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说爱
新王登基后, 王都迎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冷晴日。
辰时的日光滑过宫墙,照得四围碎雪亮晶晶的,封殊抬头, 似乎有些不习惯这般强光, 略眯了下眼, 避到檐下, 听着后边轻缓的脚步声,说:“留步。”
万壑松停了须臾, 偏头与身旁人低语两句,便踩着石阶走过去。
白石板面是新洗过的。
一月以前,这里长阶染血,骤乱不休,板面纹路上延出了暗红色的线条;
一月以后, 这里紫气瑞烟,半空金碧, 铺了红底金丝重毯, 四下左右都添着精心养护的盆景, 祷祝声和拜问声此起彼伏。
封殊近来歇得不好,眼下有乌青:“我当你是昏了头, 作壁上观,渔翁等利, 没想到你早就心有成算,等的就是这一场乱子。”
万壑松一身天青色的宽袖常服,氅衣袖口里还抱着一只手炉子,他站得靠前两步, 日光晒得他浑身暖:“处心积虑,不如顺势而为, 万家在风口浪尖上过了百年,到了急流勇退的时候了。”
“你这一退,后边的家宅可还安宁,牵连的宗族可有异心?”封殊语带嘲讽,“不是所有人都如首辅大人一般有魄力,万人之上的位置说抛也能抛了。”
月前的那场宫变都不能让万壑松变色,这两句夹枪带棒的话更动摇不了他,他拢着手炉子,轻轻抚,四两拨千斤地打了回去:“阵痛而已,若要宗族得以长久,这是不得不经历的事。”
宫变那夜,封殊保骊王,是看上骊王手中那点兵力,但半路杀出来的石述玉快速打碎了他的盘算,骊王死得太快了,甚至连诏书都没有留下,紧接着,龙可羡在兵部埋的暗线派上了用场,在郭骅带着三山军穿越宫门的时候,封殊就知道此局胜负已分,他只能悬崖勒马,及时抽身而退。
微妙的是,石述玉是他封家出来的人,在经历荀王之乱后,就结束了长达数年的潜伏生涯,打起封家旗号为他卖命。
石述玉那把刀刺下去,捅破的是封殊的政治基石。
要说石述玉是龙清宁的暗棋,但在场的廷卫都被龙可羡清干净了,能指望谁把真相捅出来?是老谋深算的万壑松吗,还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哥舒策,亦或是始作俑者龙清宁呢。
随着石述玉揽罪而亡,东风彻底压倒西风,封殊落下去了。
然后是紧锣密鼓的一场临时清算,封殊能站在这里,除开悬崖勒马做得及时,还在里边耗足了心血,没有十余年,封家回不到顶峰。
可他没想到,万家非但没有趁他弱势,吞并强权,壮大自身,还在新王登基这一关键时期,选择了后撤。
新王年弱,于朝务生疏,登基之后并没有马上临朝理事,而是由内阁辅佐,太后垂帘听政,这就意味着朝局将经历一次重新洗牌。
在新王成长期内,这少说十年的时间里,付出是绝对高于回报的。
只要万家能够稳住朝局,并且愿意承担教诲之责,那么等新王羽翼皆丰后,再看待万家,就不仅仅是简单的老牌士族了,那是混合了师恩、权臣的复杂感情,往后数十年,万家就能推翻骊王千辛万苦架起来的壁障,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盛放期。
但他们没有。
新王登基第三日,首辅大人万渠亭以年迈体弱为由,提出了致仕的意思,新王亲自登门挽留,几番面子功夫做下来,万渠亭名声也有了,也功成身退了,惊掉的是一众把持朝纲的士族门户。
“我不明白,当真不明白,”封殊蓦然转头,逆着光影,几乎要把字给咬碎了,“能让万家稳居龙头数十年的机会就在眼前,你不是自诩为宗族鞠躬尽瘁吗,怎么会拽着万家跌退?”
