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
没过多久, 换装布偶便在盛京城中流行开来。
不说是世家贵女,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姑娘们,也对它趋之若鹜。举凡是有新款的装扮推出, 必能引得不少人争相购买。
谢韫极会举一反三,在布偶铺子旁边又开了一家成衣铺子, 卖的就是布偶衣服的同款女装, 生意也是极好。
大街小巷之中, 时不时还能看到有的姑娘一边闲逛着,怀里还抱着一个与自己衣着一样的精致布偶娃娃。
这样的流行趋势, 以极快的速度风靡。
半个月后,谢姝才得闲出府。
隔着马车的车壁, 她将闹市中的繁华尽收眼底。每每看到抱着布偶娃娃的姑娘们, 她的嘴角便不由自主地往上扬了扬。
而她的身边, 也有一个抱着布偶娃娃的人。
这一路上, 多乐已给自己手里的布偶娃娃换了好几身衣裳。
“姐姐, 我如今终于知道当初谢大姑娘为何那般, 原来这给人换装的感觉实在是不错。可惜世人以前不知她仅是爱好而已, 竟然有人传她是好色之人, 且不拘男女,真是太过分了。”
好在近些日子以来,那些传闻有减少的趋势。但谢韫的婚事依旧艰难, 上门说亲的人还是徒有其表者居多。
原因无它,毕竟谢家是招婿。古往今来赘婿的地位都低, 举凡是有才情有风骨的男子都不屑为之。
未近布偶铺子, 远远便能看到进出的客人不少。
多乐掀开帘子, 欢喜不已,“姐姐你看, 瞧着生意极好的样子。”
她是知道这铺子有谢姝的份,打心眼底替谢姝高兴。
谢姝但笑不语,目光随意往旁边一瞄,突然看到一抹绿色的身影,眼中的笑意瞬间敛去。
马车很快停在铺子前,多乐先下去。她如从前一般,在马车下扶着谢姝。谢姝也由着她,扶着她的手下来。
那身着绿色的姑娘看到她们,挤了过来。
“殿下,殿下!”
谢姝慢慢转身,眼神平静。
该来的还是来了。
赵芙到了跟前,“扑通”跪地。
“求殿下看在我姑母的份上,再帮我们一回吧。”
这会儿的功夫,已有不少路人围上来。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七嘴八舌地猜测着谢姝和赵芙的身份。
放眼整个盛京城中,能被称之为殿下的年轻姑娘也只有谢姝一人,所以谢姝的身份并不难猜,也很快传开。
“殿下,我赵家好歹也是你婆婆的娘家,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一个赵家,赵芙点明了自己的身份。
有人感慨道:“月城公主再是身份尊贵,那也是当儿媳的人。如今镇南王妃不在京中,赵家又出了这么大的事,确实不好不管。”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若不是月城公主和萧大人,赵家哪里还能安然无恙。还有这位赵大姑娘,她先前可是那人的妾室。如果不是月城公主和萧大人出面,她哪里能无事人一般地归了赵家。”
顺王事败之后,一众妻妾儿女全贬为庶人,然后被遣送出京。虽说还有富贵与自由,却只能局限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一言一行皆被人监视。
赵芙能摘出来,还能回到赵家,确实是萧翎出的力。
“殿下,你说过我可以借你们的势,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她哭喊着,悔得肠子已青。
原本以为依附顺王之后,还能再有重回荣耀的一天,却不知哪怕是顺王真的成事,她也活不到那一天。
如果她一早知道,哪里会委身做妾。而今她虽已归家,但父亲母亲对她已不同往日,甚至还谋划着再将她送给权贵。
“殿下,你说过……不能食言……”
“我是说过这样的话,但我说这话有前提。”谢姝神情极淡。“我的原话是,若你能安分守己踏实做人,我们便不会不管你。你扪心自问,你安分踏实吗?”
“我以后一定安分……”
“赵芙,人或许都有糊涂时,知错能改也确实善莫大焉。倘若是一错再错执迷不悟,又岂配得到宽宥?”
