,无毒也无害。
他弯下很深的腰,把打湿的浴巾垫在浴缸底部和池壁,防止塑料膜与光滑的池壁因水打滑,随后,他又默默地往浴缸上套了层厚厚的一次性浴缸袋,最后,他才拧开水柱,开始放水。
鼠标和键盘的敲击声仍不断从书房里传到浴室里来,浴室里开始有了有声回应,回应着书房烦躁不安的是,温热的水不断地往浴缸里注入,下沉式浴缸里的水线,慢慢攀升。
浴缸上驾着面厚材质的叠板,一杯红酒、一盘季节性的水果,一盏方形的玻璃氛围灯。
水放好了,徐欥关掉水流,同步而起的是浴室里的音响,他选择了一首助眠的轻音乐,希望她放下一天的疲惫,今晚做一个好梦。
泡泡浴球在水里旋转泡腾开。
徐欥关掉照明的白光,打开了叠板上那盏方形的氛围感夜灯。
黑漆漆的夜归还安宁,轻音乐安静治愈,氛围灯的光柱投射在白色墙壁上,顺着竖条面折射攀升至顶条面,光柱会变,颜色会变,紫色、绿色、橙色、黄色渐变为金色……而大片的落地窗外的夜景,此刻也在氛围浓厚的灯光里,达到了最佳观赏效果。
徐欥做完这一切,打算喊时舒洗澡,却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了她的工作。
她没发出任何动静,她就已经走到浴室这边来了,她现在就倚靠在浴室墙壁的位置,看着他。
金色的极光在极夜一般的屋顶铺散开,她像是坐着雪橇从远方奔来追极光的人,大型雪橇犬是她的骑士。
她穿着件松弛的黑色衬衫,扣子敞开两颗,裤子也是黑色的西装裤,她身体纤薄,腿长,两个人的影子同时落在绰绰约约的光影里,墙壁上虚虚实实交叠的皮影戏,她的存在感要较他更加强烈。
很多。
徐欥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是打算做什么的。
他接着他原来打算做的事,他直起腰,将脱下来的西装搭在手臂上,毛巾擦干净手上的水渍,说:“您洗过澡,就早点儿休息吧。”
他说,他先出去。
出差在外,洗浴的条件比不上在家里,但他已经尽力最到了最细致,最干净,最为妥贴。
这幅光景恍惚之间,让时舒想起,年初一的时候,他在她家里,替她做的那一切,他替她准备的,与今晚已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手捧着来的,像至寒至冻之处才见能见到的美丽极光,让人翘首期盼着,在极光下泡一次安宁的极光浴,从此甩掉一身糟糕,等待幸运从天而降。
等不到时舒的回答,徐欥抿了下唇,只好又说:“那我先回去了。”
“您有需要打我电话。”徐欥停顿了一会儿,温吞织出个乖巧的笑容来,说:“或者给我发消息。”
他会、会守着手机的。
徐欥抬了步伐,墙壁上交织的身影分错开,他看见墙壁上的皮影戏,黑色的光影,正上演的是——
时舒竖起食指,抵压着唇。
他耳边听到她轻笑着,道一声:“嘘。”
“让我看一会儿。”
徐欥眨一眨眼,就没敢轻举妄动。
视线碰撞,四目相对。
无声静谧。
唯有心慌意乱,如万鼓齐擂。
她说让她看一会儿,但没说让她看什么。
是看浴室里的布置,是嗅空气中的清香,是看窗外浓稠的城市缩影……还是……看大片大片墨色中的一小片人造极光?
又或者是……如同她一直落在他身上的直白的视线,她在……在看他?