万壑松转过头,正面迎着封殊既怒也怨的质问,他们曾经同属一方,有摩擦,有不睦,但谁也没有打破壁垒离群而去,这原本是士族生存的根基。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士族数百年来,没走过挟幼主而号令天下的路子,因为士族从来都不是一人一家一门户,而是盘根错节的一个群体。
荀王年近而立登基,骊王更甚,他们能坐上这王位,是因为他们在登基之初都抱有革新建业的雄心壮志,这在某种程度上遏制了士族的无尽扩张。
“我们已经把住了家国命脉,这数十年来,仗着抱团之势,在朝堂上肆意地排除异己,把寒门挤得无处可立,只能饮恨退居涪州。”万壑松眸中镇静,“对于士族来说,贪婪不可能主动遏止,那么要走到何种地步才够呢?近年来,士族内部因为分利不均而爆发的血案还少吗?等到这权柄争到无利可得,刀锋就要转向彼此,两败俱伤不可避免。”
封殊逼近半步:“你高风亮节,要做大祈臣,何必拉我等下马?”
宫变那夜,万壑松是断了消息还是坏了脑子?偏要当一晚上看客,不就是要看他挣扎落败,免得万家退下去了,再爬起一个封家吗?
万壑松微微一笑:“我是要退局,不是要养虎。”
一句话,一个态度,一锤定音了。
话讲回去,就万家在朝堂里扎根之深,龙清宁进宫之后的所作所为他们不知道吗?龙可羡和哥舒策在南域兴风作浪他们阻不了吗?哥舒策脾气上来,把万琛折腾得求死不能他们看不到吗?
不是的。
阿勒和万壑松才是一类人,他们不单在某一点上算计谋划,而是落点遍布全局,求的是一个稳态。
祁国的天是薄的,轻飘飘没有分量,压不住底下沸腾的人欲。
站在最尖端的那几个人,把着国之命脉,就像帝冕上的串珠,带有一种志得意满的、锋利堂皇的高傲,悬在君王眼前,遮蔽着君王的眼,睥睨世情。
万壑松透过摇晃的明珠,看到了士族暗淡的未来,盛极则衰的道理大家都懂,但大家都心存侥幸,认为这传承数百年的富贵不会在自己手上中断,然而事实上,他们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从涪州学府之事一出,则得了天下读书人的响应这事儿就能看得出来。
涪州的星星之火一触即燃,数十万寒门子弟报国无路,他们在长夜中积攒起来的怒火只要利用得当,可以轻易地推翻一座华贵的高府门楣。
所以万壑松思退。
那场宫变不是意外,有只手把龙清宁的把柄喂到骊王手中,反向逼杀骊王,让封殊失利,迫使万壑松把计划提前,又让三山军得了护驾大功。
他才是算无遗策。
***
“睿思博识,得以垂名万世,朕甚感敬服,为宣孝诚,斯以礼著君父之鸿名,以传后世……”
新王穿着龙袍,正在念礼部递上来的册子,这是要在正旦之日上念的,他年纪虽小,尚未亲政,却事事都相当刻苦勤勉,仿佛披上的是龙袍,剥掉的是孩童气。
稚嫩的清读声传出来,龙清宁和龙可羡在窗下并排慢走。
“先王背的账,仍旧算数,待北归的第二波船回来了,会先以补贴军饷的名义拨给北境。”龙清宁说。
“知道了。”
“你要养北境,还要养赤海巡航,担子重,后者便让余蔚拟个折子,过了兵部和户部,朝廷能拨款。”龙清宁看了眼她。
“知道了。”
“去了南域,每年要回来一趟。”
龙可羡终于抬了脑袋,闷声说:“好。”
新王登基之后,礼部为册哪位为太后愁昏了脑袋,宁妃与王后皆不是新王生母,前者有抚育教导之恩,后者是中宫之尊,最后几位阁老一合计,干脆共同册为东西宫太后,只在尊号上略有差异。
太后李氏长居深宫,素日礼佛,龙清宁垂帘听政,积威渐重。
她真的是掌权的料,龙霈身上那点御下之道都教给她了。
龙可羡手指头绕着一小卷头发,有一搭没一搭地乱甩,她定了会儿,问:“你如今……心里边快活了吗?”