“可是我姑母……”
“母亲是明理之人,必会理解我与萧翎的难处。何况我们并非没有帮你,若不然你又怎会平安无事。只是我们已对你失望至极,对你的仁慈也仅限于此。”
不。
不够的。
赵芙往前爬着,想抓住谢姝的衣服,却被多乐给挡住。
多乐双手叉腰,“赵大姑娘,你怎地如何强人所难?你莫不是忘了自己做过的事,要不要我一一提醒?”
“你一个下人……”
“我叫你一声赵大姑娘,那是看在我家大人和小殿下的面子上。赵大姑娘果真是爱忘事,竟然忘了自己前些日子还是别人府上的姨娘妾室。我若是记得不错,姨娘最多算是半个主子,说难听些也不过是个下人而已。”
“你……”
“而今我蒙我家小殿下抬举,已经脱了奴籍,也绝非你口中的下人。”
赵芙又羞又气,若非走投无路,她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
“殿下,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你再帮帮我。”
“赵家虽没了爵位,但衣食无忧,你还想要什么?”
当然是想要重回尊贵,再当人上人。
赵芙嘴上不说,话里话外都是这个意思。
“殿下,你想想我姑母,你也不希望她被世人看轻吧。”
谢姝一听这话,便知有些人恐怕永远不会改变。
“赵芙啊赵芙,你还是这么的蠢。先前你受人指点,意欲挑拨我与萧翎的夫妻感情。后来那人死了,你依然不知悔改,可见是蠢到了极点,也坏到了极点。”
赵芙闻言,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自己此前和白蓁蓁来往的事,一直都十分之小心,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
“我如今是公主,只要我想,这京里的事我都能知道。”
赵芙咬了咬唇,她心里的不甘和嫉妒如火在烧。
为什么?
明明那时候她还是出身显赫的世家女,而眼前这人不过是个小户女。如今她成了平民女,而这人却已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身为公主,自然是有想知道什么事都有人替自己打探。枉她还以为自己做得瞒天过海,没想到事事早已被人看破。
“……错了,我不该听白蓁蓁的话。你既然知道是她唆使的我,便知那些事绝非出事我的本意。你原谅我吧,我以后一定改……”
谢姝目光极冷,说也的话也更冷。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殿下,我都这样了,你为什么还不肯帮我?”
“你落魄了,我就该帮你吗?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谢姝目光睥睨着,说出来的话更加冰冷,“你眼高手低,贪心不足,死性不改,实是无可救药!”
说罢,她直接越过赵芙,进了布偶铺子。
赵芙欲再纠缠她,却被侍卫们拦住。
“赵大姑娘,你若是再敢惊扰小殿下,休怪他们的剑不长眼!”
多乐丢下这句话,鄙夷地冷哼了一声后跟上谢姝。
布偶铺子外,站着两位容貌出众的姑娘。一位红衣似火,一位紫衣贵气。红衣的是谢韫,紫衣的是孟灵。
孟灵与李相尧的亲事已定,若无意外应是将来的皇后娘娘。
四大国公府,齐鲁两府不复存在,秦国公府名存实亡,唯有梁国公府得以保全,且俨然一派崛起之势。
谢韫望着赵芙被人拖下去的样子,摇头感慨道:“真想不到赵芙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实在是令人失望。”
“人各有志,怨不得旁人。”孟灵叹了一口气,“我那庶妹也是这样的人,她们所求都是因,一应结果皆是咎由自取。”