这荒唐的认知,仅一秒。
徐欥便清醒。
而毋庸置疑——
在这短暂的对视里,谁先沉不住气,谁的心跳就会在无声的房间里率先暴露,以及他的脸,他的耳尖。
徐欥自知一定会是时舒的手下败将。
他根本抵抗不了她直白而坦诚地打量,他很快败下阵来,缴械投降,懊恼地垂下视线。
时舒目睹了这一切,看着他从明目张胆地回应她的视线与她对视,到如被拔去芯的皮球一下子泄了气,他这毫不掩饰的变化,看着好笑。
她于是仍抱着胸,嗓子里掐着散漫和哑意,哼笑着,逗他说:“你要回房间睡觉了吗?”
徐欥如实说,等会儿她洗完澡,他还会再过来一趟,收拾干净浴室,他再回房间洗澡睡觉。
他这规律到而不需要任何人操心的生活方式。
他将自己照顾得井井有条。
时舒点头,仍笑得散漫:“那我该什么时间给你涂药?”
“又该什么时间,替你将身上的淤青揉散?”
红唇慢慢悠悠地启合,在这恰到好处的气氛里,暧昧将至。
“您别说了。”徐欥压着心脏剧烈地跳动,打断了她:“我没有这样的打算。”
他怎么可能会要她帮他做这种事情?
她明明知道他不会的,她还故意戏弄他。
“不是你说的么,要医生检查过后,你才能放心?”时舒:“医生嘱咐了我替你检查,你说我要不要遵医嘱?”
他说的他才能放心,也不是这个意思。
他明明指的是,要医生检查过她的身体,他才能放心。
算了。他跟她说不通的。
她是总裁,她会颠倒是非。
他是她的助理,他领她发的薪水,他也不可能和她去理论这其中的真实意思。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他不会反驳的。
时舒心里乐得不行,但面上仍露出淡定从容的笑容。她往前一步,手捏住他白衬衫胸前的第二颗纽扣,食指指腹轻轻一捻,她原本只是想逗逗他,顺便看看他对她的暗恋,究竟能忍到哪种程度上。
和自己喜欢的,也喜欢自己的木头人调情,还是挺有意思的,能够缓解掉她大部分的情绪。
谁知——
他那颗扣子自然而然地破开了。
时舒:“……好主动的扣子。”
时舒脑中无端冒出这样的念头。
并且,她同时说了出来:“你的衣服还挺好脱的。”
一碰就开了。
徐欥哪儿能招架得住,眼前的状况。
他下意识地往后躲,力道稍迫,压在另一侧门条上撞了下腰,疼得他只敢默默咬紧牙,再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他大概能猜到,衬衫挡住的腰部,白天受到撞击的地方淤青已现。
他疼,但他不敢说。
徐欥怕她坚持要看他身上的淤青,于是忍住疼,匆匆侧过身,从她留给他的半臂宽的窄缝中侧身而过。
白色衬衫擦过时舒的手面,他搭在手臂的黑色西装外套蹭过时舒身上的黑色衬衫,是完全融合的颜色。
融合,然后溶解。
再后,分离。
在漆色的夜里,泼墨成背景,轮为人造极光的背景色,手中光滑冰凉的触感仍停留在皮肤表面。
时舒故作无辜:“我们不遵医嘱了吗?”
时舒听到他落慌而逃时,仍不忘回应她:“我、您、我们……也不是什么医嘱都要遵守的。”
他真好玩儿。
时舒跟着出来,单手扶着门:“真不要啊?”
“过了这村没这店,你别后悔啊。”
“不要,不后悔。”他腿长,步伐快,却也不忘乖乖回复她一句:“您早点休息,明天早上见。”
“那浴室呢,谁来给我打扫?”