看宗族支离破碎,让王庭改天换地,掌生杀权,握山河印。
这是龙清宁说过的话,龙可羡要再问一遍,她总是很认真。
“宫变那夜是快活的,如今么,谈不上,”龙清宁很久才答,她看着日光下的琉璃碧瓦,明艳到逼人眼睫的程度了,她久违地、轻松地笑了一声,“仿佛脱掉枷锁,再世为人,一切都是崭新的。”
龙可羡琢磨着这话,板着张脸,故作老成地说:“你会比他们皆坐得久,我保证。”
万家退了,朝局里边要重新洗牌,这是遴选人才、培养心腹的好时候。
尤副将也会留在王都中,助龙清宁重掌宫禁,这是骊王在世时都没有心力做的事。
手里有兵、有银子、有地,这才能算安稳,龙可羡要再推她一把。
龙清宁莞尔,勾了勾她耳下的发,手指指背擦过面颊,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连同她的目光。
她还没有在如此安宁的时刻注视过龙可羡。
她们总是相聚匆匆,分别匆匆,伴随着惊天的喊杀和追猎,但都过去了,日光下,龙可羡的眼睫一扑一扑的,显得眼下那块皮肤白得晃眼,那双眼睛润着层水膜,不管看向谁,不管何时何地,都透着那种令人无从招架的天真直白。
龙清宁曾经觉得这眼神多余,一个身世复杂,肩负仇恨的姑娘犯不上生那样一双眼,太亮,太干净,太藏不住事。
但她被养得很好。
真的。
龙清宁看不惯哥舒策身上那股狂狷的劲儿。人的本我是隐藏在自我之下的,他的本我是和自我平行的,孝悌忠义压制不住他,因此那种动物性的一面暴露无遗,这是他本性,但他的成长过程如此复杂,在别的小孩儿玩泥巴的时候,他已经敢买船出海和那些老枭首明争暗斗了,这又给他带来了缜密思绪和可怖耐心。
所以说这种人没有弱点。
换句话说,他唯一的弱点在龙可羡这里,偏偏龙可羡无坚不摧,覆盖在他命门处,反而成了一道屏障。
哥舒策把她养得很好,龙清宁在这一点上愧对龙可羡,因此她只服这一点。
宫道冷肃,一路延到金珉湖旁,伸入湖光水色的温柔里。
龙可羡磨蹭着脚步,瞄一眼宫门,再瞄一眼金殿,突然轻轻地拽住了她袖管,嗡声儿说:“你要保重啊,等到树结了果子,叶子滚成黄色,我便来了。”
龙清宁没说话,就着光线看到她后颈细细的绒发,有那么一瞬间想像小时候那般把她抱起来,但忍住了,克制地拍了拍她手背,说:“我等你。”
***
龙可羡前脚走,阿勒后脚到,他在西德门边耽搁了点儿时辰,出来时正好和龙可羡错开了,金珉湖畔站着个人,左右安安静静的,没有半个护卫。
“有话吩咐只管下懿旨,劳烦太后在此相候,这多不好意思。”
真是……龙清宁看了眼天色,觉得这人一来,天际的灿亮都被逼退了几分,她淡声道:“哥舒公子春风得意啊。”
阿勒抄起手臂:“不敢当,春未至,我得意的时候且还在后头。”
龙清宁看他一眼,偏要在此刻挫一挫他的锐气:“一个索檀,你藏了近一年,就为了在这关键时刻打出致命一击,能忍啊。”
这事儿阿勒做得隐蔽,绝无把柄留下,但龙清宁能顺着推测出来,他不意外,因此也干脆地承认了:“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从春日等到寒冬,没白耗心思。”
“骊王手里得用的人不多,往北,探不到北境,往南,伸不出海域,他没那能耐把事情查得一清二楚,是你给他递了刀,”龙清宁徐徐道,“索檀是你提给骊王的,北境战时龙氏族中那些脏事儿,也是你漏给他的,是你让他错以为得了把利刃,为此生出了鱼死网破的决心,没想到那把刀最终捅向了他自己。”
在那夜宫变中,谁都以为主角是龙氏姐妹与骊王,封殊浑水摸鱼想得利,万壑松作壁上观想求退,但水底下一直还有只暗手,在戏幕拉开之前就决定了这场宫变的走向。
哥舒策。
不显山不露水,以事不关己的态度,散漫地看着戏,却顺着局势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他要让龙清宁得偿所愿,让龙可羡脱离风暴中心。
一个石述玉,一个索檀,原本是龙清宁藏在深处互为掣肘的两把刀,阿勒换了个用法,一张索命符送给骊王,一张保命符还给龙清宁,顺顺当当地把局势圆了起来。
龙清宁得权,她这辈子就得和王座同生共死;龙可羡得自由,不必再忧心龙清宁处境,才能安心和他南下归家。
他很贪心,不要龙可羡时时刻刻把另一个人挂在心上,哪怕是姐姐也不成。
龙清宁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我是不是还该道声谢?”