孟离已随李相仲一同被贬,且已遣送出京。
她出京之时悔恨不已,哭着求梁国公将她接回家。无奈她和李相仲的婚事是陛下金口玉言,梁国公可以为了她到陛下跟前求名分,却不可能为了她违背圣旨。
但她和赵芙不一样,她纯粹是傻,而赵芙是蠢坏。
“殿下还是太心善了。”
孟灵想,若是孟离如赵芙这般,母亲必是不会劝父亲去为她争取名分的,更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由着她作妖。
谢姝笑了笑,“我只求问心无愧。”
“好一句问心无愧。”孟灵眼中有着明显的赞赏。“我先前不知殿下是怎样的人,也当殿下性子冷淡不好接近。如今我却是知道了,殿下最是面冷心热。”
这样的夸奖,从未来的皇后娘娘口中说出,分量自是不一般。
“孟大姑娘过誉了。”
“我并非无缘由的说这话。”孟灵笑了笑,神情间瞧着亲近了些。“温家与你有仇,你还能那般顾全温绮她们母女。不仅一路打点,还在流放之地安排了人护着她们。”
此事倒是真,谢姝也不否认。
孟灵又道:“仅凭这一点,我便知殿下是一个值得深交之人。”
她此言点明了自己想与谢姝结交之意,谢姝岂有拒绝的道理。一个有意,另一个也有意,相交之事水到渠成。
谢韫将她们请到铺子二楼,任她们挑选最新布偶与衣裳。
“孟大姑娘有所不知,这些新款的衣裳皆是殿下的主意。”
孟灵眼睛一亮,道:“殿下真是心灵手巧。”
谢姝汗颜,作羞赧状。
她看着这些布偶的新衣,想到的却是自己最近水深火热的日子。
那位人前人模狗样衣冠楚楚的萧大人,人后简直不是人,不知餍足地拉着她天天活春宫,什么三点式情趣内衣,她最近都穿了个遍。
“原来殿下竟是这般害羞之人。”
孟灵打趣道,还当她是经不住夸。
她只好装到底,一副不胜夸奖的模样。
这时外面传来嘈杂声,行人的惊呼声不绝于耳。
三人齐齐神色一变,从窗外看去。
一人一骑疾行而过,嘶哑的声音呼啸而过。
“边关急报,乾门关被围,镇南王伤重!”
……
暮色已至,寒风刺骨。
景元帝的寝殿外,是一众臣子。
殿内,药味浓郁,咳嗽声不断。
“……蛮丘贼子,乾门关,乾门关!”
乾门关哪,那可是大胤的一块心病,也是景元帝一生未曾诉之于口的执念。他心心念念想要灭了蛮丘,却不想他大限将至时此事依旧未成。
他咳得厉害,险些喘不上气来。
李相尧一边替他顺气,一边小声道:“皇祖父,孙儿以为应当准了萧大人的请求。”
“萧……家皆不在京中……”
帝王用人,无非是平衡之术与牵制之术。景元帝并非不信萧翎的能力,而是不敢赌萧家的忠心。
“乾门关正是危急关头,孙儿觉得此时无论是谁,都比不上萧翎救人心切,毕竟受重伤的是他父亲,他的家人也被困在了那里。”
“……咳,咳,咳,他不止一人去,月城那丫头也要跟去,朕怕他们……”
帝王多疑,哪怕是边关急报也不会尽信。
“皇祖父,皇姑祖母也在乾门关,你不信萧家人,难道还不信她吧?”
景元帝又咳起来。
咳嗽声不断地传出殿外,殿外一众臣子皆是忧心忡忡。
群臣之前,是跪着请命的萧翎。
萧翎的身边,是谢姝。
【陛下必是不放心的,他怕父王伤重之事是假,他怕你们父子生了异心。如今我们只能寄希望于李相尧,但愿他能帮我们说服陛下。】
“求陛下准臣领兵增援!”
“求陛下准臣妇随行!”
有人摇头,“萧大人,月城公主,你们这是在为难陛下。”
“是啊。”有人附和。“萧大人身为提刑官,从未领过兵,这请旨带兵已是不妥当。月城公主一介女眷,不思量着在京中操持府中事务,竟然也要跟去,这不是添乱吗?”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萧翎救父心切可以理解,但谢姝要跟去就是添乱。
谢姝回头,看向那说话之人,道:“本宫幼年时在乾门关长大,你怎知本宫跟去不是帮忙,而是添乱呢?”