“我会帮您叫客房服务。”-
原定的回程机票是第二天上午。
两人都是健康的作息,时舒早晨起来有游泳一小时的习惯,徐欥也有自己的锻练方式。
作为忙碌的职场人,每天都必有足够的运动量,才能够保证身体的活力以及清醒的头脑。
吃过早餐后,徐欥行李收拾好了,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他去敲时舒套房的门,打算帮她检查一下房间有无物品遗漏,然后办理退宿手续。
她随身的行李箱,贴身衣物比较多,止于边界感,这些贴身的行李,她并不需要他替她收拾,但她偶尔会落下一两件物品在酒店。
她是很聪慧敏觉的职业女性。
但生活上不拘小节,偶尔会细致性不那么够,但这也是矛盾的,她在工作上,在学术上却又是无比严谨,无比细致的,是会跟一组实验数据误差较劲很久的人。
为了避免物品遗漏的情况,徐欥一般都会在退房之前检查一下房间,他想,这也是他作为助理,存在的意义之一。
徐欥敲开套房的门,说明所来意图。
时舒扶着门,没让他进来,而是问他:“不是说,今晚有同学聚会?”
她从昨天开始,好像和他说话的语气和方式有所改变,她对他多了更多的耐心,笑容也更多。
聚会?
她说的是昨天,陈卓白在滑雪场上向他们发出的邀请,但那摆明了,便是一场不安好心的邀请。
无非就是攀比和回忆过去。
他没有攀比的想法,他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他更必要去和那些人叙旧,毕竟共同回忆既不多,也不美好。
徐欥说:“我并没有打算去参加。”
时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
像是提早便知道他的答案一般,她并不意外他的回答,而是沉默了一会儿,说:“但我打算让你去。”
“并且,我会陪着你一起去。”
她的声音寻常松弛,徐欥却听出一种小心翼翼试探的意思,这样的反差从她身上辨识出来,倒让徐欥觉得几分意外,她这般在乎他的反应,是因为……
是因为她已经知道了他在过去某段时间的经历吗?
她是因为怕二次伤害到他吗?
所以才小心试探他的态度。
徐欥并不担心过去的经历坦露在她面前。
事实上,她知道了,他反而觉得轻松,他正为怎么向她开启这个话题犯了难。
她为他在游泳这件事情上付出了很多时间和精力,他是愿意和她分享他的故事的,只是,她没主动问起过,他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他的故事很简单,但好像长久以来都差了那么一个打开故事匣子的契机。
但时总如果有心去查,他身上其实也没什么秘密,不过只是一些不那么顺遂的人生往事罢了,与她的不幸相比,他所遭受的这些都不足一提,连苦难的边缘都算不上,他早就已经在时间的罅隙里,摘掉了记忆的肿物,他给自己做了缝合手术,然后将肿物关在记忆匣子里。
“您没必要为我做到这种份上。”徐欥说。
时舒又笑了一声。
不是那种带着审视意味的,而是没有棱角的,温和的,好脾气的,由内而外的,她笑起来很好看,一种坚韧而无形的意志和力量正在扩散感染。
纤细指长的一双手很轻地落在徐欥的肩上,拍两下,慢慢作安抚状:“解铃还须系铃人。”
“在哪儿跌倒的,你就在哪里爬起来。”
“在谁身上栽过的跟头,我们就让他在同样的地方栽同样的跟头。”
她执意如此,他也不会拒绝她。
尽管他觉得没必要,时间过去那么久了,他早已经不跟自己较劲,也不跟任何人较劲了。
他在漫长的岁月里学会了向命运妥协,学会了打磨棱角,学会了丰富精神世界,也学会了……
尊重生命,热爱生活,看日升日落,见山水,等花开,顺应天命,慢慢走,慢慢欣赏,在世俗中慢慢寻找活着的意义。
“但……我们该出发去机场了。”
“嗯。”时舒收回手,侧侧脑袋:“为了你,我耽误一天的行程又怎样?”