“成啊,我受得起,”阿勒挑眼,恶劣地唤了声,“长姐。”
龙清宁稳得很,没有因这句挑衅似的称呼乱了心神,她不疾不徐再抛出把刀:“北境战时,你便已经打进了北境,那十七封信,你也早便看过了吧?”
“何止。”
湖面有风来,响蓝色的天穹迅速变色,把阿勒带到了灰霭连天的战域——
驿站里,矮墙灰瓦摇摇欲坠,这时战事已经结束了,阿勒把龙可羡交给了龙清宁之后,在褚门战场清过一遍,将战域硬生生往后推了百里,在南归之前,他拖着伤腿,坐在驿站里,从天明到天黑。
手里拢着十七封打开的信,挨个看了。
眼睛是红的。
鼻子也酸了。
他没法儿去想龙可羡那些等不到回信的日日夜夜;也没法儿想龙可羡一次次满怀希望来,失魂落魄归,然后一次次锲而不舍地来寻信,一遍遍受着钝刀子折磨;更没法儿想最后那封在意识错乱时写下的诀别信。
别等了啊……
信寄不出去的……
傻小崽。
谁说龙可羡不会爱,她只是不会说。
十七封信,握在阿勒手里是八年,是整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光。
它们没有寄出去,却以另一种形式留在了阿勒记忆里。
穹顶的灰霭散去,穹顶酷蓝,强光直泄而下,阿勒心里边还余着那隐秘的酸疼,他皱了下眉,说:“年少轻狂,吃过大亏,差点亏掉了下半辈子,不得不防上一手。”
龙氏在北境做的手脚,阿勒没预想过吗?
他不是没防龙氏。
他是没防龙清宁。
龙清宁不置可否:“你做得再天衣无缝,对阿羡也无用,她嗅得分毫,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阿勒知道,但他不乐意在龙清宁跟前示弱,故作松快道:“她全猜着,那是她本事,我自有法子,不劳你费心。”
他们就像两个意见相左的老师,教的是同一本书,用了截然相反的法子。
对龙清宁来说,最后的结果重要,对阿勒来说,他要过程与结果两手抓。
阿勒有这底气,也有能耐,更愿意为此付出时间与精力,把一辈子耗在龙可羡身上,龙清宁不行,她的野心是朝外的,留给龙可羡,甚至留给她自己的位置都太少了,她没有别的路可走,所以她对自己狠,对龙可羡也狠,她并不后悔。
白鸟掠过水面,揉皱了龙清宁的影子,她孤身一人走进宫道里,迎着日光踏上九重石阶,回头时,整座王宫都匍匐在眼底。
***
马车到宁蘅港停下,龙可羡和阿勒要在这里转水路往南去。
近日天晴,路上走得快,他们到时,船还没有备好,便在码头边上的客栈歇了下来,龙可羡没睡足,赤脚东倒西歪地在屋里找水喝。
茶壶是空的,龙可羡甩了甩,又把耳朵贴在壶肚上,认真听了片刻,才闷闷地预备往外唤人,不料刚一撤步,后脑勺就撞上了道硬物。
阿勒个高臂长,轻松地绕过龙可羡,把茶壶搁下了,右手指头挂了只水囊,他顶开水囊口,说:“今夜子时便能进港,我们缓些时辰,明日辰时再上船。”
龙可羡小口小口地喝着水,还没应声,外边有人喊了下少君。