那人小声反驳,“殿下那时才多大?怕是都不记事了吧,又如何能帮得上忙……”
“你不是本宫,怎知本宫不记得?”谢姝冷笑一声,“这位大人你还是操心一下你自己,为官多年连进宫的忌讳都忘了,竟然敢夹带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官,下官……”那人下意识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暗道这位月城公主是怎么知道的。他自己都是进宫了之后才想起来,怀里还有一本新得的春宫册子。
当下他再不敢多言,低头装死。
不知过了多久,吴应出来。
“萧大人,小殿下,陛下要见你们。”
夫妻俩闻言,相视一眼。
【听这意思,应是陛下有所松动了。】
萧翎轻轻点头。
他这一点头,谢姝便知他应是从吴应的心声中知道了什么。
一段日子未见,景元帝状态令人心惊。
老如朽木,一眼便能看出离大限已不远。
“陛下,臣知此事不妥,但臣求父心切,一时也顾不许多。”
“行军在外,绝非儿……你从未领过兵,朕确实不放心……”
“陛下的担心,臣都知道。然而臣不敢将此事让给别……年乾门关破,月城被屠,正是因为臣的父王行军路上被有人心阻挠耽搁。……怕有人故技重施,恐再一次重蹈覆辙。若是臣前去,必不管如何艰难险阻,哪怕拼尽性命也会如期抵达!”
当年的事,是景元帝心里化不开的结。
他犹豫着,又咳嗽起来。
好半天止了咳,看向谢姝。
谢姝道:“陛下,臣妇绝非胡闹,臣妇想去接祖母归京。一别多年,也不知父亲坟头的草长了多高。臣妇不孝,这些年来未曾去祭拜过。恳求陛下念在臣妇一片孝心上,准臣妇随夫一起出京。”
【他还是不放心,想让我留在京中为质。】
哪怕他们是至亲,亦不能消除帝王疑心。
萧翎的手指动了动。
“陛下,臣愿立下军令状,我萧家上下以命起誓,不除蛮丘誓不归!请陛下恩准!”
“请陛下恩准!”
最后一句,夫妻俩几乎是异口同声。
景元帝因为情绪激动,剧烈地咳嗽起来。
蛮丘啊,是大胤的一根刺,若他在位之时未能除去,他怕是死也不能瞑目。萧家一向忠心不二,他应该相信。只是储君刚立,朝堂尚且还未平稳,一旦再有什么变故,恐会生出不少的事端。
思及此,他看向李相尧。
李相尧道:“皇祖父,孙儿以为此事萧翎确实最合适的人选。至于月城,孙儿觉得她孝心可嘉,实在是难得。”
一朝天子一朝臣,李相尧明显是要重用萧翎,景元帝岂能看不出来。
良久,他终是允了。
圣旨一下,群臣哗然。
萧翎和谢姝夫妇一同出京,京中再无掣肘萧家的人。不少人对着他们的背影指指点点,或是猜测或是探究。
“萧翎,你和李相尧到底是什么交情?”
“过命的交情,我曾救过他的性命,且不止一次。”
李相尧还未去封地的那几年,萧翎已有读心术,借着这个异能,识破了安宁两王对李相尧的谋害,几次三番出手相救。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李相尧最是信任他。哪怕人前两人装着不熟的样子,哪怕李相尧离京几年,这层关系一直未曾动摇和改变。
“原来如此。”
谢姝想。
若非这样的交情,李相尧怕是不会如此信任他们。
宫灯照着他们,仿佛沐浴在神光之中。一个是芝兰玉树,一个是娇花映月,宛如画卷中的一对金童玉女。
他们的身后,是金碧辉煌的宫殿。他们的前方,是无尽的茫茫夜色。走着走着,两人越靠越近。
萧翎的手碰了碰,与谢姝的手十指相扣。
谢姝左右一看,来往的宫女太监们在看到他们的举止之后立马低头。
“想不想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不想!”
指定没什么好话。
谢姝别过脸去,却并不挣开他的手。
“你不想听,我却不能不说。”
“……”
“他们说我们是郎才女貌,还说我们夫妻恩爱情难自禁,我听着实在是欢喜。合该让世人皆知,你我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
这人如今是越发的放得开了,竟是不分场合地孔雀开屏。
“娇娇,你欢喜吗?”
“萧翎,有没有可能世人很快知道你是一个多么不要脸的人?”
“我这张脸,要不得吗?”
“……”
真是太不要脸了!
出了宫,谢姝停下来回望。
昏黄的灯火中,雪花不知何时飘起,纷纷扬扬又细细密密。那如灰如尘的样子,似是乾门关外扬起的黄沙。
她视线一转,远眺着京外的方向。
“萧翎,我们去接他们回家。”
萧翎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好,我们去接他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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