……
更改航班。
返回澜城的航班,推迟至明日。
第50章
所谓的聚会是安排在晚上。
徐欥觉得她对他的这件事情有些热衷了, 不过是一场可去可不去,无足轻重的聚会,她却提前约了张骆老师, 说去之前要先去张骆老师那里做个妆造。
徐欥大概能够理解她的用意, 她是想让他以最好的面貌出现在曾经那些对他做过恶作剧,或者做过恶作剧者的帮凶,又或者在他没有还击能力时,踩过他的人面前, 好让他们知道,虽然他没有像他们一样走运动员这条路,但他现在过得也不差。
但其实没必要。
他并不在意这些外在的形象。
而且, 徐欥其实也不想去张骆那儿。
这和他不想去参加陈卓白组织的聚会的心情, 几乎是一致的。
说来也巧, 晚上聚会的地点刚好便是定在冯彤的私人会所里。
在出发去张骆的工作室的路上, 车子经过一段拥堵的路途, 徐欥告诉时舒晚上聚会的地点,并说:“长榆地方不大, 但圈子很小。”
时舒坐在后排, 抱胸支着腿,反问他一句:“你难道不是想说,冯彤就好这一口?”
经过这几天的适应和习惯,徐欥也能够面不惊慌地和她讨论两句:“嗯,运动员的体型和肌肉比较发达, 可能更符合冯彤的审美。”
时舒补充一句:“准确地说,是游泳运动员比较符合她的审美。”
“嗯。”徐欥又说:“游泳是一项全身性的运动。因为独特的发力方式, 全身的肌肉都会被牵扯到,加之, 水的阻力作用,游泳运动员的身体线条的确会更加流畅,更加柔和。”
“那你呢?”时舒冷不丁地发问。
“我中断游泳生涯很久了。”徐欥顿了顿:“对身材和体型并不是很有信心。”
“嗯。”时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倒也不一定。”
时舒似乎就着这个问题认真地跟他讨论起来:“游泳运动员的整体美感是不错,但局部来看,大腿肌肉比较粗壮,当然,这跟他们日益的训练很有关系。”
“我留意过徐助理你的腿型,你的大腿两侧的肌肉线条紧实,运动有度,并没有那种粗壮的感觉。”
徐欥:“……”
她是什么时候留意过?
“我不喜欢大腿太粗的男人。”时舒:“你就是身材好却不自知。”
徐欥怔住。
他的面不惊慌和神色如常,终究还是经不住她的抽丝剥茧的盘问。
她要是经常说这种话的,他也是会,会错意的。
他控制不了。
他也会去奢望一些不可能的事情。
拥堵的路段解了禁,徐欥呼出口气:“我能不能先专心开车?”
“是我让你分心了?”
“是我自己分心的。”
“哦。”时舒点头:“那你专心点儿。”
车子驶过长榆的街巷,最终停在了张骆的工作室门口,车子在停车场上熄火的时候,徐欥突然问了句:“您说陪我去参加聚会,那您是以哪种身份去?”
“你希望我以哪种身份?”时舒反问。
她以他的上级身份和他一起去,他会觉得更自在一些,因为,他一直是以她的助理身份和她共同出席任何场合的,其实也没有必要刻意维持一个误会。
恰逢张骆从工作室出来时,带动了门前挂着的贝壳风铃响起一串清脆的旋律,这动静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也打断了徐欥的思考。
时舒说:“当然是称了别人之意,扮演好徐助理你女朋友的角色。”
时舒轻飘飘地结束了和徐欥的对话,才推开车门下车,去回应张骆过分热情的问好。
只留下贝壳风铃清脆的响声,和徐欥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呼应着彼此的节奏。
徐欥紧跟着从主驾驶室推开车门,他听见张骆对时舒的大胆示好。他大胆表达他心中所想,他说:“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你了,能够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随叫随到。”
时舒目光逡巡一圈,留意到他又挂起来的休息牌,好笑道:“今天又打烊了?”
张骆:“嗯,你需要我的时候,我肯定不会接待其他客人。”
“有钱不赚?”
“钱是赚不完的,今天不赚,明天还有得赚。但你今天来了,明天就不会再来了。”
时舒在张骆掀开的门帘下弯腰走了进去,道一声:“谢了。”
徐欥自觉落后他们几步,硬着脑袋也跟随进去。
脑中想着那条孔雀石挂链。
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他无法加入他们,他也不想加入他们,他想关上耳朵,但总觉得,他今天耳朵有些不太听他安排,他又将他们的对话断断续续听进去。
“今天又有什么活动?”张骆问。
“聚会。”时舒回答。
因为时间略为赶,并没有留足叙旧的时间,张骆先给时舒展示了一排他特意给她准备的黑色礼服,同时问她:“什么样性质的聚会?”