是尤副将,他要留守王都,这回跟着马车车队送龙可羡到宁蘅港,今夜就要返程回都了,尤副将入内后行了个军礼:“北境在战后休养生息,没有王都不时的刁难,明年咱们也不缺粮食了,各间商行开始陆续进驻北境,日后不论是采买丝绸粮食,还是卖出木料药材,都不成问题。”
龙可羡认可的好人不多,万壑松算一个。
万家退至台幕后,仍旧能帮龙可羡打点各家龙头商行,这事儿说大不大,却相当繁琐,她记着这份人情,近日在绞尽脑汁还。
龙可羡把水喝完,缓了渴劲儿,说:“王都内外城禁卫军合一之后,你便北归一趟,亲自看过详情再领兵南下。”
“是,”尤副将应得利索,“这事儿好办,属下定然给那禁卫军里的士族小子们该清清,该剔剔,训出一支能拿得出手的宫禁卫队。”
两人还谈了些海务,时辰不早了,马已换好,外边有侍卫来催,尤副将磨磨蹭蹭地挪着步子。
龙可羡把他靴筒盯了半晌,忍不住关切道:“靴子,黏脚吗?回营后重新换过一双吧。”
“……”不说还没事儿,一说,尤副将那脸蹭地就红了,这么大个体格儿,扭扭捏捏实在不像样子,他心一横,一跺脚。
龙可羡不禁挺直腰背,以为他要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不料尤副将砰地往地上一跪,高声说:“少君,属下想向您讨个人!”
“哨兵吗?”龙可羡知道他二人情如父子。
尤副将还真想,但这关键时刻,他干干脆脆地叩了个头,说:“属下想讨余司御。”
余蔚拎着铜壶,刚从门口进来,吓得差点儿把铜壶给跌了,她默不作声地照着他后背给了一脚。
龙可羡不解:“你已有后备营的常司御了,他总领王都营地后勤内务总是可以的。”
阿勒架着脚,靠窗边翻着话本子,头也没抬地说:“尤铮不是要司御,是要余蔚。”
龙可羡:“……啊?”
尤副将挨了一脚,心窝里说不出的舒坦,心里边热了,胆子也大了,就着贵妃铺下来的台阶,直白道:“属下要嫁余司御!”
“……”阿勒徐徐抬了头,觉着这出戏比话本子好看多了,刮了刮茶沫子,看向正中。
龙可羡艰难地把这几句话串起来:“……嫁?”
“入赘嘛,”尤副将拍着胸脯,自豪道,“余司御高门出身,家里边只她一个了,总有些门楣要撑的,我是个糙人,”他看向余蔚,神情严肃,“肚子里没有二两墨水,但有一点好,遵军纪,守规矩。还有军功在身,有良田百亩,刚置办了铺子二间,庄子一座,日后都交由你,你说的话就是我的军令!”
说完,立马对着少君补上一句,“当然了,若与三山军军纪相违,必定以军中为重。”
余蔚跟着又给他一脚。
尤副将龇牙咧嘴地回头:“我皮糙肉厚,别再折了你那腿!”
***
龙可羡趴在榻上,晃着脚,把话本子翻得哗啦啦响。
阿勒抛着只钱袋进来,往她跟前一抛,龙可羡反手接下来了,掂了掂,诧异道:“金珠,这般多,你做贼去了吗?”
“做贼了啊,要与你分赃吗?”阿勒捞着铜壶,把里边的水灌满,搁在炉子上温着,夜里要用的。
龙可羡一骨碌爬起来,攥着自己的脚:“五五。”
阿勒:“二八。”
“四六。”
“三七,”阿勒补了句,“你三我七。”
龙可羡应了,她扒拉着钱袋,问:“哪里来的?” “尤铮给的,”阿勒笑起来,“哭天喊地托我问你一句,为何不应了他?”