时舒从中挑选一件黑色的轻礼服:“同学聚会。”
“你在长榆,哪儿来的同学?”
“就这件。”时舒选完礼服后,也终于耐心告罄:“你哪儿那么多的问题?”
张骆见好就收,手指沿着唇做了个封口的动作。
他看了看一旁站着的徐欥,抬抬下巴:“又是他陪你去?”
时舒的手指刮过一排男士西装,道:“是我陪他去。”
他什么级别的同学啊?
要她这种身价的,陪他去?
她陪她助理去参加她助理的同学聚会,为什么要来找他做妆造啊?
张骆无语住了:“……”
他临时打烊一天,有钱不赚,就是为了听这种令人伤心的话吗?
时舒指着那排男士西装,问:“这排都是新上的款吗?”
张骆不情不愿:“是。”
“当季高定系列,设计师是Russo。”
时舒点头,手指一顿,她挑到一套很适合徐助理的咖色休闲西装套装,是嘱咐也是警告张骆:“对了,别把他弄上回那么丑。”
张骆仍有些不情不愿:“哦。”
上回那么丑。
徐欥抿着嘴,着磨着这句话,他因此在心里想着,他本来就是很普通的人,再怎么做妆造,都改变不了他普通的本质,他是没有办法和她站在一起相提并论的。
张骆给时舒做妆造的时候很专注,像是在精心打磨他的作品,是奔着呈现给参赛评委打分的效果而去的。
他每做完一处,就要和她确认。
“你想佩戴什么材质的项链?”
“随便。”
“珍珠项链,行不行的?”
“可以。”
张骆似不经意间问起:“那条孔雀石挂链呢?”
“送给徐助理了。”
“你送给他?你知不知道……”
“知道什么?”
“……”张骆:“你头发想怎么盘?”
“发簮。”
“新中式?”
“嗯。”
“古法凤钗,行不行的?”
“可以。”
但轮到给徐欥做妆造的时候,他就没那么认真。
趁着时舒出去接电话的时候,张骆骑坐在徐欥面前的圆形升降椅上,他刚要开始工作,抬了手却又收起工具,脚发泄般地用力踩了踩升降椅,直到升降椅只能降,不能升了,他才停止动作,并踩住徐欥坐的椅子往下降了降。
“你小时候喝了很多牛奶吧?”
“?”
张骆比划了一下他的身高:“不喝牛奶,你能长到这个高度?”
“早晚各一瓶。”
“早知道我也多喝点牛奶了。”
“……”
等到两人的高度差不多了,张骆终于开始了他的设计,他边做边说:“我不是心甘情愿的。”
徐欥想了想,回答:“嗯,我也是。”
张骆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
徐欥解释:“没有说张老师妆造做得不好的意思。”
“我不信,你就是在阴阳我。”
徐欥叹了口气,如实说:“我的意思是,我不是心甘情愿去参加同学聚会。”
当然,他的确对坐在这儿做妆造,也挺抗拒的。
“能理解。”张骆想起自己还一事无成的时候,去参加初中同学聚会时的那种感受,对徐欥的态度好了不少,他感同身受地说:
“当你的同学都混得有头有脸,而你却混得很一般的时候,是会对同学聚会比较抗拒。”
“别人都是别墅豪车,而你什么都没有。别人要么是家里有,要么靠自己做生意赚得盆满钵满,而让你引以为傲的居然只能是,你跟了一个好老板。”
张骆略为同情地看了徐欥几眼:“啧啧,不过没关系,至少你还有一张凑和能看的脸,嗯……身高也凑合……好吧,你身材也凑合……我上点心,给你好好做个妆造,没准儿,你哪个富婆同学就看中你这华而不实的外表了。”
徐欥:“……”
因为时舒的特意交代,张骆终也是识趣的。
他给徐欥做完妆造,捏着他的下颌,以上下左右的视角端详了一遍,感慨:“你这张脸啊,还真是一张会让男人看了嫉妒,女人看了低头的脸。”
他又说:“你上学的时候,男同学没少对你使坏吧?你的男生缘一定很差,但你女生缘应该还不错。”
“都不好。”徐欥说。
“为什么?没有女生暗恋你吗?”
“不知道。”徐欥摇摇头:“我没交过朋友。”
张骆有些意外:“一个都没有?”
“嗯。”
“为什么?”
他没上过幼儿园。
直接步入了小学阶段,适应环境的能力差了一些,加之寄人篱下,学会的首先是察言观色,然后才是建立在察言观色的基础上的,表达自己。
也可能是因为他比较慢热,性格乏善可陈,别人短时间内没有办法从他这里获得反馈,就自动都离开了。
“可能大家都觉得我无趣。”徐欥说。
两个男人聊到这儿,空气突然凝固住。
过了好一会儿,张骆才收起工具,说:
“好了,你自己看一下,有哪里不满意的地方,我再按照你的想法,进行调整。”
他其实对于自己妆造前后的感受差异并不大,但为了表示对妆造师的尊重,徐欥还是认真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谢过张骆,并表示张骆老师做得很用心,他没有想要调整的部分。
“我很用心?”
“嗯。”
“你真的不是在阴阳我?”
徐欥:“真情实感。”
张骆:“……我好像被你征服了。”
时舒打电话的声音在门外停止,贝壳门帘掀起一阵轻促的脆响,很动听。
时舒要进来了。
他们要离开了。
徐欥突然问:“张老师喜欢极限运动吗?”
他这话问得莫名,张骆嗤笑一声:“你看我这样,像是有时间喜欢极限运动的人吗?”
徐欥笑了。
张骆觉得见他这两次,他这个笑容最好看。
他之前可能是防御姿态,虽然爱笑,但那笑容中多半礼貌客套,其实挺生疏的。
但他这个笑容很甜。
干净治愈,像海风一吹,就抚平了汹涌澎湃的海浪叠起的层层縠纹,圈圈褶皱,只留下了被海浪拍打上岸的贝壳,串成了阵阵清脆的贝壳风铃声。
和耳边门帘的声音重合。
有人踩着贝壳风铃的声音,进来。
张骆自认为过得糙,他没有想过,他有一天,也会因为一个男人乖乖甜甜的笑容,而感觉到世界的片刻安宁和温暖随性。
他有一瞬间似乎明白了——
为什么孔雀石挂链会在他那儿了。
扬帆起航。
深海莫测。
她是灯塔。
他是港湾。
张骆说:“我觉得你还挺有趣的。”-
冯彤的私人会所。
徐欥把车钥匙交给会所的泊车管理员,为时舒打开车门时,他注意到她的手包在他手中的高度比平时沉了一些。
他因此问:“您提了什么?”
时舒眸色一沉,很快神情又有所缓和,眼底染上了几分他看不懂的情绪。
她短促地笑了下:“初次见面,给你的老朋友们准备了点儿见面礼。”
徐欥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她的用意。
他也没多问,下意识地伸手替她:“那我来提。”
时舒笑着躲了下手:“不用,别吓着你。”
她和他说话时,徐欥又觉得她眼底的沉色散尽,堆了几分散漫和轻柔。
陈卓白攒的局安排在一楼最外面的包厢,私密性不算好,从与冯彤关系的亲疏来看,这样的位置,只能说是属于最外围。
徐欥和时舒走在外面雅致的走廊上,便能听到包厢里面传来的阵阵热闹。
时舒突然停下了脚步。
徐欥问:“您怎么了?”