龙可羡觉得有哪里不对,她一颗颗挑金珠:“少君不管婚嫁事的,少君又不是媒婆。嗯……余蔚喜欢俊俏的小公子。”
尤副将从里到外,都够不上俊俏小公子这五个字。
阿勒跟着坐下去:“少君喜欢俊俏的小公子吗?”
龙可羡转动着眼珠,把他瞟一眼,再瞟一眼,觉得阿勒也够不上这五个字,嗫嚅着道:“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的。”
阿勒笑起来,一把将她翻过去。
屋里没地龙,微寒,因此热气洒在皮肤上,变得格外明显,龙可羡脖颈被呵得痒,瑟缩了一下,又被叼住了耳珠。
“龙可羡撒谎。”
龙可羡小声抽气:“龙可羡没有撒谎。”
“谁撒谎谁是小王八羔子。”
龙可羡吃痛,断断续续地说:“龙可羡不是小王八羔子。”
那点热气贴着皮肤缓慢游走,聚集在胸口,形成了带着潮热的拉扯感,密集的电流在肆意横窜,龙可羡弓起了脚背。
阿勒从袖口抽出两只臂环,“啪”地扣在她手臂,紧接着慢条斯理开始脱衣裳。
烛光昏暗,随着动作在墙上曳出晕影。
让龙可羡印象深刻的那把琴就放在榻上,龙可羡刚从阿勒手里脱身,拢了下衣裳,发觉胸口湿漉漉的,带点儿刺痛。
“不要铃铛,会动,不要了……”她立刻说。
“没铃铛,”阿勒摊手,无辜地说,“我是那等混账吗?”
上回龙可羡因为铃铛吃足了苦头,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她抚抚胸口:“是混账,是幕后黑手,千年道行的大王八。”
阿勒愣了片刻,捞着她往下压到了琴弦:“好啊,你何时猜到的?”
龙可羡又得意又恼怒地,飞了个眼刀子:“你瞒不得我,我耳听八方。”
“了不起,”阿勒叠下去,第一记力道就没留情,撞得琴身撞在榻角,“手段不大上台面,结局能算是求仁得仁,你要为此怪罪我吗?”
龙可羡闷哼出声,接下去的气息就连不上了,细细碎碎的不知说了个什么,她的胸口压在琴弦上,形成了红色的线条,它们一道道分布在她身上,看起来相当色气。
臂环阻隔气劲,带来敏锐的痛感。
他们面对面地坐着,龙可羡突然打了个颤,视线缓慢聚焦:“你弹,弹什么?”
阿勒说:“弹琴啊,还有声儿呢,时大时小,时泣时颤。”
龙可羡脸羞得通红,一把将小衣塞进了阿勒口中,“你不许说话。”
湿热的气息填满了耳鼓,响起的不是琴声,是龙可羡的溢出的哼气和喘息。
两人没有再说话,阿勒被堵了嘴,变得更加凶悍,他额汗密布,沿着鬓角往下砸落,他卡着龙可羡下颌,把她错开的脸摆正了。
这是龙可羡。
是全天下最会爱人的龙可羡。
她从来不说爱,但她时时都在爱。
在八岁那年,阿勒折而复返,龙可羡朝他伸手要抱的那一刻,爱就开始了。
在十二那年,龙可羡在计罗氏手里三逃三战,阿勒从雾海密林中杀来,两个人发着抖相拥的那一刻,爱就渐浓了。
在十五那年,龙可羡在看台上,望见穿着黑色窄袖马服的阿勒,宛如穿梭在场中的星子,带着迅猛的爆发力,猛然撞开了闻道,而后送球进鞠室,笑得没心没肺的那一刻,爱就越界了。
阿勒浑身的浪,都是为龙可羡掀的。
他要看着她,看着她泛红的脸,和濡湿的发,看着她打颤的情不自禁,看她游移虚合的眼睛。
“龙可羡。”
阿勒埋在她颈窝里喘息。
“回家,再成一次亲吧。”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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