时舒食指抵唇:“嘘。”
“我跟你,听一会儿墙根。”
徐欥便如她所吩咐,脑袋微偏,乖乖地做聆听状,从他这个视角,视线稍一专注,便可以看到她饱满的耳垂上正佩戴着和项链同系列的珍珠耳环,她……
她的耳朵,轮廓弧度流畅优美,白皙细腻,她耳后有一颗浅色小痣。
褚秘书长曾经就着某张照片,给他指认过这颗小痣,但……那种感觉和现在不一样。
徐欥匆匆移回视线。
他听见,包厢里面肆无忌惮的言论:
“卓哥,你不是说徐欥和他女朋友请客的吗?怎么不见他们人啊?”
“是啊。怎么我们这些被邀请的人都到场了,他作为请客方还没到,这不是怠慢人吗?”
陈卓白:“不会让各位白来的,他们要是觉得这会所的消费太高了,躲着不敢出现,这顿我请了。”
“那卓哥不成大怨种了吗?”
“这一顿得要不少钱吧?”
蒋子实:“没事儿,卓哥和这私人会所背后的老板,熟得很。”
“那还是卓哥大气啊。”
“……”
时舒迈开长腿往前走两步,站在包厢门口,她果然如以前无数次一样,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不知是谁多此一举,重重地发出一声:“嘘——”
“他们来啦。”
时舒就是这样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她在众人戛然而止的议论中,在众人面面相觑时,神色自若不变。
高跟鞋重重地磕向地面,她身纤腿长,又御又飒,她径直走向包厢餐桌的主位。
她接着他们刚才的话题,往下说——
“是么?”时舒说:“既然你和这会所的老板如此熟识,不如向我们大家引见一下?”
引见?
她也太看得起他了。
陈卓白果然迟疑:“彤姐啊。”
冯彤纵横商界、学术界、投资界等几大核心领域,在长榆属于有头有脸,声誉名望都处于头部地位的人。
陈卓白哪儿有那么大的面子,能请得动冯彤来参加他一个小小的聚会?
这场聚会上,明明没有一个人的面子能大到,让冯彤对他们感兴趣,肯赏这个脸。
陈卓白耍了个心眼儿,偷换了概念,他把视线投向还站在门外的徐欥,故作迟疑地说:“我虽然和彤姐挺熟,没错。但……这毕竟是以你俩为主要角色的聚会,我哪里好抢了你们这个风头?”
“要请彤姐,也应该由你们来请,对吧?”
陈卓白自然没想过,他请不动的大人物,徐欥和他女朋友能请得动,人的认知往往是以了自我为中心。
他大抵往高了猜过徐欥背后金主的身份,但长榆这地儿着实查无此人。
徐欥回应了他的视线,但没说话。
他连这场聚会都不是自愿来参加的,更不会主动去邀请别人来参加,而时总……时总和冯彤的关系也算不上好,她肯定是不愿意因此去向冯彤低头的。
“对。”蒋子实站在一旁立即附和了陈卓白的话:“卓哥怎么会抢了你们的风头呢?”
“你们要是想请彤姐,你们自己去请嘛。”
“就那么想见?”时舒嗤笑一声。
“想啊,就看我们这些人当中能不能有人将她请过来了。”包厢里满当当一张大桌,坐了二十来人,不知是谁来了这么一句:“冯彤,谁不想认识一下啊?就怕咱们这些人,没有一个人有那个面子啊。”
他算是好心点儿的人,倒也没有明里暗里去看低谁,把大家都看在了同一个水平地位的人。
时舒点点头,但没接话。
别人也就只当她是先前不知道冯彤是什么样的大人物,现在知道了邀请她的难度,说不上来话,罢了。
时舒提着包,径直走到主位,陈卓白正被几个称兄道弟的哥们儿恭维至主位上坐着。
“既然你不是今晚的主角”,时舒扯了下唇,扯出一丝漫不经心地笑,“那你能换个位置坐?”
【请收藏魔镜小说 努力为你分享更多更好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